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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張培高】《周易》重于《中庸》,還是《中庸》重于《周易》 ——論《周易》《中庸》在張載理論體系建構(gòu)中的不同作用

        欄目:學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4-10-07 19:4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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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易》重于《中庸》,還是《中庸》重于《周易》 

        ——論《周易》《中庸》在張載理論體系建構(gòu)中的不同作用

        作者:張培高(四川大學哲學系)

        來源:《哲學動態(tài)》2024年第4期


        摘要:學界對儒家經(jīng)典在張載理論體系建構(gòu)中的作用,有“最重《周易》說”“《周易》《中庸》并重說”“最重‘四書’說”和“最重《中庸》說”等不同說法。解決爭議的關(guān)鍵在于準確判斷《周易》《中庸》在張載理論體系中的定位。本文具體分為三個問題展開:第一,“太虛”與“氣”是否是一致的?第二,“性與天道”之論證是否主要是圍繞“四書”(尤其是《中庸》)展開的?第三,《中庸》是否是提出“天人合一”的主要文獻依據(jù)?本文認為,既然張載的“太虛”就是“天”,而“陰陽氣也,而謂之天”,那么其必然的結(jié)論就是:“太虛”就是“氣”。張載認為“先識易”不僅是“心性”之學的建構(gòu)起點,還是其理論依據(jù)。“因明致誠……故天人合一”之因果必然性,似乎表明了《中庸》是“天人合一”之說的文獻基礎(chǔ)。但張載所說的“誠明”與《中庸》原意及鄭玄、孔穎達的解釋皆有重大的不同。張載所說的“明”不是“明德”,而是《周易》之“窮理盡性”??傊?,《周易》與《中庸》等經(jīng)典雖在張載理論體系的建構(gòu)中皆扮演著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但相對來說,《周易》才是主角。


        《宋史》對儒學經(jīng)典在張載理論體系建構(gòu)中的作用有一簡明的概括:“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孔孟為法”(《宋史·張載傳》)。明末的王夫之亦有“張子之學,無非《易》也”(《張子正蒙注·序論》)之論。當前學界多數(shù)學者的主張與王夫之同(參見張岱年,第1頁;侯外廬等編,第94-95頁;勞思光,第36頁;李存山,1989年,第11-12頁),此論可以“最重《周易》說”括之。此外,還有其他不同說法:“《周易》《中庸》并重說”(參見牟宗三,第366頁)、“最重‘四書’說”(參見龔杰)和“最重《中庸》說”(參見林樂昌,2018年)。前兩種說法較為接近,其判斷依據(jù)大體相同,即皆認為張載是按照“由天到人”的理路建構(gòu)體系的。如張岱年說“(張載)以《易傳》為根據(jù)來建立自己的哲學體系”(張岱年,第1頁)。李存山進一步說“(張載)以《易傳》為宗,涵融《中庸》《孟子》”(李存山,1989年,第12頁)。后兩種說法雖皆是針對第一種觀點展開的分析,且觀點也較為相近,但判斷的理由卻有較大的不同。龔杰的邏輯依據(jù)是:張載率先以“四書”為據(jù)闡發(fā)了其(尤其是《中庸》)“性與天道”的思想,而后張子易學又以此作為立論的基礎(chǔ)。①林樂昌的主要論證依據(jù)是:第一,“由太虛,有天之名”等四句是張載哲學體系的“綱領(lǐng)”,首先出現(xiàn)在其著《禮記說·中庸》中,而且“氣”并不是其思想的宗旨。第二,“天人合一”之重要思想主要據(jù)《中庸》來加以闡發(fā)。(參見林樂昌,2018年,第30-35頁)

         

        既然諸論皆有各自的依據(jù),于是問題便產(chǎn)生了:諸說皆成立,還是說只有其中的一種說法才符合實際呢?解決爭議的關(guān)鍵在于準確判斷《周易》《中庸》在張載理論體系中的定位,本文具體分為三個問題展開:第一,“太虛”與“氣”是否是一致的?第二,“性與天道”之論證是否主要是圍繞“四書”(尤其是《中庸》)展開的?第三,《中庸》是否是張載提出“天人合一”思想的主要文獻依據(jù)?

         

        一 “能推本所從來,則深于《易》者也”

         

        張載對其核心思想有一個整體的界定:“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保ā墩伞ぬ汀罚翰徽撈浜x,首先需確定此界定是否是對《中庸》首句的解釋。從表面上看,這“四句”之旨與《中庸》原義有較大的距離。原文中“性”“道”“教”三者環(huán)環(huán)相扣,因有“性”,故率“性”,而后修“道”。然張載此“四句”所講的主旨在于論述天、地、人之先后來由。如此一來,“教”字便無著落了。不過,此“四句”不僅見于《中庸輯略》,亦見于衛(wèi)湜編的《禮記集說·中庸》與《朱子語類》。因此可說,張載確曾以此釋《中庸》首句,且《禮記說》的成書時間也應早于《正蒙》。與之同時,這還是張載體系的綱領(lǐng)(參見林樂昌,2008年,第86頁;李存山,2009年,第68頁),也是理解其思想的鑰匙。那能否說因為“四句”首先出現(xiàn)在《禮記說·中庸》中并是其綱領(lǐng),便斷言《中庸》就是張載建立體系的最主要文獻依據(jù)呢?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必須確立判斷文獻依據(jù)的標準。在這點上很容易達成共識,即某一思想的形成借用了該文獻的概念或思想,然后才可說是理論建構(gòu)的文獻依據(jù)。若僅據(jù)《中庸》,無論怎樣“熟讀”,也讀不出“太虛”“陰陽氣化”之思想。盡管《中庸》有“天”“血氣”之詞,但這與“太虛”“陰陽之氣”相距甚遠。所以問題的核心在于:張載以“太虛”“氣化”釋《中庸》首句的文獻依據(jù)是什么?“太虛”與“氣”是異質(zhì)的還是一致的?

