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閆如玉】孟子修身觀念的源頭
孟子修身觀念的源頭
作者：李閆如玉
來源：《學習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十一月初四日乙未
??????????耶穌2020年12月18日
中國哲學中對修身觀念的關注可以追溯至先秦時期，尤其是先秦儒家。早期儒家中，尤其重視和強調(diào)修身的是孟子。孟子提出：“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痹诿献涌磥?，正身、修身至關重要，不受窮達貧富等各種環(huán)境的影響。
孟子的修身觀念內(nèi)容豐富，博大精深，是其哲學觀點的具體體現(xiàn)。探討孟子修身觀念的形而上學基礎，考察孟子修身觀念的理論淵源，亦有助于深化對孟子整體思想的理解與體悟。
天人合一的觀念
儒家普遍講求天與人的統(tǒng)一，認為天道與人道、自然與人為是相通、相類的關系。作為戰(zhàn)國時期的儒家代表人物，孟子的天人觀念既與傳統(tǒng)思想相呼應，又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
在《中庸》中，就曾出現(xiàn)天人合一的主張：“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奔赐ㄟ^人自身的努力與天地并立，達到天人合一的協(xié)調(diào)狀態(tài)。《周易·乾文言》亦提出：“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這就是說，順應天道是人生的理想境界，人的行事不能違背事物的發(fā)展。
與《中庸》《乾文言》相似，孟子同樣肯定天人合一的觀念。然而，相較以往的學說，孟子更強調(diào)天人關系中人的能動性，這就為其修身觀念留下了發(fā)展的余地。孟子提出：“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碧烊撕弦坏母鶕?jù)在于，人與天是相通的。而天人互通的途徑就是以“盡心”“知性”為代表的修身。
此外，孟子對天的認識也與前人不同?！坝刑炀粽?，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睆奶炀舻膬?nèi)容中可以看出，孟子心目中的天道實際上是一種道德境界。相較前代來說，天作為人格神的象征意義倒在其次。人在追求仁義忠信等天爵的同時，自然也能收獲世俗的認可，天人之道在此達成了一致。
由此，在天人合一的基本框架中，修身的合理性得到了充分的提示與彰顯。孟子通過對天人問題的繼承與開新，為修身觀念提供了宇宙論和天人論的基礎。天人合一的觀念從此被確立下來，成為孟子修身觀念的必要前提和理論背景。
心之“一本”的體認
孟子認為“仁義禮智根于心”，人之所以為人的“四端”皆內(nèi)涵于心中。但這并不代表心的統(tǒng)一性的自明。若心以割裂和分離的方式存在，以心作為起始和首要對象的修身自然就無根無據(jù)、不知所依，甚至無從談起了。因此，確立心的統(tǒng)一性就成為孟子修身理論的當務之急。
這一點最終在孟子與墨者夷子的辯論中得以確定。夷子持墨家觀點，認為“愛無差等”。孟子對此進行了反駁：“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泵献又赋?，以夷子為代表的墨家罔顧人的自然傾向，從而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矛盾當中。譬如，人對父母的感情是天性使然，不可割舍的，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然而夷子卻對這種情感的特殊之處視而不見，堅持愛無差等，最終導致視父母無異于路人的荒謬結果。這就是孟子所謂的“二本”。
相反，“一本”之理才是順從本心的普遍道理。孟子以世上無不葬其親者為例，對“一本”繼續(xù)加以闡釋。不葬其親者，日后路過見暴露凌亂之狀，則“其顙有泚，睨而不視”。羞愧交陳至汗顏，哀痛不忍而側(cè)目，于是終于葬之。因此，觀念與實際在根源上的統(tǒng)一，而非離散與破裂，才真正符合人的自然傾向。
觀念與行動的合一必須建立在心的基礎上，這也正是孟子“中心達于面目”這一表述所呈示的深意?！疤熘铩痹从凇耙槐尽保鳛樘烊讼嗤ǖ闹薪椤靶摹弊匀灰喑鲇凇耙槐尽?。由此，作為修身起始和出發(fā)點的心的統(tǒng)一性就得到了證實，修身因而具有了充分的可能性。
性善觀點的確立
