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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沈瑋瑋】情感、政治與禮法:北魏蘭陵長公主被毆致死案再探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7-31 16:28:00
        標簽:蘭陵長公主、司法審判、政治決策

        情感、政治與禮法:北魏蘭陵長公主被毆致死案再探

        作者:沈瑋瑋*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表

                    原載《法治現(xiàn)代化研究》2020年第3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六月十一日乙亥

                    耶穌2020年7月31日

         

        內(nèi)容摘要:北魏蘭陵長公主被駙馬劉輝毆打致死一案對理解古代中國法律儒家化進程的曲折性與復(fù)雜性意義重大。主張嚴懲的當權(quán)者將審理此案上升為政治決策,通過特殊審判形式強化皇權(quán)對司法的操控,以圖政權(quán)穩(wěn)固。反對嚴懲的改革者具有理想主義情懷,懷著個人好惡迂腐地憑借上官護持和氏族優(yōu)榮公開反對。然而即便在南朝,北魏高層的審判結(jié)論依然會被接受,這是法律儒家化南北進程同樣受阻所致。正是秉承儒家禮法倫常,劉輝才敢于一再違逆,釀成慘劇。深究該案所涉人員的想法與行動,他們均受到個人秉性、交際關(guān)系和時代觀念之影響,各方關(guān)聯(lián)甚密,情感、政治和禮法互相交織,共同制造了這一慘案。從各方關(guān)系及其言行動機進一步深入案情,查找案發(fā)與裁判及結(jié)局的真正動因,方能多元且深刻地解析這一典型案例,進而全面認識古代中國法律儒家化進程。

         

        關(guān)鍵詞:蘭陵長公主;政治決策;司法審判;法律儒家化;禮法

         

        一、引言

         

        北魏孝明帝時身懷六甲的蘭陵長公主被駙馬劉輝[1]毆打致死一案在法律史學(xué)界頗有知名度。一則因為該案涉及皇族家內(nèi)糾紛,而且牽扯到北魏公主和身為駙馬的北奔劉宋皇嗣,可謂影響重大。二則圍繞如何處置駙馬及其相干人等引發(fā)了較大爭論,基本形成了一重一輕兩派意見。三則是本案并非由皇帝親審,而是由當時臨朝的靈太后主持。該案可謂集合了各種戲劇性元素:豪門恩怨、宮廷秘聞、家庭暴力、通奸與不忠、司法訴訟、通緝追捕等,還有當時的種族和“國際”背景,故而沈家本將此案視為中國古代最典型的案例之一。[2]同時,該案牽扯到了婚姻、連坐、容隱等中國法律史的核心制度,是值得大書特書的經(jīng)典。

         

        臺灣學(xué)者李貞德率先系統(tǒng)深入地研究了該案,并撰成《公主之死——你所不知道的中國法律史》一書,遂引發(fā)持續(xù)關(guān)注。[3]李貞德從典型個案來普及中國法律史的父系倫常,探討時局混亂和民族融合之際法律儒家化進程是如何被抵制或耽誤的。李貞德的研究無疑具有開拓性,且后續(xù)研究均在法律儒家化的主題內(nèi)補強她的論證。她認為該案涵蓋了傳統(tǒng)中國女性會碰到的大多數(shù)刑法問題,可通過梳理規(guī)范女性的制度來檢驗法律儒家化或父權(quán)化的進度。而魏晉南北朝的法律儒家化還處于發(fā)展階段,“夫尊妻卑”“男尊女卑”等觀念還未全面發(fā)展,[4]法律的儒家化遇到少數(shù)民族習(xí)俗和女權(quán)主義的雙重壓制。李貞德及其后續(xù)研究者揭示了壓制女性的父系倫理和打擊謀反的皇權(quán)倫理相互沖突的深刻立場,[5]但并未進一步深入解釋所涉各方為何有如此不同的行為選擇。本文將集中于該案所涉相關(guān)人等的關(guān)系經(jīng)歷和行動主張來分析其行為動機,將法律儒家化、少數(shù)民族習(xí)俗和女權(quán)主義置放在涉案各方的性格、關(guān)系和政治大環(huán)境內(nèi),論證蘭陵長公主之死是各方共同促成的,是法律儒家化的父系倫理、北魏女性的舊有地位和少有的女權(quán)干政共同在南北政局的外部環(huán)境和北魏政爭的內(nèi)部環(huán)境下制造的慘劇。本文將從情感(婚姻關(guān)系和人情交往)、政治(皇權(quán)和女權(quán))和禮法(習(xí)俗和漢化)的關(guān)聯(lián)中深入探討悲劇發(fā)生的真正動因,以實現(xiàn)對該案的多元化解讀。

         

        二、人命案的復(fù)雜性:案情與異議

         

        約在北魏宣武帝正始初年(504-505年),孝文帝之女蘭陵長公主與曾為南朝宋的皇族子嗣劉輝結(jié)為夫妻,婚后十多年,約在魏明帝神龜年間(518-522年)劉輝與公主侍婢通奸敗露。據(jù)《魏書·劉昶傳》載,“公主頗嚴妒,輝嘗私幸主侍婢有身,主笞殺之。剖其孕子,節(jié)解,以草裝實婢腹,裸以示輝”。長公主本性妒忌,難以容忍劉輝的不忠行為,對待通奸的懷孕婢女,竟殘忍地將婢女連同胎兒一起殺死,還施加羞辱之刑。北朝婦女的妒悍行為一般都指向同性,男性所受到的往往是間接懲戒。此事被攝政的靈太后知曉后,命人查證后令其和離,并剝奪了駙馬的爵位。一年后(約519年前后),二人復(fù)婚。未曾想劉輝又與平民張智壽的妹妹張容妃以及陳慶和的妹妹陳慧猛有染。蘭陵長公主妒火重燃。兩人發(fā)生爭執(zhí)后引發(fā)慘案,身懷六甲的蘭陵長公主連同胎兒皆斃命。當時掌權(quán)的靈太后審理該案時遭到了漢臣崔纂從實體法上和程序法上的反對。當時奉命審判該案的門下省官員主張維護皇室臉面,堅守“君為臣綱”的原則,奏請將劉輝、張容妃和陳慧猛三人判處死刑,張智壽、陳慶和作為兄長預(yù)知奸情卻不加干預(yù),甚至有勾引駙馬之嫌,應(yīng)流配敦煌。最終,朝廷基本接受了門下省的處理意見,只是將張容妃和陳慧猛由死刑改為“髡鞭付宮”,即削其發(fā)、鞭笞后送入宮中為奴。以尚書三公郎中崔纂為首的儒家士族則提出了反對意見,主張應(yīng)以父系家族倫理的“夫為妻綱”原則和“名正言順”的程序正義審判此案。

         

        (一)審判者的立場:嚴懲忘恩負義之徒

         

        案犯劉輝出身彭城劉氏,是南朝宋皇族后裔劉昶之子。[6]劉昶(436-497)為劉宋第三任皇帝劉義隆之第九子,大明八年(464)宋前廢帝外放劉昶征北將軍、鎮(zhèn)守彭城。南朝宋齊之世政爭激烈,宗室與大族屢有無端遭忌被誅者?!段簳㈥苽鳌份d,“廢帝疑其有異志,欲討。北魏和平六年昶乃攜愛妾一人與數(shù)十騎北奔魏?!北蔽簩δ铣蓖墩哂饶馨芜?,劉昶先后尚武邑公主、建興長公主、平陽長公主,為駙馬都尉,被賜“宋王”爵位,在非宗室的王公大臣中地位相當隆顯。劉輝后來繼承父親爵位,在宣武帝正始初年(504-505)迎娶了宣武帝二姐蘭陵長公主。北魏后期公主的婚配對象以漢族子弟為主,與南朝歸降的宗室子弟聯(lián)姻是對“賓附之國”的禮遇,帶有安撫性質(zhì)。[7]除政治身份和家世門第要求外,相貌、氣質(zhì)、品德、學(xué)識及能力也在考察之列,有時會過多地考慮政治因素,如劉昶父子即是輕狂無學(xué)之輩,但考慮到政治影響,故而有幸尚公主。