         

        在上述問題中,關(guān)于“氣化”問題是較好解決的。雖然張載作《禮記說·中庸》的時間難以確定,但其“氣”思想來源于《周易》是容易確定的。比如張載以“二氣”釋“鬼神”,便是以《周易》釋《中庸》的結(jié)果。這實受鄭玄、孔穎達的影響。如孔穎達說:“此鬼神,是陰陽七八、九六之鬼神生成萬物者……天地陰陽,生成萬物?!保ā抖Y記正義·中庸》)比較困難的問題是如何確定張子“太虛”思想的來源及其與“氣”的關(guān)系。這一問題雖然學界已多有探討,但爭議較大。

         

        “太虛即氣”是張載的著名命題。若僅從文字上看,“即”既可作“即是”解又可作“接近”解。在前者,兩者是等同的關(guān)系;而在后者,兩者則是接近或相即不離的關(guān)系。所以,學界對此命題作出了兩種相反的解釋:一者認為太虛就是“氣”,故兩者是同質(zhì)的;一者認為“太虛”非“氣”而不離“氣”,故兩者是異質(zhì)的。相應地,后者對“太虛,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正蒙·太和》)及“合虛與氣”皆有獨到的解釋:“本體”作“體用”之“體”解,“其”是指“氣”而非“太虛”(參見牟宗三,第380頁;林樂昌,2008年,第82頁);對于“合虛與氣”中的“合”,要么認為是“滯辭”(參見牟宗三,第418頁),要么認為是“統(tǒng)合”“整合”,即“虛”“氣”是異質(zhì)的關(guān)系(參見林樂昌,2008年,第86頁;丁為祥,第63頁)。張岱年、勞思光、李存山、陳來等學者屬于前者,而牟宗三、朱建民、林樂昌、丁為祥等學者屬于后者。對此爭議主要可從以下兩個方面解決②:其一,以“天”或“太虛”為切入點,把張載論及于此的關(guān)鍵語句進行比較,以確定其含義。其二,比較儒道釋三家的思維方式,看看到底哪種解釋更能有效回應佛老。

         

        “太虛”一詞常見于《莊子》等古文獻中,其基本含義是“空間”,而最大的“空間”莫過于“天”,所以往往指“天”。如孔穎達云:“天是大(太)虛?!保ā抖Y記正義·月令》)。然后人在解釋時又與“氣”合在一起講,故又有“本原”之義。如唐王冰在解釋《黃帝內(nèi)經(jīng)》時說:“太虛謂空玄之境、真氣之所……太虛真氣無所不至?!保ā吨貜V補注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卷十九)這些說法是“由太虛,有天之名”之說的來源。張載也把“太虛”解釋為“天”和“氣”。他在《橫渠易說》中云:“氣之聚散于太虛,猶冰凝釋于水,知太虛即氣[則無有有無]?!保ā稒M渠易說·系辭上》)此語后收入《正蒙》。其中后一個“太虛”便是“氣”與“天”的統(tǒng)一,即明確認為“天”不僅充滿了“氣”而且就是“氣”。這既是其重要的理論創(chuàng)新,又是其批判佛教的基礎(chǔ)。

         

        在主張“虛”不是“氣”的學者看來,“天”“虛”是同一個層次的概念。對于“虛”“天”與“氣”的關(guān)系,張載有明確說明:“太虛之氣,陰陽一物也,然而有兩[體],健順而已。”(《橫渠易說·系辭下》)此句意是“一物兩體[者],氣也”(同上)之另一表達。前半句與“一物”一樣不太好理解,而后半句中所謂“兩體”就是指“虛實也,動靜也,聚散也,清濁也”(同上)之對立統(tǒng)一的各種要素,“健順”亦是其中之一。按“兩體者,氣也”,那么“氣”不僅是“健順”“清濁”等的主體,而且也是其本質(zhì)與依據(jù)。至于“太虛之氣,陰陽一物也”可有兩解。其一,若把“太虛”理解為“天”,那么“太虛之氣”便與“氣坱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易》所謂‘缊’”(同上)同,而充滿“天”的“氣”當然是《周易》所謂的“氤氳”之氣,也即是“陰陽之氣”,故曰“一物也”。其二,若把“太虛之氣”作為一整體看,那么既強調(diào)了“太虛”與“氣”有密切之關(guān)系,又說明了存在一種名為“太虛之氣”的“氣”,且在性質(zhì)上與“陰陽之氣”無別(即“一物也”)。若是前者,“一物”就是指“氣”;若是后者,“一物”則指“太虛之氣”??傊?,不論作哪種解釋,皆表明“太虛”屬于“氣”。這兩種解釋都有相關(guān)文獻的依據(jù)。

         

        對于前者,如張子云“陰陽氣也,而謂之天”(《橫渠易說·說卦》),“陰陽者,天之氣也”(《張子語錄》卷中),自注云:“亦可謂道”(同上)。此兩語再結(jié)合“由太虛,有天之名”看,其必然的結(jié)論就是:“太虛”就是“陰陽之氣”。對于后者,張子曰:“氣本之虛則湛[一]無形,感而生則聚而有象”(《正蒙·太和》),“湛一,氣之本”(《正蒙·誠明》)。在此的關(guān)鍵在于對“本”字的理解,即“本”是“本來”還是“本體”之意?若可為后者,“相即不離”的主張者就可以此為據(jù)。從“之”的含義來看,“氣本之虛”的“之”相當于“的”,其主語為“氣”,因此“本”是指本來,而“氣本之虛”實指“氣之虛”或“氣本虛”(即“虛”屬于“氣”的特點)。這與“氣之性本虛而神”(《正蒙·乾稱》)意同。如此,上述的“氣之本”也就可解釋了,因為這兩者的意思完全一致,即皆在強調(diào)“虛”是氣本來所具,具體內(nèi)容為“湛一”“無形”。“湛一”其實就指“清”,而“清”是“無形”的前提,反之則“形”,正所謂“太虛為清,清則無礙,無礙故神;反清為濁,濁則礙,礙則形”(《正蒙·太和》)。按此,“太虛之氣”為“無形之氣”,不能完全等同于“陰陽之氣”。因為“陰陽之氣”包括清、濁之氣,所以兩者之間屬于包含與被包含的關(guān)系。當然也可從廣、狹義上進行界定:廣義上,“太虛”即是“陰陽之氣”;狹義上,“太虛”只是“氣”之“陽”(“清”),這是張載對“太虛”之含義的創(chuàng)新。而且在張載看來,此“太虛之氣”(“無形之氣”)必然要向“有形之氣”轉(zhuǎn)化:“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保ㄍ希?o:p>

