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的翻譯與海外傳播
作者:陸振慧(揚州大學外國語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九月十一日甲申
耶穌2018年10月19日
華夏經典以《尚書》為最古,亦以《尚書》為尊。《尚書》記載華夏文明,是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和文化基因。它不僅“牽涉到全部中國古代史”,而且也“影響全部中國史”(顧頡剛語)。唐代劉知己稱《尚書》為“七經之冠冕,百氏之襟袖”,主張“凡學者必先精此書,次覽群籍”。作為經典中的經典,《尚書》總結的治政經驗、歷史規(guī)律和思想觀念,具有時代的超越性和真理的延續(xù)性。
《尚書》不僅影響中國,也影響世界。自六朝始,《尚書》已傳播到域外。在朝鮮半島和日本,《尚書》一直都是古代最重要的“政治教科書”。而隨著16世紀開始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尋找契丹”成為西方“百年航海史的靈魂”,以耶穌會士入華為標志,中國和歐洲真正開始了思想文化意義上的交流。中國古代文化典籍中所包含的人類共同的價值觀和意義,第一次在歐亞大陸的兩端同時彰顯出來?!渡袝芬蛟谥袊问?、思想史、文化史和學術史上的隆尊地位,率先吸引了西方探究中國的目光,成為最早被譯介到西方的典籍之一?!渡袝肺鱾饕嘤性S多鮮明的特點值得我們關注。
一是《尚書》被翻譯成了西方幾種主要語言。首先是歐洲古典語言拉丁文譯本。明末來華的法國耶穌會士金尼閣將包括《尚書》在內的《五經》翻譯成拉丁文,于天啟年間(1626)在杭州刊印,書名為Pentabilion Sinense,并附有解釋,一般認為該譯本“是我國經籍最早之西文譯本”。遺憾的是,這個譯本未能流傳下來。不過《尚書》還是有拉丁語版本,那是19世紀著名漢學家顧塞芬貢獻的。顧氏用法語和拉丁語同時翻譯了多部儒家典籍,其中就有《尚書》(1897)。除了拉丁文和法文,《尚書》還有英語、德語和俄語版本。
二是《尚書》在同一語種內有多個版本;不僅一個國家同時代許多學者競相翻譯,而且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有人推出新譯本。比如,17、18世紀,法國較有名的譯者有巴多明(Dominique Parrenin)、宋君榮(Antione Gaubil)、劉應(Claude de Visdelou)和馬若瑟(Joseph de Prémare)等。19世紀,英國來華新教傳教士、漢學家麥都思(W.H.Medhurst)和理雅各(James Legge)分別于1848年和1865年出版了《尚書》的英文譯本;20世紀,英國漢學家歐德(W.G.Old)和瑞典漢學家高本漢(B.Karlgren)又分別于1904年和1950年推出了新的《尚書》英譯本。比丘林(N.Ya.Bichurin)和另一位俄羅斯著名漢學家西韋洛夫(D.P.Sivillov)分別于1822年和1841年推出了規(guī)模較大的《尚書》俄語譯本,等等。
三是有些譯本已達到了較高的翻譯和學術水平。比如宋君榮的法文《尚書》譯本。該譯本由法國漢學家德經(M.de Guignes)編輯,于1770年在巴黎出版。其采用的底本是“康熙年間的孔安國古文《尚書》的滿文譯本”,內容“包括譯文、注釋以及編者添加的補注、插圖和中國上古三皇簡史”,譯文附有宋君榮關于書中上古天文學的研究論文:《〈書經〉中的天文學》,卷首是馬若瑟寫的《尚書之前時代與中國神話研究》。該法文譯本面世后獲得了很高的評價,被認為是當時法國“為數(shù)有限的真正嚴肅的譯文”。馬若瑟選譯的《書經》被杜赫德(Jean-Baptiste Du Halde)收入歐洲漢學“三大名著”之一《中華帝國全志》,此書在1741—1774年間有英、德、俄版本面世,在歐洲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于是有了以馬若瑟法文《尚書》選譯本為底本的《尚書》英、德、俄語選譯本。當然,在西方影響最為深遠的,非理雅各1865年三卷中的《尚書》譯本(The Shoo King or the Book of Historical Documents)莫屬,譯本出版后即在西方引起轟動,至今被奉為“標準譯本”。