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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余建平】安大簡《仲尼曰》與《論語》的形成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shí)間:2024-05-01 16:01:06
        標(biāo)簽:

        安大簡《仲尼曰》與《論語》的形成

        作者:余建平(上海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副教授)

        來源:《孔子研究》2024年第2期


        摘要:安大簡《仲尼曰》的部分章節(jié)與今本《論語》存在同源關(guān)系,更多章節(jié)則或與傳世文獻(xiàn)相異,或不見于傳世文獻(xiàn),《孟子》所引孔子言論亦是如此??梢?,由于孔子弟子各有所記,在戰(zhàn)國時(shí)期形成了多種“孔子語錄”匯編本,其中多數(shù)在流傳中亡佚,部分散落在《禮記》等儒家文獻(xiàn)中?!墩撜Z》的早期傳本源于“孔子語錄”匯編本,并在漢代武、昭、宣時(shí)期逐漸經(jīng)典化,形成多種抄本。漢代后期,張禹所傳“張侯《論》”逐漸淘汰其他抄本,成為今本《論語》的主要源頭。

         


         

        《論語》是中國古代最為重要、影響最大的經(jīng)典之一。關(guān)于它的成書,《漢書·藝文志》載:“《論語》者,孔子應(yīng)答弟子、時(shí)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dāng)時(shí)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薄?】此說法本之劉向、劉歆父子,代表了漢人對《論語》成書的認(rèn)知和想象,并揭示出三點(diǎn)信息:其一,《論語》是孔子與弟子、時(shí)人的問答記錄;其二,《論語》由孔子弟子將他們平日所記孔子之語匯纂而成;其三,“論語”是論纂孔子之語的意思,這個書名在其成書時(shí)便已確定。對于前兩點(diǎn),古今并無大的爭議,只是在細(xì)節(jié)上有所推進(jìn),如楊伯峻指出,《論語》還包含孔子弟子與再傳弟子的言談之語,以及《論語》最可能由曾參的門人編定?!?】關(guān)于第三點(diǎn),古今有較多爭論,如劉熙《釋名》:“《論語》,記孔子與諸弟子所語之言也”“論,倫也,有倫理也”“語,敘也,敘己所欲說也”【3】,將“論語”解釋為“有條理地?cái)⒄f自己的話”。王充《論衡·正說》:“初,孔子孫孔安國以教魯人扶卿,官至荊州刺史,始曰《論語》?!薄?】認(rèn)為《論語》一書到漢代孔安國時(shí)才定名。劉熙和王充的觀點(diǎn)均不準(zhǔn)確,楊伯峻已有駁正。【5】

         

        對于《漢書·藝文志》所揭示的前兩點(diǎn)問題——《論語》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其早期文本形態(tài)和材料來源——隨著出土文獻(xiàn)的發(fā)現(xiàn)有新的進(jìn)展。近年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楚簡中發(fā)現(xiàn)了一篇名為《仲尼曰》的文獻(xiàn),簡文所載為孔子言論,共25條,其中見于今本《論語》者共8條。之前亦曾于出土簡牘中發(fā)現(xiàn)《論語》類文獻(xiàn),如定州中山懷王劉修墓《論語》、平壤樂浪貞柏洞《論語》、?;韬钅埂墩撜Z》等,但均為西漢中期的文本,此時(shí)《論語》已大體成型,并不能反映此書的早期文本形態(tài)。安大簡《仲尼曰》是戰(zhàn)國早中期的楚簡,距離孔子生活年代并不遠(yuǎn),與孔子之孫子思的去世時(shí)間非常接近?!?】因此,安大簡《仲尼曰》的發(fā)現(xiàn),對于我們認(rèn)識《論語》的材料來源和早期形成過程有極為重要的意義。自安大簡《仲尼曰》公布以來,學(xué)界已有較多研究成果,主要分為以下幾方面:其一是對《仲尼曰》的字詞考釋,并據(jù)此對《論語》的部分字句解釋提出新論;其二是對《仲尼曰》文本性質(zhì)、主題及編纂等問題的探究;其三是對《仲尼曰》思想史價(jià)值的揭示。以上研究對我們認(rèn)識《仲尼曰》及《論語》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但《仲尼曰》還有另一項(xiàng)重要價(jià)值,即提供了更多關(guān)于《論語》早期成書的新信息,相關(guān)研究還不夠充分,本文即以安大簡《仲尼曰》為中心,探討《論語》的成書過程。


        一、中國早期的立言傳統(tǒng)與格言集的形成

         

        中國自古便有立言的傳統(tǒng)?!蹲髠鳌は骞哪辍酚浭鍖O豹之語:“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薄傲⒀浴迸c“立德”“立功”一樣,是使人聲名不朽的重要手段。立言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口頭發(fā)表言論,如商周時(shí)期王和臣子頒布的誥、誓、典、謨、訓(xùn)、命,它們被史官記錄下來,部分文獻(xiàn)是《尚書》《逸周書》的重要材料來源;又如諸侯國行人發(fā)布的外交辭令,如《呂相絕秦書》、屈完對齊桓公之問等;又如師徒之間的問答之語,它們主要記載在《論語》《孟子》等諸子書中。二是在物質(zhì)材料上著書立篇。大部分人的言論因沒有被記錄或傳播范圍較小,即使是書寫下來的簡冊,也因腐蝕朽蠹而消失在歷史長河中,只有少數(shù)人的言論被書寫、銘刻、引用而得以保存。

