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與出土文獻兩則
作者:廖名春(清華大學(xué)歷史系/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來源:《湖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 2018年第5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十月廿九日壬申
耶穌2018年12月6日
[摘要]《孟子·離婁下》“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之第二個“行”,當(dāng)訓(xùn)為“言”“說”。此句意為“要依仁義行事,不能只說說而已”。孟子反對的不是“勉強施行仁義”,而是只說不做的“假仁假義”。清華簡《厚父》第五簡“古天降下民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與《梁惠王下》引《書》相似,此之“亂(治)下民”即彼之“寵之”,“寵”讀為“用”,訓(xùn)為“治”。故趙岐以“寵之”斷句,“四方”歸下讀正確;孫奭、朱熹“寵之四方”斷句不能成立。
[關(guān)鍵詞]孟子;非行仁義;清華簡《厚父》;亂下民;寵之
目前,先秦、秦漢時期的簡帛文獻不斷面世,給我們釋讀傳世典籍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但遺憾的是,《孟子》一書卻沒有多少消息,與《詩》《書》《禮》《易》《論語》各種古本的接連問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過,也有一些材料,可供研讀《孟子》之用。筆者不久前剛寫完《〈孟子〉三考》[1,2]《〈孟子·公孫丑上〉“善為說辭”段考實》兩文,余興未已。下面,再借助出土文獻討論《離婁下》《梁惠王下》兩篇的兩個問題。希望能引起治《孟子》者對出土文獻材料和訓(xùn)詁考據(jù)的重視。
一、“非行仁義”
《孟子·離婁下》篇有一段名文:“孟子曰:‘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font face="Calibri">[2](P264)
其“舜明于庶物”一句,東漢趙岐(108-201)注:“倫,序。察,識也。舜明庶物之情,識人事之序。仁義生于內(nèi),由其中而行,非強力行仁義也。故道性善,言必稱于堯舜。但君子存之,庶民去之而不由爾?!?/font>[2](P264)將“非行仁義也”解為“非強力行仁義也”。
北宋孫奭(962-1033)疏:“舜既由其仁義而行之,非所謂行仁義而得之人也,是由仁義而行以得之天性也?!?/font>[2](P264)[注]將“非行仁義也”解為“非所謂行仁義而得之人也”,雖換了一種說法,但意思仍與趙岐注近。
南宋朱熹(1130-1200)集注:“由仁義行,非行仁義,則仁義已根于心,而所行皆從此出。非以仁義為美,而后勉強行之,所謂安而行之也?!?/font>[3](P293)將“非行仁義也”解為“非以仁義為美,而后勉強行之”,在注疏解釋的基礎(chǔ)上又有所發(fā)揮。
清焦循(1763-1820)正義:“庶民知仁義而行之,亦是由仁義行,非強之以所本不能知而使之行仁義也?!?/font>[4](P464-465)以為“非行仁義也”是“非強之以所本不能知而使之行仁義也”,說解與漢儒宋儒同。
今人的譯注基本承襲了這些說解。如楊伯峻(1909-1992)就將“非行仁義也”譯作“而不是勉強地施行仁義”。[5](P176)史次耘不但照抄朱注,而且其譯文也作:“并不是認為仁義有利于己而勉強去做呢”,將“非行仁義也”之“行”解為“勉強去做”。[6](P221)金良年譯注也本于朱熹《集注》,將“行仁義”解為“推行仁義”,以為“是指帶有功名心去行仁義”。[7](P177)
古賢今人的這些解釋看起來吻合孟子的心性論思想,但在訓(xùn)詁上卻無一不犯了增字為訓(xùn)的毛病。將“行仁義”之“行”,也就是“實行”“施行”之“行”解為“強力行”“勉強行”“強之以所本不能知而使之行”“勉強地施行”“勉強去做”“帶有功名心去”“推行”云云,實質(zhì)上是賦予了“實行”“施行”之“行”更多特殊的內(nèi)涵。而這種用法,不僅在《孟子》書中找不出先例,在先秦兩漢其他典籍中,也找不到支持。
