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拜謁南軒書院
拜謁南軒書院
作者：江波
來源：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十月十九日癸巳
耶穌2023年12月1日
簡介
南軒書院位于寧鄉(xiāng)市官山下，由南宋理學大師、教育家張栻創(chuàng)立。明世宗在嘉靖三年時下旨將羅帶山改名為“官山”，再次建以張栻之號命名的南軒書院，并御書匾額；清穆宗在同治八年時下詔“大小文武官員至此止步下車”。
南軒書院。作者供圖
2017年，寧鄉(xiāng)市委、市政府在南軒書院遺址之上恢復了書院及周邊遺跡，以傳統(tǒng)書院建筑結構為基本格調，整體為封閉的四合院結構，體現(xiàn)濃郁的書院文化氛圍。
文|江波
寧鄉(xiāng)人杰地靈，且不必說巍巍大溈山就有十二峰十三巖，風光旖旎，文脈深厚。也不必說泱泱四水在楚溈大地蜿蜒盤旋，滋養(yǎng)了如劉少奇、何叔衡、謝覺哉等無數(shù)仁人志士。更不必說千年密印寺、神秘炭河里、氣騰如霧的灰湯溫泉。即使是一個資深寧鄉(xiāng)人，不經(jīng)過一番認真梳理，也難以說盡寧鄉(xiāng)之古、寧鄉(xiāng)之美、寧鄉(xiāng)之豐。
在寧鄉(xiāng)眾多的人文景觀中，我最喜歡的還是南軒書院。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楊銳說：“高天仰北斗，正學崇南軒”。南軒書院不是尋常書院。
一
南軒書院地處僻遠的寧鄉(xiāng)西部鄉(xiāng)鎮(zhèn)巷子口官山下，離岳麓書院兩個多小時車程，離寧鄉(xiāng)縣城亦有79公里之遠。而令人驚奇的是，每年清明時節(jié)，千年學府岳麓書院的院長都會帶領湖湘學者及本碩博學生數(shù)十人，虔誠地來到南軒書院，叩拜書院的創(chuàng)始人、湖湘學派集大成者張栻先生。不僅是岳麓書院的師生來拜，城南書院（屬今湖南第一師范學院）、碧泉書院（屬今湘潭大學）的專家學者、莘莘學子，每年也都要來巷子口拜謁南軒書院，慎思追遠。
沒錯，大家所熟知的“朱張會講”的張栻先生和他的父親張浚賢相，歸化寧鄉(xiāng)官山已經(jīng)將近九百年了！
官山原名羅帶山，羅帶山下村莊自古名龍?zhí)痢Ａ_帶山接衡岳之余緒，屬溈山之正脈，自古多楓樹，今日山中尚可見幾人才能合抱的古楓樹。龍?zhí)凉世锞G水泱泱，溈水與白云輕霧從群峰中逶迤而出，涵養(yǎng)周邊花果最盛。
張浚（左）、張栻（右）畫像。資料圖片
南宋紹興年間，一代中興明相張浚及長子張栻游潭州，過寧鄉(xiāng)，訪密印，拜裴休墓，順九折侖而下，行馬至此，慕此間“枕山、環(huán)水、面屏”之景勝，先后安葬于此，并留下書院中的明珠——南軒書院。
斯人已與山脈千古，而道統(tǒng)傳承、精神哲思歷八百多年而彌新。
南軒書院究竟建于何年何月？2014年，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書院舊址考古中，發(fā)現(xiàn)有兩處明顯的建筑痕跡，書院墻基墻址十二處，由青磚和石壘砌，建筑年代追溯到宋，延續(xù)到明清民國時期。最近的文字記錄為明嘉靖三年，敕令重建魏公祠和南軒書院，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親撰《宋丞相魏國張公父子祠堂碑記》。
