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傳播需緊系現(xiàn)實 碎片化有好處
受訪者:王守常
采訪者:柳理
來源:鳳凰國學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二月初十日癸巳
耶穌2017年3月7日
【編者按】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席卷中國的那場“文化熱”,至今令很多學人神往。
在這場思想啟蒙與文化復興的運動中,有三大團體被學界廣泛認同:以金觀濤、包遵信為主編的“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以湯一介、樂黛云、龐樸、李澤厚等為主力的“中國文化書院”編委會;以甘陽、王焱、蘇國勛、趙越勝、周國平等為主力的“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編委會。他們被很多人目為當時引領中國大陸人文科學各種思想風潮的主旗手。
其中的中國文化書院,可謂中國大陸第一座現(xiàn)代書院,成立于1984年,由著名學者梁漱溟、馮友蘭、張岱年、季羨林、湯一介先生等共同發(fā)起,北大、中國社科院、中國人民大學、北師大、清華及港臺地區(qū)和海外數(shù)十位著名教授學者聯(lián)袂參與,在培育國學人才、引領學風上產(chǎn)生了重大作用。
30余年過去了,舉大旗振臂疾呼的老先生們陸續(xù)凋零,但薪火傳承,當年很多“少壯派”的參與者,如今已是國學研究或傳播領域的主力。多年來倡導和實踐國學教育的北京大學教授、中國文化書院現(xiàn)任院長王守常,就是其中一員。從老院長湯一介先生手中接棒中國文化書院后,他所面對的文化環(huán)境與此前已經(jīng)有了很多的變化。特別是在當下“國學熱”被提升到文化自信的國家戰(zhàn)略層面,中國政府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舉措也越來越多,甚至上升到國家工程層面。
那么,國學復興如何解決馬克思主義與中華文化的關系問題?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的國家工程,其主觀立意固然高遠,但在執(zhí)行層面又將面臨那些難點問題?2月28日,王守常應邀來到千年學府岳麓書院,開講“中國智慧”。在活動開始前,他接受了鳳凰國學主編柳理的獨家專訪。
中國文化書院院長、北京大學教授王守常先生接受鳳凰國學專訪
一、從兩辦《意見》看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文化
鳳凰國學:這次兩辦發(fā)布的《意見》(即2017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提到了一些指導思想,比如說它所面對的是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并且以國家工程的方式來做推進,這給人很多思考的空間,當然困惑的東西也挺多,所以想請教您: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文化中間的關聯(lián)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中國人對于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大概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王守常: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而且前面可以有一個小引子,有點意思。我之前跟許嘉璐先生談話,許嘉璐說鄧小平解決了“信資、信社”的問題,這個可以理解,就是不要討論“信資、信社”,把改革開放做下去就好了。而習近平主席的講話解決了“信馬、信孔”的問題,這個話頭是很有意思的,其實是提出了問題,我想解決問題還是需要一個過程。我很關注這個問題的原因是我很長時間在做近現(xiàn)代思想史的材料,我就關注過這個問題了。
《萬國公報》(資料圖)
