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群】禮樂的核心是一顆覺潤感通的心
禮樂的核心是一顆覺潤感通的心
作者：李虎群（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來源：“北大耕讀社”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十月初三日辛亥
耶穌2017年11月20日
北大耕讀社按：十一月的北京，已是寒風徹骨。北大二教，虎群老師、圖書館老師、耕讀社社員、前來聽講的北大同學，靜坐一堂。講臺上簡放著一張琴、一支簫。虎群老師以“禮樂精神的來源和實質(zhì)”、“禮樂本身的體現(xiàn)和內(nèi)容”、“古琴藝術(shù)為何能與傳統(tǒng)文化相通相融”三方面為主，結(jié)合以老師切身的思索與感悟，與我們娓娓道來中國的禮樂精神。天地之大、學習之樂、山川之美、尋常之趣，老師的演講如行云流水，讓人如沐春風，讓人感其生命意興之廣大，之豐厚，也讓我們對此生命狀態(tài)背后的禮樂文化、古琴藝術(shù)，頓生興味。講座結(jié)束前，老師撫琴一曲《鶴鳴九皋》；彈唱一曲《歸去來兮》；與卞景師兄琴簫合奏一曲《平沙落雁》。這間教室里，已是春意盎然。講座精彩，值得反復回味。以下暫以部分紀要饗與諸君：
一、發(fā)現(xiàn)禮樂之本：自覺的仁心
我們?nèi)绻勚袊幕鸵宄裁词俏幕?，所謂文化是“以文化人”，在“文”中建立起更高質(zhì)量的生命，中國人主要浸潤于儒家文化，儒家文化是底色，佛道則參與中國人的精神生活。如果要講禮樂精神的話，我們首先要探尋支撐、建構(gòu)禮樂的理論基礎(chǔ)——仁。只有對此德性有切身的領(lǐng)悟，才能對禮樂有所把握。禮樂是要建立起一個人基本的人格。人格其實就是人的及格線。在此及格線下為禽獸，上則為士人、君子、賢、圣，等。
仁有很多的意涵，但有一個核心的意涵，就是不麻木，對自己和世界有自覺與感通。
我在博士期間學習中國哲學，但感到生命與學問長期打成兩截，長期苦于“人生的意義”這個問題；一次過年回家，年三十的晚上，聽見一聲炮響，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是可以過春節(jié)的，動物卻不能！由此我悟出人禽之別——人有自由、靈性，可以超越本能、自主設計選擇自己的生活?？梢哉f是“一聲炮響送來了人生的意義”于是，學習的動力來源便不是外在的要求，不是家人的期望，不是對未來的恐懼，而是生命的自覺；有了自覺與自主的選擇，學習、讀書便都樂在其中，而非“苦學”。這便是獨立自由精神的挺立。
人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有了此獨立自由的精神之后，人同時能為善，也能為惡，而不似動物般單純?！安粸槭ベt，即為禽獸”，意思不是說不做圣賢就做禽獸，而是說，人若不能輾轉(zhuǎn)增上、效法圣賢，便容易向下墮落。我們不能辜負自己的自由，也不能辜負圣賢。如此，學習還有另外一個動力：生命的自我實現(xiàn)。這便是“忠“，忠首先不是忠于國家忠于他人而是像朱子解的那樣“盡己之謂忠”——忠于自己。這種修身沒有止境，其樂無窮。中國文化里學習、修身沒有止處，即便佛教也是悟后起修，悟后的修才是真修，之前都是緣修，只是增上緣。禮樂，正是尊重、護養(yǎng)人的這種生命本質(zhì)，禮教并不是吃人的，而是滋養(yǎng)人的。
李虎群老師
二、仁心感通萬物
人靈明的仁心可以感通萬物。中國講天與人的關(guān)系，而不是人與神的關(guān)系，天無時無刻不在回應著每一位中國人?！抖Y記》說：仁者，天地之心。天地是有呵護我們的大愛之心的。中國人的天地被文化熏陶之后，天地自然萬物就不是單單物質(zhì)化的對象，而是有其靈，它們是“無為而無不為”的，是被文化化的，某種程度上是被儒家化了的。泰山不僅是泰山，黃河也不僅是黃河。中國人常講：天地大父母，父母小天地。如果我們看天地能真感覺像在父母的臂膀里被呵護養(yǎng)育的話，我們就體會到一點意思了。道家從智慧的角度看天，作壁上觀，內(nèi)有涼意；儒家從人的角度看天，承擔這個世界，此承擔，實乃道家逍遙的基礎(chǔ)，沒有人承擔的世界無法成其自然自在。
