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國家正義論
作者:劉剛
來源:《文史天地》2022年第6期
【《文史天地·儒學視野》欄目寄語:重新找回中國人的文明自信】
2021年是中國共產黨的百年華誕,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大會講話中首次提出“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相結合”新論述,這既是對過去百年歷史的經驗總結,也是對推動偉大民族復興新征程的時代要求。
著名學者李學勤先生曾有言:“國學的主流是儒學,儒學的核心是經學?!痹谪S富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寶庫中,儒學無疑是最主要的組成部分。2500多年以來,孔孟之道不僅奠基了我們國家民族的政治、倫理、文化、歷史,更塑造了中國人的社會心理和精神品格。從漢武帝罷黜百家、表彰六經開始,中國在儒學的文化浸潤和制度整合下領先世界近二千年,創(chuàng)造了漢唐宋明等一個又一個的文明盛世。直到1840年的鴉片戰(zhàn)爭,在西方工業(yè)文明和軍事侵略的碾壓之下,中國才一步步走向衰落失敗,飽受欺凌,最終成為西方中心論世界格局下的落后附庸國。從器物不如人到制度不如人再到文化不如人,百年間華夷倒置,中華民族由外而內逐漸喪失了幾千年的文明自信,跌入歷史的谷底。
1949年中國迎來了歷史的轉折點。經過百余年的浴血奮斗,社會主義新中國的建立標志著中國找回了政治自信;抗美援朝作為立國之戰(zhàn)的勝利讓我們找回了軍事自信;兩彈一星的自主研發(fā)讓我們找回了科技自信;四十多年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就讓我們找回了經濟自信;習近平總書記領導下的民族復興偉大新征程讓我們找回了文化自信??傊?,隨著中國的崛起,中國從歷史的谷底重新向巔峰攀登,復興之路成為昔日衰落之路的倒影回放:當年是如何一步步失掉自信的,如今則是恰好反過來。正所謂剝極而復、否極泰來,中國在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中再次找回失落百年的文明自信。但近代西方文明畢竟已經建立了200年的世界霸權,從政治、經濟、歷史、文化、軍事、科技等多方面確立了西方中心論的學術話語體系,整個世界格局依舊處在歐美資本主義內在邏輯的主導之下。所謂的西方文明,在文化源頭上可上溯至“兩希”即古希臘和古希伯來,在政治實踐中實際上是資本主義、霸權主義、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種族主義的混合體,內含有諸多弱肉強食、不公不義、強盜邏輯等反文明要素,并非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世價值”。
積淀了幾千年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民族的血脈和魂魄,并已固化成為我們民族特有的品質,永遠在我們中國人的血液中流淌。中華文化要得到好的傳承和踐行,必須從博物館走出來,從書柜和墻壁上走下來,必須要落地,唯有真誠踐行和傳播國粹,才能對得住創(chuàng)造了那些傳統(tǒng)文化的圣賢和先哲。儒家網是當今中國儒家的代表性網站,是反映儒家思想發(fā)展、儒學研究成果、儒門社會實踐前沿動態(tài)的平臺。在儒家網創(chuàng)辦人暨主編任重先生的支持和推動下,《文史天地》雜志與儒家網聯合開辟《儒學視野》專欄,就是希望重拾文明自信的中國人擺脫西方中心論的話語迷思,破除對西方所謂普世價值的理論迷信,從幾千年中華文明的大視野出發(fā),借鑒儒學智慧,經史相參,古為今用,或闡發(fā)義理,或分析現實,從中國自己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以及當代實踐中提煉形成中國人自己的價值體系,為中國人民指引人生的意義與前進的方向,同時用中國的詞匯和話語去豐富人類的價值圖譜,為世界貢獻中國智慧。