         

        既然“虛”屬于“氣”,那么“知虛空即氣”“太虛即氣”及“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惟盡性者一之”(同上)等命題或語句就好理解了。所謂“即”指“即是”,而“本體”就是指“本來狀況”。(參見張岱年,第3頁)僅從字面的比較上看,就可知“太虛無形……其聚其散”與“氣本之虛則湛一無形,感而生則聚而有象”非常相似。在后者中,“聚”的主語是“氣之虛”或“虛之氣”,那么前者的“其”顯然是指“太虛”。由此亦可知其他諸種解釋的不準確。③

         

        由上分析可知,雖然“太虛”一詞非來自《周易》與《中庸》,但對其主要含義的界定(“陰陽之氣”“清之氣”)之文獻主要來源是清楚的,即是《周易》而非《中庸》?;蛟S有人會質(zhì)疑說,老莊也講陰陽之氣,而且張載還引用了老莊之語,因此怎么就可斷定說其主要文獻是《周易》呢?這一問題不難回答:其一,雖有引用老莊之語,但張子對他們根本上是批評的;其二,張子不僅以“先識《周易》”作為自己哲學體系建構(gòu)的理論前提,而且認為只有“深于《周易》”才能掌握“太虛”的本質(zhì)及其與“性”“誠明”之實質(zhì)關(guān)系。

         

        “太虛”與“氣”若是異質(zhì)的關(guān)系,那么張載的體系必然是兩層結(jié)構(gòu)的,即“太虛即氣”是宇宙生成論命題,“由太虛,有天之名”則是本體論命題;太虛不是氣,但不離氣,氣的作用是提供材質(zhì)和活力,太虛或天的作用是成就萬物的本質(zhì),并賦予運動的主導力量。(參見林樂昌,2013年,第43-44頁)此論會遇到以下兩個難題。

         

        第一個且最重要的難題是不能有效回應佛老的挑戰(zhàn)。隋唐佛教諸宗如天臺、華嚴、禪宗等,雖然它們對“心”的看法有所不同,但都主張“心本原”說,即“心”為宇宙的根本。(參見方立天,第643-644頁)依此,儒家哲學所主張的“氣”就成了“心”的產(chǎn)物,那么“心”與“氣”的關(guān)系便是兩層結(jié)構(gòu)的。如同時作為華嚴、禪宗代表性人物的宗密認為,“真心”不僅永恒存在(參見《大正藏·原人論》),而且是人、物及人之認識能力產(chǎn)生的依據(jù)與本質(zhì),如“身心各有其本,二類和合方成一人”(同上)。其中氣為身之本,真心如來藏為心之本,但“心外的無別法,元氣亦從心之所變”(同上),由此可知,“氣”與“真心”的關(guān)系在于:第一,“氣”雖是“心”之生成者,但“真心”是真實的永恒存在,氣則是虛幻的。第二,“身心各有其本”句其實表明了在人身上兩者是相即不離的關(guān)系。與儒家相比,道家雖也講“氣”,也認為世界是真實的存在,但“道”(或“無”)才是最高的、圓滿自足的存在,“氣”只是“道”的形下生成者。因此,這兩者也可說是相即的關(guān)系。所以,張載的思維方式若也是如此的話,那肯定不能有效回應挑戰(zhàn),因為兩者旗鼓相當。

         

        實際的情況是,張載相當了解佛道哲學的思維方式。在他看來,“無”或“真心”是佛、道哲學的最高真實本體(皆以“虛”稱之),而“氣”或“萬象”則相應是形下的具體存在,兩者并非連續(xù)而是斷裂的關(guān)系,具體表現(xiàn)分別為:“體用殊絕”“物與虛不相資”“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參見《正蒙·太和》)因此,解決的方向當然是創(chuàng)立一種體用一體的實在論哲學。他說:“知虛空即氣,則有無、隱顯、神化、性命通一無二,顧聚散、出入、形不形,能推本所從來,則深于《易》者也……氣之聚散于太虛……故圣人語性與天道之極,盡于參伍之神變易而已?!保ㄍ希巴ㄒ粺o二”“氣之聚散”之語指出了“體用”之一體,而“能推本所從來,則深于《易》”“盡于參伍之神”之論則不僅強調(diào)了《周易》是其所選擇的理論建構(gòu)的文本依據(jù),更是點明了“深于《易》”才是建立本體論的前提與基礎(chǔ)。換言之,只有擅長易學才能深究世界的本質(zhì),此即為“能推本”。而此“本”的主要內(nèi)容即是“太虛”只是“氣”的本來形態(tài),不僅兩者并無實質(zhì)區(qū)別,而且可聚有象、散而無形。這其實是體用無別的思維模式,不同于佛老體用有別的思維模式。由此亦可知,張載以“太虛”釋“天”雖然受到了《黃帝內(nèi)經(jīng)》的影響,但與其不完全一致,因為《黃帝內(nèi)經(jīng)》仍有“無者為虛”(《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卷十七)之論,而張載則堅決反對“有無”之說。所以據(jù)此也可判斷以“言虛者未論陰陽之道”(《張子語錄》卷中)之語作為“太虛”超越“氣”之關(guān)鍵證據(jù)的不恰當性(參見丁為祥,第61頁;林樂昌,2008年,第86頁),此句其實恰是批評佛老“虛”“氣”分離的錯誤。

