朱義祿 著《泰州王門思想研究》出版暨后記
書名:《泰州王門思想研究》
作者:朱義祿
出版社:孔學堂書局
【內(nèi)容簡介】
《泰州王門思想研究》是《陽明文庫》學術專著系列中的一冊。全書既側(cè)重泰州學派代表性人物的個案研究,又關注不同人物之間的相互影響和前后傳承,由此展現(xiàn)了一幅具有內(nèi)在關聯(lián)的思想畫卷。泰州學派或泰州王門可以看作是以王學為內(nèi)核的思想流派,在中國思想史中,它展現(xiàn)了獨特的個性。作為明中葉后形成的思想流派,泰州學派首先表現(xiàn)為由儒學發(fā)展而來的支脈,不過,它又趨向于使儒學走向民間、走向大眾,從而在儒學的演化中表現(xiàn)了其自身特點。儒學本來有注重日用常行、肯定日用即道的傳統(tǒng),在泰州王門中,這一傳統(tǒng)得到了比較突出的發(fā)展。泰州王門的成員每每來自社會下層,包括農(nóng)夫、樵夫、鹽丁、陶匠等,這些構成主體主要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由此,泰州學派強調(diào)“穿衣吃飯、接人接物”這樣一些與社會生活比較貼近的內(nèi)容。
【作者簡介】
朱義祿,浙江寧波人。同濟大學哲學系教授、上海市哲學學會學術顧問、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評審組專家。1965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歷史系。1978年考取華東師范大學中國哲學史專業(yè),師從著名哲學家馮契先生。1981年畢業(yè),獲哲學碩士學位,先是在華東理工大學任教,1985年調(diào)入同濟大學,2004年退休。主要研究方向為儒學、明清哲學與近現(xiàn)代思想史。出版?zhèn)€人專著《儒家理想人格與中國文化》《從圣賢人格到全面發(fā)展》《明清之際啟蒙學者的文化心態(tài)》《中國近現(xiàn)代政治思潮研究》《黃宗羲與中國文化》《玄學思潮》《顏元李塨評傳》等十余部。
【后記】
我是“文革”后首批入學的研究生。很榮幸的是入了馮契先生之門。1978年,先師馮契先生為首批入學的六個研究生開了“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fā)展”一門課,歷時一年半。1979年底講到李贄時,我借了侯外廬先生的《中國思想通史》第四卷下冊來看,看到“江湖大俠”(王世貞)、“當機橫行”(黃宗羲)、“龍門不點破額”(李贄)等,明人對泰州學派諸賢論述的話,如墜云霧中。我本科是學歷史的。在復旦大學歷史系期間(1960—1965),沒有聽過一節(jié)中國哲學史的課。當時僅直覺地感到,泰州學派中人有俠義氣概、有為當局不容的異端品性罷了。但泰州學派在我腦海中深深嵌入了進去。
我的碩士畢業(yè)論文是寫梁漱溟的。梁漱溟在他成名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的結尾中說自己要仿效泰州學派的平民化學風。我從華東師范大學畢業(yè)后,繼續(xù)對梁漱溟的哲學思想進行探討,發(fā)覺他與現(xiàn)代新儒家另三位大師馮友蘭、賀麟、熊十力有顯著的區(qū)別。這三位是坐而論道的,梁漱溟除了有許多論著面世外,還起而行之,是一位著名的社會活動家。我認為造成這一區(qū)別的原因,是他踐履泰州學派的平民化學風所致而從事于鄉(xiāng)村建設運動。其學說宗旨由佛歸儒、人生哲學由苦轉(zhuǎn)樂、學術殿堂走向民間鄉(xiāng)村,這三大轉(zhuǎn)折,就是受泰州學派影響并踐行之故,便寫了《論泰州學派對梁漱溟的影響》一文,發(fā)表于1991年第4期《學術論壇》上。此后中國人民大學報刊資料全文轉(zhuǎn)載,同仁陳寒鳴教授說這是國內(nèi)這方面的第一篇文章。這是我與泰州學派打交道之始。
