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與中國哲學的短暫戀愛
作者:萬百安
譯者:吳萬偉、吳越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吳根友 主編,《比較哲學與比較文化論叢》第12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臘月初五日丁未
??????????耶穌2019年1月10日
美國哲學系在很關鍵的方面令學生感到失望,因為沒有能講授深刻、迷人、且相關性越來越強的中國哲學傳統(tǒng)。在美國121所擁有博士點的哲學系中,只有11所長期開設中國哲學課程。[1]有些哲學教授可能會說,學生可以到宗教研究院系或者區(qū)域研究院系如東亞語言文學系學習儒家。我會提醒他們,如果院長告訴學生不需要聘請康德專家,因為德語系也可以教康德,不需要聘請政治哲學家,因為政治學系也有人能講授“那種東西”,哲學教授的抱怨會有多么激烈。哲學家對文本提出的某些問題和在討論中使用的某些方法未必在其他人文學科或社會學科中采用。其他學科的方法當然有同樣寶貴,但絕對不能代替從哲學角度閱讀文本。
美國哲學系應該研究中國哲學的第二個原因是作為哲學,它能提供很多價值。想想英語世界中有關中國哲學的若干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著作的介紹。李耶理(Lee H.Yearley)以其《孟子與阿奎那(美德理論與勇敢概念)》開始了比較哲學的一場小型革命,該書展示了西方德性倫理學的概念如何應用于儒家思想研究。[2]李耶理認為,這兩種傳統(tǒng)的相似性足以證明將兩者進行對比的合理性,但兩種傳統(tǒng)的差異性則足以讓兩者相互學習。例如,阿奎那傳統(tǒng)和儒家傳統(tǒng)都有一套“cardinal virtues”(基本美德)的清單(囊括所有較次要美德的主要美德);然而,這些清單只有部分重疊。儒家的基本美德是仁、義、禮、智,而阿奎那的自然基本美德則是智慧、正義、勇敢和節(jié)制。思考這些基本美德的不同概念為我們回答幸福生活是什么的問題提供了更廣闊的答案。[3]
許多哲學家正在就儒家哲學的其他方面進行非常有趣的研究:比較儒家與西方的正義概念,[4]討論儒家孝道和童年教育觀如何為公共政策提供具體的建議,[5]將西方大哲學家如霍布斯和盧梭與孟子和荀子進行富有成果的對話,[6]考察基督教與儒家在道德修身方面的相似性與差異性,[7]將中國哲學的深刻見解與當代心理學和倫理學結合起來以形成替代傳統(tǒng)西方倫理學的強大選擇。[8]有些主流哲學家包括阿拉斯戴爾·麥金太爾(Alasdair MacIntyre)和馬薩·諾斯鮑姆(Martha Nussbaum)也思想開放,愿意與儒家思想進行對話。[9]
亞洲哲學也可以為語言哲學和邏輯學做出重要貢獻。例如,大多數(shù)西方哲學家(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認為矛盾不可能為真。然而,似乎既真又假的命題多得令人吃驚。有些是日常生活中的句子(比如撒謊者悖論,“這句話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這句話所指的內容就為假;如果是假的,那這句話所指的內容就為真),形式邏輯數(shù)學系統(tǒng)還產生了其他悖論(如羅素悖論,“設集合S是由一切不屬于自身的集合所組成,那么問題是:S包含于S是否成立?”,它自身既屬于S也不屬于S)。亞洲哲學家更愿意接受一些既真又假的命題。因此,有些當代哲學家正在試圖綜合佛家和道家有關悖論的見解與“paraconsistent logic”(并行相容性邏輯)結合起來為“dialetheism”(雙面真理論)辯護。[10]這并不是亞洲哲學領先西方哲學數(shù)千年的唯一專業(yè)課題:古代墨家哲學家就認識到,“opaque contexts”(不透明的語境)阻礙了同指術語的可替代性,而這一點在西方直到二十世紀才被完全接受。[11]
考慮到這些事實,美國大部分哲學系拒絕講授中國哲學是一個恥辱。
1.次善途徑
作為對此狀況的回應,斯密斯學院的杰夫·加菲爾德教授(一位受過分析哲學專業(yè)訓練的哲學家,后來成為研究佛教的專家)和我在2016年5月《紐約時報》“The Stone”(哲人之石)專欄寫了一篇評論文章。這里我引用部分內容:
