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一介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的嘗試
作者:張新國
來源:《中華讀書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十一月十三日乙酉
耶穌2018年12月19日
《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質》,湯一介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19年1月第一版,58.00元
2014年5月4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北京大學了解《儒藏》編撰進展情況,并與87歲的湯一介先生促膝交談。他向在場的師生指出:“繼承、發(fā)展、創(chuàng)新五千年唯一沒有斷流的一個文明,儒學在里面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傳承中華文明,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事業(yè),湯老做了一件非常大貢獻的事情?!睉斦f,儒學傳承中華文明體現于一代代有擔當的學者的章句訓詁與義理闡揚的具體工作之中。湯先生正是這樣有擔當的學者的典范。《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質》這本書,也很好地呈現了湯先生以“解釋學”的思路與方法繼承、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中國哲學與文化的學術實踐。這對于我們尋求解釋中國傳統(tǒng)經典的方法富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解釋學”(hermeneutics)一詞1654年首次出現于J.丹豪色的著作中。而有關解釋學的研究可追溯到古希臘、中世紀的奧古斯丁、16世紀的馬丁·路德、施萊爾馬赫與狄爾泰。海德格爾與伽達默爾又陸續(xù)將解釋學從方法論、認識論引入本體論的研究??傮w上,解釋學指的是西方哲學與文化中通過解釋傳統(tǒng)來發(fā)展新思想的專門學科。這是湯先生主張創(chuàng)建中國的解釋學以發(fā)掘解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背景與條件。按其時間先后,湯先生先后撰寫了《關于建立周易解釋學問題的探討》《論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問題》《再論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問題》《三論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問題》《關于僧肇注道德經問題:四論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問題》《道始于情的哲學詮釋:五論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問題》。其實1998年初,湯先生在其《辯名析理:郭象注〈莊子〉的方法》一文中已提出“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的理論和方法問題”,并基于此對郭象注釋《莊子》的兩種方法“寄言出意”和“辯名析理”做了具體的分析。
如果說“追求普遍和諧”主要是從內涵上把握湯先生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質的解釋的話,那么“創(chuàng)建中國的解釋學”則主要是從方法論上發(fā)掘湯先生詮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質的學術成就,以及交代究竟該如何解釋中國傳統(tǒng)經典的問題。在《能否創(chuàng)建中國的“解釋學”?》一文中,湯先生認為,與西方“解釋學”的形成已有一個多世紀相對,“在中國,本來也有很長的解釋經典的歷史傳統(tǒng),并且形成了種種不同的對經典注釋的方法”(湯一介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質》,上海教育出版社,第335頁)。與在儒釋道三家之中分別闡發(fā)其所包含的“追求普遍和諧”的精神這一思路相通,湯先生創(chuàng)建中國的解釋學理論進路的展開也是在中國多個經典維度加以全面掘發(fā)。
正如郭齊勇教授所述,湯先生“指出中國歷史上主要有三種解釋經典的方式,即:以《左傳》對《春秋經》的解釋為代表的敘述事件型的解釋,以《易傳·系辭》對《易經》的解釋為代表的整體性哲學的解釋,以《韓非子》的《解老》《喻老》對《老子》解釋為代表的社會政治運作型的解釋。此外,還可以找到其他的解釋方式,如《墨經》中的《經說》對《經》之字義或辭義的解釋等”(郭齊勇著:《中國思想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上海教育出版社,第152頁)。湯先生曾多次強調,我們可以說中國有很長的解釋經典的傳統(tǒng),但不能說中國自古就已有了自己的解釋學。他認為,一種“學”即一種學術理論體系的建立應該是對其研究的對象有了理論和方法上的自覺。換句話說,就是自覺地把他要研究的對象作為對象來研究,并能為社會普遍接受的系統(tǒng)的理論與方法。這正是湯先生不把自己的工作叫作《重建中國解釋學》而叫作《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的原因所在。應當說湯先生的這一學術態(tài)度是足夠理性和有前瞻性的。這就為向西方借鑒解釋學理論與方法奠定了基調。有的學者提出:“你這樣說豈不是認為我們中國的許多學科都是跟著西方學術的屁股后頭跑嗎?”湯先生的回應認為,有些“學科”我們確實需要先學習別人家的,然后才有可能建立我們自己的這一學科,比如中國特色的解釋學。他還經常拿中國化的佛教來例證其說。在這一基礎上,湯先生認為,新的現代中國哲學的建立是離不開西方哲學的,現代中國哲學必定是經過西方哲學的沖擊的洗禮,經過“改造”(或新的解釋)才有可能從“傳統(tǒng)”走向現代,發(fā)展成為適應中國(作為世界一部分的中國)現代社會生活要求的中國哲學與文化。
一般而言,一門新學科的產生之前就已經有一個或長或短的“問題積累”和“資料積累”的歷史。在中國傳統(tǒng)學術中,漢學、宋學、清學等為我們留下了大量的問題與材料。在湯先生看來,我們應當對這些思潮包括的具體經典中的“重要名詞概念加以解析”,“并從中揭示它們的‘解釋’原則和方法的差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質》,第338頁)。我們今天都講努力實現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如果將這一工作落到實處,無疑指向的就是湯先生所指出的這一分析學術概念和歸納研究方法。湯先生本人正是這一學術實踐的代表。1986年,傅偉勛教授曾認為對于郭象的研究較有詮釋學創(chuàng)見的有錢穆先生的《老莊通論》、牟宗三先生的《才性與玄理》和湯一介先生的《郭象與魏晉玄學》。于此可見學界對于湯先生解釋學成就肯定之一斑。
此次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湯先生的著作,共有四個模塊,無論是通過全球視角來探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現代意義”,通過以“天人合一”“知行合一”與“情景合一”來闡發(fā)“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真善美問題”,通過“中國文化對21世紀人類社會可有之貢獻”來詮釋“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理論體系”,還是通過把握“‘孝’作為家庭倫理的意義”來呈現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當代價值,無不展現了湯先生創(chuàng)建中國詮釋學的方法論意義。其實諸如“當代意義”“當代價值”和“理論體系”等,都需要通過一套嚴格的解釋學工作才能獲取。
在為人與為學中,湯先生一生秉承八個字:“事不避難,義不逃責?!泵鎸烤乖撊绾谓忉屩袊鴤鹘y(tǒng)經典這個大問題時,湯先生不是訴諸一般的語文工夫,而是主張通過塑造一門系統(tǒng)的現代學科來實現。應當說這與湯先生長期以來會同中西古今的學術志向密切相關。郭齊勇先生認為:“湯先生敏銳地應對海外文化與哲學的新論域,予以回應,他致力于中國大陸中國文化思想與哲學界的改革開放,在對外交流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他對儒釋道三教都有研究,最后歸宗于儒?!保üR勇著:《中國思想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第154頁。)湯先生苦心極力創(chuàng)建中國解釋學正是其不避難、不逃責的體現,而這亦即郭教授所言湯先生“歸宗于儒”的義理擔當的體現。他通過重視研究方法而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與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上取得的成就也印證了這一點。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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