禮者，理也，是天理，是天地內(nèi)在的秩序，正因其秩序，才有其和，此和，便是樂。禮樂無處不在，當下流露即是。
我學佛時有時談“情”字有負罪感，不敢坦蕩，學儒時發(fā)現(xiàn)：夫婦之道乃人倫之始，“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中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關(guān)雎》是為《詩經(jīng)》的門戶；如此，愛情便不僅僅是朦朧的情愫，而可化為日常生活；婚姻也不是愛情的墳墓，而是愛情的踐行、落實和安排。中國人骨子里對愛情、婚姻，有其向往。
莊子死后不用棺木，而以“天地為棺槨”；妻子死了“鼓盆而歌”，但我們要反思：此是否為真正的自然？莊子與天地合一，實是與智慧合一；儒家與天地萬物的合一更溫暖、更深刻。
這種與自然合一的溫情境界就是曾點所說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王陽明也喜歡這種境界：“鏗然舍瑟春風里，點也雖狂得我情?！边@是與物為春的生命高度，愉悅，無處不滋養(yǎng)，無處不滋潤，生命的綻放。如此，山山水水皆有情，人生處處有詩意。
我們看杜甫：“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又有《莊子?大宗師》：“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p>
中國人一草一木總關(guān)情，中國人的自然就像我很喜歡的歌曲的名字：《多情的土地》。儒家講仁義禮智，對應春夏秋冬，仁包四德，春便也包含著夏秋冬。秋風不敵春風。仁是生命的根本（眼睛里有瞳仁，看人精氣神所在；水果里有桃仁、杏仁，等等，皆種子，皆是生命力所在。）此仁德，人人內(nèi)在本有，但并非人人都能享有。如何能夠享有？通過修身。文化傳統(tǒng)非在過去，非在別處，而正在當下本心中。
愛自己，就是要將自己的生命承擔起來，才能承擔他人的生命。如此，既能活在當下——自在；也能活在歷史中——為往圣繼絕學。禮樂既包含在仁德中，也是恢復內(nèi)在仁德的途徑。
虎群老師講座現(xiàn)場
三、禮樂文化——仁心的顯發(fā)
禮是報答、溝通、和諧天地的一種方式。有的國家學禮有余，樂不足；有的學樂有余，禮不足。只有中國，禮樂合德，大國，地氣足，能養(yǎng)育出大樹，生物和文化如此豐厚、豐富多樣，故能出現(xiàn)偉大的文化和心靈。中國這片土地上，文化的種子俯拾皆是。中國，得天獨厚，得地獨厚，得人獨厚。作為中國人學中國文化，是必要的擔當，也是一種自我實現(xiàn)，是在讓內(nèi)在本有的種子發(fā)芽、生長。
所有的禮，只有逗引出、生發(fā)出內(nèi)在的仁德，此禮才有意義。“樂”不只是音樂，而是人內(nèi)在生命的全方位的綻放，是人與人關(guān)系的自然融洽，是與天地合德的心境。
樂之至，便是和。樂從禮中來。禮：果中之因；樂，因中之果。禮樂，循環(huán)無端。真正的秩序一定會帶來和樂，真正的和樂，背后也一定有一套嚴整的秩序。
禮勝則離，樂勝則流。流者，流于虛無。
虎群老師古琴獨奏《鶴鳴九皋》
最后我想跟大家分享，禮樂一定是從自己的修身做起。我在大學讀書時有一學系同學室友，此同學常以化學實驗較哲學更為科學為論，言科學實驗結(jié)果可放之四海而皆準，可為人類進步提供不竭的貢獻。
我靈機一動回應道：中國文化亦一實驗——身體為試管，人生為質(zhì)料，圣賢書是前人的實驗報告，隨處隨遇皆是實驗室。將圣賢的經(jīng)驗灌注到自己這個身體里，身體力行，與之應證。
“切記體察，虛心涵詠”——朱子此八字，道出做中國學問的金科玉律。一切學習、活動、生活，皆不離一個核心——切己，提升自己的生命。勿“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
責任編輯：柳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