我們詢問那些真誠相信完全圍繞歐洲和美國哲學家和哲學著作組織學科,并用誠實和開放的態(tài)度探索這一議程是理所當然的人。因此,我們建議只提供西方哲學課程的院系應該被重新命名為“歐美哲學系”。這個簡單的改變將更加名副其實,不僅讓這些院系的研究領域和使命更加清晰,也將向學生和同事傳遞其真正的思想承諾。我們看不到為什么應該抵制這種小小的改變...尤其是那些或直接或間接支持歐洲中心主義立場者。
…
當然,我們相信重新命名哲學系不如實際上擴展哲學課程并確?!罢軐W系”名副其實那樣寶貴...我們希望美國哲學系將來有一天也像我們如今講授康德一樣講授孔子,哲學學生將最終有同樣多的機會像學習《理想國》(Republic)那樣學習印度圣典《博伽梵歌》(Bhagavad Gita)。波斯哲學家阿維森納(Avicenna(980-1037)的飛人思想實驗將像美國哲學家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1926-2016))的“缸中大腦”思想實驗同樣著名。古代印度學者佛教僧人月稱對自我概念的批判性考察將像研究大衛(wèi)·休謨的著作一樣被認真研究;我們的學生熟悉研究殖民主義的法國作家革命家弗朗茨·法農(Frantz Fanon 1925-1961)、加納大學科瓦西·維爾都(Kwazi Wiredu 1931-)、拉科他部落土著人萊姆·迪爾(Lame Deer 1903-1976)和女權主義哲學家瑪麗亞·盧格尼斯(Maria Lugones)的程度就像熟悉當今哲學經典的哲學同事一樣。但是,在此之前,讓我們誠實地面對現(xiàn)實,給哲學系名副其實的名稱吧:歐美哲學系。[12]
這篇評論文章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罢苋酥睂诘那拔迤恼缕骄科?77條評論。我們這篇在十二小時后關閉回復之前共收到797條評論,超過三十個網(wǎng)站評論或主持了討論會。(我的上大學的孩子對我們在Reddit(紅迪網(wǎng))上收到自己的主題帖(thread)。)[13]這些回復對于本來屬于大學課程設置的討論顯出非同尋常的激烈情緒。有人認為哲學中多元文化主義運動是明顯的進步。華盛頓圣三一大學校長帕特·麥圭爾(Patricia McGuire)表示:
文科的寶貴經典主要建立在西方霸權的基礎上,即歐洲和英國的文學、藝術、文化和視角。許多老師包括我們華盛頓三一大學的老師在內,多年來一直在努力改造課程和課程設置,以便包括來自更大范圍的文化和傳統(tǒng)的更多聲音和貢獻。這些變化加強和豐富了整個文科課程,使之變得更加開放,讓更加多樣化的學生一代更容易接受。讓我們面對事實:倫敦有一位穆斯林市長,這意味著這樣一個事實,即連那些尊重英國的一切的人也需要趕上當今生活中已經確定無疑的多樣化現(xiàn)實。學習的經典也應該反映這個現(xiàn)實,包括哲學在內。[14]
然而,許多回應是非常負面的:
當然,以準確反映講授內容的方式命名哲學系,并講授全球思想傳統(tǒng),但是,無論是好是壞,都會有一個特定思想學派會引發(fā)大火,打破文化界限,并為現(xiàn)代科學奠定基礎(有人愿意乘座采用非西方數(shù)學原理制造的飛機飛行嗎?),也為我們最少壓制性的政府管理體制奠定了基礎。這使得
一個特定思想學派成為其他學派學習的適當基礎。[15]
(就個人而言,我只愿意乘坐采用非西方數(shù)學原理制造的飛機飛行。畢竟數(shù)字零就是印度的發(fā)明,我們的詞匯“代數(shù)”來自阿拉伯,是古埃及人發(fā)明了二次方程。)[16]
一個讀者甚至更加直截了當,毫不客氣。他寫到:
請別對我說什么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的鬼話。非歐洲哲學中有很多歷史意義和價值,但是,歐洲遠遠領先于世界其他地區(qū)是有原因的。我不相信我們只因為假裝所有文化都同樣先進的可笑理由就應該犧牲這種領先優(yōu)勢。[17]
2.質量論證
我要問那些對中國哲學不屑一顧的人下面這些問題:他為什么認為托馬斯·霍布斯給出的用自然狀態(tài)論證政治權威合理性是好的哲學,而墨子在《上同篇》中給出的自然狀態(tài)論述就不是好哲學?為什么讓雅各·盧梭的人性善論證是哲學,孟子的性善論就不是真正的哲學?為什么他認為塞克斯都·恩披里柯(Sextus Empiricus公元3世紀初,歐洲哲學家、歷史學家)的懷疑主義論證是好哲學,而莊子的懷疑主義論證就不是好哲學?為什么他認為前蘇格拉底希臘人芝諾悖論(Zeno)和巴門尼德悖論(Parmenides)是哲學,惠施和老子的就不是哲學?他為什么認為馬基雅維利的現(xiàn)實政治是哲學,韓非子的現(xiàn)實政治就不是哲學?