如果從歷史的角度講馬克思主義傳進中國,時間上應該是從十九世紀中葉以后開始傳入,比較有代表性的材料就是《萬國公報》,這是一份傳教士辦的報紙。它一般是在介紹基督教教義的同時,也報道西方發(fā)生的政治事件,以這個東西來寫對于宗教的關心。它在其中就介紹過馬克思的學說是“安民均平”的學說,這個很簡單,但是他們對馬克思學說的概括還是比較準確的。
在當時中國介紹馬克思學說的,主要是同盟會的一些老盟員,像胡漢民、廖仲愷、宋教仁等等,他們后來組建了國民黨,在國民黨的《建設》雜志上,胡漢民就發(fā)表過以馬克思的思想言論、馬克思學說研究中國問題的文章。這就必然會出現(xiàn)一個問題,也就是說,馬克思在中國的傳播,最早應該是同盟會,或者應該是國民黨的老黨員做的事情。
那么,為什么由他來介紹這些問題?為什么由他們來介紹馬克思?一個外部原因是:在這個時候,歐洲社會主義興起的時代,《共產(chǎn)黨宣言》里就出了各種各樣的社會主義,馬克思所主張的社會主義也是這個社會主義思潮中的一種。然后他的這個學說在中國受到歡迎,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馬克思在美國《紐約時報》寫的10篇社論。《紐約時報》特別關注在一戰(zhàn)以后歐陸發(fā)生的各種社會主義思潮,就請馬克思作為通訊員寫了10篇社論,最早叫做《馬克思論中國》,后來的新版叫做《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這里面有兩點很有意思:
第一,馬克思在批評英帝國主義,一方面強迫清王朝簽訂不平等條約,另一方面在印度建立東印度公司,私種鴉片,然后販運到中國。這是在馬克思的文章里頭,非常強烈的對英帝國主義的批評。
第二,批評沙俄,在一戰(zhàn)以后霸占了中國148萬平方公里。我想在那個時代,有這么一個人來自西方,又批判西方,至少從中國的民族情感來看是很容易接受,很容易推崇,這是從馬克思在中國傳播到受歡迎都可以看得出來的。
我初步統(tǒng)計,比如我們說的《共產(chǎn)黨宣言》,然后《家庭私有制起源》,還有《資本論序言》其實都已經(jīng)翻譯成中文,大概是1907年,在1910年以前,這些文章都有翻譯出版。所以這是從一個角度看問題。
另外就是馬克思當時在中國的傳播有三條路線,一條是從法國傳進來,一條是蘇聯(lián),那個稍后一點,還有一條很重要的是從日本傳進來,這條線路非常清楚。因為在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敗給日本,有一大批人到日本去留學,而且日本這個時候介紹了很多西方的馬克思主義,這個思想對當時的中國留學生的影響很大,那時候留學生們編了很多報紙和雜志,《海潮音》等等,這些東西都在宣傳馬克思的思想。
所以我們說馬克思主義為什么要傳進中國?為什么能傳進中國?能夠把這個道理說清楚,最重要的就是,它不是一套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而是一套解決社會問題的學術理論。它是屬于馬克思的一套學術,不僅在說明世界,而且要改造世界,所以對中國來說比較容易接受。它討論問題,理論上是有一些轉變的,馬克思在《共產(chǎn)黨宣言》里說到一個“自由的聯(lián)合體”,其實是翻譯的問題,一個新社會的出現(xiàn),新的自由體的出現(xiàn),是建立在個人自由基礎之上,所以他在某種情況下,還是西方主義的延續(xù)。
可是他要解決世界的問題,要打碎舊的世界,必須要建立一個新的群眾基礎和群眾組織,所以他后來更多的是講階級,很少講個人自由的問題。這一段就成為中國革命史里頭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后來左派主義比較厲害。但是馬克思早期還是認同人道主義思想,他后來開始強調階級的時候,就忽視了。中國人的問題更多是講的集體問題、國家問題,而很少講到個人問題。
鳳凰國學:中國傳統(tǒng)文化講讀書人,肯定首先從自己做起,古之學者為己,修身、齊家,這些都是首先從個人做起,但是當這種文化的傳統(tǒng)在與一個越來越強的國家主義傾向發(fā)生關系的時候,實際上后來的個人就開始讓位于集體或者國家、民族了。我很好奇的就是,我們早期的那些文化人、讀書人,在親近馬克思主義的時候,他們應該會有一個從文化的沖突、對話到走向融合的過程,一個吸收的過程。難道在那個時候,我們中國文化中就找不到一點國家的出路嗎?