比如《孟子·梁惠王下》篇有:“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薄熬腥收?,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font face="Calibri">[2](P70,P73)《公孫丑上》篇有:“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薄爱?dāng)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薄耙缘滦腥收咄?,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font>[2](P80,P105)《滕文公上》篇有:“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為氓。”[2](P200,P202)《滕文公下》篇有:“宋,小國也;今將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太誓〉曰:‘我武惟揚,侵于之疆,則取于殘,殺伐用張,于湯有光。’不行王政云爾;茍行王政,四海之內(nèi)皆舉首而望之,欲以為君;齊楚雖大,何畏焉﹖”[2](P200,P202)《離婁上》篇有:“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內(nèi),必為政于天下矣?!薄坝纱擞^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棄于孔子者也,況于為之強戰(zhàn)﹖”[2](P238,P239)這些“行”字,都是普通的“實行”“施行”義,沒有一個能解為“強力行”“勉強行”的。
再看先秦其他的典籍?!盾髯?/font>·非相》篇有:“故君子之行仁也無厭,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font face="Calibri">[8](P87)《管子·揆度》篇有:“彼輕重者,諸侯不服以出戰(zhàn),諸侯賓服以行仁義?!?/font>[9](P1370)《韓非子·五蠹》篇有:“古者文王處豐、鎬之間,地方百里,行仁義而懷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荊文王恐其害己也,舉兵伐徐,遂滅之。故文王行仁義而王天下,偃王行仁義而喪其國,是仁義用于古,不用于今也?!薄敖駥W(xué)者之說人主也,不乘必勝之勢,而務(wù)行仁義,則可以王,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此必不得之?dāng)?shù)也?!薄肮市腥柿x者非所譽,譽之則害功;工文學(xué)者非所用,用之則亂法?!?/font>[10](P445,447,449)《鹖冠子·道端》篇有:“以身老世,正以錯國,服義行仁,以一王業(yè)?!?/font>[11](P28)《莊子·漁父》篇有:“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齊民,將以利天下?!?/font>[12](P1025)這些“行”字,也都是普通的“實行”“施行”義,也沒有一個能解為“強力行”“勉強行”的。
其實,《孟子》這里“非行仁義”之“行”,并非普通的“實行”“施行”義,而當(dāng)訓(xùn)為“言”“說”?!稜栄拧め屧b下》:“行,言也?!惫?font face="Calibri">(276-324)注:“今江東通謂‘語’為‘行’?!?/font>[13](卷二,P2575)清洪頤煊(1675-1833)《讀書叢録》卷八《讀〈爾雅〉錄》:“《左氏哀元年傳》:‘因吳太宰嚭以行成。’服虔注:‘行成,求成也?!豆茏印ど綑?quán)數(shù)》篇:‘行者,道民之利害也?!墙浴小癁椤浴病!?/font>[14](卷八,P624)俞樾(1821-1907):“《周官》:‘訓(xùn)方氏掌道四方之政事’,‘撢人道國之政事?!嵶⒉⒃唬骸廓q言也?!小?xùn)‘言’,猶‘道’之訓(xùn)‘言’矣?!?/font>[15](卷三十四,P557)因此,《孟子》所謂“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實即“由仁義行,非言仁義也”,或“由仁義行,非語仁義也”。也就是說“要遵照仁義去行事,而不能只是口頭上說說仁義而已”。孟子這里反對的不是“勉強地施行仁義”,而是反對口頭上講仁義,而實際不付諸行動的“假仁假義”。
“行”為什么可以訓(xùn)為“言”“說”?筆者認為當(dāng)與“”字有關(guān)?!妒奈摹罚骸扒踯囕d,如徒如章,原濕陰陽。”又“徒駿湯湯,隹舟呂,或陰或陽。”錢大昕(1728-1804)云:“此字兩見,前協(xié)‘原濕陰陽’,后協(xié)‘或陰或陽’,當(dāng)讀戸郎切,卽古‘行’字?!?/font>[16](卷一,P50)郭沫若(1892-1978)從之,也以“”為“行”[17](第9卷,P48)。徐寶貴補充說:“春秋時秦銅器仲鼎也有‘’字[18],與次句‘黃’字押陽部韻,也可證明釋之為‘行’是正確的。‘隹舟以行’,意為乘船而行。”[19](P781)但“”字作“道”字古文字材料中則更常見。比如傳世《古尚書》、古《道德經(jīng)》“道”又寫作“”,從“人”從“行”。[20](第二冊P456)今本《老子》第三十章“以道佐人主者,不欲以兵強于天下”,“道”字郭店楚簡本就寫作“”。郭店楚簡《六德》篇簡七“君子如欲求人道”,“道”字也寫作“”。據(jù)統(tǒng)計,郭店簡中,寫作“”的“道”字,就有二十二例。[21](P107)