為什么他認為柏拉圖的形而上學對話是哲學,卻對法藏在“華嚴一乘教分齊章”中的形而上學對話不屑一顧?他為什么認為亞里斯多德關于無自制力(akrasia)意志薄弱的論證是哲學,而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論證不是哲學?他為什么認為大衛(wèi)·休謨的倫理自然主義(ethical naturalism)是哲學,戴震的天理不是哲學?他如何看待牟宗三對康德的批判?他對劉少奇在《論共產黨員的修養(yǎng)》中提出的將馬克思主義與儒家的個人倫理修養(yǎng)理論結合起來有什么哲學觀點?他更喜歡大乘佛教中的《維摩詰經》(the?Vimalakirti Sutra)中提出的男女平等論述還是由宋明理學李贄的女性平等觀?事實是,挑戰(zhàn)中國哲學質量不高的人可能根本就沒有聽說過這些中國哲學家或者論證。他們的批評不過是基于無知而已。
3.本質主義論證
反對多元文化主義的第二個論證出現(xiàn)在保守派刊物《旗幟周刊》上,是對加菲爾德和我的文章的回應。凱爾·皮爾內(D.Kyle Peone)認為,因為“哲學”是源自希臘的詞匯,它只是指源自古希臘思想家的思想傳統(tǒng)。[18]類似的論證路線出現(xiàn)在尼古拉斯·坦皮奧發(fā)表在《永世》(Aeon)雜志上的文章,宣稱“哲學源于柏拉圖的《理想國》?!?a name="_ftnref19">[19](對那些講授蘇格拉底前哲學家如巴門尼德的人來說,這是壞消息!)換句話說,哲學的本質是某個具體西方思想傳統(tǒng)的一部分。這種反對非西方哲學存在的本質主義論證之所以失敗有若干原因,或許最重要的是:將哲學定義為自希臘開始的自足的對話是最近的觀點,有歷史偶然性的和有爭議的觀點。正如彼得·凱普·帕克(Peter K.J.Park)在《非洲、亞洲與哲學歷史》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哲學起源于希臘的觀點是十八世紀極少數(shù)史學家的觀點”。[20]那個時代大多數(shù)學者很認真接受的僅有選擇是哲學始于印度,或哲學始于非洲,或印度和非洲都把哲學給了希臘。[21]
而且,當歐洲哲學家在十七世紀第一次了解中國思想后,他們馬上就認為這是哲學。《論語》這部記錄了孔子(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年)言行的儒學經典的第一個歐洲語言譯本就被受到西方哲學嚴格訓練的耶穌會士翻譯的。他們?yōu)樽g文起名為《中國賢哲孔子》(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1687年)。饒有興趣地閱讀耶穌會士描述的中國哲學的西方大哲學家是戈特弗里德·威廉·萊布尼茲(1646-1716)。他震驚于二進制算術和《易經》之間明顯的對應關系(因此他發(fā)明了二進制算術,這成為計算機的數(shù)學基礎)?!兑捉洝愤@本中國經典通過一系列間斷(陰爻)和不間斷的線條(陽爻)形象地展示了宇宙的結構,其本質上就像二進制中0、1兩個字符一樣。[22]萊布尼茲還有一句名言,他說:雖然西方因接受了基督教的啟示而占有優(yōu)勢,在自然科學方面優(yōu)于中國,但“在實踐哲學方面,即在將倫理學和政治學戒律應用在現(xiàn)有生活與塵世生活方面,我們實在相形見絀了(盡管不愿承認這一點)”[23]
1721年一位有影響力的哲學家克里斯蒂安·沃爾夫(Christian Wolff)在哈雷大學所作的演講《論中國的實踐哲學》中,呼應了萊布尼茨的哲學理論。沃爾夫論證說,孔子顯示,擁有一個不以敬神或自然宗教為基礎的道德體系是可能的。因為他提出了倫理學可以與上帝信仰完全脫離關系,該演講在保守派基督徒中引發(fā)一場軒然大波,他們鼓動當局撤銷了沃爾夫的職務并將他驅逐出境普魯士。不過,他的演講使其成為德國啟蒙運動的英雄,并很快在其他地方獲得了崇高威望的職位。1730年,他又發(fā)表了第二次公開演講《論哲學家之王和統(tǒng)治哲學家》(De Rege Philosophante et Philosopho Regnante),他高度評價中國人就國家大事征詢孔子及其后來的追隨者孟子(公元前四世紀)等“哲學家”的觀點。[24]
中國哲學在法國也很受重視。法國路易十五朝庭的主要改革家之一弗朗索瓦·魁奈(Fran?ois?Quesnay,1694-1774)在《中國專制制度(Despotisme de la China1767年)》中特別贊揚了中國的管理制度和哲學,因而被尊為“歐洲的孔夫子”。[25]魁奈是自由放任經濟政策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他在圣王舜的“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不干涉自然過程)中明白了該政策模式。[26]自由放任經濟學與無為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聯(lián)系一直持續(xù)至今。羅納德·里根在1988年的“國情咨文”中引用了《道德經》中對“無為”的描述(治大國若烹小鮮),將其解釋為反對政府干預商業(yè)活動的警告。[27]