         

        在春秋及更早之前,名臣賢相之言是常見引用對象。如《尚書·盤庚》:“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遲任是殷商時(shí)期的著名人物,他的言論簡短而富有人生哲理,因而被記錄下來。《左傳·隱公六年》載周任之言:“為國家者,見惡,如農(nóng)夫之務(wù)去草焉,芟夷蕰崇之,絕其本根,勿使能殖,則善者信矣?!薄蹲髠鳌ば辍罚骸爸衮秤醒栽唬骸y侮亡?!敝衮碁樯虦珪r(shí)期的名臣,曾作《仲虺之誥》,其言論在先秦亦廣泛流傳。《左傳·文公十五年》載子叔惠伯勸告東門襄仲:“史佚有言曰:兄弟致美。救乏、賀善、吊災(zāi)、祭敬、喪哀,情雖不同,毋絕其愛,親之道也。”史佚是西周初期的著名史官,他的言論被記錄下來而經(jīng)典化,成為子叔惠伯論證其觀點(diǎn)的重要依據(jù)。春秋時(shí)期名人的言論亦被有意識地記錄和引用。如《左傳·宣公十二年》:“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師直為壯,曲為老。’”《左傳·昭公七年》:“臧孫紇有言曰:‘圣人有明德者,若不當(dāng)世,其后必有達(dá)人?!薄蹲髠鳌ぐЧ吣辍罚骸笆逑蛴醒栽唬骸飦y滅國者無后?!钡鹊?。

         

        因?yàn)檫@種重視言論的傳統(tǒng),古人很早便開始注意收集、整理格言名句,它們在出土和傳世文獻(xiàn)中有一定留存。如《說苑·談叢》,共74條,多數(shù)在50字內(nèi),其內(nèi)容與其他篇章有明顯區(qū)別,多為格言警句,如“福生于微,禍生于忽,日夜恐懼,唯恐不卒”“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tài);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一浮一沒,交情乃出”?!?】從《談叢》之命名看,這應(yīng)是被刻意收集起來以助言談的。出土文獻(xiàn)如郭店簡《語叢》四篇、上博簡《要曰》、馬王堆帛書《稱》、銀雀山漢簡《要言》等,亦屬此類格言集?!?】它們大致可分為兩類:其一是格言雜編,格言與格言之間沒有明確的作者、主題等方面的關(guān)聯(lián)性,編者只是將不同來源的格言匯編起來,《說苑·談叢》、郭店簡《語叢》四篇等屬于此類;其二為有明確編纂意識的格言短語集,它們以人或主題為中心,匯集與某個人物或主題相關(guān)的格言短語,《老子》《孫子》《論語》等屬于此類。

         

        格言短語被匯集起來,一方面是助于言談引用,另一方面是用于教育?!秶Z·楚語上》記申叔時(shí)回答楚莊王關(guān)于教導(dǎo)太子之問,其中之一為“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wù),用明德于民也”?!墩Z》是先王關(guān)于以德治民的言論,它們被收集起來,與《春秋》《詩》《禮》《樂》等一樣,是教導(dǎo)王室子弟的重要教材。前文所舉遲任、周任、仲虺、史佚、子犯、臧孫紇、叔向等人的名言,很可能在春秋時(shí)期已被收集起來,成為重要的教育資料,為貴族士人所熟習(xí),因此時(shí)人才能在各種政治活動中,靈活熟練地對這些格言名句加以引用。


        二、“孔子語錄”的收集與安大簡《仲尼曰》的生成

         

        孔子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名人之一,擁有巨大的文化影響力??鬃右簧v學(xué)不輟,受業(yè)弟子眾多,《史記·孔子世家》曰:“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顏濁鄒之徒,頗受業(yè)者甚眾?!薄?】正如前文所言,在孔子之前已有引用、收集名人格言名句的傳統(tǒng),孔子的日常講學(xué)之語以及與時(shí)人的言談,很可能被其眾多弟子有意識地記錄、收集和整理。《漢書·藝文志》稱《論語》是孔子與弟子、時(shí)人日常講學(xué)和對談之言語,當(dāng)時(shí)弟子各有所記,后相互纂輯而成,指的便是這種情況?!墩撜Z·衛(wèi)靈公》載:“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訌垥T紳?!笨鬃雨P(guān)于“行”的言論深受子張喜愛,因此子張將其記在腰帶上。想必孔子的很多學(xué)生有此習(xí)慣,當(dāng)他們聽到孔子的言論和教誨,便有意識地記錄下來。

         

        安大簡《仲尼曰》是一篇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孔子語錄”文獻(xiàn)。據(jù)徐在國等人考證,安大簡的年代為公元前400至公元前350年,與孔子逝世的時(shí)間(前479)相距并不遠(yuǎn),與孔子之孫子思逝世的時(shí)代(前400)非常接近。【10】可見在孔子去世后不久《仲尼曰》便已形成。此篇文獻(xiàn)的發(fā)現(xiàn),為我們認(rèn)識《論語》的材料來源和早期流傳提供了極為寶貴的材料。

         