王守常:不是,那個時候還談不到國家、民族解放的問題,實際上對每一個資本來說,不是它要討論問題,是它的生命賦予了它責任。你剛才提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的修身固然從個人開始,但是你修身才能齊家,齊家才能治國,治國才能平天下??墒悄莻€理論也可以翻過來,你要平天下才能治國,治國才能齊家,齊家以后,你才可以做到修身,然后后面致知格物、正心誠意,所以它這個邏輯可以換過來假設。它原來是一套政治理論,后來變成了道德倫理,然后又從道德倫理變成國家政治論,這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問題很重要的一個傾向。
鳳凰國學:越到后面,知識分子作為個體的自由空間其實是很小的。
王守常:是很小。這是一個非常麻煩的東西。在近現(xiàn)代,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的理念當中,實際上是他們要把他們的學說獻給民族和國家,所以他們后來尋找教育救國、工業(yè)救國等各種各樣的理論。
二、反思五四運動:傳統(tǒng)不是過去,傳統(tǒng)就在現(xiàn)在
鳳凰國學:今天為什么會有很多人向往傳統(tǒng)文化?而且這個帽子扣得很大,講“中華文化”。但是古代讀書人的那種獨立精神、自由思想其實一直是有的,他們沒有覺得這個東西是很奇怪的事,到現(xiàn)在反而成了稀缺品?,F(xiàn)在我們講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是不是一種奢求、奢望?
王守常:倒也不是一種奢求、奢望,國學的復興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是時代的一種需求。這要從“五四運動”說起,再早一點就是說晚清時期,所謂討論的如何面對西學?后來有了國學的概念,最早國學概念就是從這個角度提起的,又討論中學為體還是西學為體,中學為用還是西學為用等等,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面對西方文化的一個選擇問題。
但是到了五四運動,它就變成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一直在說五四運動是反封建、反帝,這是“五四運動”的主題,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五四運動”,激進份子走的這條路給中國帶來很大的問題,他本身未必是要推翻傳統(tǒng)文化。比如茅盾寫一篇文章《進兩步退一步》,當白話文還沒有占領社會舞臺的時候,說發(fā)誓不讀古書,等國事安定了,我們再來整理不晚,顧頡剛也有這樣的言論。但是他們過激的時候,也非常過激,你比如魯迅說青年人要讀書,要讀西方書,不要讀中國書,可是他們本身的生活風格和他們一直讀的東西,其實還是很傳統(tǒng)的。但他在社會上表現(xiàn)得非常激進,這個激進就造成非常大的問題??墒莿e忘了,你放棄了中國文化傳統(tǒng),對大多數(shù)的民眾幾乎就沒有這樣一個知識儲備,斷層了。
所以“五四”這個問題是值得反思的,就是激進主義給后來的文化發(fā)展帶來非常大的矛盾,但是不是他們本身真的反對文化?他們還有一個概念,就是如何使中國盡快的成為一個世界強國,那就是向西方學習,要全盤西化,但不可能是全盤西化的,只是一個口號,用這個口號來激勵國人向西方學習。
還有另外一派,那叫國粹派,國粹派抱殘守缺是推動中國文化,可是他對中國文化抱殘守缺的東西,沒有說清誰來發(fā)展、如何豐富自己?所以在這個問題上,說得最清楚的應該是陳寅恪,一個民族要大膽的向外來民族學的同時,不要忘了本民族文化的觀念,這是對的,可是大多數(shù)人沒有他這樣清醒。
鳳凰國學:實際上我們站在今天的角度來看“五四”那個時代,那個時候因為輿論場是很活躍的,有點像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時代,當然發(fā)生的人不一樣,那個時候比如說像胡適、吳虞等等,當初是打倒孔家店的旗幟,但是他們后來自己又轉回來了。
