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禮樂的審美功能及其現(xiàn)代意義
作者:陳莉(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十月初十日戊午
? ? ? ? ? 耶穌2017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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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建立伊始,周公制禮作樂,構(gòu)建了輝煌的禮樂體制,維系了一個王朝近八百年的強盛。肅雍和鳴的禮樂、華美的服飾、精致的禮器、文雅的舉止等是禮樂文化的主要組成部分。禮樂作為一種融詩、樂、舞為一體的藝術(shù)形式,具有一定的觀賞性,是周代“文飾化”藝術(shù)精神的體現(xiàn)。禮樂的審美功能有其特殊性,也是特定時代語境下的產(chǎn)物,但是禮樂的審美意識形態(tài)性及其對群體情感的協(xié)調(diào)作用,對于我們今天進行審美教育,以及弘揚中華美學精神仍然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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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審美愉悅中實現(xiàn)社會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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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代是一個禮制社會,從祭祀天地山川到祭祀祖先神靈,從出生到加冠再到喪葬,可以說從生到死都有禮儀相伴。在宗廟中,在族長鄉(xiāng)里之間,在諸侯國的外交場合等,都要演奏禮樂。禮樂最突出的是其等級化特征。比如鐘鳴鼎食是天子特殊地位的象征,大夫和士是無權(quán)享受的。再如不同等級的貴族能享有的舞蹈隊列依次是“天子用八,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禮樂演奏的主要目的是傳達尊卑長幼的觀念,塑造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的貴族氣質(zhì),最終達到維護社會等級秩序和穩(wěn)定社會結(jié)構(gòu)的目的。所以當孔子看到八佾之舞被大夫級別的貴族僭越時,氣憤地說“是可忍,孰不可忍”??梢姡诙Y樂文化的濡染下,等級觀念已經(jīng)深入人們的意識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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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文化在社會治理方面能夠有這樣大的作用,是因為禮樂文化具有審美屬性,能夠使人身心愉悅,并在輕松愉快的審美過程中達到社會治理的目的。從有關(guān)禮樂鑒賞的相關(guān)記載可以看到,春秋時期人們已經(jīng)認識到了禮樂的審美屬性?!渡貥贰肥侵袊糯湫偷亩Y樂。夏、商、周三代帝王均把《韶樂》作為國家大典用樂。周武王定天下,分封諸侯后,《韶樂》傳入齊國?!墩撜Z·述而》記載:“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笨鬃釉邶R國聽到了《韶樂》后,沉浸許久,不斷回味,竟沒有想到韶樂如此美妙!《論語·泰伯》中孔子評價《關(guān)雎》:“師摯之始,《關(guān)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即從太師開始演奏《關(guān)雎》,直到演奏結(jié)束,孔子還一直深深地被禮樂的美感動著。在具體的觀賞禮樂的活動中,孔子看重的顯然是禮樂的審美功能,在這兩段文獻中,孔子甚至根本沒有提及禮樂的教化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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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觀樂也是從感受禮樂之美開始的。季札是春秋時期吳國壽王的第四個兒子,因受封于延陵一帶,又稱“延陵季子”。季札品德高尚,對禮樂又有著敏銳的洞察能力,能夠從禮樂演奏中聽出一個諸侯國的社會風氣和盛衰趨勢?!蹲髠鳌は骞拍辍酚涊d,吳國派遣季札出使魯國,魯國表演了蔚為大觀的周樂。魯國表演的禮樂讓季札感到賞心悅目,逐一品評剖析。季札對禮樂的點評,自然會“考見得失”、“觀風俗之盛衰”,但是季札對每首樂曲的評價首先是“美哉!”如季札見舞《大夏》,不由贊嘆:“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奔驹牭礁琛缎⊙拧焚潎@:“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季札對于魯國所有的禮樂表演,都贊不絕口,一連串的“美哉”折射出魯國的禮樂表演水平和禮樂的審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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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定境況下凈化個體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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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有如此強烈的審美效果與其演奏場合有一定關(guān)系。