        整理者徐在國等人認(rèn)為,安大簡《仲尼曰》有可能是早期《論語》的一個摘抄本,11此觀點(diǎn)存在一定問題。安大簡《仲尼曰》共25條,其中8條與《論語》有密切關(guān)系,另有8條見于《禮記》《大戴禮記》《孔叢子》等文獻(xiàn),還有9條在傳世文獻(xiàn)里尚未找到對應(yīng)的文字。12也就是說《仲尼曰》只有約三分之一的內(nèi)容與今本《論語》有關(guān),因此將該篇視為《論語》的早期摘抄本并不恰當(dāng)。周翔認(rèn)為《仲尼曰》是一個較為精簡的孔子語錄摘抄本?!?3】陳民鎮(zhèn)持類似意見,認(rèn)為《仲尼曰》是一種儒家典籍的摘編本,且摘編者側(cè)重“言”與“行”“善”與“不善”等主題,并有意追求內(nèi)容的前后對比和齊整的句式?!?4】代生亦有類似看法?!?5】諸家所言有較大的參考價(jià)值,但《仲尼曰》與《論語》的文本關(guān)系如何?它對于我們認(rèn)識《論語》的早期形態(tài)和成書過程有什么參考意義?這些問題還應(yīng)做更進(jìn)一步分析,我們先從《仲尼曰》與傳世文獻(xiàn)的互見關(guān)系入手。【16】

         

        《仲尼曰》與《論語》的互見文獻(xiàn)共8條,可分為三類:第一類為兩者幾乎相同者,只有個別字詞有別。如:

         

        仲尼曰:“晏平仲善交哉!久狎而長敬。”(《仲尼曰》第12條)【17】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保ā墩撜Z·公冶長》)

         

        兩者幾無差別,說明《仲尼曰》的這條與今本《論語》有密切的同源關(guān)系。又如:

         

        仲尼曰:“古之學(xué)者自為,今之學(xué)者為人。”(《仲尼曰》第13條)【18】

         

        子曰:“古之學(xué)者為己,今之學(xué)者為人?!保ā墩撜Z·憲問》)

         

        兩者的主要差別在“自為”和“為己”。黃德寬等人認(rèn)為《仲尼曰》的“自為”是“自己做”之意,與《論語》的“為己”有別。19王挺斌對黃德寬等人所引例證一一駁正,認(rèn)為“自為”就是“為己”,兩者意義相同。20此說為正,從此條的前后句對應(yīng)關(guān)系看,后句為“為人”,“自為”解釋為“為己”似更恰當(dāng),“自為”便是“為自”“為己”意。

         

        第二類為兩者部分文字相同,但今本《論語》多出了一些內(nèi)容。如:

         

        仲尼曰:“去仁,惡乎成名?造次、顛沛必于此?!保ā吨倌嵩弧返?條)【21】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保ā墩撜Z·里仁》)

         

        兩者對比可發(fā)現(xiàn),《里仁》篇所記相對較長,而《仲尼曰》較為簡短?!独锶省菲芸赡苁恰墩撜Z》在流傳的過程中合并兩章而成,從“富與貴”到“不去也”是一章,從“君子去仁”到“顛沛必于是”是另一章。前者的主旨為人對富貴貧賤的態(tài)度,而后者的主旨為人對仁的堅(jiān)守,兩者主題有較大不同。《仲尼曰》此條與《里仁》后一章大體相似,但缺少“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句。整理者指出,《穀梁傳·僖公二十三年》范寧注所錄“何休曰”引《里仁》:“孔子曰:‘君子去仁,惡乎成名?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22】何休所引《里仁》也沒有“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與《仲尼曰》正合,說明今本《論語》的這句話很可能是在流傳過程中添加進(jìn)去的,何休看到的《論語》保存了古本的內(nèi)容。又如:

         

        仲尼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仲尼曰》第5條)【23】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

         

        《衛(wèi)靈公》此條也可分為兩章,前者評論史魚,后者評論蘧伯玉?!吨倌嵩弧返?條與《衛(wèi)靈公》的前章完全相同,而缺后章。這有可能是三種原因造成的:其一,《衛(wèi)靈公》此條在流傳的過程中,增加了評論蘧伯玉的內(nèi)容;其二,《仲尼曰》第5條只摘抄了前章;其三,因孔子不同弟子的記述,形成了多種版本,而造成了兩者的差異。因沒有其他文獻(xiàn)佐證,目前只能存疑。

         

        第三類為文字出入較大者。如:

         

        仲尼曰:“君子見善以思,見不善以戒?!保ā吨倌嵩弧返?5條)【24】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保ā墩撜Z·里仁》)兩者意義相近,但文字出入較大。又如:

         

        康子使人問政于仲尼。曰:“丘未之聞也?!笔拐咄耍倌嵩唬骸耙曋?,其言小人也。孰正而可使人問?”(《仲尼曰》第19條)【25】

         

        季康子問政于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

         

        《仲尼曰》涉及對季康子為人的評價(jià),而《顏淵》此條主要論述“為政”的綱領(lǐng),文字出入較大。又如:

         

        仲尼曰:“一簞食,一勺漿,人不勝其憂,己不勝其樂,吾不如回也?!保ā吨倌嵩弧返?0條)【26】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

         

        兩者意義相近,但《雍也》篇多出了“賢哉回也”“在陋巷”等內(nèi)容,且個別字詞有別,文字出入較大。又如:

         

        仲尼曰:“見善如弗及,見不善如襲。僅以避難靜居,以成其志。伯夷、叔齊死于首陽,手足不弇,必夫人之謂乎?”(《仲尼曰》第21條)【27】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dá)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論語·季氏》)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論語·季氏》)