英國漢學家艾約瑟(John Edkins)評論說:“任何評論家想要挑出理雅各的毛病,就首先得挑出中國一流注疏家的毛病,因為我們面前的《中國經典》正是中國人經書的本來面目?!崩硎系姆g理念和翻譯方法深得學界認可,其翻譯模式和學術風格對其他中國經典翻譯的學者有著重要的影響。瑞典漢學家高本漢英譯的今文《尚書》28篇(The Book of Documents)也是一部質量上乘之作。譯本采用漢語與英語對照排印,每句漢語和譯文都分別標有阿拉伯數(shù)字序號,清晰地依次逐句對應。譯者在前言中指出,其譯本與理雅各和顧塞芬的之所以有很大的不同,是因為原文本語言古奧難懂,常有一些段落,從語法上可以有相當寬泛的不同理解,因此每一次新的翻譯不可避免地將成為文本詮釋的一次新嘗試。
四是當代漢學家不斷推出風格各異的《尚書》新譯本。很多人認為,任何人想了解中國文化的歷史根源,都必須去讀《尚書》。比如英格蘭當代漢學家彭馬田(Martin Giles Palmer)就說,“我認為《尚書》是一本非常重要的書,它是中國最早的史書,它向西方揭示了中國歷史從堯、舜、禹到夏、商,再到今天的連續(xù)性。除非你讀《尚書》,否則我不認為你能理解今天的中國”。所以,他繼翻譯了《莊子》《易經》等多部中國典籍之后,又于2014年出版了《尚書》的英文全譯本,并將書冠名為The Most Venerable Book(“最莊嚴或最值得尊敬的書”)。與理氏等人的厚重風格不同,彭氏譯本中沒有訓詁、考證等內容,也不附中文原文和文內注釋,整部書呈現(xiàn)出講故事的風格。據(jù)譯者本人說,該譯本“銷量不錯”。這給了我們一個啟示:原來即使是正統(tǒng)、嚴肅、連中國文豪都感嘆“佶屈聱牙”的作品,也是可以用輕松愉快的講故事的方式進行傳播的。
俄羅斯在2014年也推出一個《尚書》俄文全譯本。該書由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發(fā)行,是一部鴻篇巨制,共1149頁。與以往譯本不同的是,這部新的《尚書》俄譯本非常注重吸收《尚書》學研究新成果。比如,注釋方面,除了傳統(tǒng)的權威注疏,該譯本精心選取了3部體現(xiàn)現(xiàn)當代學者較高水平的《尚書》注譯,分別是:錢宗武、江灝合著的《今古文尚書全譯》,屈萬里的《尚書今注今譯》和李民、王健合著的《尚書譯注》。這三部著作均包含文言原文、相關評析以及現(xiàn)代白話譯文。譯者注意到“當考證原文與特定主題所持觀點有所不同時,則必須在傳統(tǒng)文獻與現(xiàn)代評論間作出抉擇?!劣谠谋旧韮热莸牟灰恢轮幣c不適切的用語,則另于注釋中加以說明”。不難看出,這又是一個典型的學術型譯本。其實,對于研究者來說,復雜、冗長的注釋從來不是“累贅”,反而是譯本的價值所在。
通過以上對《尚書》在海外翻譯與傳播的簡要回顧,可以看出,《尚書》這一古老的經典具有巨大而永恒的魅力。
我國到目前為止,僅有兩位學者在20世紀90年代將《尚書》翻譯成了英文。但平心而論,這兩部《尚書》譯本并不令人滿意。一方面,譯本沒有提供必要的注解或補充說明,不利于典籍的理解;另一方面,譯者本人對原著的理解也比較膚淺甚至有不少錯誤。然而,這并不表明我們今后不能在《尚書》翻譯和傳播方面有所作為。相反,我們可以通過更加努力而獲得成功。凡有志于從事《尚書》翻譯的學者,一方面可以請教漢語界專家,特別是《尚書》學專家,一方面可以認真研究已有的《尚書》優(yōu)秀翻譯成果;同時我們可以針對西方不同的讀者,推出不同層次、不同形式的譯本。此外,中外學者可以強強聯(lián)合,就像當年的理雅各與王韜那樣。若真能如此,則打造《尚書》翻譯新經典就不會沒有實現(xiàn)之可能。
文化創(chuàng)新和文化傳播是時代的重要主題。一個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是以經典為載體的,經典的域外傳譯是文化傳播最為有效的手段,是不同民族相互了解的重要基礎。翻譯是文明的延續(xù)和擴展,任何文化想要延續(xù),都要不斷地被翻譯。中國古代典籍,正是憑借廣義和狹義的翻譯而使其生命不斷延續(xù)。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