由此可知,《孟子》所謂“非行仁義也”,實質(zhì)當(dāng)為“非道仁義也”,“道”是“言說”的意思。由于“道”常寫作“”,故“非道仁義也”又可寫作“非仁義也”。由于“”與“行”混用,故“非仁義也”就寫作了“非行仁義也”。
《管子·山權(quán)數(shù)》篇“行者,道民之利害也”,“行”實即“”,也就是“道”字?!?/span>(道)者,道民之利害也”,這是用聲訓(xùn)的辦法揭示為說者的責(zé)任,就是要說出對人民是有利還是有害?!稜栄拧め屧b下》訓(xùn)“行”為“言”,“行”即“”,也就是“道”,所以為“言”。郭璞注“今江東通謂‘語’為‘行’”,這里的“行”也就是“道()”,“道()”就是“言”,故江東人以之稱“語”。俞樾所謂“‘行’之訓(xùn)‘言’,猶‘道’之訓(xùn)‘言’矣”,實為“‘’之訓(xùn)‘言’,即‘道’之訓(xùn)‘言’矣”。由這些例子看,今本《孟子》將“非道()仁義也”寫為“非行仁義也”,實在是事出有因矣。不懂“行”與“道()”時有混用的歷史,硬將“非行仁義也”曲解為“不是勉強地施行仁義”,實不可從。
二、《梁惠王下》引《書》
《孟子·梁惠王下》有一段引《書》,頗多疑義。趙岐注本作:“《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其以“寵之”斷句,“四方”歸下讀,釋“寵”為“光寵”[2](P45)。
按照慣例,疏不破注。但所謂孫奭疏卻云:“言天生下民,而立之君師以治以教之,惟曰其在助相上帝,寵安四方,有善有惡皆在我,天下安有敢違越其志者也?!?font face="Calibri">[2](P46)不但釋“寵”為“寵安”,更將“四方”歸上讀。
朱熹集注取孫奭疏,也說:“‘寵之四方’,寵異之于四方也。有罪者我得而誅之,無罪者我得而安之。我既在此,則天下何敢有過越其心志而作亂者乎?”[3](P216)釋“寵”為“寵異”,并直接以“寵之四方”連讀。
孫奭、朱熹為什么不信趙注要以“寵之四方”連讀?應(yīng)該是受了“晚《書》”,也就是偽《古文尚書泰誓上》篇“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22](卷六,P180)說的影響。李學(xué)勤先生指出:《孟子》所引云作之君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是說協(xié)助上帝“寵”下民。趙注釋“寵”為“光寵”,但上帝何以要“光寵”下民?君師又怎樣協(xié)助這種“光寵”,殊不可解?!犊讉鞅尽贰短┦纳稀吩凇皩櫋毕录右挥?xùn)安的“綏”字,又改變句讀,以“四方”作為賓語,就顯得通順一些。[23]所以,本來就迷信“晚《書》”的孫奭、朱熹自然就以偽《古文尚書·泰誓上》篇的“寵綏四方”為據(jù),以“寵之四方”為讀了。
后來的學(xué)者,相信偽《古文尚書》篇的,往往就取孫奭、朱熹說,以“寵之四方”為讀;不信偽《古文尚書》篇的,往往就取趙岐注,將“四方”歸下讀。如江聲(1721-1799)《尚書集注音疏》就說:“寵,尊居也。言天降生下民,為作之君,為作之師者,惟曰其助天牧民,故尊寵之,使居君師之任。我,我君師也。在,察也。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君師司察焉。天下何敢有踰越其志者乎?”[24](卷十二,P677)焦循正義從之。[4](P94)他們不相信偽《古文尚書·泰誓上》篇“寵綏四方”的記載,所以都以“惟曰其助上帝寵之”為句。
今人的譯注也是如此。楊伯峻注清楚指出:“《書》曰——以下為《尚書》逸文,偽《古文尚書》采入《泰誓上》篇。其助上帝寵之——句讀應(yīng)該如此。朱熹《集注》把下文‘四方’連接‘寵之’作一句,全文讀為‘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是不對的。”[5](P29-30)而金良年注則云:“寵之四方,《尚書·泰誓》作‘寵綏四方’,孔注云:‘當(dāng)能助天寵安天下?!颂幦≈祆湔f?!?/font>[7](P177)他們的注釋一是駁正朱子,一是遵從朱子,關(guān)鍵還是在信不信偽《古文尚書·泰誓》篇上。
這兩種句讀誰是誰非?現(xiàn)在應(yīng)該可以做結(jié)論了。新出的《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第五輯有一篇名為《厚父》篇的文獻,其第五簡記載了“厚父”的一段話,云:“古天降下民,設(shè)萬邦,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25](P110)[注]整理者指出:“此段文字與《孟子》所引《尚書》相似?!?/font>[25](P113)其說是。比較起來,不同之處有二:一是多了“設(shè)萬邦”一句;二是《孟子》的“寵之”,《厚父》作“亂下民”。