         

        今本《論語》將以上內(nèi)容分為兩章,但從《仲尼曰》的內(nèi)容看,兩者似應(yīng)合為一章。從具體的字句內(nèi)容看,《仲尼曰》與《論語》差異較大,《論語》增添了不少內(nèi)容,以齊景公和伯夷、叔齊形成對比,較《仲尼曰》復(fù)雜。

         

        綜合上文可知,安大簡《仲尼曰》與今本《論語》的互見章中,四分之一確定有同源關(guān)系;四分之一可能有同源關(guān)系,但今本《論語》在流傳的過程中有所擴(kuò)充;二分之一差異較大,兩者應(yīng)有不同的材料來源。

         

        《仲尼曰》與《論語》外的其他文獻(xiàn)的互見章共8條,與《禮記》相關(guān)者最多,共4條。如:

         

        仲尼曰:“于人不信其所貴,而信其所賤。《詩》曰:‘彼求我,若不我得。執(zhí)我仇仇,亦不我力?!保ā吨倌嵩弧返?條)【28】

         

        子曰:“大人不親其所賢,而信其所賤,民是以親失,而教是以煩。《詩》云:‘彼求我則,如不我得。執(zhí)我仇仇,亦不我力?!毒悺吩唬骸匆娛ィ艏焊タ艘?;既見圣,亦不克由圣’。”(《禮記·緇衣》)【29】

         

        《仲尼曰》所講述的是為人的道理,即有些人不信其所貴者,而輕信其所賤者。《禮記·緇衣》有所改造,將“人”改為“大人”,并增添“民是以親失,而教是以煩”句,郭店簡《緇衣》此句作“教此以失,民此以煩”30,上博簡《緇衣》同,很可能是《禮記·緇衣》在流傳的過程中字句有所改動??傊毒l衣》將《仲尼曰》講述為人道理的主旨,改造為君主治國的主題。再看:

         

        仲尼曰:“君子溺于言,小人溺于水?!保ā吨倌嵩弧返?條)【31】

         

        子曰:“小人溺于水,君子溺于口,大人溺于民,皆在其所褻也。夫水近于人而溺人,德易狎而難親也,易以溺人。口費(fèi)而煩,易出難悔,易以溺人。夫民閉于人而有鄙心,可敬不可慢,易以溺人。故君子不可以不慎也?!保ā抖Y記·緇衣》)【32】

         

        從文本比對看,《緇衣》前兩句與《仲尼曰》相近,但《緇衣》有所發(fā)展,分為三個層次論述,從“小人溺于水”到“大人溺于民”,逐漸引申出大人治國的道理,這也是《緇衣》作者的創(chuàng)造性改造。整理者指出,《玉篇·水部》“?”注:“孔子曰:‘君子?于曰,小人?于水。’今作‘溺’?!薄?3】“?”即“溺”,與《仲尼曰》第3條基本相同?!队衿纷⑺€保留著孔子語錄未被改造前的形態(tài)。

         

        仲尼曰:“君子所慎,必在人之所不聞與人之所不見?!保ā吨倌嵩弧返?條)【34】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dú)也。(《禮記·中庸》)【35】

         

        《中庸》的“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句與《仲尼曰》第7條句意相似。黃德寬等人認(rèn)為,《中庸》襲用《仲尼曰》此條簡文立論,【36】言之有理。

         

        仲尼曰:“弟子如出也,十手指汝,十目視汝,汝烏敢為不善乎!蓋君子慎其獨(dú)也?!保ā吨倌嵩弧返?0條)【37】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dú)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dú)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yán)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禮記·大學(xué)》)【38】

         

        曾子所言“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與《仲尼曰》近似,且“君子慎其獨(dú)也”在《大學(xué)》此章中屢次出現(xiàn),可看出《大學(xué)》此章很可能是化用《仲尼曰》第10條而來。

         

        此外,《仲尼曰》第1條與《大戴禮記》相近:

         

        仲尼曰:“華繁而實(shí)厚,天;言多而行不足,人?!保ā吨倌嵩弧返?條)【39】

         

        曾子疾病,曾元抑首,曾華抱足。曾子曰:“微乎!吾無夫顏氏之言,吾何以語汝哉!然而君子之務(wù),盡有之矣。夫華繁而實(shí)寡者,天也;言多而行寡者,人也。鷹鶽以山為卑,而曾巢其上,魚鱉黿龜以淵為淺,而蹶穴其中,卒其所以得之者,餌也。是故君子茍無以利害義,則辱何由至哉!”(《大戴禮記·曾子疾病》)【40】

         

        《曾子疾病》的“夫華繁而實(shí)寡者,天也;言多而行寡者,人也”與《仲尼曰》極為相似。此句應(yīng)是被曾子所引,用以論述“無以利害義”之理。

         

        仲尼曰:“古者惡盜而弗殺,今者弗惡而殺之?!保ā吨倌嵩弧返?4條)【41】

         

        孔子曰:“民之所以生者,衣食也。上不教民,民匱其生,饑寒切于身而不為非者,寡矣。故古之于盜,惡之而不殺也。今不先其教,而一殺之,是以罰行而善不反,刑張而罪不省。”(《孔叢子·刑論》)【42】

         