禮樂演奏時,會擺放各種典雅貴重的青銅禮器。眾多列席者身穿精美的禮服,身上佩戴叮當作響的玉佩,依照尊卑長幼的秩序排列,行為舉止彬彬有禮。而且,周代的禮樂往往用編鐘、編磬等大型樂器進行演奏。這種樂器發(fā)出的聲音深沉、渾厚、氣勢宏大。因而,在不同于日常生活的特殊禮儀場合,演奏典雅莊重的禮樂,很容易就能達到震懾魂魄的效果。所以,中國古人認為音樂有著神奇的魅力,能夠感通天地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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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演奏要按照固定的程序演奏固定的樂曲。如《禮記·鄉(xiāng)飲酒義》記載,舉行鄉(xiāng)飲酒禮時,要按照“升歌三終”、“笙奏三終”、“間歌三終”、“合樂三終”的程式來演奏《詩經(jīng)》中固定的樂曲。其中“升歌三終”,即瑟工上堂,演唱《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三支曲子。“笙奏三終”,笙工在堂下吹奏《南陔》《白華》《華黍》三首曲子?!伴g歌三終”,是堂上彈瑟歌唱與堂下笙樂吹奏交替進行,堂上歌《魚麗》、堂下笙奏《由庚》;堂上歌《南有嘉魚》,堂下笙奏《崇丘》;堂上歌《南山有臺》,堂下笙奏《由儀》?!昂蠘啡K”,堂上和堂下一起演奏《周南》中的《關(guān)雎》《葛覃》《卷耳》三首曲子,以及《召南》中的《鵲巢》《采蘩》《采萍》三首曲子??梢钥闯觯Y樂是一種程式化的藝術(shù),在固定的場合演奏固定的樂曲,關(guān)注的是重復性的禮儀中人的舉止是否端莊有禮,是否能通過這些樂曲協(xié)調(diào)群體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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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作為一種廟堂音樂,在特定的場合演奏特定的樂曲,樂曲的情感和節(jié)奏與個人情感和喜好沒有太大關(guān)系。雖然《禮記·樂記》開篇就講:“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但這里提到的“人心”,并不是某一個具體個體的心理感受。禮樂承載的不是作為個體的人的情感,而是一種集體性的情感。那么,禮樂對人性的發(fā)展就完全只有禁錮作用嗎?從“孔子聞韶樂”和“季札觀禮”,我們能夠認識到,在莊重肅穆的場合,演奏深沉典雅的禮樂,身處這種場合的人,很快會忘掉個體自我的存在,融身到禮樂文化氛圍之中。進一步說,禮樂的審美功能在于,使個體忘掉小我,找到一種精神歸屬感,獲得心靈的凈化和靈魂的升華。這是一種類似于宗教的審美體驗過程,是禮樂特殊審美功能的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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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藝術(shù)形式協(xié)調(diào)群體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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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文化作為中國文化的源頭之一,有很多值得我們今天反思和借鑒的地方。比如在隆重的場合演奏固定的禮樂,以美的形式承載教化內(nèi)容,這種文化模式還是值得借鑒和推廣的。在肅穆莊重的會場,有大型樂隊伴奏,全體與會者集體合唱,能夠激發(fā)群體認同感。而通過藝術(shù)的形式形成的共同體意識,不具有外在強迫性,是個體價值和群體價值的自然交融,因而具有美學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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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當今時代城市化的速度日新月異,人們較之以前有了更多的自由和個人空間,但卻有越來越多的人深陷孤獨之中。雖然我們在各種電子傳媒的虛擬世界中時時與他人聯(lián)結(jié),卻總是無法有效去除這種孤獨感。這種狀況的出現(xiàn),與人和人之間缺乏情感上的深層溝通以及缺乏歸屬感有關(guān)。周代集體性的禮樂表演和觀賞的模式,也許是嘗試幫助處于孤獨狀態(tài)的人走出困境的一個途徑。從心理學的角度講,齊聲歌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個體從離群索居和孤立的狀態(tài)中走出來,投入到集體的懷抱,獲得同唱一首歌時心律共同起伏帶來的美感享受。人需要個體獨立生存空間,但也需要感受他人的存在。禮樂將個體從孤獨狀態(tài)中解放出來的功能,也許是古代禮樂溝通天地神人神奇魅力的延續(xù)。禮樂在這個層面的審美功能值得進一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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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