所以在十八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哲學始于希臘的觀點在歐洲并不認為理所當然,反而是覺得中國哲學就是哲學是理所當然。什么改變了?正如帕克堅定論證的那樣,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因素的影響將非洲和亞洲排除在哲學經典之外。一方面,伊曼努爾·康德哲學的捍衛(wèi)者有意重寫了哲學史,從而將他的批判唯心主義描繪成所有早期哲學發(fā)展的頂峰,這方面獲得了一定的成功。另一方面,歐洲知識分子逐漸接受了白人優(yōu)越論并將其系統(tǒng)化,其隱含的意思就是非白人群體產生不了哲學。[28]正如愛德華·薩義德(Edward Said)所說,種族主義的這種東方主義因素與歐洲帝國主義的興起相關,其中包括東印度公司在南亞的冒險和拿破侖入侵埃及。)[29]因此,將非歐洲哲學從經典中排除是一種決策,而非人們一直相信的東西,它不僅是個缺乏合理論證基礎的決策,而且還涉及到歐洲哲學中親康德派的派別爭奪方面的考慮,以及非科學和在道德上可憎的種族觀點。
伊曼努爾·康德(1724-1804)本人是有名的種族主義者??档埋g斥了一個評論,理由是“這個歹徒從頭到腳都完全是黑色的,這就是他言論愚蠢的明證。)[30]由于康德的種族主義,很難相信他在自然地理學講座中對儒家思想的判斷是基于證據(jù)的合理評估而得出:“整個東方都沒有發(fā)現(xiàn)哲學……他們的老師孔子在著作中只是為君王講授道德教義,再無其他內容……列舉了先皇的例子……但是,美德和道德概念從未進入中國人的頭腦?!?a name="_ftnref31">[31]
康德還直言不諱地說:“在中國,人人都有勒死或溺死孩子的自由,只要覺得負擔太重養(yǎng)不起的話?!?a name="_ftnref32">[32]然而,正如歷史學家大衛(wèi)·穆加洛(David E.Mungello)指出的那樣,“歐洲人對中國殺嬰做法深感恐懼是出于沙文主義的虛偽,他們對歐洲大陸出現(xiàn)的大量嬰兒遺棄事件則視而不見。”[33]許多經典的歐洲神話都反映了這一現(xiàn)實:在羅馬神話中,羅慕路斯(Romulus)與雷穆斯(Remus)是羅馬市的奠基人。他們嬰兒時期就被遺棄,而后被野獸撫養(yǎng)長大?!陡窳滞挕分小绊n塞爾與葛雷特”(Hansel and Gretel)也是被遺棄在樹林里的孩子餓死的故事。在英國,遺棄嬰兒十分普遍,以至于1872年議會要通過“嬰幼兒保護法”對所有嬰兒進行登記。[34]在中國,殺嬰事件不會被當作隨意性的事件:一旦出現(xiàn)這種事情,佛教徒和儒家都會強烈譴責這種做法,并且會為被遺棄的孩子集資創(chuàng)建育嬰堂。[35]
格奧爾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爾(1770-1831)是一位富有洞察力的康德批評家,但是他與康德一樣對中國思想不屑一顧,他指出:
我們看到孔子與其弟子的談話即《論語》一書,其中除了一些善良的、有道理的常識性道德教訓之外,并無任何特別的東西。那些觀點可以在世界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中都能找到,而且表達得更好些。相比孔子的所有作品,西塞羅關于道德教育的書《論職責》講得比孔子的所有著作加起來更全面、更完善。孔子只是一個有些實際的世俗智慧的人,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丁點兒的思辨哲學。我們從他的原著中可能得出結論,倘若他的書從來不曾有過翻譯,對孔子的名聲來說反倒是更好的事。[36]
黑格爾在其他地方也說過:“在孔子的主要作品中……可以發(fā)現(xiàn)正確的道德箴言;但是,其思想中存在累贅、迂回想法和習慣性思維,這使其思想無法擺脫平庸而上升到哲學層次?!?a name="_ftnref37">[37]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許多人摒棄黑格爾的哲學著作恰恰因為存在同樣的缺陷“累贅”和“迂回”。
反對多元文化主義的本質主義論爭一直持續(xù)到二十世紀。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聲稱,“經常聽到的說法‘西歐哲學’實際上是一種同義反復(套套邏輯)。為什么這樣說?因為哲學在本質上是希臘的;……哲學的本質就是這樣一種首先適應希臘世界的,而且只此一家才能展開。”[38]同樣,雅各·德里達(Jacques Derrida)于2001年訪華時,說了這樣一句震驚主持人(在中國哲學系任教)的話,他說“中國沒有哲學,只有思想”。在回應觀眾明顯的震驚時,德里達說“哲學與特定的歷史、語言和古希臘的某些發(fā)明有關……這是歐洲形式的東西?!?a name="_ftnref39">[39]德里達和海德格爾的言論可能是為避免與西方形而上學的糾纏而表現(xiàn)出恭維非西方哲學的樣子。但事實上,他們的評論就像說完全不受西方腐敗影響束縛的“高貴的野蠻人”一樣帶著居高臨下的恩賜態(tài)度,但也因為同樣的原因無法參與高級文化。[40]
