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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朝廷祀典擇日不受日書影響論

作者：葉國良（臺灣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系教授）

來源：《現(xiàn)代儒學(xué)》第一輯，復(fù)旦大學(xué)上海儒學(xué)院 編，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版。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九月廿一日庚子

          耶穌2017年11月9日

【內(nèi)容提要】近年大陸出土不少秦漢日書，學(xué)界始知戰(zhàn)國以來有此傳統(tǒng)，而非源自秦漢，與西周中葉以后擇日逐漸使用剛?cè)崛照弋惾ぃ谑且粫r蔚為顯學(xué)，研究者日眾。筆者以為：此等日書，固為后世黃歷之先聲，影響后世朝野禮制與生活步調(diào)甚巨，然而亦不可誤以為戰(zhàn)國以來朝廷祀典悉為日書系統(tǒng)所取代，尤其與農(nóng)林川澤蠶桑天候有關(guān)者，事關(guān)以農(nóng)立國之根本，且深受傳統(tǒng)與經(jīng)書之影響，其祀典其實仍有沿襲古代擇日方式者。故本文雖系針對出土文獻之現(xiàn)象而發(fā)，并不引據(jù)戰(zhàn)國秦漢日書之說，乃緣此之故。

【關(guān)鍵詞】日書、朝廷祀典、郊祀、社稷、先農(nóng)

前言

擇日是起源極早的人文活動，不少民族都有。遠從卜辭、《周易》、金文之辨吉兇，《春秋》、《三傳》暨《儀禮》之擇剛?cè)崛?，以至?zhàn)國時期的《墨子．貴義》中日者之論出游方位，古代文獻中都可看到各種擇日的活動。東漢王充《論衡》〈辨祟篇〉、〈譏日篇〉等載有漢代人民生活上的眾多禁忌，特別是回避特定日時的某種舉措，如某干支不宜行某事之類，與占卜行為訴諸鬼神者又有不同，影響層面甚大，易言之，此亦擇日行為。王充對此雖極力批判，卻反映出當時習(xí)俗確有此一傾向。近年大陸出土不少秦漢日書，學(xué)界乃證實了戰(zhàn)國以來已有日書的事實，其禁忌名目繁多，遍及冠、婚、喪、葬乃至出游、沐浴等等層面，且各派均有其理論與操作模式，[1]與春秋時代及之前選用剛?cè)崛栈蛱囟ǜ芍еY俗異趣，因而引出了學(xué)界前所未知的課題，研究或關(guān)懷者日眾。筆者之意，此等日書當即后世黃歷（今民間所傳者，乃簡化之農(nóng)民歷）之前身，對秦漢以降廣大人民之生活步調(diào)影響極大，迄今猶然。但日書與黃歷系統(tǒng)影響傳統(tǒng)擇日禮俗究竟包括那些范疇，學(xué)界似乎尚欠評估。

本文之寫作，企圖心不大，目的僅在指出：盡管日書與黃歷影響了后世人民的生活習(xí)慣與步調(diào)，但因受到某些流傳長遠的傳統(tǒng)或禮書的制約，朝廷在擇日行禮時，雖有部分受到民間習(xí)俗的滲透，但仍有部分禮儀，特別是朝廷祀典，仍然依據(jù)傳統(tǒng)禮俗行事，不受日書或黃歷影響。易言之，日書與黃歷對人民（含朝廷、官吏）生活影響雖大，但并未遍及于朝廷祀典，朝廷祀典仍有沿襲西周以來擇日之傳統(tǒng)者，且歷時長久。下文針對此一議題，起漢迄清，擇重要者分項述之，純屬民間習(xí)俗或較枝節(jié)者不與焉。

一  論郊祀多擇辛日或柔日，亦有選用冬至者

近代以前，天子得兼祀天神、地祇、人鬼，天神則唯天子能祀之。郊祀乃天子祭天之禮，周天子無論矣，其可行郊祀之禮者唯夏、殷之后杞與宋，即所謂「二代」，另魯國承周公勲勞之余蔭，亦得使用天子禮樂，唯稍降等耳，即所謂「攝盛」也。[2]周初郊祭，似用丁、己等吉日，[3]故《尚書．召誥》云：「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刮ú榭即呵飼r代以來相關(guān)文獻，郊祀普遍擇用辛日，且多為上辛日?！豆攘簜鳌吩疲骸隔斠允孪滦敛氛律闲?，若不從，則以正月下辛卜二月上辛，若不從，則以二月下辛卜三月上辛，若不從，則止。」可見一般?！抖Y記．郊特牲》亦云：