王國維說,殷周之際的革命,是一次最為深刻的革命。
此次革命,不光是王朝政治革命,還是思想文化革命。
政治革命,在西周初年就已完成,那是表層的易姓革命;而文化革命——從神化到圣化,則是深層的革命,從政權更迭,深入到文化轉型,要到春秋時期,才得以完成。
當文化革命在春秋圣化大趨勢里完成,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就基本定型。
殷人文化“率民以事神”,文化以事神為核心,周人文化轉向以民為本,民心民意被高揚到天命的高度。圣人革命觀與人民價值論,成為后來儒家文化的圣化兩核心。
圣化,就是做圣人。孟子說“人皆可以為堯舜”,堯舜就是圣人,圣人具有全民性,在圣人面前人人平等。舜堯就是全民性的國家人格的集中反映,成為了國家人格的代表。
但圣化并非始于孔子,而是從殷周之際就已開始,到了春秋時期,也就是孔子之前的春秋諸子時,圣化已然成了風氣,而孔子本人,便是從這一風氣中成長起來的,孔子的貢獻在于,他把一個時代的風氣,放到個體人格的主體性上升華了。
關于春秋圣化大趨勢,我們主要依據《左傳》,從三個方面述之。
圣化之一:從民心到人性
春秋圣化,是由民本主義開啟,向人性論進發(fā),以戰(zhàn)爭來推動的。
在人性論誕生之前,活躍的春秋諸子們,已將周人產生的民本主義推到了極致,這主要表現在他們對民、神關系的評價和取舍上?;腹辏熑肭炙?,季梁對隋侯說:
“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o:p>
在民與神的關系上,以民為主,此雖淵源于西周初年“天聽自我民聽”,而如此旗幟鮮明地表達出來,則是春秋人的精神。抉擇于祀神與修政之間,春秋人毫不含糊——修政!
隋侯聽取了季梁的那一番話,果然“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一句話,說出了一種觀念,而一個觀念,居然就改變了一場戰(zhàn)爭。
這可不是由于季梁一個人的思想多么有力量,而是時代的共識使之然。還有更激進的,莊公三十二年,虢國史嚚說“國將興,聽于民;將亡,聽于神”,將對民與神的抉擇上升到國家存亡的高度,對“聽于民”還是“聽于神”所作的判斷,讓我們仿佛提前一千多年就看到了文藝復興。
我們知道,開啟西方近代之門的文藝復興,首先要面對的,也是人與神的關系問題,神權國家,當然要先神而后民,民權國家則反之,要先民而后神,更有甚者,以至于無神。
但這近代性的話題卻是由春秋人開頭的,也許有人會問:有那么超前嗎?不要忘記,那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期,迄今為止,人類有關文明的所有話題,都能從中找到原始。不過,那時的“二?!蔽拿?,還沒有產生過這樣的話題,還在為人類文明奠定神的始基。
在民與君的關系上,民的地位也被置于君之上,這也很像近代民主思想。
僖公五年,邾文公卜問遷都邑于繹,史官卜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
可作為君主的邾文公卻是這樣說的:如果對人民有利,那就是對我有利,天生民,還要為人民樹立一個君主,就是為了對人民有利,而不是對自己有利的,只要對人民有利,我就這么做了。他身旁的人提醒他,他的命是可以延長的,為什么不為自己的生命考慮呢?他回答說:我是為人民而生的,至于生命短長,是死是活,讓時間來決定,只要對人民有利,就是大吉大利。于是,他遷都了。
這樣的君主,很像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里寫的“原君”,他不是君主,而是君客,是“天下為主君為客”,這樣的“君客論”思想,豈不就是民主觀念的先驅?或是像摩西那樣的宗教先知。