        《孔叢子·刑論》的“故古之于盜,惡之而不殺也,今不先其教而一殺之”與《仲尼曰》第14條相近,但增添了不少內(nèi)容,《孔叢子》所記有可能是襲用《仲尼曰》或其同源文本而來。

         

        綜合上文所述,《禮記》《大戴禮記》《孔叢子》等書與《仲尼曰》有較為密切的關(guān)系,它們的部分章節(jié)系在《仲尼曰》的基礎(chǔ)上引申立論,這說明《禮記》等書的編者參考過《仲尼曰》或其同源文本。再綜合《仲尼曰》與《論語》的密切關(guān)系,可推測《仲尼曰》或其同源文本很可能是《論語》《禮記》《大戴禮記》等書所引“孔子語錄”的重要源頭之一。對于這種推斷,還可以從《仲尼曰》內(nèi)部找到佐證:

         

        其一,《仲尼曰》只包含孔子的語錄,并沒有孔子弟子和再傳弟子的言論。今本《論語》則包含孔子弟子如子張、子夏、子游、曾子、子貢等人的言語。楊伯峻認(rèn)為《論語》中孔子弟子與再傳弟子的語錄,是在《論語》的流傳過程中被陸續(xù)添加進(jìn)去的,【43】其言有理。《仲尼曰》并沒有摻雜孔子弟子的言論,正可說明它的形成時(shí)間較早,很可能是今本《論語》的早期源頭之一。

         

        其二,《仲尼曰》的形式較為獨(dú)特,除去一條開頭為“康子使人問政于仲尼”外,其余簡文均以“仲尼曰”開頭。“仲尼”是弟子對孔子的尊稱,據(jù)《顏氏家訓(xùn)·風(fēng)操》:“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鬃拥茏佑浭抡撸苑Q仲尼?!薄?4】今本《論語》稱“仲尼”者僅6例,均見于《子張》篇,絕大多數(shù)稱“子”或“孔子”“夫子”,說明《論語》在流傳的過程中對孔子的稱謂發(fā)生了變動。45也就是說,在早期“孔子語錄”匯編本中,弟子尊稱孔子為“仲尼”,后《論語》除《子張》篇的6章外,在流傳的過程中被改為“子”“夫子”“孔子”等稱呼。如前文所舉兩條與今本《論語》密切相關(guān)者,《仲尼曰》開頭稱“仲尼”,而今本《論語》作“子”。由此也可推測,《仲尼曰》或其同源文本是《論語》等書的早期來源之一。

         

        總之,《仲尼曰》是“孔子語錄”的一個早期匯編本,它與其同源文本是《論語》《禮記》《大戴禮記》等部分篇章的源頭之一,對此類古書的形成有重大影響。


        三、《孟子》所引“孔子語錄”本考論

         

        孔子去世后,其弟子已開始有意識地收集整理孔子的語錄,所以《漢書·藝文志》稱“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46】。不同的弟子根據(jù)平時(shí)所記,匯集成了多種“孔子語錄”抄本,且當(dāng)時(shí)所記孔子言論遠(yuǎn)比今天能見到的更多。如王充《論衡·正說》曰:“夫《論語》者,弟子共紀(jì)孔子之言行,勑記之時(shí)甚多,數(shù)十百篇,以八寸為尺,紀(jì)之約省,懷持之便也?!薄?7】今本《論語》共二十篇,亡佚的想必不少。安大簡《仲尼曰》有9條并不見于傳世文獻(xiàn),即使與傳世文獻(xiàn)相關(guān)者,也大多差異較大,這正可說明孔子弟子所記“孔子語錄”,亡佚者非常之多。如《孟子》所引,很可能是出自另外一種孔子語錄抄本。

         

        孟子在孔子去世一百多年后出生,據(jù)《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孟子“受業(yè)子思之門人”【48】,自稱“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孟子·離婁下》),對先師孔子推崇備至,稱“自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也”(《孟子·公孫丑上》)。孟子對孔子的言論非常熟悉,在《孟子》書中隨手拈來,大量引用孔子語錄。顧炎武《日知錄》卷七“《孟子》引《論語》”條曰:

         

        《孟子》書引孔子之言凡二十有九,其載于《論語》者八,又多大同而小異。然則夫子之言,其不傳于后者多矣,故曰:“仲尼沒而微言絕?!薄?9】

         

        歸納總結(jié)《孟子》所引孔子言論,可分為三類:

         

        其一,《孟子》所引與今本《論語》差別不大者。如《孟子·公孫丑上》:“孔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論語·里仁》:“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兩者相同。又如《孟子·滕文公上》:“孔子曰:‘君薨,聽于冢宰?!瘹f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fēng)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fēng)必偃?!贝硕斡袃商幰娪凇墩撜Z》?!墩撜Z·憲問》載孔子言:“君薨,百官總己以聽于冢宰三年?!薄墩撜Z·顏淵》記孔子答季康子之問:“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孟子》所引與今本《論語》差別不大。又如《孟子·盡心下》記孟子答萬章之問:“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jìn)取,狷者有所不為也’?!薄墩撜Z·子路》:“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jìn)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兩者幾乎全同?!睹献印るx婁上》:“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薄墩撜Z·先進(jìn)》:“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眱烧呦嘟?。

         