我甚至想不明白，縣令胡明善，一個外鄉(xiāng)人，為什么當時要花這么大的力氣來建書院，嘉靖皇帝又為什么如此垂青張浚張栻這父子倆？也許是源于“道南正脈”的學統(tǒng)，也許是“麗澤風長”的主敬存誠。也許什么都不是，但這官山，就如同一個文化符號、一座豐碑，記住了張浚張栻父子，也記住了那段情深義重的歷史愁緒。
二
2017年，寧鄉(xiāng)市委、市政府在南軒書院遺址之上恢復了書院及周邊遺跡。今天來到此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雄偉的碑亭，碑亭里的石碑是清同治帝御賜“大小文武官員至此止步下車”碑文，碑亭后方是一座跨過溈水的巍峨木橋，人稱官埠橋，一座極具中國橋梁建筑之美的長橋。
很多朋友都疑惑，張浚張栻父子走過那么多名山大川，為什么選擇了名不見經(jīng)傳的羅帶山呢？我以為大學者陶汝鼐的理解比較接近古人心理。當年陶游溈山，經(jīng)過長橋，見橋畔一穹碑挺立，是南軒公過此橋之詩刻于石，有“徘徊念今昔，領略到漁樵”之句，感嘆曰“昔魏公父子盡瘁國事，愿死葬衡湘間，尤令人慨然起敬。”浚公亦是佛家弟子，與名相裴休墓廬彼此相靠，造就了這座大山的“玉韞山輝”，官山何其有幸！
今日橫市長橋石刻已不可見，下馬碑也曾遺失多年，幸有岳麓書院老山長陳谷嘉先生從官山村一農(nóng)戶的豬圈內(nèi)找到這兩塊寶貴的麻石原刻。只是原物中還有一個高大的尖頂建筑就永遠消失在歲月長河里了。
觸摸一下厚重的下馬碑，踏上朱紅色的官埠橋，橋下是悠悠溈水，日夜流淌。抬望眼，西側是筆架山、書山、筆山，東側是從大溈山奔騰而來的九折侖，正對面是長年云霧繚繞的官山，南軒書院就在山之陽、水之濱，隱約可見粉墻黛瓦、典雅清幽。
“朱張會講”名動天下，流芳丹青。細讀乾道三年那段熱騰騰的歷史，似乎還能聽到朱張“三日夜而不能合”的唇槍舌劍，體會到思想碰撞的電光火石，又看到“一時輿馬之眾，飲池水立涸”之盛況，亦可窺見朱張在學理愈辯愈明的同時兄弟情誼越來越深厚。
會講之余，朱子與南軒先生來到官山，祭拜張浚賢相，寫下神道碑。南軒先生英年早逝后，朱子又為先生寫碑銘，并不遺余力為先生整理文集。多年后朱子主政潭州，再次來到官山祭拜。更難得的是，同為思想大家的朱子不僅極其佩服南軒先生的學問見識，且明確承認自己與先生從游之間，開益為多。“昔我抱冰炭，從君識乾坤?！庇衷啤澳宪幬淖謽O易成，嘗見其就腿上起草，頃刻便就?！弊x此方知南軒先生為何能身后留下兩百多萬字。讀南軒思想，其正，其高，是顯而易見的。“性本論”強調人的作用，在當時乃至現(xiàn)代，都是極其寶貴的思想，引申出的“經(jīng)世致用”“知行互發(fā)”正是湖南精神的源泉。
三
讀南軒詩詞，又能發(fā)現(xiàn)一個“不尋常”的南軒先生。有好事者發(fā)現(xiàn)先生571首詩中，87首涉酒，酒字103個。“陰崖沖雪寒膚裂，野路燃薪春意回。旋暖提壺傾濁酒，陶然絕勝夜堂杯”。南軒先生愛酒，愛茶，愛食荔枝，愛青山，愛妙理，愛四時風景，愛張公嶺上梅，愛菊香滿潭州。更愛與友人相聚，深擁楊萬里、張孝祥、陸游、周必大、辛棄疾等強大的朋友圈，相與發(fā)明，宋韻雅俗風華畢顯，一時無兩。