到了戰(zhàn)國時期,儒家里面,有個孟子問世,他就很想找一個像邾文公那樣的君主,來做他的仁政實驗??蓵r代已經不同了,戰(zhàn)國諸子的思想,已多從民主轉向君主,而那些君主們,也就自以為是,向著君主專制前進了,哪還會有邾文公那樣的君主呢?孟子和邾文公,這兩人都生不逢時。
邾文公逝世,是一個時代要結束的標志,因為春秋諸子已開始對民心產生懷疑。昭公四年,子產作丘賦,國人謗之,子寬擔心地說:政治取決于民心,然而“民各有心”,你用什么去主導他們呢?正是對于“民各有心”的擔憂,人性問題被提了出來。
民心復雜多變,人性論的提出,就是要從復雜多變的民心中求得統(tǒng)一性,民心如目,人性似綱,君主執(zhí)綱,綱舉而目張,人性論一登場,就沒有引導人們通往自我意識的覺醒,而是成為了運載民心從民主向君主過渡的觀念形態(tài)的橋梁。
人性論從對人本質的考察入手,在人心叵測的背后,有沒有相對穩(wěn)定的人本質?又如何從人的本質里抓住人性?人性與民心,正如古希臘哲學家如赫拉克利特所說的“一是一切”和“一切是一”,人性便是那個“一”,而民心則是“一切”,只要人性“定于一”,民心那“一切”也就搞定了。
《國語·周語》里,最早提出了人性一說,周卿單襄公說:“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蓋也?!彼^“陵上”,就人的本能而言,是一種向上的沖動,在等級化的政治階梯上,則表現為“往上爬“。
總之,人性向上,順之則昌,逆之則亡。昭公十年,晏子說,凡有血氣,皆有爭心,這就是人性。人性可化,但不能高壓,君主要因其性而利導之,而圣化,就是從民心出發(fā)走向人性。
圣化之二:從“有德”到“有道”
“德”,在西周政教中居于核心地位,故有“德政”一說。
相對于殷帝王作為神的化身而言,周天子則以“德”配天。
春秋時代,“德”也開始游離于王權之外,不再是王者的專利品格,超越王權而有了獨立品格,成為普遍的道德尺度。
在“德”與傳統(tǒng)權威分離后,普通的生命個體也來分享它的不朽。
襄公二十四年,范宣子問穆叔,什么是“不朽”?穆叔回答說: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這才是不朽。
這樣的回答,在流傳了兩千多年以后,居然還作為座右銘,不僅出現在連綿不斷的歷史敘述里,而且被列入指導人生的便攜式格言里,不光用來評價歷史,還用來立足現實。
穆子還特別指出,“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官當得大,不能算作“不朽”,保著一家一姓、一宗一祠世不絕祀,也不能算作“不朽”,說明“不朽”與官本位和家族本位無關。
追求“不朽”,跟人性有關,跟圣化有關,跟人之所以為人有關。
人性并非全然“不朽”,人的肉體性、物質性和功利性都會腐朽,但穆子高揚人性“不朽”的維度是精神性、事業(yè)性和思想性的,只有這三方面的成就,才能達到“不朽”。
立德,是精神性的“不朽”;立功,是事業(yè)性的“不朽”,立言,是思想性的“不朽”。在“不朽”的維度上,立德位于首列,在“三不朽”的并立中,昂然具有最高的價值。
當德從國體人格的德政轉變?yōu)閭€體人格的德行,那就是立德,若發(fā)以為言論,則為立言,發(fā)以為事情,即為立功,由此看來,立德為根本,立功和立言便是發(fā)枝散葉開花結果。
然而,“德者,得也”,“得”什么?周人“為政以德”,當然是“得”天命,那屬于天子一人。然而隨著周天子式微,正在興起的諸侯們還能從這式微中分“得”什么?天命只能獨有,不能分享,因此,要有一個取代天命向著諸侯們的普遍性的追求轉化的最高存在,于是,天道接著天命出現了。天道有如春風明月,是人人可以分享的。到了戰(zhàn)國晚期,等到韓非子的“君道同體”出現時,天道又開始被專制君主獨占。
春秋中期以后,人們認識到,有德與無德,都要接受天道檢驗,天道以其客觀性成為普遍法則,如果說禮是制度性權威,德是倫理性權威,那么道就是規(guī)律性權威,道對德的超越,是春秋人對周文化的整體提升。
昭公三十二年,趙簡子問,何以魯季氏趕走國君,而人民會服從他?