在對心的概念進行探討之后，我們便可考察孟子對于性的觀點和認識。早在儒學形成之初，孔子就以性習對舉的模式討論人性?？鬃犹岢觥靶韵嘟玻曄噙h也”，開后世之先河。關于人性的討論，由此成為中國哲學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在源遠流長的人性論史上，孟子具有獨一無二的重要地位。孟子繼承了孔子的論述方向，提出了較為清晰明確的性善論。孟子在與告子的辯論中指出，“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肯定了人性本善的主張。需要注意的是，孟子并不認為人性是純?nèi)蝗?、整全無瑕的。馮友蘭先生指出，“孟子所謂性善，只謂人皆有仁義禮智之四‘端’”。這四“端”還需擴而充之，方能成賢成圣?？梢?，人性之善在于其根源上的善性，性善并非一種已達成的結果。
善端還需擴而充之，這就與修身觀念聯(lián)系起來。由性善的觀點出發(fā)，修身就成為一種必然要求。“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痹诿献涌磥?，人擴充善端的必要性，就在于此善端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據(jù)。人心是人與禽獸的根本分別所在，因此，若不發(fā)揚心中本性之善，將無以為人。僅有向善的動機是遠遠不夠的；為善，即修身，亦是人性最終實現(xiàn)的重要一環(huán)。
修身除了有其內(nèi)在的必然性，還是善性自然而然的結果。孟子指出，“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參考朱子以“順”解“利”的注釋，可以看到，重自然之勢是孟子言性的一個基本方面。既然人性之善是順其自然的結果，那么修身這一向善的行為也就當然合于趨勢，不需矯揉造作。從性善論的立場出發(fā)，修身觀念以人性之善為前提，被賦予了雙重的必然性。性善觀點的確立與心之“一本”的體認，共同構成了孟子修身觀念的心性論根據(jù)。
為善能力的肯定
修身若要落在實處，僅有內(nèi)在方面的合理性是遠遠不夠的。修養(yǎng)功夫還有外在方面的需求，即人必須要有主觀能動性、為善的能力。在這一點上，孟子有著清醒的認識。孟子看到，人在世界中的創(chuàng)造力是無可比擬的。
主觀努力在日用常行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關鍵作用。對于人的力量和無限可能，孟子給予了充分肯定。孟子明確指出，“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叭撕汀笔浅删褪挛锏闹刂兄?，無論在戰(zhàn)爭功業(yè)或是日常生活中都是如此。對于修身而言，人的因素更是關鍵所在，德性的實現(xiàn)與發(fā)揚在篤行上才得到體現(xiàn)。具體來說，修身的全部內(nèi)容就在于自我確實的變化、改善與提高，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人主觀能動性的基礎之上的。
人有潛在的、有待于現(xiàn)實化的向善能力，這就構成了孟子修身觀念的現(xiàn)實根據(jù)，使修身具有了得以成立的現(xiàn)實性?！捌垶樯?，后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孟子承認，在實際生活中，總會有人力無法左右與抗衡的因素。這種不確定性，即孟子“若夫成功，則天也”的判斷。然而，孟子顯然更加重視人的主觀努力。孟子認為，即使是天命也不能影響君子的履行和實踐。君子立于天地之間，自可以“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在行動上充分實現(xiàn)向善的能力。
通過對為善能力的肯定，孟子為修身觀念確定了知行論上的基礎。這種獨屬于人的傾向和可能，不僅使人擁有了不同于世間萬物的地位，更為修身提供了充分的現(xiàn)實依據(jù)。至此，孟子涵蓋了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的統(tǒng)一，為修身觀念建立了強力的理論支撐。
溯清理論源頭，方能顯示孟子的修身觀念何以成為一個嚴密而完整的理論體系。既呈現(xiàn)出宏闊廣博、內(nèi)涵豐富的氣象，亦可見高妙深遠，深邃幽微之處。在悠悠千年的中華文明中，孟子的修身觀念以其深刻和完備，被歷朝歷代的思想家不斷吸收、更新和發(fā)展，作為中國哲學寶貴的思想資源和精神財富，散發(fā)著歷久彌新的獨特魅力。
責任編輯：近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