         

        只有帝婿才授駙馬都尉職、有駙馬之稱。駙馬所尚皇女皆是公主,其中格外尊貴者或皇姊妹則稱長公主,長公主一般是皇帝的姊妹,東漢蔡邕《獨斷》稱:“帝女曰公主,姊妹曰長公主?!币娪谖墨I的北魏駙馬都尉共39人,還有尚皇女卻無駙馬都尉記錄者6人,疑為官制或史書缺漏。在已知的45位駙馬都尉中,出身中原士族者5位,僅占11%,足見劉昶父子在北魏享受的殊榮。駙馬都尉乃皇帝近侍顯職,太和二十三年(499)后從四品上階改為正六品下階。然駙馬都尉屬于加官,連同其他官職一道授予。在國喪儀式中,駙馬都尉排在諸王、三都與三公、令仆之間,表明駙馬都尉的實際地位已經(jīng)凌駕于外朝百官之上,能躋身于中央決策圈。[8]駙馬不僅可以迅速升得高位,而且光耀門庭,一時間“將相多尚公主”。劉輝本無繼承其父爵位的可能,但因嫡子先逝,他才有機會繼承爵位而尚公主成為駙馬,如此之幸,本當心存感激,感恩圖報才是。

         

        當時北魏女性頗能決斷家國事務(wù),與漢族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儒家之風迥異。顏之推曾言:“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論曲直,造請奉迎。車乘填街衢,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此乃恒代之遺風乎?”[9]這些風氣無疑助長了北魏女性的“尚妒”之風,《魏書·皇后列傳》即載孝文帝感慨:“婦人妒防,雖王者亦不能免,況士庶乎?”加上駙馬都尉前途的誘惑,北魏公主愈發(fā)驕縱強勢,致使大多駙馬駙馬有妻無妾?!段簳づR淮王傳附元孝友傳》亦載:“將相多尚公主,王侯亦娶后族,故無妾媵,習(xí)以為常。婦人多幸,生逢今世,舉朝略是無妾,天下殆皆一妻?!奔{妾者反倒成為異類,如《魏書·太武五王傳》載:“設(shè)令人強志廣娶,則家道離索,身事迍邅,內(nèi)外親知,共相嗤怪?!改讣夼瑒t教之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勸以忌。持制夫為婦德,以能妒為女工。”當時北朝女性根本不理會儒家的“七出”之法。考慮到當時律法對通奸如何懲處并無明確規(guī)定,長公主只能通過殺女婢以泄憤恨。從小就“疏狂”的劉輝對公主的暴虐反應(yīng)平淡,僅“忿憾,疏薄公主”而已。劉輝似乎對這一后果早有預(yù)料,畢竟二人共同生活了十多年,他十分了解公主的性格和北魏風氣。劉輝如此淡然的態(tài)度竟讓公主死心塌地的要求復(fù)婚,可見二人尚有感情基礎(chǔ)。

         

        劉輝之父劉昶一人就先后尚三位北魏公主,這是絕無僅有的恩典。嫡子劉承緒尚陳留公主,亦是一恩典。在劉輝兄長劉文遠“坐謀殺刺史王肅以壽春叛,事發(fā)伏法”后,不僅劉昶和劉輝未受牽連,朝廷還讓劉輝繼承了爵位,成為駙馬,又是一大恩典。劉輝夫婦和離后又在靈太后的主持下復(fù)婚,再是一大恩典。承蒙如此之多恩典的劉輝,竟然不顧夫妻之義,狂放到毆打長公主,并造成一尸兩命的慘劇。公主因傷致薨后,靈太后十分悲痛悔恨,親臨慟哭,在公主出葬城西時親送數(shù)里,盡哀而還。若不嚴懲,實在是難以平息太后與皇室之眾怒。更何況通過親審此案,靈太后一則可以維護皇室臉面,二則可以拉攏宗室對其掌權(quán)的支持。靈太后意在通過對劉輝等人的嚴懲為皇族復(fù)仇。

         

        (二)反對者的理由:不只儒家禮法倫常

         

        以崔纂為首的儒家知識分子,在實體法上主張應(yīng)該以父系家族倫理為標準來判案,堅守“夫為妻綱”的原則,這其中的關(guān)鍵爭點在于蘭陵長公主身份的界定。按照儒家禮法觀念堅持的“三從”原則,即《禮記·喪服·子夏傳》所謂“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蘭陵長公主出嫁后不再與娘家有關(guān)聯(lián),崔纂秉持“夫者妻之天”的原則,認定作為丈夫的劉輝只是殺死骨肉,依《北魏律·斗律》:“祖父母、父母憤怒,以兵刃殺子孫者,五歲刑;毆殺者,四歲刑;若心有愛憎而故殺者,各加一等?!眲⑤x應(yīng)定為墮殺親子罪,僅適用徒刑。再則,根據(jù)“在室之女,從父母之誅;既醮之婦,從夫家之罰”的原則,張智壽、陳慶和二人不應(yīng)連坐。尚書元修義也認為:“明婦人外成,犯禮之愆,無關(guān)本屬。況出適之妹,釁及兄弟乎?”同時,張智壽、陳慶和二人包庇妹妹的行為符合“親親得相首匿”,于禮于法均可豁免其罪。而從鮮卑族殘留的母系氏族的傳統(tǒng)而言,鮮卑則更習(xí)慣于連坐娘家中人,這與儒家父系家族倫理恰恰相反。崔纂所持異議所代表漢人儒家傳統(tǒng)倫理觀念,恰好反映了正處于漢民族正統(tǒng)觀發(fā)展階段的北魏特點,[10]即遭遇到了來自北魏鮮卑舊俗的抵制。

         

        崔纂基于儒家化的法條主義立場,教條化的理解儒家禮法,顯得過于迂腐,不知變通。因為蘭陵長公主之死一案牽扯眾多,關(guān)系到皇權(quán)顏面,皇帝多次恩典都未能感化狂疏之徒劉輝,其行實在可惡。崔纂應(yīng)當明白,北魏接受儒家漢化的制度觀念,亦是為了鞏固鮮卑人的統(tǒng)治,一旦有損統(tǒng)治根基,儒家化的制度就失去了意義,皇權(quán)便要凌駕于儒家禮法倫常之上。如果按照儒家的“三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均要為“君為臣綱”讓路。長公主為皇家子嗣,與駙馬之間不僅是夫妻關(guān)系,而且更是君臣關(guān)系。因此,該案就不單是丈夫毆打妻子致死那么簡單。在程序法上,作為享有審判權(quán)的尚書三公郎中崔纂“名正言順”地對審判主體和審判程序提出異議:其一,如果案犯涉及死刑或流刑,則應(yīng)待主犯定罪后才可處置從犯。因此,民女張容妃和陳慧猛至少要待劉輝緝拿歸案后再作判決,且二人僅為通奸,罪不致“髡鞭付宮”。其二,門下省屬內(nèi)朝,僅負責傳遞文書,并無參與判決之權(quán),隸屬尚書省的刑部才是該案的當然裁判者。該案的最終判決恰是完全無視刑部的存在,可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北魏建國之初,博陵崔氏即被視作最重要的家族之一。在409-534年間,由14名博陵崔氏在中央占據(jù)高位,官品都在四品或以上。北魏中期以后,約有20名崔氏成員獲得將軍銜,官居四品或更高。盡管將軍銜是虛職,但大多崔氏成員都曾積極參加軍事行動。作為博陵崔氏一員的崔纂起家官為太學(xué)博士,深明儒家禮法大義,于北魏孝明帝熙平初年(516-518)“為寧遠將軍、廷尉正”。據(jù)《魏書·崔挺傳》,崔纂乃崔挺族子,崔挺于470年步入仕途,494年被擢升為劉昶府長史,“太和十八年,大將軍宋王劉昶南鎮(zhèn)彭城,詔假立義將軍,為昶府長史,以疾辭免?!边@是博陵崔氏與劉昶的唯一關(guān)聯(lián)線索,崔纂與劉輝應(yīng)當沒有私人往來,那么崔纂有何理由反對嚴懲呢?這與崔纂的司法信念、個人性格與博陵崔氏之地位極其相關(guān)。崔纂身為廷尉正時,據(jù)《北史·崔挺傳》稱“每于大獄,多所據(jù)明,有當官之譽。”他能夠據(jù)證辦案,情理兼容,頗得贊譽,有出生名門,因此自視高傲,“時太原王靜自廷尉監(jiān)遷少卿,纂恥居其下,乃與靜書,辭氣抑揚,無上下之體?!庇制砬蠼馊?,降任為左中郎將(四品),領(lǐng)尚書三公郎中,仍有審判之權(quán),以發(fā)揮其專長,這是北魏不拘一格用人之策的體現(xiàn)。于是性格倔強自以為是的崔纂基于職業(yè)素養(yǎng)而據(jù)理力爭。