之后應同仁許明之邀請,寫了一本《逝去的啟蒙——明清之際啟蒙學者的文化心態(tài)》,由河南人民出版社于1995年出版。我把歷來以“三大家”黃宗羲、顧炎武與王夫之為啟蒙學者的傳統(tǒng)思路大大地拓展了,認為有十七位稱得上啟蒙學者,李贄也被列入其中。自我感覺,對李贄的研究算是入了門。在這本書的寫作中我覺得有點過于自滿了。李贄的思想不是一下子就能懂的,不過難懂反而會勾起我探索的興趣。
1996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黃宣民先生點校的《顏鈞集》面世,他送了我一本。收到書后,感謝之情剎那間涌上了心頭,因與他交往不多。1992年,上海師范大學開了一次宋明理學研討會。會議期間有一個活動,是從淀山河乘船到周莊。船上閑聊時,我對黃宣民先生說,我寫了一篇有關松江名宿何良俊的文章。他當即表示你寄到《中國哲學》來,我?guī)湍惆l(fā)表。何良俊是《四友齋叢說》的作者,家藏四萬卷書。學術界是從文學史的角度去研究何良俊,我以為,他的一些富于哲理的見解被人們忽視了,寫了篇《何良俊的批判精神與明清啟蒙思潮》的文章,前后花了三年時間,第四年,在《中國哲學》第十七輯刊登了出來。后來知道黃宣民先生對明清的思想界情況是了熟于心的。惜乎他早逝,未能實現(xiàn)其生前一些宏愿。他整理點校的《顏鈞集》一書,為泰州學派的研究補上了重要的一環(huán),于泰州學派的研究有著重大的貢獻。他送給我的《顏鈞集》一書中,有多處涂改的痕跡,當為出版之后覺得不妥而改動的。黃宣民先生篤實的學風,是值得人們學習的。
我于2004年退休,時間上有了空余,便把精力貫注于以往的“文債”上。一本是列入南京大學中國思想家系列叢書中的《顏元評傳》,一本是《中國學術思潮史》第三卷的《玄學思潮》,另一本是《〈朱子語類〉選評》。湊巧的是,三本書于2006年同時出版。這讓我如釋重負,心想就此打住,寫學術專著太費神了。休息了二三年后,交往多年的上海辭書出版社的老朋友張良一先生,建議我從事些學術方面的通俗工作。我接受他的建議,主編了《貞觀政要鑒賞辭典》《中國近代人文名篇鑒賞辭典》《中國古代人文名篇鑒賞辭典》三本書,加上我自己寫了《菜根譚鑒賞辭典》,一共四本,本想可以閑暇地度過余生了。2015年底應錢明研究員的邀請,我參加他主持的“陽明后學文獻整理與研究”這一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的重大項目,承擔一本關于泰州學派的研究性著作。
我每當接受一本學術著作的寫作任務時,總會萌生比較容易完成的感覺。如果太艱難的話,是不會去接受的。但動筆之后,戳穿了我近乎天真的想法,在撰寫過程中常常有無數(shù)的麻煩不時萌生出來。
麻煩之一是基本資料尚未搜集齊全。2001年新點校本《王心齋全集》的出版,對王艮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但新點校本沒有把袁承業(yè)編纂的《明儒王心齋先生遺集》的卷四到卷六收入,這是研究王艮思想的流傳與影響極為關鍵的資料。我得感謝鄒建鋒,他給我寄來了這三卷的復印件。方祖猷教授,十多年前送了我一套《陽明后學文獻叢書》,共十冊,內(nèi)中有《羅汝芳集》上下兩冊。我得向這位比我年長的學者表示衷心的感謝。又彭樹欣教授把他剛出版的《節(jié)本明儒學案》及時贈我,這是通行本的《飲冰室合集》未收的,解決了我苦苦尋覓未見原著的心病。讓我頭疼的是李贄?!斗贂贰独m(xù)焚書》《藏書》《續(xù)藏書》與《初潭集》等著作,在20世紀70年代中葉都出版了,那是“文革”后期批林批孔的產(chǎn)物。至于《道古錄》《老子解》《莊子解》《孫子參同》《四書評》等批孔色彩不強烈的,不合乎當時政治的需要,沒有出版。研究對象的著作都沒有全部讀過,你的研究是不可信的。2000年曾出過一套七卷本《李贄文集》,我托了好幾個人從網(wǎng)上購買。一年半以后才購得此書,價格翻了一倍,為760元。這里得感謝我的學生、時任上海理工大學校長辦公室副主任尚婭,她一直留心于此事。目今面世了十多年而沒有再版、有價值的學術著作,加價乃至于翻倍,已成為常態(tài)。在精明的書商心目中,很清楚知道,需要的人是不會嫌價高的,不要的人再價廉也不會問津。