可悲的現(xiàn)實是,像康德、黑格爾、海德格爾、德里達的評論都是愛德華·賽義德所說的“東方主義”的一些表現(xiàn):從埃及到日本的一切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是西方的極地對立面:因為“東方人是不理性的,墮落(頹廢)的,稚氣的,‘與眾不同’的;歐洲則是理性的,積極的,成熟的,‘正常的’”。[41]受東方主義影響的人不需要實踐閱讀中文(或其他非歐洲)文本或認真對待他們的論證,因為他們提出現(xiàn)成的解釋:“雖然有實際的目的,‘東方人’都是柏拉圖式的本質,任何東方主義者(或東方統(tǒng)治者)都可會考察、理解和揭示出來?!?a name="_ftnref42">[42]這個本質確定了中國、印度、中東或其他非歐洲思想家所說的話從最好處說是古里古怪的,從最壞處說則是愚昧的。
幾十年來,我和其他許多人一直在據(jù)理力爭,試圖讓非西方哲學得到更多的支持從而納入到課程設置之中。我呼吁哲學系的同行以自己的方式做出適度的改變以應對世界不斷變化的現(xiàn)實。類似的轉變出現(xiàn)在不久前的西方哲學中。當一家主要的歐洲大學開始講授某個非經典思想家的觀點,教師中的主流哲學家反對,他們認為新哲學不是“我們的傳統(tǒng)”的一部分,那是誤入歧途的時髦,可能導致課程質量下降灌水。因為新哲學和很多被廣泛接受的觀點格格不入,有些哲學家求助于松弛的相對主義,認為在這些問題上存在“兩個真理”。這種途徑只能令主流哲學家相信新哲學是胡說八道。但是,一個杰出的哲學家認為發(fā)現(xiàn)真理的最好方法是通過與世界所有主要哲學進行多元主義對話。
這個哲學天才就是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在13世紀的巴黎大學,阿奎那、德國天主教多明我會主教和哲學家大阿爾伯特(Albertus Magnus,阿奎那的老師)和其他受到鼓勵的學生和同事(他們之前只學習柏拉圖化的基督教)開始擴展經典的范圍,不僅學習異教徒亞里斯多德的哲學(最近在西歐被重新發(fā)現(xiàn))而且學習猶太人和穆斯林思想家的著作。結果是西方哲學傳統(tǒng)的重新煥發(fā)活力和不斷深化。(臭名昭著的“拉丁阿威羅伊主義者(Latin Averroist伊斯蘭哲學家阿威羅伊的學說---譯注)”布拉邦的西格爾(Siger of Brabant)就是主張“兩個真理”的人。有趣的是,西格爾到底是如何死的存在不同的描述,[43]阿奎那的案例和亞里斯多德的重新發(fā)現(xiàn)是說明西方哲學經典不是也從來不是封閉的系統(tǒng)的眾多例子之一。哲學在變得越來越多樣化和多元化的過程中只會變得更加豐富和更加接近真理。
總之,我提議哲學只會變得更加深刻和更加接近真理,在他變得更加多樣化和更加多元化的時候。我相信比較哲學與文化戰(zhàn)略研究中心的創(chuàng)立將為這個目標做出顯著的貢獻。
作者簡介:
萬百安(Bryan W.Van Norden),武漢大學哲學院(中國)講座教授,耶魯-新加坡國立大學學院觀音堂佛祖廟訪問教授(新加坡),瓦薩爾學院哲學教授(美國)。
譯者注
本文最初發(fā)表在吳根友主編的《比較哲學與比較文化論叢》第12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3-18頁。
本演講的部分內容選自《多元文化哲學宣言》(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2017)
注釋:
[1]CUNY Graduate Center(Hagop Sarkissian),Duke University(David Wong),Georgetown University(Erin Cline)Indiana University at Bloomington(Aaron Stalnaker),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Kwong-loi Shu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Riverside(Eric Schwitzgebel),University of Connecticut(Alex McLeod),University of Hawaii(Franklin Perkins),University of Michigan(Sonya Ozbey),University of Oklahoma(Amy Olberding),and University of Utah(Eric Hutton).In Canada,Edward Slingerland teaches in the philosophy department at 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European philosophy departments are not much better.See Carine Defoort,“‘Chinese Philosophy’at European Universities:A Threefold Utopia,”forthcoming in?Philosophy East and West.See also Defoort,“Is There Such a Thing as Chinese Philosophy?Arguments of an Implicit Debate,”Philosophy East and West?51:3(2001):393-413.