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也，大報天而主日也?！诮?，故謂之郊。牲用骍，尚赤也。用犢，貴誠也。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

凡郊祭，其前須有預(yù)備之事，其中最重要者乃須卜日與養(yǎng)牲，即卜郊祀之日期及其犧牲，其事見《春秋》及《左傳》者多起?！唇继厣道m(xù)云：「卜郊，受命于祖廟，作于禰宮，祖祖親考之義也。卜之日，王之于澤，親聽誓命，受教諫之義也?！乐铡瓜挛臄⑹鼍唧w祭祀活動及其意涵。

至漢，郊祀仍多擇用辛日。《春秋繁露》〈郊語篇〉暨〈郊義篇〉并云：「郊必用正月上辛?！拐髦T史傳，頗驗?！稘h書．武帝紀》：「元鼎五年……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立泰畤于甘泉，天子親郊見，朝日夕月。詔曰：……辛卯夜有光，若景光十有二明。《易》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浑奚跄钅隁q未咸登，飭躬齋戒。丁酉，拜況于郊?！诡亷煿抛ⅲ骸笡r，賜也。辛夜有光，是先甲三日也。丁日拜況，是后甲三日也?！褂郑稘h書·成帝紀〉：「二年春……辛巳，上始郊祀長安南郊?！褂?，「建始二年……三月，……辛丑，上始祠后土于北郊。」《續(xù)漢書·祭祀志》：「（光武帝）三十三年正月辛未郊?！褂郑该鞯奂次?，永平二年正月辛未，初祀五帝于明堂，光武帝配?！挂陨弦嗑眯寥??！干系邸苟形澹饲匾詠碇饾u形成者，故后世郊祀有分季、分地行之者（詳下文）。

但漢代郊祀亦有用卯日者，蓋卯日古人亦多用之。[4]《史記．孝景本紀》：「中六年二月己卯，行幸雍，郊見五帝?！埂捶舛U書〉，武帝「乙卯，……射牛行事，封太山下東方，如郊祠泰一之禮?！股渑＃瑸楣┙检胫疇奚?。漢人郊祀亦有用冬至者，猶先秦以來迎春之意，非戰(zhàn)國日書之影響。《漢書．武帝紀》載：「太初元年，冬十月，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祀上帝于明堂。……夏五月，正歷，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shù)用五，定官名，協(xié)音律?！股w朝廷更法，配合太初改歷，此后漢史多載「三年一郊」之事，唯多不記干支，未能證實漢代仍用柔日郊祀的論斷，但反過來說，亦無不用辛日或柔日之記載?！妒酚洠舛U書》：「其秋，上幸雍，……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磺溆性龝唬骸狐S帝得寶鼎宛朐，問于鬼臾區(qū)。鬼臾區(qū)對曰：「黃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紀，終而復(fù)始?！褂谑屈S帝迎日推策，后率二十歲復(fù)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黃帝僊登于天?！埂焕^曰：「其后二歲，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推歷者以本統(tǒng)。天子親至泰山，以十一月朔旦冬至日祠上帝明堂，毋修封禪?！蛊渑e行郊祭，時間或以冬至，地點或在明堂，蓋封禪時之特例也。

王莽攝政時，禮儀繁復(fù)，《漢書．王莽傳》云：「居攝元年正月，莽祀上帝于南郊，迎春于東郊，行大射禮于明堂，養(yǎng)三老五更，成禮而去?！箹|漢郊祀記載不多，有明確干支者尤少?！锻ǖ洹肪硭氖模骸负鬂h光武建武三十年，初營明堂，明帝永平二年正月辛未，初祀五帝于明堂?！埂段墨I通考》卷六十九：「世祖建武二年，初制郊兆于雒陽城南七里，……七年，大議郊祀制，多以為周郊后稷，漢當祀堯，詔下公卿議?！鞯塾榔蕉暌栽铝钣形褰加瓪?，因采元始故事，兆五郊于雒陽?！ㄊ駶h）昭烈章武元年即位，設(shè)壇于成都武擔山南，用元牡，……三年十月，詔丞相諸葛亮營南郊于成都?！挂陨蠞h時郊祀，或用辛日，或以冬至不等。