         

        雖然博陵崔氏占據(jù)了北魏朝堂高位,但沒有證據(jù)表明包括崔纂在內(nèi)的14名高級官員中有任何一人參與過制定朝廷政策,亦未參與過廢黜皇位或操縱皇位繼嗣的重大政治事件,因此不應(yīng)高估他們對核心政策的影響力。[11]在以靈太后為首的北魏統(tǒng)治階層看來,蘭陵長公主之死一案已經(jīng)演變成了一個政治事件,對該案的處理結(jié)果應(yīng)被視為北魏的核心政策,即關(guān)于如何處理因大量公主賜婚所引發(fā)家庭糾紛導(dǎo)致犯罪的“刑事政策”,以此表明北魏高層對南朝及其他各族的政治態(tài)度。就此而言,崔纂的反對雖然展現(xiàn)了其扎實的禮法學(xué)養(yǎng),但顯得太過于缺乏政治遠見。當時漢化的北魏有反彈之勢,在孝文帝去世后僅過了25年,北魏邊鎮(zhèn)鮮卑軍事集團就發(fā)動反漢化運動得“六鎮(zhèn)起義”,最終導(dǎo)致了北魏分裂。崔纂作為飽學(xué)之士,對此當心知肚明,他表達異議的目的或許是為了挽回北魏漢化的頹勢,借蘭陵長公主一案發(fā)揮,為儒家禮法倫常振臂一呼。另外,北魏之際的崔氏成員從未擔心因權(quán)力斗爭而被黜退或懲罰,這正是崔纂敢于直言反對的底氣。有學(xué)者認為是崔纂曾因與宣武帝元恪關(guān)系密切而遭到外戚權(quán)臣高肇的打壓。[12]可想而知,崔纂對外戚纂權(quán)之事頗為忌恨,此案恰逢專權(quán)的靈太后親審。同時他又得到了上司元修義的支持,故而敢于正面挑戰(zhàn)。元修義(?-526),本名元壽安,字修義,北魏景穆皇帝拓跋晃之孫,歷任都官尚書、殿中尚書、吏部尚書,史稱其“龍作納言,其任無爽?!〈笙痰闷湟?,親疏莫失其所?!蠖然只郑⌒囊硪?,依仁履義,發(fā)憤忘食。學(xué)稱致密,文為組繡,不肅而成,如蘭之臭?!盵13]如此睿智明理受寵之宗室大臣都支持崔纂之說,無疑給了崔纂反對的勇氣。元修義支持崔纂表明,門下省的嚴懲并未得到皇帝宗室的一致認同。

         

        三、當事人的選擇性:情感與行動

         

        (一)劉輝為何要一犯再犯

         

        暫且不論反對者的理由,先看當事人的行為動機,以便真正了解案情,方能正確評價判決結(jié)果。長公主與劉輝和離一年后,在高陽王元雍和深得靈太后信賴的宦官劉騰再三請求之下,靈太后才讓長公主與劉輝復(fù)婚,《魏書·劉昶傳》載“公主在宮周歲,高陽王及劉騰等皆為言于太后。太后慮其不改,未許之。元雍等屢請不已,聽復(fù)舊義。太后流涕送公主,誡令謹護?!币粊碚f明太后與公主的情深義重,關(guān)系十分要好,這一點從公主離婚后一直留居在宮中即可看出;二來希望公主謹慎看護劉輝,切不可重蹈覆轍。北魏公主的婚姻大多是皇帝賜婚,且不可逆,和離后又復(fù)婚的更是十分少見。靈太后能夠同意長公主與劉輝復(fù)婚,當是長公主拜托元雍和劉騰當面請求靈太后所為。元雍德高望重,其分量不言而喻,之后他還為靈太后復(fù)位沖鋒在前。劉騰最受寵信,宣武末即成為宦官首領(lǐng),曾協(xié)助扶持肅宗即位,又因保護靈太后有功,成為靈太后內(nèi)宮最為倚重的心腹。[14]若不是長公主自愿復(fù)婚,在長公主被毆致死后,元雍和劉騰是脫不了關(guān)系的。復(fù)婚不久,正光初年(520年后),疏狂的劉輝為了不被發(fā)覺故意選擇了更為隱蔽的與民女私通。為何劉輝不珍惜復(fù)婚的機會,甘冒風險再次行茍且之事呢?

         

        史書并未記載劉輝再次與人私通之時是否知道公主有孕。二人是在床上發(fā)生打斗,劉輝將公主推下床后還拳腳相加。以長公主的身份及其與當權(quán)者靈太后的姑嫂關(guān)系,劉輝若是知道公主有孕,應(yīng)該不至于如此殘忍,直接導(dǎo)致公主流產(chǎn)而死?;蛟S劉輝一想到公主此前對其私通的懷孕婢女痛下狠手,并且肢解孕子的殘忍便心存報復(fù),所以才“以血還血”。然而,從劉輝對長公主的殘忍行為僅是“忿憾”的態(tài)度可見,他并未將長公主殘忍行為放在心上,這可能是因為婢女所懷的胎兒并非男性,才讓他覺得無所謂?!笆杩瘛钡膭⑤x再次與人私通主要還是漢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所致。有研究指出,拓跋鮮卑生活的地域寒冷干旱,土壤微量元素有效鋅錳的含量處于缺乏或極缺的臨界值,致使鮮卑育齡產(chǎn)婦體內(nèi)有效鋅匱乏,因此死亡率極高。[15]這或許是蘭陵長公主流產(chǎn)死亡的主因,只因當時醫(yī)療水平有限,無法為劉輝毆主致死進行有效辯護。劉輝最初與婢女私通,是在二人婚后十多年,并非一開始就有此惡習(xí)。蘭陵長公主多年不育的概率很大,從二人和離之后又復(fù)合,可以推斷長公主對劉輝尚有感情。加上劉輝有妻無妾,確保有后就成了頭等大事。北魏公主與駙馬的家庭糾紛大多與無后有關(guān),尤其是作為劉宋皇室后人,劉輝還肩負著復(fù)國重任,劉昶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并將爵位傳給他。在如此重壓下,劉輝為了延續(xù)香火不得不再次鋌而走險。

         