         

        張載兩層宇宙論哲學之解讀遇到的第二個難題是:難以解釋“氣”之根源及其動力的問題。其一,如果說“太虛”是“氣”的根源,是比“氣”高一層次的概念,那么這與“太虛之氣,陰陽一物也”“陰陽氣也,而謂之天”“氣本之虛則湛一無形”等就相矛盾了。因為它們無不是表明“太虛”只是氣的一種形態(tài),是氣的本來面目而已。其二,如果說“太虛”不是“氣”,是推動氣運行的動力,那么這與“氣有陰陽,推行有漸為化,合一不測為神”(《正蒙·神化》)及“氣有陰陽,屈伸相感之無窮,故神之應也無窮”(《正蒙·乾稱》)相矛盾。因為氣之屈伸相感的運動本身是自足的,無需外力。

         

        綜上可知,雖然“太虛”“氣”之語早已有之,但張載對其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的闡釋,使之不僅具有生成論與本體論的意義,而且這兩者是一體的,而不是分離的,可稱之為本體宇宙論。這其實也就是“能推本所從來,則深于《易》”的關(guān)鍵含義。

         

        二 “識易然后盡性”

         

        重建“心性論”是理學的一個主題,然而“心性論”本是儒家所具有的,如《中庸》就有較為集中的探討,故宋人有“儒書之言性命者,而《中庸》最著”(《鐔津文集·非韓上》)之語。但《中庸》本身對“性”沒有作善惡性質(zhì)的明確界定,導致后人對其解讀不一④,且還沒有上升到本體論的高度,故而若僅此不足以回應佛教的挑戰(zhàn),因為佛教的“心性論”有本體論的依據(jù)。孟、荀雖然對“性”之善惡屬性及其依據(jù)作了明確論述,并得到了董仲舒、韓愈、李翱、胡瑗等后人不同程度的繼承,然而這些理論與佛教相比皆遜色得多。僅就天臺、華嚴、禪宗的心性論來說,雖然各宗佛性論之具體內(nèi)容有所不同,如華嚴與禪宗認為佛性是純善無惡的,天臺則認為性具善惡,但各宗不僅皆認為眾生皆有佛性,而且認為“性”之善惡完全是“心”之善惡來決定的。華嚴、禪宗以“真心”作為宇宙的根本,故而“性”是“善”的,而天臺則認為“心”有“凈染”兩重性格,故而“性”具“善惡”。隋唐佛教諸宗對“心性”的建構(gòu)是值得后儒深思的。因為漢至宋初期間的性論存在不少問題:除了要么失去平等性(如性三品論)、要么不具有必然性(如以氣之清濁、厚薄論人性之別)⑤外,他們對“性”的探討都沒上升到本體論的高度,如此便不能回應佛教的挑戰(zhàn)。張載有長期出入佛老的經(jīng)歷,故可說,他對佛教的心性論是熟知的。因此,在歷經(jīng)“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橫渠先生行狀》)之后,《正蒙》便在《橫渠易說》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更為完善的“心性論”。

         

        張載“心性論”的特色之一在于首先確定了“心性論”建構(gòu)的文獻依據(jù)和邏輯起點。張載對儒、釋沖突的關(guān)鍵實不在心性論而在本體論是非常清楚的,故認為若不先追究世界的本原與本質(zhì)而是先探討“心性”,會有以下嚴重之后果:“語天道性命者,不罔于恍惚夢幻,則定以‘有生于無’,為窮高極微之論。入德之途,不知擇術(shù)而求,多見其蔽于诐而陷于淫矣?!保ā墩伞ぬ汀罚┮虼巳粢苊饴淙脒h離日常而陷于“空無”之境或不知內(nèi)圣外王之方的困境,那么哲學理論建構(gòu)的邏輯起點須是“先識造化”(李存山,1989年,第9頁)。他說:“圣人之意莫先乎要識造化,既識造化,然后[其]理可窮。彼惟不識造化,以為幻妄也。不見《易》則何以知天道?不知道則何以語性?”(《橫渠易說·系辭上》)“先識易”(“易,造化也”)(同上),就是要追問萬物的來源、本質(zhì)。雖然“四書”也講萬物來源,如《中庸》便有“天地之道……則其生物不測”(《禮記正義·中庸》)之語,但相對來說,《周易》有更為系統(tǒng)的理論,如有“天地氤氳”“萬物化生”之論,故張子以之作為建立學說批評佛老的首要文獻依據(jù)。

         

        從心性論建構(gòu)之具體內(nèi)容上看,張載在早期著作《橫渠易說》中就已探討萬物之本質(zhì)、本源及其與性命之間的關(guān)系。張載認為:“天惟運動一氣,鼓萬物而生”(《橫渠易說·系辭上》),而生萬物的具體方式及其動力皆在于陰陽二氣之相感:“氣坱然太虛……浮而上者陽之清,降而下者陰之濁,其感[通]聚結(jié)……萬品之流行?!保ㄍ希τ诒举|(zhì),他認為天地萬物形成前后皆是氣,正所謂“太虛者,氣之體……陰陽[之]氣,散則萬殊,人莫知其一也;合則混然,人不見其殊也。形聚為物,形潰反原”(同上)。在易與性的關(guān)系上,他說,“釋氏之言性不識易,識易然后盡性”(同上),“易乃是性與天道……易之義包天道變化”(同上)。勞思光從一般與特殊上界定理學家所說的“性”(參見勞思光,第33頁),這也適用于張載。就一般層面上說,“性”是指所有事物共有的“本質(zhì)”?!耙住钡缽V大無所不包,這是“易”之本性,也是所有事物共有的“本質(zhì)”,故云“易乃是性與天道”。就特殊層面上說,“性”是指具體事物持有的“特性”,“物性”“人性”之“性”就是屬于此范疇,正所謂“窮理多,從此就約,盡人之性,盡物之性……言性已是近人言”(《橫渠易說·說卦》)。然當說“窮理盡性”時,此“性”往往指一般與特殊兩個層面,且“盡”之順序是由“一般”到“特殊”,這正是“識易然后盡性”之義。