循著朱子的腳印，經(jīng)過書院一盈池水，進入書院正門。書院是個傳統(tǒng)四合院格局，中間兩進是南軒公祠和魏國公祠，左側是湖湘文化進程展陳，右側是講學之所——“四德堂”。岳麓書院湖湘學者們?nèi)虆⑴c書院設計和文化挖掘，每一幀設計都有來由，都是向南軒先生致敬之作。
南軒書院。作者供圖
南軒祠中，曉暢軍事的先生一手握書，佩劍袖內(nèi)，神色凝重，“憂時多苦語，懷古更余悲?！蹦宪幭壬膽n樂始終在國家興衰、治學育人。雖然我們已經(jīng)無從知曉當年的南軒書院怎樣教學，有些什么學子，但我們從南軒先生八年主教岳麓書院可知大略。先生的教育思想非常前衛(wèi)，主張“成就人材”“傳道濟民”，不為利祿計。正是這種教育理念的傳承，影響了一代代湘學學人。
即使師生相伴日短，南軒先生還是繼承了老師胡宏以性為核心的湖湘學哲學思想，并以岳麓書院為學術基地發(fā)揚光大?！靶膽n天下，敢為人先”的湖湘精神，影響了諸如王夫之、陶澍、魏源、左宗棠、曾國藩、楊昌濟一代代湖湘英才，也正是這些湖南人又影響了近代中國的歷史進程。
徘徊南軒祠旁，一群小學生蜂擁而入，似模似樣行起了儒家禮。仔細觀之，原來是來研學的學生，他們在南軒書院向“太老師”致敬、行開筆禮、做宣紙，真是寓教于樂的好舉措、好處所。
出了南軒祠，沿長廊左轉，有兩進宅子作湖湘文化展陳，無意中發(fā)現(xiàn)，自南軒先生主教岳麓以后，在66位歷任山長中，寧鄉(xiāng)人竟有11人之多。其中，大學者王文清、撰寫“惟楚有材 于斯為盛”的袁明曜、程頌萬、劉宗向等諸君就是土生土長的寧鄉(xiāng)人。原來，“寧鄉(xiāng)人會讀書”的密碼里，還包含著“寧鄉(xiāng)人會教書”！
看完展陳前行，經(jīng)過懷古軒，來到魏國公祠。魏公張浚當年歷經(jīng)宋欽宗、高宗、孝宗三朝，出將入相，力主抗金，抗金名將岳飛、韓世忠等亦為公之麾下。魏公三次組織北伐，深憾未能恢復河山，留下遺言不回祖宗之地，在江西余干病逝后，張栻不遠千里護送來葬于此。魏公因主戰(zhàn)痛受秦檜排擠，政治命運多舛，而其耿耿忠心令后人無限敬仰。據(jù)寧鄉(xiāng)人總結本地人物，人才輩出的同時無一奸臣，都認為是魏公宣公為寧鄉(xiāng)作八百多年表率，是為寧鄉(xiāng)不出奸臣的淵源。
以道家禮拜別魏公（魏公在明代以后被封為十七代文昌帝君），出北門，迎面遇上一群興高采烈的人們。原來，南軒書院有一件盛事——岳麓書院、城南書院、碧泉書院與南軒書院合作掛牌。
南軒先生曾求學于碧泉書院，創(chuàng)立城南書院、南軒書院，掌教岳麓書院，培養(yǎng)了大批學者，使湖湘學派聞名于世。
掛牌合作后，南軒書院正式成為岳麓書院的國學傳承教育基地，城南書院、碧泉書院的教學研究與實踐基地。三大書院將定期邀請全國各地知名學者來此講學研討，傳承湖湘文化，弘揚國學經(jīng)典。岳麓書院前院長陳谷嘉將捐贈自己的大部分藏書，在南軒書院建成谷嘉書屋，延續(xù)精神文脈。
如此盛事美事，不由得讓我們亦歡欣鼓舞，此時雖是初冬，且溫度突降，“手剪荊榛增嘆息，眼中春意滿三湘”。寒風中，我們虔誠拜謁南軒書院，行走在書院風景之中，與山水相映，風聲雨聲瑯瑯讀書聲，書寫了歷史與現(xiàn)實的曼妙相逢。在這超然的境界中，南軒先生父子在這里留下的一層一層文化烙印，與青山不老，流淌在永不停歇的歷史長河之中！
責任編輯：近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