        在北魏的眾多駙馬中,做此選擇的并非劉輝一人,例如駙馬高猛因“公主無子,猛先在外有男,不敢令主知,臨終方言之,年幾三十矣。”劉輝再次與兩位(多位)民女私通,民女竟史書上還留下了姓名,實屬罕見。留下民女之名當是為了方便以后確認子嗣的生母。即便劉輝當時知道公主懷有身孕,也可能擔心所懷不一定為親身骨肉,因為長公主在和離一年后就有了身孕。考慮到此前十多年都沒有身孕,且在第一次私通事發(fā)后,劉輝就“疏薄公主”,更不可能行同房之事,再加上北魏宮廷的淫亂之風,突然懷孕不得不讓劉輝生疑。倘若劉輝深信所懷的是自己骨肉,也擔心是否為男性,因此想多留子嗣,以確?!坝泻蟆?。可以說是儒家的父系家族倫理才迫使劉輝一犯再犯,并直接導(dǎo)致了公主之死的慘劇。崔纂?yún)s以儒家的父系家族倫理為標準來定案,這當然難以得到認同。

         

        (二)蘭陵長公主選擇反擊

         

        蘭陵長公主在第一次和劉輝發(fā)生糾紛后,因“公主姊因入聽講,言其故于靈太后”。在復(fù)婚后又是在陳留公主的煽動下才同劉輝謾罵動手的。為何蘭陵長公主不選擇告發(fā)劉輝呢?被賜婚的公主遭到欺負一般都會主動向皇帝陳告,直到北魏末年的孝武帝妹平原公主亦是如此,《周書·皇后列傳》載“適開府張歡。歡性貪殘,遇后無禮,又常殺后侍婢。后怒,訴之于帝,帝乃執(zhí)歡殺之?!碧m陵長公主或許考慮到婚姻有關(guān)政治大局的關(guān)系,并未在第一次就告發(fā)劉輝,這是她選擇沉默的政治原因。在同劉輝和離后,長公主主動要求復(fù)婚,可見兩人的感情基礎(chǔ)尚在,這是她不忍告發(fā)劉輝的情感原因。劉輝屢教不改,長公主只能自食其果,忍氣吞聲。在靈太后看來,“追念公主為輝頓辱非一,乃不關(guān)言,能為隱忍,古今寧有此!”也即,長公主選擇了隱忍不發(fā),完全沒有尋求靈太后的幫助,可謂顧及了皇室和夫君的臉面。即便是按照儒家的“夫為妻綱,君為臣綱”之禮,長公主盡到了為人臣為人婦的倫理道義,乃婦之楷模。

         

        雖然長公主未曾主動告發(fā)劉輝,但其“檢校夫婿”的心態(tài)并未改變,《魏書·劉昶傳》載“公主更不檢惡,主姑陳留公主共相扇獎,遂與輝復(fù)致忿爭?!边@位陳留公主顯然是導(dǎo)致長公主之死的催化劑。陳留公主與宦官劉騰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一起參與了顛覆馮皇后的政變,蘭陵長公主請求劉騰為其復(fù)婚向靈太后求情,很難說沒有陳留公主的居間介紹。蘭陵長公主與陳留公主的關(guān)系,從父家說是姑侄關(guān)系,從夫家說則是妯娌關(guān)系,感情甚好?!段簳せ屎罅袀鳌份d,“是時,彭城公主,宋王劉昶子婦也,年少嫠居。北平公馮夙,后之同母弟也,后求婚于高祖,高祖許之。公主志不愿,后欲強之婚?!迸沓枪骷搓惲艄?,陳留公主的第一任丈夫是劉昶嫡子劉承緒,《魏書·劉昶傳》稱其“少而尫疾”,即脊骨彎曲,或因發(fā)育不良,身體羸弱。孝文帝為她賜這門婚事,顯然是出于政治考慮。劉承緒在婚后不久即亡故,陳留公主再次被賜婚給南齊北奔的王肅。出于政治關(guān)系的結(jié)合,北魏大多數(shù)公主都是國家政治的犧牲品,蘭陵長公主和陳留公主亦深受其害,[16]可謂同病相憐。于是,經(jīng)受不住陳留公主的慫恿,蘭陵長公主便即刻反擊。第一次劉輝了選擇沉默,蘭陵長公主自信理虧的劉輝同樣會保持“無所謂”的心態(tài),對劉輝的毆打毫無預(yù)判,更未顧及到胎兒的安全,遂釀成慘案。

         

        四、審判者的正當性:政治與司法

         

        (一)主審官元懌的合理與尷尬

         

        先看主審官的人選是否恰當?!段簳つ鲁鐐鳌份d,北魏之初,“太宗即位,為左衛(wèi)將軍,綰門下中書,出納詔命?!遍T下省主要職責為內(nèi)侍左右、參與謀議、出納詔命。侍中為門下省長官,其機構(gòu)在宮內(nèi),職掌顧問應(yīng)對,獻替可否,協(xié)助最高統(tǒng)治者決策。孝文帝時,朝廷許多重大決策要經(jīng)門下省討論,主官為侍中,多為執(zhí)政者親信和寵臣,對于朝綱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力。孝明帝繼位后,元懌掌門下省事務(wù)。即便門下省沒有審判權(quán),然這一重大案件已經(jīng)上升到政治案件,關(guān)涉南北政局。靈太后將此事交由其心腹大臣元懌,顯然是尋求政治決策意見。該案又純屬皇家內(nèi)部事務(wù),門下省本為皇室秘書機構(gòu),由皇家子嗣掌管,且參與皇家事務(wù)處理,頗與清代專門處理皇家事務(wù),享有皇族案件審判權(quán)的宗人府類似。崔纂指責門下省僭越職權(quán),主張“門下中禁大臣,職在敷奏”,但他未嘗不知自漢代以來,帝國中樞有外朝和內(nèi)廷之分,門下省設(shè)置的初衷便是為了皇權(quán)能夠更好地制約以尚書省為首的外朝。除此之外,太后干政則是東漢傾覆的前車之鑒,會引起儒家士大夫的反感。因此,崔纂的反對直指太后等人干預(yù)司法。

         

        在因劉輝第一次與長公主侍婢私通事發(fā)后,靈太后便著元懌與同為輔政大臣的高陽王元雍、廣平王元懷共同提出處理意見?!堵尻栙に{記》卷4《城西·沖覺寺》載“延昌四年,世宗崩,(清河王)懌與高陽王雍、廣平王懷并受遺詔,輔翼孝明?!蓖臧嗽?,元雍被權(quán)臣廢黜,清河王元懌升任首輔大臣,元懷則遞補元懌太保、領(lǐng)司徒之缺,與司空、任城王元澄結(jié)成新的輔政格局;十二月,太師元雍復(fù)出,又與元懷、太傅元懌等人聯(lián)袂“入居門下,同厘庶政”。元懌乃孝文帝第四子,與長公主為親姐弟,《魏書·元懌傳》稱其“才長從政,明于斷決,割判眾務(wù),甚有聲名?!痹簽樾⑽牡鄣埽谧谑抑休叿謽O高,可謂德高望重,被廢后復(fù)出,更加穩(wěn)健保守。元懷乃孝文帝皇子、宣武帝同母弟,可謂親尊莫二。雖然孝明帝初期的宗室輔政大臣徒有其表,并無實權(quán),在朝廷“公”的帝國事務(wù)上只能秉承強后和權(quán)臣意旨受成事而已。在宗室“私”的家族領(lǐng)域,元懌、元雍和元懷則有資格出席皇家宗族的宗議,裁決皇族事務(wù),即調(diào)查奏報長公主與劉輝夫妻不和一事。[17]三人在調(diào)查后均認為長公主與劉輝不和,建議離婚,同時削除劉輝封位,最后由掌權(quán)的靈太后拍板,太后從之。