史默就用天道來回答,說國家無常,君臣無常,天道從來就是這樣。
什么都在變,國家在變,君臣在變,民心在變,只有變永恒不變。變就是天道,一切都是無常,天命無常,國運無常,民意無常,惟天道有常。所以,有德還不夠,還要有道。
有德,不能保證不變,因為在德之上,還有變化著的道。得道,就是能夠順著道的規(guī)律而變化,從變化中尋求不變之道——規(guī)律性。平衡打破了,靜止動搖了,連原來具有必然性的天命都變得無常了,天命都靠不住,還有什么靠譜?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跟著天道走,同天道一起變。
在順應天道方面,人民比君主更為自然,這倒不是人民有什么優(yōu)先權,而是因為民心思變。天然就是道的導體,而君主們大都希望守著一個家國追求永恒,不變最好,不得不變時,才有變法出現。到了韓非子時,就指出,君主與其被動地變,倒不如主動地追求君道同體,從天道那里,獲得變化的能動性,掌握變化的規(guī)律性,不能作為變化的終端,跟著人民去變,而要成為變化的起點,率領人民一起變。從春秋來看,能變的家國都變成了王國和帝國,不能變,就出現了三家分晉、田氏代齊。
從有德到有道,是西周政治思想向著春秋時期的歷史性的進展。法天道,立人道,使春秋人確立了人類理性的權威和尊嚴,形成了政治文明的道統(tǒng)觀念。王朝更迭不已,王統(tǒng)難免打斷,而由人類理性建立的道,卻在一代代思想者的努力下流傳,無論是在多么厚顏無恥的年代里,“天道”總是以其獨特的方式詮釋著人類的理性,這是春秋諸子的一大貢獻。王權失落了,理性益顯其尊嚴,從有德到有道,開創(chuàng)了歷史的新局面。
圣化之三:從禮義到仁義
春秋“禮崩樂壞”,似為古今學者之共識。其實,春秋時期,有一種新的禮興起,在“王命不行”時,它卻超越王權,發(fā)展成為諸侯們各自為政的行為準則。復興之禮,沿著兩個路徑發(fā)展下去,一是由形式化的路徑——禮儀,另一是由道德化的路徑——禮義。
禮儀,是對人的行為的規(guī)范性和儀式感,而禮義則出自人內心,是人性之于道德律的審美訴求,這一訴求,要以禮儀恰當地表達出來,如屈原詩云之“內美”與“修能”。
“內美”屬于禮義,“修能”屬于禮儀,君子人格,就是“內美”與“修能”的統(tǒng)一;禮義其內,禮儀其外,其根本還是個“禮”字,正如孔子說的“三十而立,立于禮”。
國家人格,也有內外兩面,也要“立于禮”。其“內美”,也就是國家的正當性來源,今人稱之為國家正義,在春秋人那里則被稱為禮義;其“修能”,也就是國家正義轉化為國家制度,其神圣與崇高的內質,要以和諧與優(yōu)美的形式表達,那形式,便是禮儀——國家制度的樣式。
對于春秋人來說,國家正當性來源,經歷了兩個時期。一是君權神授時期,國家正義,由神賦予,國家主權人君主,作為神的代理人,“率民以事神”;另一是天命與民心時期,國家正義,來自天命,基于民心,國家主權人天子,作為天的代表,“天聽民聽”,“敬德保民”。
禮與天道相遇,成了天經地義,禮與人性相遇,就從禮義變?yōu)槿柿x。這一變,從孔子開始,孔子“克己復禮為仁”,是從個體人格對禮的復興上開啟了以仁認識人性。
我們是在兩千多年以后,才這樣來評說,而孔子當時不知道這兩千年來中國會發(fā)生什么以及發(fā)生了什么,他那時對于人性和仁政,真可謂信心滿滿,他自信有一種新的國家正義將從對個體人格的追求中誕生,這樣的一個新的政治文化景觀,乃堯舜所未見,所以,他說:堯舜其猶病諸。
連堯舜都沒做過的事,他能做到么?對此,他難免存疑,故曰“道不行,乘桴浮于?!?。這一嘆,提醒我們,他有那么一點悲觀,雖已抱定“不可為而為之”,但他還是感到了問題,卻未察覺到問題出在哪里。從個體人格到國體人格的圣化導向,他把國家當成了人格共同體,而國家的本質是利益共同體,除了反映個體人格的追求,更看重表達個人權利,我們認為,孔子的問題就出在這里,他在國家觀念中,有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對個體人格的追求,卻沒有自由意志的表達與對個人權利的擁有。