“之”是代詞,代前文“下民”,江聲《尚書集注音疏》就將“惟曰其助上帝寵之”解為“惟曰其助天牧民”。所以,《孟子》的“之”,《厚父》作“下民”并沒有問題。
《孟子》的“寵”,前賢時人都將其訓(xùn)為“光寵”“尊寵”“愛護”,甚至“綏靖”。這肯定有問題,因為《厚父》是作“亂”?!墩f文·乙部》:“亂,治也?!?font face="Calibri">[26](卷十四下,P310)《爾雅·釋詁》同。[3](卷二,P2576)《論語·泰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28](卷八,P2487)《左傳·昭公二十四年》引《大誓》說:“余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font>[29](卷五十一,P2105)“亂臣”就是“治國之臣”?!皝y”訓(xùn)為“治”,或者說當(dāng)讀為“治”。論者認為簡文稱“君師助上帝治理下民,語意十分順適”,而《孟子》引文作“寵”字最為費解,“看來《孟子》的‘寵’只是一個訛誤”[23](P34)?;蛘哒f“‘寵之’則以民為重,體現(xiàn)了孟子的重民觀念”,而《厚父》作“亂”,“治也,其觀念較《孟子》引文更為古樸”[30]。
筆者認為《孟子》引文之“寵”與清華簡《厚父》之“亂(治)”本質(zhì)上也并沒有什么不同?!皩櫋笨勺x為“用”,訓(xùn)為“治”。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豐部》:“龔,假借為用?!?/font>[31](豐部第一,P35)《墨子·非命上》:“于《仲虺之誥》,曰:‘帝伐之惡,龔喪厥師?!睂O詒讓間詁引畢沅曰:“孔《書》作‘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師?!彙⒂?,喪、爽音同?!?/font>[32](卷九,P272)“龔”、“用”音同,可以通用?!皩櫋迸c“龔”諧聲,自然也可讀為“用”。而“用”就有“治”義?!豆茏印ぐ擞^》:“審度量,節(jié)衣服為國之急也。不通于若計者,不可使用國。”[9](卷五,P259)“不可使用國”即“不可使治國”?!盾髯印じ粐罚骸叭嗜酥脟?,將修志意,正身行?!睏顐娮ⅲ骸坝?,為也”。[33](卷六,P196)《史記·齊太公世家》:“慶舍用政,已有內(nèi)郄?!?/font>[34](卷三十二,P1503)宋祁《宋景文公筆記·考古》:“孫權(quán)用吳,諸葛亮用蜀?!?/font>[35](卷中,P14)這些“用”字都是“治”的意思。
先秦文獻更不乏義同于“治下民”說的“用民”說。如《國語·周語上》:“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乏祀而困民之財,將何以求福用民?”《魯語上》:“夫惠本而后民歸之志,民和而后神降之福是以用民無不聽,求福無不豐?!?font face="Calibri">[36](卷一,P21,卷四,P144)《呂氏春秋》更有《用民》篇,云:“用民有紀有綱。壹引其紀,萬目皆起;壹引其綱,萬目皆張。”[37](卷十九,P524)這里的“用民”,都是治理和役使民眾的意思。因此,將《孟子》引文的“寵之”讀為“用之”,與清華簡《厚父》的“亂(治)下民”意思完全相同,并不費解。
清華簡《厚父》“亂(治)下民”下接的簡文作“之匿(慝)王乃渴(竭)(失)其命”。整理者注:“匿,通慝,邪惡”?!度龂尽の褐尽の涞鄄賯鳌罚骸袄魺o苛政,民無懷慝?!?/font>,失也,失其命指失去天命。”[25](P113)李銳認為“之”意為“至”,《詩·柏舟》:“之死矢靡他。”[38]如此,簡文當(dāng)讀為“至慝王乃竭失其命”(王寧讀“渴”為“遏”,也是“失”的意思[39]),意思是到邪惡的君王那里卻完全背棄了“天”“作之君”“助上帝”“治下民”之“命”,喪失了上天立君治民的本意。由此看,盡管簡文“至慝王乃竭失其命”與《孟子》引文“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不同,但《厚父》的“亂(治)下民”不能接“四方”,則是確定無疑。也有將《厚父》簡文連下讀為“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之慝,王乃竭失其命”的[38,40]。這樣雖然拉開了與《孟子》引文的距離,但更不能證明以“寵之四方”為句的合理性。所以,從清華簡《厚父》篇來看,趙岐以“寵之”斷句,“四方”歸下讀,顯然是正確的,孫奭疏、朱熹集注“寵之四方”的斷句,是完全不能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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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