         

        劉輝再次與民女私通后毆主致死一案,靈太后還是延續(xù)之前的處理,交由元懌“決其事”,保證其處理的恰當,這一選擇當是太后自然而然的決定。只不過元懌恰好執(zhí)掌門下省,便給了崔纂反對門下省主導(dǎo)審判的理由。更何況元懌還有一個特殊身份,即與靈太后有染。這是秉持儒家立場的崔纂斷不可接受的。在他看來,不僅靈太后干預(yù)司法,而且還同奸夫一道執(zhí)掌朝局,不僅法度盡失,而且倫理盡喪,“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才是崔纂借機發(fā)難的根本原因。《魏書·元懌傳》稱元懌才貌雙全,“幼而敏惠,美姿貌。……博涉經(jīng)史,兼綜群言,有文才,善談理,寬仁容裕,喜怒不形于色?!碑敃r元懌30余歲,靈太后20余歲,二人互有需求,狼狽為奸,《魏書·后妃列傳》稱“時太后得志,逼幸清河王懌,淫亂肆情,為天下所惡。”元懌成為太后面首后自然能夠揣摩太后心思,可以公然出面為太后實心辦事,于是就成為崔纂等人的目標。崔纂所提異議的背后即是對皇室高層相互勾結(jié),生活淫亂的不滿。

         

        雖然太后任命元懌全權(quán)處理,但元懌亦需要征詢其他兩位輔政大臣的意見,畢竟三人共同處理了此前公主的離婚事件。因為長公主于劉輝的復(fù)婚有元雍的居間說情,現(xiàn)在卻發(fā)生了慘劇,元雍便無臉出面參與審理。更何況元雍風評不佳。相傳他曾毆打致死了第二任妻子崔氏,且妓妾滿房,侍近百許人,與劉輝無異。若是如此之人參與案件審理,不知又會遭來多大的反對。雖然元懌和元雍在私生活上淫亂不堪,但在思想上還是積極向儒家士大夫靠攏。[18]元懌的志趣與漢族名士最為貼近,隴西高門辛雄頗受元懌青睞,《魏書·辛雄傳》載辛雄“好刑名,廉謹雅素,不妄交友,喜怒不形于色。懌遷司徒,仍隨授戶曹參軍。并當煩劇,諍訟填委。雄用心平直,加以閑明政事,經(jīng)其斷割,莫不悅服?!痹獞踔吝€禮聘北方儒宗董征常伴左右出謀劃策。元雍也常能禮賢下士,其幕府能人輩出,咨議參軍李叔虎便是其一?!段簳だ钍寤鳌份d,太和中期,李叔虎“拜中書博士,與清河崔光、河間邢巒并相親友……雍以其器操重之。”正是因為輔政大臣有漢族士大夫的耳濡目染和面授機宜,該案的處理意見才只有崔纂之輩反對,并未引起漢族士大夫集體反對。對于這一點,靈太后是清楚不過的,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將此案交由三人審理。王公們有如此之多的漢族士大夫追隨左右,定能在兼顧北魏習(xí)俗和漢族禮法的基礎(chǔ)上斷案,確保裁斷的恰當和公允。

         

        (二)門下省到底有沒有審判權(quán)

         

        崔纂認為當時的門下省無權(quán)審理刑案,是否果真如此?為了防止廷尉審判權(quán)過大,自西漢開始,逐步發(fā)展出多審復(fù)議制來限制廷尉所享有的單一審判權(quán),限制的最初表現(xiàn)為間接監(jiān)督,而后發(fā)展為直接掌權(quán)。早在西晉之時,限制單一審判權(quán)的制度就已出現(xiàn),據(jù)《晉書·劉頌傳》載:“武帝踐阼,拜尚書三公郎,典科律,申冤訟?!奔幢砻魃袝∠略O(shè)的三公曹享有審判權(quán),以分廷尉之權(quán)。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太平真君六年(445)春,“以有司斷法不平,詔諸疑獄皆付中書,依古經(jīng)義論決之?!北砻髦袝∫严碛袕?fù)審權(quán)。據(jù)《魏書·刑罰志》,到三十年之后的延興四年(474)詔曰:“自獄付中書復(fù)案,后頗上下法,遂罷之,獄有大疑,乃平議焉。”中書省的復(fù)核權(quán)顯然又被收回。孝文帝繼位后,依照魏晉設(shè)置官制,尚書省下設(shè)六尚書和三十六曹。三十六曹的三公曹、都官曹、二千石曹和比部曹都不再局限于審判監(jiān)督,開始染指審判權(quán),以分中央司法權(quán)。[19]據(jù)《魏書·刑罰志》,宣武帝元恪即位后于正始元年(504)冬詔曰:“尚書門下可于中書外省論律令?!边@改變了此前立法權(quán)獨由中書省掌管的制度,“論律令”其實可以包括對疑難案件的復(fù)議權(quán),這是此后尚書省和門下省掌握復(fù)議權(quán)的開始,也是崔纂之所以能提出異議的理由。就此看來,皇權(quán)欲通過增設(shè)復(fù)議機構(gòu)來獲得欲想的審判結(jié)果,這是多審復(fù)議制在北魏萌生的關(guān)鍵原因。又據(jù)《魏書·刑罰志》,十年之后的北魏延昌二年(513)秋,符璽郎中高賢、其弟員外散騎侍郎仲賢、其叔司徒府主簿六珍等人遭到連坐被除名,但遇大赦,皇帝將其官復(fù)原職。其他中樞機構(gòu)皆未有異議,唯有殿中尚書邢巒上書認為,依律連坐之罪不得以官職相抵,即使是因小罪連坐,遇赦后也不得免官復(fù)敘,更何況他們犯的是反逆大罪?;实鄄⑽唇邮苌袝〉囊庖姡瑘?zhí)意將其官復(fù)原職。尚書省顯然是主張依法裁斷,然而皇帝意在寬仁,乃法外開恩,畢竟所赦三人均為皇帝近臣。時隔不到一年的延昌三年(514)六月,廷尉卿元志及其下屬廷尉監(jiān)王靖為依律判決,以維護廷尉的終審權(quán)便上書皇帝。據(jù)《魏書·刑罰志》載:“依律文,‘獄成’謂處罪案成者。寺謂犯罪逕彈后,使復(fù)檢鞫證定刑,罪狀彰露,案署分兩,獄理是成。若使案雖成,雖已申省,事下廷尉,或寺以情狀未盡,或邀駕撾鼓,或門下立疑,更付別使者,可從未成之條。其家人陳訴,信其專辭,而阻成斷,便是曲遂于私,有乖公體?!蓖⑽菊J為判決生效(結(jié)案)的標準是經(jīng)廷尉審判,尚書省復(fù)核后便可。如果要改判,那就應(yīng)依律之法定程序(即“未成之條”),即可通過廷尉提出“情狀未盡”而重審,或通過“邀駕撾鼓”“門下立疑”等法定直訴程序,其他任何方式皆是擾亂國法之行為。元志等人和邢巒依律辦案的思維一致,主張除了法定程序之外,不得容忍或縱容當事人及其家屬通過其他途徑干預(yù)已決之案。他們所指的其他非法干預(yù)行為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513年秋的官復(fù)原職之案。

         