麻煩之二是對資料的消化,這比資料的搜集更為艱巨。以往有些材料是極難見到的,如羅汝芳的《近溪子集》?,F(xiàn)今《羅汝芳集》隨手可得。讀《羅汝芳集》時,發(fā)覺他與梁漱溟相仿,是一位非常啰嗦的文人。一個范疇、觀點、命題,顛來倒去,不重復幾遍是絕不罷休的。找出最有代表性的言論,頗費了我一番周折。王艮的著作很簡約,內(nèi)容卻相當豐富。于是不同的詮釋紛沓而來,是受這些觀點的影響還是另辟蹊徑,我毅然采取了后者。這自然花了很多神思與精力。何心隱與顏鈞的著作,風格與常人迥異。何心隱的行文雖短小精悍,然他繞口令式的表達,不反復讀難以達其意;顏鈞的文字則佶屈聱牙,對字義的詮釋是常人想不到的思路,別出心裁到了極致。李贄雖說有點熟,深入下去后又覺得太陌生了。他非儒非道又非釋,但講儒講道又講釋。什么都沾邊,什么都難以厘清。況且李贄的研究成果最多,再要寫出點什么新意,難度是很大的。思索了好久,決定從懷疑原則入手,以思維觀、是非觀、善惡觀、平等觀、友朋觀、童心觀為題,力求把李贄的本真面貌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黃宗羲的話經(jīng)常縈繞在我的心頭:“學問之道,以各人自用得著為真,凡倚門傍戶,依樣葫蘆者,非流俗之士,則經(jīng)生之業(yè)也。此編所列,有一偏之見,有相反之論,學者于其不同處,正宜著眼理會,所謂一本而萬殊也?!薄耙虚T傍戶”“依樣葫蘆”是拾人牙慧的學說,其是非不足以論。就人而言,為“流俗之士”;就學問而言,為“經(jīng)生之業(yè)”?!跋喾粗摗笔怯歇毺匾娊獾淖h論;“一偏之見”可以說是片面的深刻,它雖不夠全面,但卻在某一方面有深湛之思、獨到之處。學貴獨創(chuàng),因而從“各人自用得著”出發(fā)的“不同處”,理應成為真正研究的對象。我在撰寫中,力圖依著黃宗羲的話去做的。在反復研讀原著的過程中,自己有個心得,就是覺得泰州學派的概念太泛化了,遂以《泰州王門思想研究》一書命名。
麻煩之三,就是自找麻煩,即對先前稿子的不滿,一直貫串寫作與修改的全過程。一、二個星期前寫的,再看一遍時常常會發(fā)覺行文、思路有不少疵病。我有個修改的習慣,不愿意在電腦上改。本人已是高度近視,電腦上改太費眼力。于是成初稿后打印在紙質(zhì)稿上,用不同顏色的筆改,改到后來成了“大花臉”,自己也認不得了。接著把增刪處弄到電子稿上去,看看滿意了再新打印一遍。如此反反復復,不斷在給自己增添新麻煩。因修改而生的麻煩,大約是永遠不會消亡的,唯一的辦法是適可而止,不定下來是不行的了。書就是在麻煩時生時滅的過程中誕生。
年紀上去了以后老是懷舊。拉拉扯扯寫這些,無非是講述自己從事明清哲學研究過程中的一些感受。衷心感謝楊國榮教授為拙作寫的序。楊國榮教授與我是同門,只是我比他年長了些。特別感謝錢明研究員,他為拙著也寫了個序。我與他相識四十余年,他對我的學術經(jīng)歷頗為了解。他把自己出版的有關王學的著作,大多贈給了我,對我理解王陽明心學及其后學有極大幫助。責任編輯張基強、黃文華,他們?yōu)檫@本書做了許多細致而踏實的工作,付出了辛勤的勞動,謹此表示由衷謝忱。
朱義祿
2022年7月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