         

        《橫渠易說》是張載早年的作品(或許在京師講易時就已始作)(參見張岱年,第15頁),《正蒙》系晚年著作?!稒M渠易說》中的文字多見于《正蒙》,可以說后者是前者的發(fā)展與完善。僅就“性”上說,兩書有同有異。其同有二。其一,延續(xù)了“識易而后盡性”的思想,如張載說:“氣之聚散于太虛……故圣人語性與天道之極,盡參伍之神變易而已……聚亦吾體,散亦吾體……可與言性矣?!保ā墩伞ぬ汀?“參伍”就是《周易·系辭》中所說的“參伍以變”,“聚散”的主體是“陰陽之氣”。“氣”不會因為聚散而增減,此即是“氣”之本性。其二,承襲了先講“性”的一般后講“性”的特殊之思路。如張載說:“有無虛實通為一物者,性也……飲食男女皆性也,是烏可滅?”(《正蒙·乾稱》)“有無虛實”皆屬于“氣”,乃是客觀事物的本性,這是從一般上或整體上論“性”。而源自“氣”的人生而具有“食”“性”之“欲”,此亦為“性”,當然不可以人為消滅,否則就是背“性”。這既從本體宇宙論的高度論證了“情欲”的真實性,又否定了李翱“滅情復性”之論的合理性。

         

        其異亦有二。其一,對“性”之源頭、依據(jù)及類型作了更為明確的界定。他說:“太虛無形……至靜無感,性之淵源”(《正蒙·太和》)。這是從太虛的無形上論“性”,具體內(nèi)容就是“天地之性”而且是“無不善”(參見《正蒙·誠明》)的。與之相對的是“氣質(zhì)之性”,此是“太虛”聚而有形后形成的,而且是有善有惡的。(參見同上)因此,“性”可分說亦可總說?!翱傉f”就是“性其總,合兩也”(同上)或“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正蒙·太和》)。對后一句,學界有爭議。有學者謂“虛”“氣”是異質(zhì)的兩物,兩者若是完全一樣,為何還要“合”呢?但其實是誤讀。一方面,如前所述,在本質(zhì)上“太虛”就是“氣”;但另一方面,除了“太虛之氣”外,還有與之相對的“有形之氣”(也稱“氣質(zhì)”)。所以“氣”一詞有不同的含義:一是指各類型“氣”的總稱,二是特指某種“氣”如“無形之氣”或“有形之氣”等。由此可知,“合虛與氣”這一特殊表達的確切含義是“合太虛與氣質(zhì)”(李存山,2009年,第67頁),這分別是“天地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的淵源。這是其理論的又一根本創(chuàng)新,即澄清或消除了孔穎達、胡瑗“性論”中的模糊或矛盾之處。(參見張培高、張愛萍,2021年,第115頁)與“天地之性”密切相關(guān)的是,在《正蒙》中已放棄了《橫渠易說》中“天地不仁”之主張,而認為“虛”(“天”)與“仁”之間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故有“天,亦仁也”(《正蒙·有德》)之論。其二,改變《橫渠易說》中“言性已近人言”之言,主張萬物皆有“性”:“性者萬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正蒙·誠明》)既然“性”皆是“氣”所生成,作為與“人”同源的“萬物”當然亦是生而稟有此性的。所以“非有我之得私”是“合虛與氣”必然的邏輯結(jié)果。同時,此論還是“與浮屠老子辯……蓋不得已也”(《正蒙·范育序》)激發(fā)出來的一種理論建構(gòu),即對佛教“泛性論”的消化吸收。不過,張載并不認為人與萬物皆具有認識能力:“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經(jīng)學理窟·詩書》),此亦是“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的確切含義。其因在于“得天地[之]最靈為人”(《橫渠易說·系辭上》),即人物之別實由氣的清濁聚散運動造就的(參見《性理拾遺》)。

         

        經(jīng)過上述的理論論證,張載建構(gòu)出了一套可以有效回應佛教的理論體系。漢傳佛教的基本主張是:(1)心、性一體,性之“善惡”與心之“凈染”密切相關(guān);(2)人物皆有性⑥;(3)人是由心、氣和合而成的,且是得氣之靈者(參見《大正藏·原人論》);(4)天臺、華嚴和禪宗皆受“一心二門”思想的影響,而認為心有覺與不覺兩種能力⑦,前者是善的保證,后者導致了惡的形成。張載的思想是:(1)氣之聚散形成了天地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前者至善無惡,后者善惡混;(2)人物皆有性;(3)人之認識能力由清氣所賦予;(4)惡之形成是由有形之氣(氣質(zhì))造成的。稍加比較,即可發(fā)現(xiàn)其異同。其同是:(1)皆從本體宇宙論上論證“性”,由此“性”就具有了可靠的依據(jù);(2)善惡之發(fā)生皆有其必然性;(3)皆認為唯人才有認識能力。其異為:(1)一者心即性,一者性大于心(參見《張子語錄》卷上);(2)一者心、氣相即不離之兩層結(jié)構(gòu),一者太虛即氣之一元結(jié)構(gòu);(3)一者論證了人、物之別,一者還論證了人與人之間的區(qū)別。綜合可知,張載的論證思維不僅可與佛教徒(如宗密)相媲美,而且在糾正其兩層結(jié)構(gòu)理論之失誤的同時,還解釋了人與人、人與物的區(qū)別。因此,相對而言,其理論的解釋力更為強大。

         