曹魏享國既短，相關(guān)記載亦不多?！锻ǖ洹肪硭氖疲骸该鞯蹍u位，于太和元年正月丁未郊祭。……十二月壬子日冬至，始祀皇天帝于圓丘?！刮鲿x時，上書同卷云：「晉武帝……泰始二年詔定郊祀……二月丁丑郊。是月庚寅冬至，帝親祀圓丘于南郊?！箘t當時郊祀多用丁日，冬至則于圜丘南郊。至東晉元帝既卽位于建康，制度復(fù)依漢及晉初儀注，上書同卷載：三月辛卯帝親郊祀。成帝咸和八年正月郊天，康帝建元元年正月辛未南郊。則東晉復(fù)用辛日。

南北朝時制度不一，據(jù)《通典》卷四十二，宋永初二年正月上辛，帝親郊祀，孝武大明二年正月，有司奏今月六日南郊，輿駕親奉。大明五年九月甲子，有司奏郊祭用三牛。又據(jù)《文獻通考》卷七十，齊高祖受禪，明年正月上辛，有事南郊。武帝建元五年正月，祀南郊。其后間歲而祀。永明元年立春前郊祀。梁武帝卽位，南郊常與北郊間歲，正月皇帝致齋于萬壽殿，上辛行事。陳武帝永定元年受禪，修圓丘壇，明年因以正月上辛有事南郊。則南朝以用上辛為多。至于北魏，據(jù)《文獻通考》卷七十，道武皇帝卽位，二年正月親祀上帝于南郊，后冬至祭上帝于圜丘。另據(jù)《通典》卷四十二，北齊每三年一祭，以正月上辛禘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后諸儒定禮，圜丘改以冬至祀之南郊，以正月上辛為壇于國南。北周憲章多依周制，正月上辛祀昊天上帝于圜丘。據(jù)上所述，南北朝時雖多以上辛日郊祀，但不甚穩(wěn)定。

唐代之郊祀，《大唐開元禮》卷一云：「正月上辛祈谷，祀昊天上帝于圜丘?！⒋红肭嗟塾跂|郊，立夏祀赤帝于南郊，季夏祀黃帝于南郊，立秋祀白帝于西郊，立冬祀黑帝于北郊，春分朝日于東郊，秋分夕月于西郊。」蓋合祈谷、郊祀為一事，規(guī)模似頗宏大。然據(jù)《舊唐書》各本紀及《唐會要》卷九，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玄宗、肅宗、代宗、德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凡十八帝，而親郊者僅三十三次，或以正月，或以十一月，或以二月，或以八月不等，且用日不固定，各種干支雜見，因知《大唐開元禮》修畢之后，并未真正據(jù)以實行。

宋代，《文獻通考》七十一云：「宋初，因唐舊制，每歲冬至圜丘，正月上辛祈谷，孟夏雩祀，季秋大享，凡四祭昊天上帝，親祀則并皇地祇位?！怪劣谀纤?，《續(xù)文獻通考》卷六十八載：宋理宗、度宗、恭宗等凡十六次郊祀均用辛日。

遼、金、元族出塞北，文化習(xí)俗與中原不同，故無郊祀之禮，但有類似風(fēng)俗，《續(xù)通典》卷四十六記遼、金、元三朝之俗云：「遼太祖神冊元年正月庚寅，命有司設(shè)壇燔柴告天，即皇帝位。七年，五月癸丑，以黑白羊祭天地，丙寅，以青牛、白馬祭天地。十一月祠木葉山，十二月戊子燔柴于蓮花濼?！埂附鸪?，因遼舊俗，有拜天之禮。太宗即位，告祀天地，設(shè)位而祭，天德以后，始有南北郊之制?！沟撇粨窆潭ㄈ諘r行之。「元興朔漠，代有拜天之禮。衣冠尚質(zhì)，祭器尚純，帝后親之，宗戚助祭?！沟捞熘詹灰罎h人傳統(tǒng)。

明代郊祀，《續(xù)文獻通考》卷一百六云：「穆宗隆慶元年丙寅，禮部會議典禮：郊祀之禮，國初建圜丘于鐘山之陽，用冬至祀天，以日月星辰太歲從祀；建方丘于鐘山之陰，用夏至祀地，以岳鎮(zhèn)海瀆從祀：俱奉仁祖淳皇帝配。又筑朝日壇于城東，夕月壇于城西，用春秋分行事，夕月亦以星辰從祀，俱不奉配。洪武十年，始定合祀之制，每歲正月，擇日行于大祀殿。三十二年，更奉太祖高皇帝配?！股w郊祭用冬至、夏至，但不擇固定干支，與唐、宋略同，漸失傳統(tǒng)。

