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振華】東亞絲路文明與漢籍的傳播
東亞絲路文明與漢籍的傳播
作者：毛振華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xué)網(wǎng)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正月廿六日己巳
耶穌2024年3月6日
古代東亞的絲綢之路以中國東部為起點，向東抵達朝鮮半島和日本列島，在東亞諸國間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漢籍伴隨著絲綢之路的不斷拓展，成為東亞諸國交往交流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并通過遣唐使、海上貿(mào)易、僧侶交往等方式傳播出去，為東亞日本本漢籍、高麗本漢籍的成熟與發(fā)展注入新的活力，成為古代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輝煌一筆。
東亞絲綢之路與文化交流
東亞文化圈的中日、中朝文化交流源遠流長，而漢籍是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早期的文化交流主要是中國對日本、朝鮮半島的單向輸出。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發(fā)童男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仙人”。西漢東方朔《海內(nèi)十州記》、五代后周義楚《釋氏六帖》等亦有相應(yīng)記載。若是從這一年算起，中日文化交流至少已有2200余年的歷史了。
絲路文明與東亞諸國的交流有陸上與海上兩種途徑，其中海上交往是主要的交流形式。春秋時期，中國與朝鮮半島就通過海上路線進行貿(mào)易。隋唐時期，對外貿(mào)易的絲路更加清晰。《新唐書·地理志》詳細記載了從山東半島到朝鮮半島的航線，據(jù)《新唐書·地理志》，唐朝時共有七條對外貿(mào)易的交通路線，其中海路只有兩條。航線從登州港出發(fā)，經(jīng)過渤海海峽，抵達旅順口后再到鴨綠江，之后沿朝鮮半島東南海岸南下后抵達日本。明清時期，貿(mào)易路線南移，寧波港、乍浦港等成為新的貿(mào)易中心?！堕L崎實錄大成》：“當(dāng)今上海、乍浦兩地乃便利之處，各唐船往來共聚此地相互交易。”
由此可見，中國與東亞諸國的交流互動由來已久，東亞絲綢之路促進了各國之間的經(jīng)貿(mào)文化交流，其中書籍交流是其重要的組成部分。
漢籍傳入東亞的路徑
漢籍作為中國文化的重要載體，隨著海上貿(mào)易的日趨繁榮而源源不斷流向東亞諸國。漢籍的域外流布是中國文化對外傳播的重要形式，對于探究中國文化對外傳播狀況具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其主要路徑大致有以下四條。
一是經(jīng)朝鮮抵達日本。因地緣因素和交通條件的限制，中日漢籍交流一度主要依靠朝鮮半島。《古事記》“應(yīng)神天皇”條：“（285年）天皇又科賜百濟國：‘若有賢士者貢上！’故，受命以貢上人，有和邇吉師。此人攜《論語》十卷，《千字文》一卷，并十一卷而一同貢進。而此和邇吉師者，文首等祖?！薄读鶉贰芬嘤蓄愃朴涗?。中國文化在朝鮮半島的流播，使得百濟常常派遣使臣、留學(xué)生來中國交流，由此中國典籍等隨之流傳至朝鮮半島?！端鍟べ羾鴤鳌罚骸靶铝_、百濟皆以倭為大國，多珍物，并敬仰之，恒通使往來?！背r半島成為漢籍傳入日本的重要渠道。
二是經(jīng)過海上貿(mào)易傳入東亞。北宋時期設(shè)置市舶司，大力推動海上貿(mào)易。中日、中朝官方民間貿(mào)易興盛，據(jù)統(tǒng)計，北宋期間，宋商船赴日次數(shù)約為70次（木宮泰彥《日中文化交流史》），高麗遣使入宋16次，宋使出使高麗9次，其他宋代文人等前往高麗10次，此外宋商往來次數(shù)達58次，漢籍成為貿(mào)易的重要組成部分，長崎通商口岸成了漢籍源源不斷進入日本的重要路徑。大庭修對江戶時期1714—1855年間的統(tǒng)計表明，中國入港船只共載書籍6630種、56844部。
三是通過遣唐使傳入東亞。遣唐使是中日、中朝文化交流的重要力量，古瀨津子《遣唐使眼里的中國》認為：“雖說遣唐使是外交使節(jié)，但實際上是按律令制度下的官府規(guī)模組建的一套有專職的政府機構(gòu)?！鼻蔡剖辜缲撝谓煌c文化交流的雙重使命，以“多得文書寶物”為主要任務(wù)?！杜f唐書·東夷傳》：“所得賜赍，盡市文籍，泛海而歸?！鼻彩沟闹饕康木褪琴徢髸瑢W(xué)習(xí)中國文化。889—897年間，藤原佐世奉敕編寫的《日本國見在數(shù)目》，共收錄唐及唐前古籍1568部、17209卷。到江戶時代漢籍貿(mào)易更加繁盛，《得泰船筆語》船主朱柳橋所說的中國典籍“邇年以來，裝至長崎已十之八九”，此說雖不可考，但可見當(dāng)時漢籍入日之巨。