王守常:嚴格來說,那是一個很亢奮的時代,有一批人,而且有一批優(yōu)秀的知識分子,甚至領潮頭的人也是在這,等到他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口號不解決問題,所以能自覺反省的,胡適算一個,還有新儒家的那一派,他們后來發(fā)表了文化宣言,說我們可不可以充滿敬意地理解這個文化,非常重要。就像我今天在講中國文化這個東西的時候,大家覺得你對中國文化的同情敬意,肯定懂得很多;但是反過來,難道中國文化沒有糟粕嗎?我們今天需要找糟粕嗎?今天我們需要先找到它優(yōu)秀的地方是什么?這符合現(xiàn)在社會學說發(fā)展和社會風氣的轉型。所以我們還是要新儒家那個說法,能夠同情敬意地理解我們自己的文化。
另外一個,我們要改變過去的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不是過去,傳統(tǒng)就是在現(xiàn)在,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們現(xiàn)在,我們無時無刻在對傳統(tǒng)做了一個創(chuàng)造性的轉化。我還講了一句話,比如我舉個例子,《論語》這部書,直到今天已經(jīng)有兩千多年歷史了,無數(shù)人在注解《論語》,關于《論語》的注釋大概有4000多部,那現(xiàn)在又有了于丹的注釋《論語心得》,又有了南懷瑾先生的注釋,我從來沒有否定他們。是有很多硬傷,不過他注解《論語》,注解六經(jīng)的時候,是六經(jīng)注他。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還有一批學者做的《論語》注釋,楊伯峻先生他們注的,那就很清楚了。所以我們在糾正一個概念——傳統(tǒng)不是過去,傳統(tǒng)就在現(xiàn)在。
一個美國學者西爾斯寫了一本書,這本書叫《問傳統(tǒng)》,翻譯成中文大概有六十五六萬字,關于一個問題,寫那么多東西,你自己看那篇文章,他就是這個觀點:傳統(tǒng)再不是時間序列的過去,傳統(tǒng)作為文化,它就在當下存在,而且它無時無刻影響著我們現(xiàn)在,我們現(xiàn)在在新的時代,如何去詮釋傳統(tǒng),使傳統(tǒng)豐富起來,使傳統(tǒng)具有現(xiàn)代的意識。
《論語》有句話,“仁者壽”,可是孔子沒有詳細去論述仁者為什么長壽?后來到了清代有個桐城派的領袖方苞,他說“氣之溫和者壽”,就是脾氣溫和就長壽;“質之慈良而壽”,慈良是關愛他人,那個質用現(xiàn)在的話就叫初心,也就是我本來關心別人,不是要得到什么回報,而是發(fā)自我本心的關注、關愛;“量之寬容者壽”,度量大、寬宏他人,你能寬容朋友、同事,你能寬容你不喜歡的人;第四句話,“言之緘默者壽”,緘是少,默是不爭不辨,言是語言,我們發(fā)生的爭論是因為大家的語言,話語系統(tǒng)不一樣,特別是年輕人很容易發(fā)生爭論,在某個問題上,我比你懂得多,絲毫沒有意義,而且很傷情感?!皻庵疁睾停|之慈良,量之寬和,言之緘默,故仁者壽”,這是傳統(tǒng)還是現(xiàn)代?他們在不斷解釋傳統(tǒng),注入了新的思想,我們今天的養(yǎng)生,誰提養(yǎng)生,仁者壽的概念?我們現(xiàn)在養(yǎng)生就是吃這個吃那個,然后鍛煉身體。所以仁者壽的概念是很有意思的,來反映傳統(tǒng)的東西在當代,通過當代的解釋,具有現(xiàn)代的平衡,所以我們不能把傳統(tǒng)當成國學,把現(xiàn)在當成當下,就是這個問題。(
中國文化書院院長、北京大學教授王守常接受鳳凰國學專訪
鳳凰國學:實際上對于傳統(tǒng),現(xiàn)在有很多很浮躁的聲音。比方說最近的一個熱點——《弟子規(guī)》,您也注意到,有人批評說《弟子規(guī)》不是經(jīng)典,然后說《弟子規(guī)》里面有很多東西不適合現(xiàn)在這個時代,就說《弟子規(guī)》不是經(jīng)典,然后就否定整個這部書。
王守常:不符合現(xiàn)實的東西那么多,從《弟子規(guī)》開始也好,就是早期小孩的教育,從蒙學開始,有些地方還是有道理。小孩子出生了,在成人的過程當中,你要知道怎么應對,你要知道整理自己的床鋪、打掃院子,來了客人,小孩不要在那跑來跑去、亂講話,吃飯的時候,不能夾對面那邊的菜等等,這個沒有錯,現(xiàn)在很多人討論的是那種觀念,就是一旦不符合現(xiàn)實就要取消,但我們符合現(xiàn)實的就學,不符合現(xiàn)實的就不學。
幼兒誦讀弟子規(guī)(資料圖)
鳳凰國學:所以您覺得尤其是面向大眾的普及類的這些國學經(jīng)典,我們應該有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或者標準?