清代，凡朝廷郊祀，因并迎春祈谷，[5]與先秦郊祀、迎春、祈谷分別為之者不同，但仍依漢人傳統(tǒng)，擇用正月上辛日?！肚迨犯澹玖澹Y二》：「雍正八年上辛為正月二日，部臣因元旦宴，請展十日，不許。先期齋戒如故。十三年正月十日上辛，未立春，帝曰：『此非乘陽義也?！幻Y臣集議，奏言：『《禮．月令》，立春日，天子迎春東郊，乃祈谷上帝。此禮本在立春后，請循例用辛或立春后上辛。』從之?！构省洞笄鍟洹肪砣咴疲骸笟q以月正上辛祀上帝，為民祈谷?！咕戆耸凑律闲疗砉茸Ｎ摹翟疲骸妇S乾隆年，歲次正月朔，越日辛，嗣天子臣御名敢昭先谷于皇天上帝曰云云」，是清廷郊祀、迎春、祈谷仍用上辛日，恢復(fù)古來傳統(tǒng)。

蓋自漢代以迄清代，凡朝廷郊祀，用上辛日者最多。

二  論祭社稷承〈召誥〉仍沿用上戊日

社、稷，古人所重，天子有太社、太稷及帝社，至于鄉(xiāng)里，亦各有社，各以時祭之?！抖Y記·郊特牲》云：「社祭土而主陰氣也。君南向于北墉下，答陰之義也。日用甲，用日之始也。」此謂祭社用甲日。然《尚書·召誥》用戊日，其文曰：

越翌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其后歷朝社祭，不論朝廷或州縣，遂沿用上戊日?！锻ǖ洹肪硭氖逖裕骸福ê鬂h）二月、八月及臘，一歲三祠，皆太牢，……郡縣牲用羊豕……。」同卷又言：「后魏天興二年太社、太稷、帝社于廟之右，……以二月、八月，日用戊，皆太牢，勾龍配社，周稷配稷?！褂衷唬骸杆逦牡坶_皇初建社稷，并立于含光門之右，仲春、仲秋吉戊，各以一太牢祭，牲色用黒。孟冬下亥，又臘祭之。郡縣二仲月并以少牢各祭。百姓亦各為社?！埂洞筇崎_元禮》卷三十三：「皇帝仲春、仲秋上戊祭太社?！辜捞?，以后土氏配，祭太稷，以后稷配。若如卷三十四由有司攝事，則蠟禮司行之。宋代諸里社并同唐制，金、元同之?！独m(xù)文獻通考》卷七十三：「金章宗四年二月始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祭社稷。元世祖二十年二月，詔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祭社稷。仁宗延佑六年二月改用中戊。洪武元年二月定社稷禮，中書省臣李善長等各具沿革以進，遂定每歲春秋二仲月上戊日親祀社稷，以句龍、后稷配。宣宗宣德二年二月祀社稷，仍用上戊日?！怪敝燎宕?，《大清會典則例》卷八十一猶言：「順治元年，定每歲以春秋仲月上戊日祭太社、太稷，太社以后土句龍氏配，太稷以后稷氏配?！埂洞笄鍟洹肪戆耸创呵锷衔炱碇x社稷壇祝文〉有云：「配以后土句龍氏、后稷氏。凡祭社稷之禮，崇建社稷壇于端門之右，……歲春祈、秋報，皆以仲月上戊日祭太社、太稷之神，以后土句龍氏、后稷氏配。太社位右，太稷位左，均北向?！挂陨暇兄芏Y。

三  論祭先農(nóng)多用亥日

祀先農(nóng)之禮起于何時？漢代以前無考，漢文帝既躬耕藉田，又祠先農(nóng)，蓋即沿續(xù)古代藉田之禮。[6]杜佑《通典》卷四十六云：「漢文帝……春始東耕于藉田，祠先農(nóng)。后漢明帝永平中，二月東巡，耕于下邳。帝元和中，正月北巡，耕于懷縣。其藉田儀，正月始耕，常以乙日祠先農(nóng)。」是知漢代藉田用乙日，乃柔日也。