        最后還要指出的是,若僅從“易乃性與天道”之文字上看,此似乎可釋為“張載用‘四書’(尤其是《中庸》)的主題(‘性與天道’)來發(fā)揮《易》義”,但其實也可作完全相反的理解。更關(guān)鍵的是,對于張載來說,“識易然后盡性”不僅是心性之學的建構(gòu)起點,還是其理論依據(jù)。所以真實的情況是,《中庸》(其他“四書”亦然)之“性與天道”亟待《周易》之“陰陽”來論證,而不是相反。

         

        三 “窮理盡性”與“一天人”“自明誠”

         

        呂大臨將張載的學術(shù)特色概括為“窮神化,一天人,立大本,斥異學,自孟子以來,未之有也”(《橫渠先生行狀》)?!端问贰吩凇稒M渠先生行狀》的基礎(chǔ)上也作過概括,如云“以為知人而不知天……此秦漢以來學者大蔽也”(《宋史·道學傳》)。這一論述雖未必準確,因為漢人也很重視天人之學,如董仲舒、揚雄、鄭玄等,誰不講天人合一呢?但重建天人之學確是張載學術(shù)的宗旨,他說:“(浮圖)以人生為妄見,可謂知人乎?天人一物,輒生取舍,可謂知天乎?孔孟所謂天,彼所謂道者……悟則有義有命,均死生,一天人,惟知晝夜,道陰陽,體之不二。”(《與呂微仲書》)這表明“一天人”針對的不是漢儒之蔽,而是佛老的“虛無”及“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之說,其解決的辦法也是“一”“晝夜”“陰陽”。這些名詞皆源于《易傳》,如曰:“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陰陽不測之謂神”。(參見《周易·系辭上》)因此,“天人合一”之關(guān)鍵表達源自《中庸》之說顯有失偏。因為:其一,“一天人”與“天人合一”的含義完全一致。其二,此段并未出現(xiàn)與《中庸》相關(guān)的術(shù)語或語句,但出現(xiàn)了“一天人”之語。

         

        “推天道以明人事”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共同特點。只不過,在會通方式上,每部經(jīng)典的側(cè)重各有不同?!兑讉鳌肥峭ㄟ^“天→人”的方式,《中庸》則是通過“天人”的雙重方式,于是有學者認為《中庸》“在理論建構(gòu)的精深緊湊”上超過了《周易》。(參見李澤厚,第31頁)暫且不論此概括是否恰當,問題在于能否據(jù)此作為張載重《中庸》大于重《周易》的關(guān)鍵證據(jù)。(參見林樂昌,2018年,第32頁)回答是否定的。一是因為《孟子》也是通過雙向路徑來論證“天人合一”的,同理可推,故也可說《孟子》在建構(gòu)中扮演著關(guān)鍵的角色;二是因為這不符合張載本人的說法。相對而言,后者是主要原因。

         

        在《橫渠易說》中,有兩段集中論述了“天人合一”。其一曰:“天人不須強分,《易》言天道,則與人事一滾論之,若分別則[只]是薄乎云爾。自然人謀合,蓋一體也?!保ā稒M渠易說·系辭下》)天人固然有區(qū)別,但這種區(qū)別是很小的,實質(zhì)的情況便是自然(天)與人謀(人)是一體的,不須強分。在《橫渠易說》中,張載還一方面說“《易》即天道”(同上),另一方面又說:“天道即性也,故思知人[者]不可不知天,能知天斯[能]知人矣。[知天]知人,與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同意?!保ㄍ希┢渲小八贾恕本涑鲎浴吨杏埂罚案F理盡性”出自《易傳》,而“天道即性”則是“知人知天”的前提。所以了解前者是了解后者的基礎(chǔ)。以前者言,此思想在《正蒙》中多有體現(xiàn),如“性與天道云者,易而已”(《正蒙·太和》)。此意又是“識易而后盡性”思想的表達,“性”乃是從一般或整體上言之。因此張載會說“天道即性……知天知人”與“窮理盡性”意同。綜合來看,無論是“《易》言天道”還是“天道即性”“性即天道”,強調(diào)的皆是以《周易》為中心來建構(gòu)“一天人”思想的。

         

        其二曰:“釋氏語實際,乃知道者所謂誠也,天德也。其語[到]實際,則以人生為幻妄,以有為為疣贅……乃誠而惡明者也。儒者則因明致誠,因誠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學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遺]人,《易》所謂不遺、不流、不過者也?!保ā稒M渠易說·系辭上》)此內(nèi)容后亦收入《正蒙》?!耙蛎髦抡\……故天人合一”之因果必然性,似乎表明了《中庸》是“天人合一”成立的文獻基礎(chǔ)。但其實張載所說的“誠明”與《中庸》原意及鄭玄、孔穎達的解釋皆有重大不同?!罢\明”一詞,按其原文及經(jīng)學家的解釋,“自誠明者”為“圣人之性”,“自明誠者”為“賢人之性”(參見《禮記正義·中庸》),所以張載有“致學可以成圣”之語;但在此,張載的重點不是強調(diào)眾人如何成圣,而是論證成圣何以可能,即追問成圣的本體依據(jù)。其中的關(guān)鍵便是辨析儒、釋兩種完全不同的世界觀。從表面上看,釋之“實際”(真心)與儒之“天”皆為“誠”(真實存在),但其一旦由體(“語實際”)談及用(“語到實際”),兩者便斷裂了?!罢嫘摹睘椤皩崱保叭f象”為“幻”,結(jié)果便是“乃誠而惡明”(即天人二分)。既然“以人生為幻”,那么儒家“成圣成賢”的價值觀也就成了“疣贅”。解決的途徑必然是“得天而不遺人”(“一天人”)或“一誠明”,因為這是儒學價值觀的存在根基。要進一步追問的是達到“一天人”的具體辦法。張載緊接著說:“大率知晝夜陰陽則能知性命;能知性命則能知鬼神,知圣人。彼欲[直語]太虛,不以晝夜陰陽累其心,則是未始見易。”(《橫渠易說》)此強調(diào)的仍是“先識造化”“識易而后見性”之意,或者說強調(diào)的是“先窮理而后盡性”。同時可知,張載對“明”的解釋與經(jīng)學家有重大不同:后者釋為“明德”(《禮記正義·中庸》),而前者則釋為“明物”(即“窮理”)。他說:“‘自明誠’,由窮理而盡性也;‘自誠明’,由盡性而窮理也。”(《正蒙·誠明》)后者是圣人的方法,前者是常人的方法,而這既是張載所希冀的(“某今亦竊希于明誠”[《張子語錄》卷下]),又是普通士人可掌握的方法。