四是通過僧人傳播。漢籍通過僧人傳播從隋唐時就已經(jīng)開始。據(jù)木宮泰彥《日中文化交流史》，遣唐使中名留青史的留學(xué)生僅有27名，而留學(xué)僧則多達92人。拜根興研究認為，朝鮮也屢有僧人來訪，新羅入唐求法的僧人達130人。804—806年，來唐僧侶空海（774—835）潛心搜集中國詩學(xué)資料，編成《文鏡秘府論》。據(jù)平安時代的《經(jīng)籍后傳記》記載，推古天皇時期國家書籍不多，于是派遣大臣出使隋朝求購書籍。宋代時期，僧侶攜書歸國者亦不在少數(shù)，1211年，日本泉涌寺名僧俊芿歸國時攜帶儒書256卷、律宗大小部文327卷、天臺教觀文字716卷等共計2013卷之多?？梢?，僧侶對漢籍傳播的巨大貢獻。
漢籍傳入東亞的文化影響
漢籍傳入東亞，使得日本、朝鮮文化在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通過與漢文化的學(xué)習(xí)與碰撞，不斷汲取漢文化的充足養(yǎng)分，將其融入自身的民族文化之中，進一步促進了東亞各國文化的交流與交融。
一是奠定了日本、朝鮮文化的基礎(chǔ)。東亞文化圈通過絲綢之路等形式促進了漢籍的流布，漢籍的廣泛流布促進了文化的交流、融合與認同，推動了東亞文化的繁榮與發(fā)展。日本、朝鮮通過明引、暗引、化用等方式，不斷從中國典籍中汲取理性、采掇詞華，從而內(nèi)化為其文化基礎(chǔ)。據(jù)《南史·夷貊傳》，南朝宋順帝升明二年（478），倭國遣使上表，表文中的“跋涉山川”出自《詩經(jīng)·鄘風(fēng)·載馳》“大夫跋涉，我心則憂”，《左傳》襄公二十八年“跋涉山川”，“不遑寧處”出自《詩經(jīng)·小雅·采薇》“不遑啟居，獫狁之故”，旨在歌頌其先祖開疆辟土?xí)r不畏顛沛奔波的精神；“累葉朝宗”出自《詩經(jīng)·小雅·沔水》“沔彼流水，朝宗于?！薄?04年，日本圣德太子（573—621）頒布了《十七條憲法》，其中的13條21款文字，取自《周易》《尚書》《左傳》《論語》等典籍。朝鮮征引中國典籍的例子也屢見不鮮，如568年刻成《北漢山新羅真興王巡狩碑》中的“修己以安百姓”引自《論語·憲問》，意在說明治國安邦的根本所在。日本、朝鮮對中國文化進行積極的攝取、接納、消化，豐富了其文化的表達方式，奠定了漢籍域外傳播的重要基礎(chǔ)。
二是促進了東亞文化的交融。中日、中朝文化之間的交融伴隨著交流進程的加快而不斷發(fā)生急劇的變化，隨著傳統(tǒng)文化的不斷“外流”，漢籍經(jīng)過日本、朝鮮學(xué)者的翻印、改寫、重寫等，使其成為日本化、朝鮮化的中國學(xué)。其中具有重要影響的漢籍又通過貿(mào)易、文化交流的形式重新回到母體，對母體文化產(chǎn)生了新的影響，即“文化回流”。如山井鼎《七經(jīng)孟子考文補遺》以毛氏汲古閣本《十三經(jīng)注疏》為底本，以足利學(xué)校所藏古寫本、足利學(xué)校活字印本、宋刻本為主校本，并參以元刊明修十行本、嘉靖李元陽刻本、萬歷北監(jiān)刻本、唐宋石經(jīng)、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作為經(jīng)注文字的校勘材料，是比勘諸本嚴謹搜集整理匯編而成的，特別是足利本是中國學(xué)者未能見到的珍稀資料，對于保存《左傳》文獻具有重要貢獻?！镀呓?jīng)孟子考文補遺》傳入中國以來，受到乾嘉學(xué)者盧文弨、王鳴盛、阮元等人推崇，并被《四庫全書》收錄，成為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佳話。
總之，東亞海上絲綢之路作為往返于日本、朝鮮的重要通道，在東亞諸國貿(mào)易與文化的交流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漢籍作為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通過遣唐使、貿(mào)易往來、僧侶交流等形式源源不斷地傳入日本、朝鮮。漢籍的廣泛流布促進了文化的交流、融合與認同，推動了東亞文化的繁榮與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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