《通典》卷四十六云：「晉武帝泰始四年正月丁亥，帝躬耕藉田于東郊。……太牢祀先農(nóng)?！埂赌淆R書》卷九云：「永明三年，有司奏來年正月二十五日丁亥可祀先農(nóng)，即日輿駕親耕。宋元嘉、大明以來并用立春后亥日。尚書令王儉以為亥日藉田，經(jīng)記無文，通下詳議。兼太學(xué)博士劉蔓議禮：孟春之月立春迎春，又于是月以元日祈谷，又擇元辰躬耕帝藉。盧植說禮通辰日，日，甲至癸也，辰，子至亥也。郊天，陽也，故以日。藉田，陰也，故以辰。陰禮卑后，必居末，亥者，辰之末，故記稱元辰，注曰吉亥。又據(jù)五行之說，木生于亥，以亥日祭先農(nóng)，又其義也?！毯钨≈h，……丁亥自是祭祀之日，不專施于先農(nóng)。漢文用此日耕藉，祠先農(nóng)，故后王相承用之，非有別義。……參議奏用丁亥，詔可。」則晉代以來祠先農(nóng)用丁亥日。

《續(xù)文獻通考》卷七十八：「元武宗大定三年四月從大司農(nóng)請，建先農(nóng)、先蠶二壇?！菤q命祀先農(nóng)如社稷，禮樂用登歌，日用仲春上丁，后或用上辛或甲日?！褂忠话倭d穆宗隆慶元年禮部會議有云：「祈谷之禮，祖宗朝原無，惟郊外藉田有先農(nóng)壇，每歲上戊日圣駕親祭先農(nóng)，遂耕藉田。永樂后，惟遇列圣登極之始，僅一舉行，其他歲遣順天府官代。嘉靖九年，始以孟春上辛日行祈谷禮于大祀殿。十年，以啟蟄日改行于圜丘。十八年，又改行之于禁內(nèi)之極寳殿，遂為定制。而先農(nóng)之祭亦不廢，然二祀并行于仲春，不無煩數(shù)，宜罷祈谷之禮，止于先農(nóng)壇行事為當。恭遇圣主登極，則親祀先農(nóng)，并行耕藉禮，其余每歲仲春仍遣順天府官代行?！姑鞒跫老绒r(nóng)用上戊日，其擇日與祭社相混，已有不當。其后祈谷而在禁中，祭先農(nóng)而遣官代行，其無心于國計民生可知。蓋歷朝相關(guān)制度，以明代最為錯亂，皇帝之不勤慎，亦以明朝為最。

清代恢復(fù)傳統(tǒng)，祭先農(nóng)擇用正月亥日。《大清會典》卷八十三載〈仲春吉亥饗先農(nóng)壇祝文〉，其文有「維乾隆年歲次二三月朔越日亥，皇帝致祭于先農(nóng)之神曰」云云。卷四十六：「凡饗先農(nóng)之禮，為壇一成于正陽門外，耤田之西，歲以仲春吉亥，皇帝躬耕，帝耤于南郊，乃親饗先農(nóng)之神。」藉田雖系皇帝親為，但奉天府既位于帝京，府尹亦須率所屬配合，據(jù)《光緒順天府志》卷六十〈典禮〉，仲春吉亥，順天府須選耆老數(shù)十名，另農(nóng)夫三十名參與。躬耕時，大要為：「順天府府尹一人在左，（戶部尚書一人在右）。時鳴贊，贊進鞭，順天府府尹奉鞭，北面跪進，（戶部尚書跪進），耆老二人牽牛，上農(nóng)夫二人扶犁，順天府府尹執(zhí)青箱，（戶部尚書隨播種），從行工歌三十六詞，唱和從行?！实廴迫?，歌畢，止?！谷粍t此雖為朝廷禮典，實有皇帝、朝廷與地方官員、耆老、農(nóng)夫參與。據(jù)上文引述清代藉田之禮，實亦祭祀先農(nóng)。蓋凡朝廷祀典，多可作如是觀。