         

        張載以“窮理盡性”改造“明誠”,這本身就是以《周易》重釋《中庸》之具體表征。這一結(jié)論還可從以下兩個方面得到進一步證明。

         

        其一,“窮理”是“盡性”“率性”的基礎(chǔ)和了解天人一體的必要途徑。他說:“須是窮理,便能盡得已之性,則推類又盡人之性;既盡得人之性,須是并萬物之性一齊盡得,如此然后至于天道也?!保ā抖踢z書》卷十)鄭玄、孔穎達認為“至誠”是“盡性”的基礎(chǔ),而張載則認為“窮理”才是。張載認為它也是《中庸》主張的“率性”的基礎(chǔ),并以此作為區(qū)分儒、釋的關(guān)鍵,正所謂“儒者窮理,故率性可以謂之道。浮圖不知窮理而自謂之性,故其說不可推而行”(《正蒙·中正》)。石子重、朱熹、衛(wèi)湜皆未把此句編入與《中庸》相關(guān)的文獻中,是張載的《禮記說》本來就沒有此句,還是他們忽略了?因受文獻限制,原因無法探究。不過,對于“窮理”之含義及其目的,是相當明確的。其含義即是“識造化”或“識易”,其目的是“吾儒以參為性,故先窮理而后盡性”(《正蒙·乾稱》)。“參”就是“一物兩體[者],氣也”或“一太極兩儀”。(參見同上)“盡性”是指在“窮理”基礎(chǔ)上對人與萬物的性質(zhì)的把握,故曰“萬物之性一齊盡得”。同時還得到“一天人”之結(jié)果。

         

        其二,“窮理”是達到“誠者”境界的保證。他說:“窮理盡性,然后至于命……與天地參,無意、必、固、我,然后范圍天地之化,從心而不逾矩?!保ā墩伞と?“絕四”是指拋開各種成見,而無“成見”便是“中庸”(“無成心者,時中而已矣”[《正蒙·大心》]),也是“從容中道”“從心所欲”。這也是“率性之謂道”的含義之一:“‘毋意’,毋常心也……率性之謂道則無意也。性何嘗有意?無意乃天下之良心也?!保ā稄堊诱Z錄》卷中)此句亦不知何因,未被石子重等三人收錄其中。

         

        總之,張子雖引用了《中庸》《論語》來論述“率性”“盡性”“從容中道”“天人合一”及“誠明”等思想,但這些思想的實現(xiàn)皆需以《易》“窮理盡性”為基礎(chǔ)。

         

        余論

         

        按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所載可知,張載是接受了范仲淹讀《中庸》的建議而走上學術(shù)之路的。張載的確對《中庸》偏愛有加,且“每觀每有義,已長得一格”(《經(jīng)學理窟·義理》),并率先“四書”并論且對之高度贊譽。但對其他經(jīng)典也重視,且反復閱讀,故有“《六經(jīng)》循環(huán),年欲一觀”(同上)之語。盡管如此,仍可判斷其選擇經(jīng)典的優(yōu)先性。其一,始讀《中庸》時,張子便遇到了“雖愛之,猶未以為足也”(《橫渠先生行狀》)之窘境。究其原因有多方面,如初入學術(shù)對《中庸》的理解不深刻、范仲淹等前賢的《中庸》解讀不能滿足其需要等(參見張培高,第58-60頁),于是便有“又訪諸釋老之書,累年盡究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jīng)》”(《橫渠先生行狀》)之曲折經(jīng)歷。由“反而求之”之語其實也可初步判斷,《中庸》雖是引導其走上學術(shù)之路的經(jīng)典,但并非其建構(gòu)理論的首選。其二,這也是更為關(guān)鍵的原由,即通過前文論證可知,無論是從“太虛”與氣、性的關(guān)系上還是從“窮理盡性”與“天人合一”“誠明”的關(guān)系上都證明了,在建構(gòu)理論的過程中,《周易》比“四書”(包括《中庸》)更具重要性或優(yōu)先性,此即是“以《易》為宗”之意。同時從字義上看,“宗”有“宗旨”“根本”之意。

         

        既然如此,那么《中庸》又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或者說如何理解“以《中庸》為體”之意呢?整體觀之,張載主要是借用了《中庸》“誠明”的思想。其一,以“誠”之“實”義規(guī)定世界萬物真實無妄的實質(zhì)。張載對于儒釋之世界觀的根本區(qū)別有清楚的認識,認為要破其“虛幻”及“物與虛不相資”之說,首要的前提是必須肯定世界是真實不虛的?!吨杏埂肥钦摗罢\”最集中和主要的文獻,且“誠”之本義即為“真實”,于是以此規(guī)定“世界萬物”的客觀存在性質(zhì)。張載說,“誠則實也,太虛者天之實也”,“誠者,虛中求出實”。(參見《張子語錄》卷中)。又說,“性與天道合一存乎誠”(《正蒙·誠明》)。這里的“誠”均是真實之意,皆是說天道、性命都是真實的客觀存在。因為張載說:“誠有是物,則有終有始;偽實不有,何終始之有!故曰:‘不誠無物’?!保ㄍ希┢涠l(fā)揮“誠者”之“不勉而中,從容中道”之最高境界義,這是張載論“變化氣質(zhì)”或“成性”的最終指向。他說:“至于成性,則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矣?!保ā稒M渠易說·系辭上》)其三,據(jù)《中庸》的“誠明”之說提出了“誠明所知”之論。此論的提出并不是為了推崇生而有知的“圣人”,而是為了解決“窮物不盡”的問題。他說:“今盈天地之間者皆物也,如只據(jù)己之聞見,所接幾何,安能盡天下之物?所以欲盡其心也。”(《張子語錄》卷下)“誠明所知”與“聞見之知”有根本不同:“乃天德良知,非聞見小知而已”(《正蒙·誠明》)。其四,張載以之說明“天人合一”和變化氣質(zhì)之方。但這也是圍繞《周易》之“窮理盡性”來講的,如張子說:“茍志于學則可以勝其氣與習……自明誠者須是要窮理,窮理即是學也?!保ā稄堊诱Z錄》卷下)因張載生前有“某今亦竊希于明誠”之期待,故逝后弟子私謚為“明誠夫子”。盡管如此,但并不能改變張載主要是圍繞《易傳》來講“誠明”⑧之事實,所以兩者相比,《周易》較《中庸》更具有基礎(chǔ)性的地位。但因張載發(fā)揮了《中庸》“誠”的思想,以之作為界定世界的性質(zhì)和修養(yǎng)的最終目標,這在其學術(shù)體系中起到了框架的作用,這應是“以《庸》為體”之意。“體”雖有“主體”“根本”之意,但也有“軀體”“身體”之意,在此應解為后者。