王守常:最早有一套《青少年讀經(jīng)典》,我們還提了很多建議,不要整篇的錄,選一部分能夠被現(xiàn)代人可理解、可接受的東西,甚至湯先生說不能光有中國的,還得弄點西方的,我們也選了一些西方勵志的東西放進去,也是注音,沒有解釋,但是那時候搞出來以后,全國學校提倡要減負,就把它當成一個負擔給取消了,這些年又開始出來了。
第一,國家教育部要認真地組織學者編一個教材,大家要討論的,不是說幾個學者坐在房間里,而是要做很多的社會調查,然后編出一套合理的。剩下的讓各省在做的過程當中,逐漸再調整,哪些要刪去,哪些要補充,它是這樣的一個過程,不是專家學者弘揚它說話,你也不用去當成宗教的知識去理解、去學習。
第二,跟命題有關。如果你對傳統(tǒng)的概念就是從清宮戲開始一直往前推,唐宋就沒有多少,唐還有一點,最近《大秦帝國》又開始了,漢代的這些東西又出來,現(xiàn)在媒體的主體是什么人?基本就是80后、90后,像我們這么老的,基本都不看這些抗日神劇,根本不看這些東西,我看的都是第5臺跟第9臺,5臺是體育節(jié)目,9臺是紀錄片節(jié)目,你在那可以獲得很多知識型的東西。你老看抗日神劇,一個人干掉十個日本鬼子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不是弘揚民族精神,純屬糟蹋這個東西。
古代蒙學書籍《幼學瓊林》(資料圖)
鳳凰國學:兩辦關于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文件,我看它的體系架構有18條,后面列的那幾條,每一條其實都是很大的。就中間的一點來看,比如國民教育,我認為中小學基礎教育這一塊是最關鍵的,那么這個里面就出現(xiàn)了執(zhí)行上的難點,比方說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讀什么傳統(tǒng)文化的經(jīng)典讀物?從一年級到初三,所學的傳統(tǒng)文化,到底應該是一種什么樣的內(nèi)在邏輯關系,然后把它延續(xù)下來?臺灣有一套中華文化基本教材,現(xiàn)在大陸有些出版社也引用了他們的。我就想我們今天來分析這個國家工程的時候,必然要考慮它執(zhí)行的可行性的問題,執(zhí)行可行性的問題就必然會有一個標準問題。您認為它的難點在哪里?
王守常:這個需要社會學的調查研究。難點,第一個就是目前的狀況,我們只是在嘴上說。我還好一點,至少我走了一些小的學校和地方,我在北大還給他們幼兒園的園長講過課,我跟他們在下面聊天很多,這還不夠,要做一個很廣泛的社會調查。現(xiàn)在中小學生需要閱讀什么東西,怎么閱讀,他們在第一線工作的教師都有這個問題,可以調查。鳳凰臺其實可以做,組織這樣一批人去做,對這些問題進行跟蹤調查幾個月,我們的問題就好解決了,它該告訴你應該怎么做了,這是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就是說制度設計都合理,可是你推動不下去,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你要先有一批老師,中小學的老師,他有沒有一個基本的國學知識培訓?你有了,那么他講這個課的時候,就會游刃有余了?,F(xiàn)在他們沒有基本的國學修煉,講的東西還是在字義上的解釋,不是說字義上解釋不清楚,但是字義解釋以后,后面所表達的概念是一個很廣泛的歷史文化的背景。
第三,要在邏輯上沒有問題,由淺入深的過程。我那天聽誰說,說要把《老子》放中學課本,那誰來講《老子》?就算我們?nèi)ブv《老子》,在這個問題上,有時候還會有不同的意見。用這樣的教材版本,由中學生來判斷恐怕不合適,但你可以把《老子》其中的很多東西拆出來,比如《老子》講的“柔弱勝剛強”,最好的東西就是“上善若水”,這個可以給學生傳達,但你通篇上來放在一本書上就不合適,主要是這個選擇問題,選哪些?哪個年紀學什么?這還是挺嚴肅、挺認真的一個問題。國民教育、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內(nèi)容,恐怕還沒那么簡單,大家有這個熱情,但是做起來是一個工作。
還有一個,我們的教育不僅缺少國學的東西,還缺少一個科學普及的東西,科普的問題。很多人對科學的基本知識都不了解。但在美國就很重視,十幾個教授寫的,經(jīng)過討論來確定哪些是可以傳達給中學生的科學基本知識,就是培養(yǎng)他的創(chuàng)發(fā)力,我們的中學課本里頭有一些自然科學,但是沒有把最新的科學概念加進去。
民國老課本(資料圖)
鳳凰國學:現(xiàn)在00后也已經(jīng)有十幾歲了,大家閱讀的習慣其實是很碎片化的。碎片化時代已經(jīng)存在了,那么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大眾普及,您覺得這種碎片化和系統(tǒng)化的傳播,哪一個更好?