四 論祭風(fēng)師仍用丑日、祭雨師仍用申日

《周禮．大宗伯》有祭風(fēng)師、雨師之文，《通典》卷四十四載：

月令，立春后丑日祭風(fēng)師于國城東北，立夏后申日祀雨師于國城西南。

此所謂「月令」當非《禮記．月令》，待考?！锻ǖ洹吠碛衷唬骸负鬂h以丙戌日祀風(fēng)師于戌地，以己丑日祀雨師于丑地，牲用羊豕。」唐以后則丑日祀風(fēng)師，申日祀雨師?！段墨I通考》卷八十云：「（唐）憲宗元和十五年，太常奏：來年正月三日，皇帝有事于南郊，同日立春，后丑日宜祀風(fēng)師?！顾沃?，立春后丑日祀風(fēng)師，立夏后申日祀雨師，承唐制也。遼僅祭風(fēng)伯，不祭雨師。金仍宋制?！独m(xù)文獻通考》卷七十二云：「元世祖至元七年十二月敕歲祀風(fēng)雨雷師。大司農(nóng)請于立春后丑日祭風(fēng)師于東北郊，立夏后申日祭雷雨師于西南郊，其后仁宗延佑五年乃即二郊定立壇壝之制。」同卷，洪武六年「四月，命天下祀風(fēng)云雷雨諸神。……春秋祭以驚蟄、秋分后三日。后改春秋上旬擇日祭，設(shè)三神位，城隍與焉。其王國風(fēng)云雷雨山川神壇在社稷西，祭儀與社稷同?！拍暾?，改建太歲者神壇壝殿?！?，祀太歲風(fēng)云雷雨諸神于新壇。」同卷「嘉靖十年七月建天神地祗壇，九年更風(fēng)云雷雨之序曰云雨風(fēng)雷，以為天神，岳鎮(zhèn)海瀆陵山京畿天下名山大川之神以為地祇。每歲仲秋中旬擇吉行報祭禮，同日異時而祭城隍于其廟?！辜尉赴四晁?，則有〈遣官祀太歲風(fēng)云雷雨師儀〉。至此，祭風(fēng)師、雨師，不固定在丑日、申日。

但《大清會典》卷八十八云：「凡祀群神之禮，建凝和殿于紫禁城之東，以奉云師之神，歲以秋分后三日致祭。建宣仁廟于紫禁城之東北隅，前殿奉風(fēng)伯之神，后殿奉八風(fēng)之神，歲以立春后丑日致祭。建昭顯廟紫禁城之西，以奉雷師之神，歲以立夏后申日致祭。建時應(yīng)宮于紫禁城之西北隅，前殿奉四海四瀆龍神，中殿奉京畿龍神，后殿奉八方龍神，以季夏旬又三日致祭：均素羞香燭，遣內(nèi)府官行禮。」則仍沿用嘉靖以前之舊制，丑日祭風(fēng)伯，申日祭雷師。

五 論祭先蠶用巳日

古人祭先蠶，見于《周禮．天官．內(nèi)宰》。后妃親蠶之事，見《通典》卷四十六所引兩漢傳記，當時多擇吉日為之。至隋，始見以季春上巳日祭先蠶?！锻ǖ洹吠碓疲骸复筇骑@慶元年三月辛巳皇后武氏，先天二年三月辛卯皇后王氏，干元二年三月己巳皇后張氏，并有事于先蠶，其儀備《開元禮》?！巩敃r祭先蠶，三例中兩例擇用巳日。祭先蠶之禮，遼、金、元俱不行，故不列于祀典，故《元史》卷七十六：「先蠶之祀未聞?！姑鞔兄睹鲿肪戆耍骸负槲涠甓旅屎舐蕛?nèi)外命婦蠶于北郊?！尉妇拍暾卤缱飨刃Q壇于北郊……三月丁巳皇后親蠶于北郊……十年改筑先蠶壇于西苑仁壽宮側(cè)，四月丁巳皇后行親蠶禮于西苑。十六年詔罷之……三十一年罷親蠶禮，四十一年并罷所司奏請?！骨宕嘤盟热?，《大清會典》卷二十六：「仲春吉巳，皇后躬祀先蠶。」卷四十六：「凡饗先蠶之禮，為壇一成西苑之東北，歲以季春吉巳皇后躬親蠶事?！股w三月陽氣已開，正可飼蠶也。