        元志的屬下大理正(即廷尉正)崔纂等人卻表示反對。據(jù)《魏書·刑罰志》,他們認為“雖已案成,御史風彈,以痛誣伏;或拷不承引,依證而科;或有私嫌,強逼成罪;家人訴枉,辭案相背。刑憲不輕,理須訊鞫。既為公正,豈疑于私?!蓖⑽究赡艽嬖谡_告冤枉,刑訊強逼等情形,當然需要通過家人上訴等其他形式來監(jiān)督審判。元志等人是看到了在訴訟機制外部非正常干預(yù)審判的情形才有感而發(fā),極力維護廷尉的獨立審判權(quán);崔纂等人則是從訴訟機制內(nèi)部強調(diào)監(jiān)督廷尉審判的必要,二人的論述根本不在同一個層面上。元志等人的上書是針對當時已被不斷侵奪的廷尉獨享的單一審判權(quán),崔纂等人并未意識到皇權(quán)欲通過設(shè)置復(fù)議機構(gòu)來干預(yù)司法的危害,甚至根本沒有料想到這一干預(yù)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并徹底改變了自秦代以來中央的單一審判制。[20]

         

        崔纂等人的觀點實際上支持了皇帝,因此得到了皇帝肯定,但并未明確下詔改變中央單一的審判權(quán)結(jié)構(gòu),因為廷尉的反對依舊存在。此后多重復(fù)議是在司法實踐中逐步落地的,這就涉及到蘭陵長公主被毆致死案。如前所述,當時已任尚書三公郎的崔纂認為門下省屬于內(nèi)朝秘書機構(gòu),最不應(yīng)該侵奪廷尉審判權(quán)。實際上,崔纂并未弄清楚,他在514年反對元志等人的理由恰是支持門下省審判此案的。因為該案的當事人尤其是張智壽、陳慶和最有可能喊冤,即便是該案交付廷尉審判,他們依然會鳴冤叫屈。由門下省來審理,類似于跨過了一般管轄,適用特殊管轄,即靈太后委派門下省以“提審”的方式來審理這一重大案件,便于選擇主審人員,以貫徹帝后意志?!段簳ば塘P志》載朝廷認為:“輝悖法者之,罪不可縱……特敕門下結(jié)獄,不拘恒司,豈得一同常例,以為通準。且古有詔獄,寧復(fù)一歸大理。而尚書治本,納言所屬。弗究悖理之淺深,不詳損化之多少,違彼義途,茍存執(zhí)憲,殊乖任寄,深合罪責。崔纂可免郎,都坐尚書,悉奪祿一時。”靈太后以特殊情況為由駁斥崔纂“弗究悖理之淺深,不詳損化之多少”。至于何謂“不拘恒司”,并沒有慣例可尋,全賴朝廷喜好。而且為了論證門下省的審判正當性,朝廷甚至認為尚書省都可以參與案件審判,門下省有何不可?因為元志等人在514年的上書中就已經(jīng)提到:“若使案雖成,雖已申省,事下廷尉,或寺以情狀未盡,或邀駕撾鼓,或門下立疑,更付別使者,可從未成之條。”此處的“省”,應(yīng)當指的就是尚書省,“門下立疑”,應(yīng)當說的是門下省。尚書省是刑罰執(zhí)行部門,根據(jù)蘭陵長公主被毆致死案的審判詔令,尚書省至少在514年之前就可以參與審判,這是自北魏孝文帝以來延續(xù)的傳統(tǒng),也是崔纂可以發(fā)言,并且其發(fā)言值得重視且意見被完整記錄下來的原因,否則史書何必要記載品級不高的崔纂之異議呢?而門下省可以對已成案件提出質(zhì)疑,使已決案件失效。顯然,在514年之際,門下省對審判結(jié)果享有一票否決權(quán)。只不過五年之后的519年門下省已經(jīng)深得太后信任,因為當時執(zhí)掌門下省的是孝文帝第四子元懌。

         

        從大理正轉(zhuǎn)任尚書三公郎的崔纂應(yīng)該帶有部門利益傾向,他反對門下省查辦此案,是為了維護廷尉的審判權(quán)。這等于是重新支持了元志等人在514年的上書意見。崔纂應(yīng)該十分清楚,反對由門下省審判實際上是對太后等人非正常干預(yù)司法表示不滿。于是,他寧愿冒著免職的風險。北魏末年尤重門下省,一度獲中書出令之權(quán),時有“政歸門下”之語,其長貳常總典機密,受遺詔輔政,權(quán)任極重。因此,據(jù)《北史·高道穆傳》,在519年蘭陵長公主被毆致死案發(fā)十年后,永安二年(529)御史中尉高恭之為防止廷尉和御史勾結(jié),建議“如二使阿曲,有不盡理,聽罪家詣門下通訴,別加案檢。詔從之,復(fù)置司直?!遍T下省便開始正式享有針對御史糾劾之冤案的再審權(quán)??傊?,崔纂前后意見不一,時而反對由廷尉獨掌審判權(quán),時而支持單一審判制,這也是他的反對意見不被接受的原因。更何況,當時朝廷欲改變廷尉依律判決造成的苛政之果,通過增加新的心腹機構(gòu)分享審判權(quán)來到達名正言順地推行寬政之目的,故而在514年前后,門下省開始獲得審判權(quán),十年之后成為定制。多方參與司法審判并給出司法建議的多審復(fù)議,其目的正是為了方便皇權(quán)最終裁判。通過多方參與審判和討論的制度設(shè)計,最高統(tǒng)治者能夠達到兼聽則明、約束臣權(quán)、平衡利益,進而名正言順地掌控司法大權(quán)之效果。如前所述,崔纂?yún)⑴c了從單一審判制到多審復(fù)議制的改革,他并非不知道太后的這層意思,只是故意偷換概念,混淆視聽,借機反對早已介入審判權(quán)的門下省,可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其目的是為反對靈太后擾亂司法。

         

        (三)靈太后插手該案有何問題

         

        皇權(quán)干預(yù)司法早已司空見慣,身為女性且是太后而臨朝稱制在靈太后之前也有先例。早在拓跋氏代國時就出現(xiàn)了多位干政的母后,北魏為防止女后干政確立了“子貴母死”的制度,于是后宮嬪妃大多不愿生育皇子,公主之地位便越發(fā)提升。據(jù)《魏書·后妃列傳》,當時的靈太后卻甘冒風險誕下皇子,“唯后每謂夫人等言:‘天子豈可獨無兒子,何緣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乎?’……既誕肅宗,進位充華嬪?!膘`太后不僅有著冒死孕育皇子的魄力,而且也有執(zhí)掌朝局的敏銳執(zhí)行力。《魏書·后妃列傳》載“太后性聰悟,多才藝,……親覽萬機,手筆斷絕,……先是,太后敕造申訟車”,顯然靈太后對沉冤昭雪親筆斷案很有興趣。而時隔長公主之死僅一年(520)后發(fā)生了“宣光政變”,靈太后對首犯妹夫元叉僅貶為平民置,顯示了她不高的政治智商?!顿Y治通鑒·梁紀六》稱“叉妻在太后側(cè),順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正元叉之罪,使天下不得伸其冤憤!’太后嘿然”。直到孝昌二年(526),靈太后才鴆殺元叉。靈太后出身西北望族,其祖父入魏官至河州刺史,其門第并不顯赫,應(yīng)當屬寒門階層,其學(xué)識修養(yǎng)和政治經(jīng)驗顯然不足,史學(xué)界普遍認為,是靈太后臨朝聽政才導(dǎo)致了北魏政權(quán)墜入紛爭和腐敗。[21]《魏書·帝紀第九》載,“魏自宣武已后,政綱不張。肅宗沖齡統(tǒng)業(yè),靈太后婦人專制。委用非人,賞罰乖舛?!贝拮胍苑磳肀磉_對靈太后干政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作為同樣掌管審判權(quán)的尚書省官員,崔纂更擔心靈太后徇私枉法。以往經(jīng)驗告訴他,靈太后在處理此事時往往偏袒公主。劉輝之前即有駙馬涉及此類案件。《北史·盧玄傳》載盧道虔“尚高祖女濟南長公主,公主驕淫,聲穢遐邇,先無疹患,倉卒暴薨。時云道虔所害。世宗秘其丑惡,不苦窮治。尚書嘗奏道虔為國子博士。靈太后追主薨事,乃黜道虔為民,終身不仕?!笔雷诙嘉丛幚淼囊砂福`太后卻執(zhí)意翻案,沒有任何證據(jù)就禁錮駙馬。更何況公主本有過錯,很可能是縱欲過度而亡。世宗慮及家丑不可外揚,靈太后掌權(quán)后卻重審此事,為同樣是姑嫂關(guān)系的濟南長公主“伸冤”。既然如此,成為北魏駙馬固然是好事,但遇到此等公主,實屬不幸。當時雖有爭尚公主的風氣,但也有明確拒絕的智者,例如《魏書·司馬休傳》載司馬彌陀“以選尚臨涇公主,而辭以先取毗陵公竇瑾女。”又如《魏書·元悅傳》載汝南王元悅“輕忿妃妾,至加捶撻,同之婢使。悅之出也,妃住于別第。靈太后敕檢問之,引入,窮悅事故。妃病杖伏床蓐,瘡尚未愈。太后因悅之杖妃,乃下令禁斷。令諸親王及三蕃,其有正妃疾患百日已上,皆遣奏聞。若有猶行捶撻,就削封位?!比绱丝梢婌`太后護女之切的私心。