         

        在建構(gòu)理論體系時,張載也吸收了《論語》《孟子》的思想。如吸收了孔孟的仁義思想、孟子的性善論等,且有“要見圣人,無如《論》《孟》為要”(《經(jīng)學理窟·義理》)之贊語。同時,孔孟的“仁義”思想是儒家的核心思想,若不講,那就不是儒家。這便是“以孔孟為法”之義。但相對于《周易》《中庸》來說,其優(yōu)先性就低了。因為要批佛老之說,必須建立形上學,而《周易》《中庸》有較多且深的天道性命思想。

         

        綜上所述,雖《周易》與《論語》《孟子》《中庸》在張載哲學理論的建構(gòu)中皆扮演著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但相對來說,《周易》才是主角。這一主次關(guān)系若從“輕重”上說,相對而言,《周易》的重要程度較《中庸》等經(jīng)典高。因此,“張載的思想是以闡發(fā)《周易》為基本,而又涵容了《中庸》《論語》和《孟子》的思想……他主要是從對《周易》的理解和詮釋中建立了其思想體系的基礎(chǔ)”(李存山,2009年,第60頁)之論的確符合張載本人的思想。換言之,后世學者之所以認為張子之學主要是以《周易》為基礎(chǔ)建構(gòu)起來的,不是因為王夫之有“張子之學,無非易也”之論,而是由張子的實際情況決定的。王夫之此論也是基于實際分析得出的結(jié)論。至于張載思想中的不足之處(如重清氣輕濁氣而偏向一邊),則不屬于本文的主題,容他文再論。

         

        注釋:
         
        ①盡管張載也重視《論語》《孟子》《大學》中的“性與天道”,但龔杰指出正是《中庸》的問世,才使“性與天道”問題從不可知的領(lǐng)域完全回到人的領(lǐng)域。(參見龔杰,第23-24、26-27、30頁)
         
        ②楊澤波提供了另一條證明的途徑,即從張載用“即”的習慣來看,現(xiàn)有《張載集》中的“即”主要作“即是”解釋,由此可推“太虛即氣”之“即”亦如是。(參見楊澤波,第2-4頁)
         
        ③牟宗三把“其”解釋為“氣”,而林樂昌進一步認為這段話有四個主語,分別為:太虛、氣、人和盡性者。(參見林樂昌,2008年,第82頁)
         
        ④如鄭玄作“性具善惡”解,孔穎達作“性三品”解,胡瑗作“性善”解,蘇軾作“性無善惡”解。
         
        ⑤如宗密在《原人論》中就批評儒道兩家以“元氣”來論人性的不同,認為這不具有必然性。(參見張培高、張愛萍,2020年,第67-70頁)
         
        ⑥自竺道生提出“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后,這便成為中國佛性論的主流。
         
        ⑦不過,天臺與《大乘起信論》、禪宗、華嚴不同的是,天臺認為“真心”與“妄心”是相即的關(guān)系,而后三者認為“真心”與“妄心”是對立的,“真心”是體。
         
        ⑧在張載那里,對“誠明”的論述也圍繞《論語》展開,如云:“克己,下學上達交相養(yǎng)也,下學則必達,達則必上,蓋不行則終何以成德?明則誠矣,誠則明矣,克己要當以理義戰(zhàn)退私己,蓋理乃天德,克己者必有剛強壯健之德乃勝己?!保ā稒M渠易說》)?!翱思簭投Y”“下學上達”皆來自《論語》,“克己”為“明”,“天德”為“誠”。在張載的體系中,這一思想不是主要的,后來也未收入《正蒙》中。
         
        參考文獻:
         
        [1]古籍:《鐔津文集》《重廣補注黃帝內(nèi)經(jīng)》《大正藏》《二程集》《二程遺書》《橫渠先生行狀》《黃帝內(nèi)經(jīng)》《經(jīng)學理窟》《禮記正義》《論語》《宋史》《性理拾遺》《與呂微仲書》《張子語錄》《張子正蒙注》《正蒙》《周易》《周易正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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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楊澤波,2022年:《“太虛即氣”之“即”當為“是”義考論——對牟宗三解讀的反思》,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第1期.
         
        [12]張岱年,1978年:《關(guān)于張載的思想和著作》,載《張載集》,中華書局.
         
        [13]張培高,2018年:《范仲淹的〈中庸〉詮釋及其影響》,載《哲學研究》第6期.
         
        [14]張培高、張愛萍,2020年:《氣論視域下的儒釋之辨——論周敦頤、張載對佛教徒批評的回應》,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第6期.
         
        2021年:《胡瑗經(jīng)學的核心思想》,載《中州學刊》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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