六 論地區(qū)性官府之祀典

除朝廷自行舉行之祀典外，地方官府亦有承朝廷詔令舉行祀典者，如祭先農(nóng)壇、城隍廟等，其例至多，茲不暇多舉，舉二三例，以見一斑而止。

《續(xù)文獻通考》卷七十三：「洪武元年二月定社稷禮，中書省臣李善長等各具沿革以進，遂定每歲春秋二仲月上戊日親祀社稷，以句龍、后稷配?！勾顺⒅郎琊⒁??！睹骷Y》卷十：「郡縣春秋仲月上戊祭社稷?！勾说胤焦俑郎琊⒁病?/p>

至于祭先圣先師，古雖有之，蓋無固定時日?！锻ǖ洹肪砦迨骸杆逯?，國子寺每歲四仲月上丁釋奠于先圣先師，年別一行鄉(xiāng)飲酒禮。（州縣學(xué)則以春秋仲月釋奠，亦每年于學(xué)一行鄉(xiāng)飲酒禮）?！褂衷唬骸复筇莆涞露辏趪訉W(xué)立周公、孔子廟各一所，四時致祭?！埂洞笄鍟洹肪戆耸d有〈春秋上丁釋奠先師祝文〉。然則隋代以后若有祭周公、孔子者，例用上丁日，其舉行由國子學(xué)為之。后府州縣等學(xué)亦隨例用上丁日，《清通典》卷四十八：「順治二年，定直省府州縣釋奠于先師之禮，每歲春秋仲月上丁日行釋奠禮，以地方正印官主祭，陳設(shè)禮儀均與國子監(jiān)丁祭同?！?/p>

除此之外，朝廷詔令所及，各地仍有宗教性、區(qū)域性之祀典，如關(guān)帝廟、媽祖廟、龍王廟等，唯舉行之日，多系生卒日，其祀典擇日與朝廷祀典擇日之模式相同，并不依賴日書決定。

結(jié)論

古代唯天子得祭天，故郊祀除奉帝王詔參與者外，無人臣主之者。至于其余祀典，重要者如祭社稷、先農(nóng)、風(fēng)師、雨師、先蠶等，亦多由帝、后親自主持，朝廷大臣參與，或擇官員攝位。[7]唯自戰(zhàn)國日書興起之后，自冠、婚、喪、葬等禮俗活動，以迄修造、出行、沐浴、求醫(yī)等等日常生活，日書影響層面極為廣泛。且家各有說，說各不同，《史記．日者列傳》載褚少孫補傳曰：

臣為郎時，與太卜待詔為郎者同署，言曰：「孝武帝時，聚會占家問之，某日可娶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兇，歷家曰小兇，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辯訟不決，以狀聞。制曰：『避諸死忌，以五行為主?！蝗巳∮谖逍姓咭病！?/p>

據(jù)此，漢初日者已有五行、堪輿、建除、叢辰、歷家、天人、太一七家，家各不同，其說之流傳過程及其演變之細節(jié)，后世雖有各種官私書籍流傳，[8]今已無法一一細考，唯知其說必有雜入后世黃歷者。蓋中國以農(nóng)立國，朝廷及官府必須密切關(guān)注天候節(jié)令，與農(nóng)業(yè)措施配合，故朝廷若干祀典之擇日仍據(jù)經(jīng)書及傳統(tǒng)所載行事，地方郡縣亦依朝廷詔令舉行地方祀典，其中亦自有考慮天候節(jié)令之因素，故未全依日書所載訂定其禮制。

今民間所傳農(nóng)民歷，雖與朝廷祀典無密切關(guān)系，但因地方官府須執(zhí)行朝廷有關(guān)祀典之詔令，因而仍有部分干支所載行事能與祀典相印證。譬如（2015）今年歲在乙未，國歷九月十七日，即農(nóng)歷八月初五，干支丙申，農(nóng)民歷載「雷聲普化天尊圣誕」，蓋即祭雷神之日，與上述《大清會典》「建昭顯廟紫禁城之西，以奉雷師之神，歲以立夏后申日致祭」符合。國歷九月十九日，即農(nóng)歷八月初七，干支戊戌，農(nóng)民歷載「秋社」，蓋乃秋日祭社之日，與上述祀典「社用戊日」符合。顯示民間習(xí)俗有與朝廷或官府祀典之擇日相滲透者。但因近代農(nóng)民歷，篇幅狹小，所載非無缺漏，如上文所舉之例，祀典有雷師而無雨師，社祭有秋社而無春社，此乃農(nóng)民歷較《協(xié)紀辨方書》所載黃歷簡化所致，研究日書者均宜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