        其二,《孟子》所引孔子言論與今本《論語》差異較大者。如《孟子·盡心下》記萬章之問:“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進(jìn)取,不忘其初?!鬃釉陉?,何思魯之狂士?”《論語·公冶長》:“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倍哂休^為明顯的區(qū)別。又《孟子·滕文公上》:“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此句見《論語·泰伯》:“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從“大哉”到“民無能名焉”二者相同,但《孟子》所記還有對舜的評價(jià),且其內(nèi)容與《論語》有異。又如《孟子·公孫丑上》:“昔者子貢問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則吾不能,我學(xué)不厭而教不倦也?!薄墩撜Z·述而》:“子曰:‘默而識之,學(xué)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二者意義相近,但文字差別較大。

         

        其三,《孟子》所引約七成左右共21條孔子言論,并不見于今本《論語》。如孔子對《詩》《春秋》的評價(jià)論述?!睹献印す珜O丑上》:“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鬃釉唬骸疄榇嗽娬?,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薄睹献印じ孀由稀罚骸霸娫唬骸焐裘?,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孟子·離婁下》:“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以及孔子關(guān)于“仁”的論述,如《孟子·離婁上》:“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庇秩缈鬃訉ι鐣y象的批判,如《孟子·盡心下》:“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xiāng)原,恐其亂德也。’”等等。

         

        綜合上文可知,孟子所引孔子言論除少數(shù)與今本《論語》相同外,多數(shù)差異較大,甚至絕大部分不見于今本《論語》,與時(shí)代接近的安大簡《仲尼曰》也沒有重合,說明孟子見到的是另一種“孔子語錄”抄本?!?0】

         

        除此之外,2021年在湖北荊州王家嘴戰(zhàn)國楚墓中發(fā)現(xiàn)一篇被整理者命名為《孔子曰》的文獻(xiàn),內(nèi)容為孔子言論,部分內(nèi)容可與今本《論語》對讀,少量內(nèi)容散見于《禮記》《孟子》等傳世古籍?!?1】該篇簡文目前只公布了不到十分之一內(nèi)容,未來全文公布后,將為我們認(rèn)識“孔子語錄”的早期抄本提供更多的參考。另外,上博簡有數(shù)篇《論語》類文獻(xiàn),直接見于今本《論語》的有三篇,分別為《從政》《仲弓》《君子為禮》,【52】其最早源頭也應(yīng)是“孔子語錄”。


        四、“孔子語錄”與《論語》的形成

         

        從今本《論語》、安大簡《仲尼曰》《孟子》所引孔子言論、王家嘴楚簡《孔子曰》、上博簡《從政》《仲弓》《君子為禮》等可知,戰(zhàn)國時(shí)期流傳著多種“孔子語錄”本,它們之間的部分章節(jié)存在同源關(guān)系,但多數(shù)并不相同。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大致有三:其一,孔子與部分弟子的私下言談,只可能被與談?wù)哂涗?,其他弟子無法得知;其二,弟子所記有傾向性,各自選擇其認(rèn)為重要者記錄;其三,“孔子語錄”的匯編者依據(jù)的材料來源和不同編纂傾向也是重要影響因素。這些“孔子語錄”抄本在編成后分別流傳,孔子的部分言論散落在《禮記》《大戴禮記》《說苑》、郭店簡《語叢》、定州漢墓《儒家者言》等傳世和出土文獻(xiàn)中,成為儒家思想的文獻(xiàn)根基。

         

        今本《論語》的早期抄本只是孔子弟子整理的“孔子語錄”的一種,這一早期抄本與《仲尼曰》一樣,應(yīng)只收錄孔子的言論,其后在流傳過程中,經(jīng)孔子再傳弟子的補(bǔ)充,逐漸加進(jìn)孔子弟子的言論。《子張》篇最為明顯,此篇共錄子張言論2條、子夏11條、子游2條、曾子4條、子貢6條,無一條孔子語錄。其他篇也散落著孔子弟子的言論,如《學(xué)而》篇有7條有子、曾子、子夏、子貢等人的言論,《里仁》篇有1條子游之言,《泰伯》篇錄5條曾子言論,《顏淵》篇有1條曾子之言,等等。

         

        《論語》這部書究竟是什么時(shí)候定名的,目前并不清楚?!睹献印贰盾髯印返葧m引孔子言論,但并沒有提及《論語》之名。較早提及《論語》者是《韓詩外傳》《春秋繁露》《禮記·坊記》《史記》等書,但已晚至漢代,所以學(xué)者對《論語》正式的定名時(shí)間有較大爭議。依《漢志》所言,似在孔子弟子編纂成書后,便將之稱為《論語》。但王充《論衡·正說》提供了另外一種說法:“初,孔子孫孔安國以教魯人扶卿,官至荊州刺史,始曰《論語》?!?3王充的說法顯然有問題,因?yàn)樵诳装矅暗摹俄n詩外傳》等書引用孔子語錄時(shí),已明確稱《論語》。安大簡《仲尼曰》末有“仲尼之耑語也”數(shù)字,整理者認(rèn)為“耑語”有三種解釋:其一為“端語”,為“正語”意;其二為“論語”;其三為“短語”?!?4】盡管對“耑語”的釋讀有爭議,但至少在戰(zhàn)國早中期“孔子語錄”已有專名,《論語》這一書名應(yīng)不會太晚。

         