         

        五、南北方的相似性:禮法與命運

         

        (一)劉宋公主涉案又該如何

         

        進一步值得追問的是,若是在法律儒家化程度較高的南朝,劉氏公主遭遇此劫,崔纂的意見會被接受嗎?《魏書·崔玄伯傳》載北魏公主婚姻“皆厘降于賓附之國,朝臣子弟,雖名族美彥,不得尚焉?!薄端螘ゑ艺恐畟鳌穭t稱劉宋公主的婚姻是“并用世胄,不必皆有才能”。劉宋元嘉中期以后的皇室婚媾對象幾乎全是高門聯(lián)姻。[22]許多北魏公主下嫁南朝北奔的前朝皇室后代,形式上類似于“諸公主皆厘降于賓附之國”的婚姻,在實際效果上卻與南朝的公主與世家大族聯(lián)姻頗為類似。正是因為有如此效果,從太武帝時期直到北魏末的皇室只認可這種性質(zhì)的聯(lián)姻。[23]因此,劉宋公主和北魏公主的政治婚配目的和效果趨同,具有一定的可比性。更何況南朝劉宋公主亦是嚴妒,《宋書·孝武文穆王皇后傳》載“宋世諸主,莫不嚴妒,太宗每疾之?!辈⑶夜魅后w多有亂倫之事,如《宋書·趙倫之傳附子伯符傳》載趙倩“尚文帝第四女海鹽公主。初,始興王以潘妃之寵,故得出入后宮,遂于公主私通。及適倩,倩入宮而怒,肆詈搏擊,引絕帳帶。事上聞,有詔離婚,殺主所生蔣美人,伯符慚懼發(fā)病卒?!庇蟹蛑畫D的海鹽公主與始興王劉睿為嫡兄妹,竟長期私通,起因于“宋武起自鄉(xiāng)豪,以詐力得天下,其于家庭之教,固未暇及也,是以宮闈之亂,無復(fù)倫理?!盵24]其夫趙倩為劉宋皇室之舅族,因此與公主“肆詈搏擊,引絕帳帶”,這同劉輝和蘭陵長公主打斗的情形頗為類似。結(jié)果是宋文帝對子女并未懲處,而是殺公主生母,判決公主與趙倩離婚,致使趙倩之父憂懼而死。可見,宋文帝和靈太后的處理方式是一致的,都有偏私之心。劉宋皇族出自寒門,行為上無視禮法,褻瀆倫理,就連“文士化”程度最為突出的宋文帝一支即是如此,[25]其他皇族便可想而知了。這表明法律儒家化的進程在南北方均遭受了阻力。

         

        劉昶的女兒出嫁后同樣遭遇了丈夫出軌的丑行,這位劉妃嫁與官至光祿大夫的北海王元詳,《魏書·獻文六王傳》載“妃,宋王劉昶女,不見答禮。寵妾范氏,……詳又蒸于安定王燮妃高氏?!痹攲㈥浦坏灰云薅Y待之,還公然與堂叔元燮王妃高氏通奸,其母得知后大怒,“詈之苦切,曰:‘汝自有妻妾侍婢,少盛如花,何忽共許高麗婢奸通,令致此罪?我得高麗,當啖其肉?!苏仍敱臣皟赡_百余下,自行杖,力疲乃令奴代。……詳苦杖,十余日乃能立。又杖其妃劉氏數(shù)十,云:‘新婦大家女,門戶匹敵,何所畏也?而不檢校夫婿。婦人皆妒,獨不妒也!’劉笑而受罰,卒無所言。”元詳之母懲戒子媳的方式與靈太后嚴懲劉輝如出一轍,這是當時鮮卑女性普遍的處事習(xí)慣。[26]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靈太后本為妒婦的受害者,身為嬪妃之時,被世宗高皇后嚴加管束,史稱“世宗暮年,高后悍忌,夫人嬪御有至帝崩不蒙侍接者。由是在洛二世,二十余年,皇子全育者,惟肅宗(靈太后所生)而已?!钡庆`太后一旦掌權(quán),便又成為妒婦的代言人,認為長公主主動“檢校夫婿”是其正當之權(quán),劉輝竟然反抗毆打,故而理應(yīng)重罰。對未能主動“檢校夫婿”的劉昶之女亦要懲罰。劉輝的敢于反抗和劉昶之女的默許或許源自于北奔的劉昶深受當時北魏漢化思想的熏陶。劉昶并非江左士人子弟,無法將南朝新近制度及其精髓轉(zhuǎn)輸入北,但孝文帝特重來自江左之亡士,如劉宋宗室劉昶雖不以文化見長,但竟參與制作禮樂制度。[27]或許劉昶未能深得南朝劉宋皇族無視禮法倫常之“精髓”,才能在教育子女方面以真正的儒家禮樂教化之,這正是其參與北魏制禮作樂的原因。如此說來,相較于南朝而言,北朝的法律儒家化進程更快,過于理想主義的崔纂顯得有些心急。

         

        (二)劉輝等人是幸還是不幸

         

        從法政上言之,“劉氏所處的那個時代,雖然正是這套父系倫理法制化的重要階段,但當時的專制皇朝所采取的行動卻并不一致。”[28]反對重懲劉輝的崔纂出于對儒家禮法的自視甚高,試圖僅從國家法律和儒家倫常出發(fā)對案件進行判處,但他顯然忽視了鮮卑族雖然逐漸漢化,但仍然保留著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對于漢族儒家文化并不是全盤接受。他也沒能從同為女人的靈太后以及陳留公主等人的立場出發(fā)。雖然從法條主義出發(fā),但深究其反對的動機可謂參雜,所反對之理由均有被批駁之處。崔纂等人所提異議看似在強調(diào)儒家禮法原則及捍衛(wèi)司法裁決權(quán),實則既沒有厘清內(nèi)外之別,家國之分,也未能真正調(diào)適儒家義理與北魏社會政治習(xí)俗之間的適用張力,更何況欲憑借上官和崔氏的地位反對靈太后干政,在所持觀點上竟出現(xiàn)前后不一致的情況,試圖阻止?jié)h化的倒退,可謂理想主義的書生意氣。事后崔纂尚書三公郎之職被免,尚書元修義也被“奪祿一時”。

         