當然,這是我們在今天用了世界歷史的眼光來看才能看出的問題,先秦諸子也有批評孔子的,但都未涉及這方面的問題。因為他們與孔子同在一個語境里,在孔子身上出現的問題,他們也有,甚至更為嚴重。最起碼,孔子對自己還有反思,還知道自己的主張有所缺,僅靠周游列國的所見所聞還不足以彌補,所以,還存了“浮于?!钡哪铑^。
認識孔子,要知其有所不足以及他在那里失足,還要回頭去看他從哪里起步,他起步時的高蹈,也許就導致了他后來的失足??鬃訌亩Y起步,行走在高處,由禮而仁,邁出人性一步。
這一步的起點在哪里?在《左傳·昭公二十五年》里。據說,趙簡子曾問子太叔,與人交往怎樣行禮?子太叔回答說,你說的那些,都是儀,不是禮。問:那么什么是禮?對曰: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天經地義具有自然法性質,從自然法里引申民法,就是禮。
禮,因此而為“普遍原則”,而具“絕對價值”,而擁有“博施于眾”的實踐理性??鬃印傲⒂诙Y”,除了“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他還加了一條“人之性”,也就是“仁”,其貢獻在于,在民本主義的立場上,他特別強調了個體人格的歷史主動性,以及在國家觀念中個體人格的能動性。
《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記載了一篇齊景公與晏子的對話,先是晏子向齊景公反映了陳氏放貸糧食“大斗出,小斗入”以收買民心的問題,齊景公問對策,晏子對曰:要以禮治,將一切行為都納入禮制規(guī)范。齊景公聽了很高興,說:我現在才知道,禮還可以治國。晏子接著就講了一番關于禮的大道理,他說:禮被用來治國已經很久了,它與天地一同出現。這樣說來,就是從“天之經,地之義”的分別性和對待性上來說的,禮在天地之間,分上下,立尊卑,定貴賤,“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
晏子說的禮,是春秋人的共識,不光要以禮治國,還要以禮處理國際關系。禮在國際關系中的仲裁作用,主要是基于王權與主權相結合的禮義原則,不光在自己的國家當君主要懂禮,在國際上做霸主更要懂禮?!秶Z·周語》談到晉文公一定能成就霸業(yè),就因為“晉侯其能禮矣”,不是能行禮儀,而是能“成禮義”,禮義是衡量德的一個標準,能“成禮義”就能“德以導諸侯,諸侯必歸之”。
還有民意也很重要,霸政時代,民心所向,是禮的一個重要指標,國際制裁常受民意引導,君無道于其民,就不光是內政,霸主應代行王道,伸張國際正義,率諸侯聲討,并征伐之。
只有孔子,“克己復禮”,重新回到個體,不是回到個人外表的“儀”,而是回歸個體人格的“禮”,那也就是“仁”的起點了??鬃訌拇诉~出新的一步,從禮義走向仁義。如果說從禮儀到禮義是以個人行為表達國家正義,那么從禮義到仁義就是以個體人格確立國體人格;如果說原來的國家觀念所表達的是個民心所向的民意共同體,那么孔子的新的國家觀念就是個仁以為己任的人格共同體,這兩個共同體。不是一個取代一個,而是合二為一,形成新的統(tǒng)一的共同體,那既是民意烏托邦,又是君子理想國,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前提,那就是禮治,如果前提變了,變成了法治,個體人格就要向個人權利轉型了。
「劉剛,獨立學者,《文化的江山》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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