        《論語》在漢代武、昭、宣朝逐步經(jīng)典化。漢武帝在元朔元年(前128)冬十一月的詔書中稱:“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guī)??!薄?5】引用了《論語》的《公冶長》和《述而》篇。漢昭帝在始元五年(前82)六月的詔書中,稱他“通《保傅傳》《孝經(jīng)》《論語》《尚書》”【56】,說明在此之前《論語》與《尚書》等書已成為皇子必須通讀的經(jīng)典。在西漢中期,《論語》已有多個抄本,如定州中山懷王劉修墓出土的竹簡本《論語》。劉修卒于漢宣帝五鳳三年(前55),這個抄本在此之前已形成;又如朝鮮平壤市樂浪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論語》竹簡,墓主在漢元帝初元四年(前45)或之后不久下葬,這個抄本在此之前應(yīng)已完成;海昏侯劉賀墓出土的《論語》,劉賀于神爵三年(前59)去世,這個抄本在此之前也已形成。三個抄本的下限時(shí)間相近,相差不過十五年左右,地域南北皆有,甚至遠(yuǎn)至朝鮮半島亦有發(fā)現(xiàn),說明漢代中期《論語》已在漢帝國境內(nèi)廣泛流傳?!?7】

         

        漢成帝時(shí),劉向校對中秘藏書,形成三種類別的《論語》,《漢書·藝文志》:“《論語》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兩《子張》?!洱R》二十二篇。多《問王》《知道》?!遏敗范?,《傳》十九篇?!薄?8】張禹傳魯《論》,授漢成帝,被封侯拜相,所以西漢后期“張侯《論》”成為主流,也是今本《論語》的主要源頭。曹魏時(shí)期,何晏以“張侯《論》”為基礎(chǔ),匯集眾說編撰《論語集解》,是今本《論語》的祖本?!?9】


        五、結(jié)語

         

        安大簡《仲尼曰》的發(fā)現(xiàn),為我們重新認(rèn)識“孔子語錄”文獻(xiàn)的編纂以及《論語》的形成,提供了珍貴的材料。通過對《仲尼曰》《論語》以及早期文獻(xiàn)中“孔子語錄”的分析,可得出以下幾點(diǎn)結(jié)論:

         

        其一,安大簡《仲尼曰》的發(fā)現(xiàn),以及《孟子》所引孔子言論、王家嘴楚簡《孔子曰》、上博簡《從政》《仲弓》《君子為禮》等,表明在戰(zhàn)國時(shí)期存在著多種關(guān)于孔子言論的匯編本,《論語》的早期抄本只是其中一種。且從《仲尼曰》和《孟子》所引多數(shù)未見傳世文獻(xiàn)看,今本《論語》只保存了戰(zhàn)國時(shí)期“孔子語錄”的一小部分,多數(shù)因各種原因而亡佚不存。

         

        其二,《禮記》《大戴禮記》《說苑》《孔叢子》等書保存了部分“孔子語錄”,但從《仲尼曰》與它們的互見文本看,孔子弟子及儒家后學(xué)曾對孔子言論有所引用、改造和闡釋,在孔子言論的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拓展、深化了孔子思想的內(nèi)涵。

         

        其三,《論語》之成書存在層累形成的過程,它的早期抄本與《仲尼曰》一樣只匯集孔子的語錄,但在流傳的過程中逐漸加入了孔子弟子的相關(guān)言論,甚至到西漢時(shí)期,《論語》的文本還未完全定型。直至張禹以《論語》授漢成帝,使“張侯《論》”行于天下,才逐漸取代其他《論語》抄本,成為最流行的文本。從《論語》的形成過程,可推測多數(shù)先秦古書有一個逐步形成的過程,其豐富的成書史值得深入、細(xì)致地挖掘。


        注釋
         
        1(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三十《藝文志》,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17頁。
         
        2楊伯峻:《論語譯注·導(dǎo)言》,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9頁。
         
        3(漢)劉熙撰,(清)畢沅疏證,王先謙補(bǔ),祝敏徹、孫玉文點(diǎn)校:《釋名疏證補(bǔ)》,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215、217、113頁。
         
        4黃暉:《論衡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138頁。
         
        5楊伯峻:《論語譯注·導(dǎo)言》,第25-26頁。
         
        6 安大簡整理者徐在國等人認(rèn)為,安大簡的年代在公元前400-前350年之間,與子思逝世的時(shí)間非常接近。參見徐在國、顧王樂:《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仲尼〉篇初探》,《文物》2022年第3期。
         
        7 (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95、396頁。
         
        8 關(guān)于先秦兩漢格言集的研究,可參看陳偉武:《試論簡帛文獻(xiàn)中的格言資料》,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第4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69-286頁;劉嬌:《言公與剿說--從出土簡帛古籍看西漢以前古籍中相同或類似內(nèi)容重復(fù)出現(xiàn)現(xiàn)象》,北京:線裝書局,2013年,第266-292頁。
         
        9 (漢)司馬遷:《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938頁。
         
        10 徐在國、顧王樂:《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仲尼〉篇初探》,《文物》2022年第3期。
         
        11 徐在國、顧王樂:《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仲尼〉篇初探》,《文物》2022年第3期。
         