        從境遇上來看,駙馬劉輝的結(jié)局尚好,本欲被執(zhí)行死刑,因元叉勾結(jié)宦官劉騰在正光元年七月發(fā)動政變囚禁了靈太后,明帝加朝服大赦天下,劉輝就幸運地“會赦得免”。有道是宦官劉騰在無意中害了長公主后,卻又無意中救了駙馬劉輝,時也?命也?“宣光政變”是皇權(quán)體制下的宗室內(nèi)訌,以元叉為代表的出服疏宗與服內(nèi)近屬激烈角逐,[29]《資治通鑒·梁紀五》載,疏族暫時取勝,元叉和劉騰把持朝政達四年之久:“叉與騰表里擅權(quán),叉為外御,騰為內(nèi)防,常直禁省,共裁刑賞,政無巨細,決于二人,威振內(nèi)外,百僚重跡?!弊鳛槭枳宓脑婧蛣Ⅱv只能靠拉攏北奔的南方貴族拱衛(wèi)權(quán)勢,赦免的劉輝便在正光三年(522)恢復(fù)官爵,任征虜將軍、中散大夫。雖為閑職,但表明了當權(quán)者的態(tài)度。據(jù)《魏書·劉昶傳》,孝昌元年(525)四月,靈太后在元雍的幫助下再次臨朝攝政,徹底清算劉騰等人,所幸的是劉輝恰于正光四年(523)病故,得以善終?!段簳ご尥鳌份d崔纂也在同一年病故,“正光中卒,年四十五。”“正光中”當在正光年間(520-525)中期,約523年。據(jù)《魏書·劉昶傳》,劉輝的結(jié)局被劉昶早就言中,他預(yù)見到了家門不幸,但仍寄希望于劉輝:“(劉)昶長子文遠,次輝,字重昌。并皆疏狂,昶深慮不能守其爵封。然輝猶小,未多罪過,乃以為世子,襲封?!眲⑤x應(yīng)當無后,否則《魏書·劉昶傳》不會簡單地記為“家遂衰頓,無復(fù)可紀?!笨傊?,該案因劉輝擔心無后而通奸導(dǎo)致,案發(fā)后母子盡喪,誠可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六、結(jié)語

         

        正如郝山所言:“小故事以及小故事里各種各樣的沖突、不確定、不明確、人的情感、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人們的觀念以及人性的復(fù)雜等方面都在讓我們理解法律和歷史的力量。”[30]本文正是努力還原該案所涉各方的情感交流、觀念萌動、行為選擇和動機盤算,呈現(xiàn)案件背后的復(fù)雜化和多元性。可以說,正是法律儒家化的父系倫理讓劉輝敢于一再僭越來自北朝習(xí)俗的倫常,這其中有來自父親劉昶的教誨和寄托;而正是儒家化的禮法倫常讓崔纂等人替劉輝作罪輕辯護,其定有博陵崔氏一門的地位支持和堅決反對女后干政的士大夫責任要求,致其觀點前后不一;靈太后則憑借皇權(quán)至上利用北魏司法改革成果,選用親信借審判尋求復(fù)仇,這同樣是法律儒家化所教育的內(nèi)容;與包括元雍、劉騰和陳留公主等人在內(nèi)的交情,讓如此妒悍但與夫君尚存感情的蘭陵長公主逐步走向悲?。荒媳背謱︻愃瓢讣奶幚碛钟兄叨鹊囊恢滦?,人性的自私定會影響法律適用,劉輝卻還是在難以預(yù)料的時局和變化無常的政局中僥幸逃過此劫。然而,造化弄人,所涉各方戲劇般的最終命運各由情感、政治與禮法所決定,這就是歷史給我們理解中國法律帶來的震撼力。

         

        注釋:
         
        [1]《魏書·劉昶傳》稱“劉輝”,《北史·劉昶傳》作“劉暉”,已有研究者皆稱作“劉輝”,為方便討論,現(xiàn)以《魏書》為準。下引此類基本史籍,如無必要僅隨文夾注。
         
        [2]參見龐珮:《公主之死:1500年前的一場“法庭辯論”》,載《檢察日報》2018年5月4日。
         
        [3]參見李貞德:《公主之死:你所不知道的中國法律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版。
         
        [4]參見前引3,李貞德書,第41、105頁。
         
        [5]參見喻中:《女性主義視角下的中國法律史》,載香港《二十一世紀》2010年第2期。
         
        [6]因《魏書·劉昶傳》與《北史·劉昶傳》記載不一,李貞德認為劉昶與劉輝乃祖孫關(guān)系,而羅新認為二人是父子關(guān)系,本文采《魏書》記載,認為二人當為父子。參見前引3,李貞德書,第13頁;羅新:《陳留公主》,載《讀書》2005年第2期。
         
        [7]參見施光明:《〈魏書〉所見北魏公主婚姻關(guān)系研究》,載《民族研究》1989年第5期。
         
        [8]參見劉軍:《北魏駙馬都尉述論》,載《史學(xué)集刊》2010年第5期。
         
        [9]王利器:《顏氏家訓(xùn)集解·治家篇》,中華書局1993版,第48頁。
         
        [10]參見胡克森:《北魏的正統(tǒng)與漢化》,載《史林》2015年第5期。
         
        [11]參見[美]伊佩霞:《早期中華帝國的貴族家庭:博陵崔氏個案研究》,范兆飛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70,75-82頁。
         
        [12]參見前引11,伊佩霞書,第105頁注釋69。
         
        [13]《元壽安墓志》,轉(zhuǎn)引自劉軍:《河洛北魏宗室群體的貴族化趨勢——以元壽安墓志為例》,載《常州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5年第6期。
         
        [14]參見張金龍:《靈太后與元叉政變》,載《蘭州大學(xué)學(xué)報》1993年第3期。
         
        [15]參見高凱:《地理環(huán)境與中國古代社會變遷三論》,復(fù)旦大學(xué)2006年博士學(xué)位論文,第58頁。
         
        [16]參見苗霖霖:《北魏公主婚姻考》,載《唐都學(xué)刊》2012年第2期。
         
        [17]參見劉軍:《<魏書·廣平王元懷傳>補疑》,載《古代文明》2013年第4期。
         
        [18]參見劉軍:《論北魏宗室與漢族士人的文化交往》,載《歷史教學(xué)問題》2015年第1期。
         
        [19]參見嚴耕望:《北魏尚書制度考》,載《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8冊),中華書局1987年版。
         
        [20]參見盧建榮:《法官與政治權(quán)威:中古三法司聯(lián)合審案制下的實際權(quán)力運作(514-775)》,載《臺灣師大歷史學(xué)報》2000年第28期。
         
        [21]參見李憑:《北魏宣武帝朝三后之爭》,載《學(xué)習(xí)與探索》2013年第10期。
         
        [22]參見劉則永:《劉宋皇室之婚媾》,載《江蘇社會科學(xué)》2001年第2期。
         
        [23]參見郭碩:《北魏對劉宋的和親與皇室婚制的漢化》,載《煙臺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5年第6期。
         
        [24][清]趙翼:《廿二史札記》卷11“宋世閨門無禮”條。
         
        [25]參見王永平、孫艷慶:《劉宋皇族之“本無術(shù)學(xué)”及其行為粗鄙化之表現(xiàn)》,載《揚州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第1期。
         
        [26]參見張云華:《論北朝婦女的妒悍風氣》,載《史學(xué)集刊》2008年第6期。
         
        [27]參見王永平:《南朝人士之北奔與江左文化之北傳》,載《南京師范??茖W(xué)校學(xué)報》2000年第1期。
         
        [28]參見前引3,李貞德書,第16頁。
         
        [29]參見劉軍:《北魏宗室族群的分化與元叉政變》,載《殷都學(xué)刊》2014年第4期。
         
        [30][美]郝山:《儒家化之死?——評〈公主之死——你所不知道的中國法律史〉》,載《東方早報》2008年11月6日。

         

        責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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