王守常:當然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不可能不出現(xiàn)碎片化,因為大家的工作、生活和路程,這樣復雜的因素決定了,你不可能坐下來,把一本書認真讀完,包括我也不能保證全部讀完。碎片化有碎片化的好處,就是它可以更快的把一些主題傳播出去,那么這樣對學術還有用處。
但是另外一個,造成碎片化以后,變得沒有系統(tǒng)的知識,可能更多是從這個角度??墒菗Q句話說,他不是我這個專業(yè),他需要那些系統(tǒng)的知識干什么?碎片化對他來說,能給他一個新聞性或者給他一定的喜歡就可以,不要把碎片化說得太過。那么怎么保證既有碎片化的同時,又有一些比較傳達正確的觀念,甚至是比較完整的來表達一些知識系統(tǒng)?現(xiàn)在也有,網(wǎng)絡電臺等等這些東西已經(jīng)逐漸出現(xiàn),新聞媒體也有好多渠道。你不能像過去那樣,只有一個口號讓所有人都理解,現(xiàn)在這個時代不會從這個角度來做。
鳳凰國學:您是中國文化書院的院長,這么多年來在文化傳播方面,您是做了非常多的工作?,F(xiàn)在當國學復熱起來的時候,其實最需要學者們來建一些類似于傳播的標準。您覺得今天在書齋里面的這些老先生們,當然做學問是他們的主業(yè),但在大眾傳播這一塊,是不是還需要承擔更多一些使命?
王守常:他應當承擔,這是不需要討論的,但是問題是他能承擔嗎?不能承擔是一個問題。以我教學的經(jīng)驗,我覺得可能我講的話,都讓別人聽懂了。我有次在濟寧講課,500多全是科處級的干部,講了半天,講了以后,他們濟寧的市委說我們從來沒有開過這樣的會,我們開會都是很多人低著頭玩手機,出去上洗手間不回來,在外面抽煙再回來,你講了三個小時,沒有一個人動,全部在聽。我講的東西,不說他全部能聽懂,但至少百分之七八十能聽懂。
第一,我要用材料說話。
第二,我的材料解釋完全跟現(xiàn)實相關的。
我講什么叫和諧社會?你得先解決“和”是什么概念,解決“和”的概念,那是在中國古代音樂史里出現(xiàn)的,音序律而和,所以“和”是強調多元化、多樣性。所以你們背錯了,和為貴,和為貴前面有一個概念,叫禮之用。禮是講制度的差別,制度差別的根本作用要以和為貴,才有價值;和是強調多元性、多元化的。
你用一個經(jīng)典,用現(xiàn)在話去解釋,聯(lián)系到現(xiàn)實,而不是牽強附會的聯(lián)系,越談越不明白,我這么多年的教學,面對不同的人,中央警備團的也聽得懂,幼兒園老師也聽得懂,中學教師也聽得懂,還有一些是企業(yè)家,更多是企業(yè)家也都聽得懂,所以講課是一門藝術,學問做得好,課沒法叫人聽,這是一種;還有一種,學問也沒有,功課也不好好做,蒙一時可以,但是時間長了就蒙不住了,自然就在這個時代逐漸被淘汰下去。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