        12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上海:中西書局,2022年,第43-52頁。
         
        13 周翔:《從安大簡〈仲尼曰〉談孔子語錄類文本的相關(guān)問題》,《中國文化研究》2022年冬之卷。
         
        14 陳民鎮(zhèn):《論安大簡〈仲尼曰〉的性質(zhì)與編纂》,《中國文化研究》2022年冬之卷。
         
        15 代生:《安大簡〈仲尼曰〉文本、主題與性質(zhì)研究》,《燕山大學(xué)學(xué)報(bào)》(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3年第3期。
         
        16 安大簡《仲尼曰》整理者在釋文的注釋中,已較為全面地列出《仲尼曰》與傳世文獻(xiàn)的互見文本,本文多有參考,后文不再一一注明。
         
        17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4頁。為便于分析比對,本文所引均為寬式釋文。
         
        18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4頁。
         
        19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8頁。
         
        20 王挺斌:《安大簡〈仲尼曰〉“古之學(xué)者自為”小議》,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網(wǎng)http://www.bsm.org.cn/chujian/8788.html,2022年9月9日。
         
        21(10)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3頁。
         
        22 (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春秋穀梁傳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36頁。
         
        23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3頁。
         
        24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4頁。
         
        25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4頁。
         
        26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4頁。
         
        27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4頁。劉信芳對此章的斷句有異議,認(rèn)為“堇”后加句讀,讀為“謹(jǐn)”,“襲謹(jǐn)”是慎之又慎的意思,參見劉信芳:《安大簡〈仲尼之耑訴〉釋讀(五-八)》,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xiàn)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http://www.fdgwz.org.cn/Web/Show/10953,2022年9月27日。
         
        28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3頁。
         
        29 (清)孫希旦撰,沈嘯寰、王星賢點(diǎn)校:《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1327頁。
         
        30 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荊門市博物館:《楚地出土戰(zhàn)國簡冊合集》(一),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年,第27頁。
         
        31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3頁。
         
        32 (清)孫希旦撰,沈嘯寰、王星賢點(diǎn)校:《禮記集解》,第1328頁。
         
        33 (梁)顧野王:《大廣益會玉篇》,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88頁。
         
        34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3頁。
         
        35 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正義》,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422頁。
         
        36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7頁。
         
        37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3-44頁。
         
        38 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正義》,第1592-1593頁。
         
        39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3頁。
         
        40 (清)王聘珍撰,王文錦點(diǎn)校:《大戴禮記解詁》,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96-97頁。
         
        41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44頁。
         
        42 傅亞庶:《孔叢子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78頁。
         
        43 楊伯峻:《論語譯注·導(dǎo)言》,第27-29頁。
         
        44 王利器:《顏氏家訓(xùn)集解》(增補(bǔ)本),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92頁。
         
        45 徐在國、顧王樂:《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仲尼〉篇初探》,《文物》2022年第3期。
         
        46 (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三十《藝文志》,第1717頁。
         
        47 黃暉:《論衡校釋》,第1136頁。
         
        48 (漢)司馬遷:《史記》卷七十四《孟子荀卿列傳》,第2343頁。
         
        49 (清)顧炎武撰,嚴(yán)文儒、戴揚(yáng)本校點(diǎn):《日知錄日知錄之余》,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35頁。
         
        50 徐建委指出,《孟子》中所引大多數(shù)的孔子言行不見于今本《論語》,說明其時(shí)有關(guān)孔子言行的記載非常豐富,《論語》當(dāng)時(shí)很可能還沒有形成今本樣態(tài)。參見徐建委:《文本革命:劉向、〈漢書·藝文志〉與早期文本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7年,第270頁。顧史考在比對王家嘴楚簡《孔子曰》與《論語》《孟子》的異同后,亦認(rèn)為孟子可能見到與《孔子曰》類似、有部分重復(fù)而又不全同于《論語》前身的另一種孔子語錄文集。參見[美]顧史考:《王家嘴楚簡〈孔子曰〉初探》,《中國文化研究》2023年秋之卷。
         
        51 趙曉斌:《湖北荊州王家嘴M798出土戰(zhàn)國楚簡〈孔子曰〉概述》,《江漢考古》2023年第2期;[美]顧史考:《王家嘴楚簡〈孔子曰〉初探》,《中國文化研究》2023年秋之卷。
         
        52 尉侯凱:《上博簡〈論語〉類文獻(xiàn)研究》,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23年,第204頁。
         
        53 黃暉:《論衡校釋》,第1138頁。
         
        54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二),第52頁。
         
        55 (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卷六《武帝紀(jì)》,第166頁。
         
        56 (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七《昭帝紀(jì)》,第223頁。
         
        57 陳侃理對以上三種出土《論語》抄本有較為詳細(xì)的分析,參見陳侃理:《海昏竹書〈論語〉初論》,朱鳳瀚主編:《?;韬啝┏跽摗?,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21年,第141-158頁。此外,楊博對肩水金關(guān)、羅布淖爾、甲渠候官、懸泉、吐魯番、敦煌等地出土的《論語》抄本的文本形態(tài)有所分析,探討了《論語》在漢唐時(shí)期的文本演變過程。參見楊博:《出土文獻(xiàn)視野下的〈論語〉文本形態(tài)演進(jìn)》,《孔子研究》2023年第4期。
         
        58 (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三十《藝文志》,第1716頁。
         
        59 陳侃理對漢代中晚期以來《論語》的流傳情況有清晰的梳理,不再贅述。參見陳侃理:《?;柚駮凑撜Z〉初論》,朱鳳瀚主編:《?;韬啝┏跽摗?,第144-1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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