[2]Lee H.Yearley,Mencius and Aquinas:Theories of Virtue and Conceptions of Courage(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0).(中文版請參閱:施忠連譯《孟子與阿奎那(美德理論與勇敢概念)》,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
[3]從儒家角度發(fā)展德性倫理學的書籍包括:May Sim,Remastering Morals with Confucius and Aristotl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梅·西姆《重塑道德:以亞里士多德和孔子為借鏡》);Bryan W.Van Norden,Virtue Ethics and Consequentialism in Early Chinese Philosophy(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萬百安《德性倫理學與中國早期哲學中的結果論》);Jiyuan Yu,The Ethics of Confucius and Aristotle:Mirrors of Virtue(New York:Routledge,2007)(余紀元《德性之鏡:孔子與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and Stephen Angle,Sagehood:The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of Neo-Confucian Philosoph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安靖如著吳萬偉譯《圣境:宋明理學的當代意義》即將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
[4]Erin Cline,Confucius,Rawls,and the Sense of Justice(New York:Fordham University Press,2013).還可參閱我寫的書評:Notre Dame Philosophical Reviews,review no.38?of July 2013,http://ndpr.nd.edu/news/41386-confucius-rawls-and-the-sense-of-justice/.
[5]Erin Cline,Families of Virtue:Confucian and Western Views on Childhood Development(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5).
[6]Eric Schwitzgebel,“Human Nature and Moral Development in Mencius,Xunzi,Hobbes,and Rousseau,”History of Philosophy Quarterly?24(2007):147–68.See also Schwitzgebel,“Zhuangzi’s Attitude Toward Language and His Skepticism,”in?Essays on Skepticism,Relativism,and Ethics in the“Zhuangzi,”ed.Paul Kjellberg and Philip J.Ivanhoe(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6),68–96.
[7]Aaron Stalnaker,Overcoming Our Evil:Human Nature and Spiritual Exercises in Xunzi and Augustine(Washington: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2009).
[8]David Wong,Natural Moralities:A Defense of Pluralistic Relativi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and Owen Flanagan,The Geography of Morals:Varieties of Moral Possibilit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
[9]Martha Nussbaum,“Golden Rule Arguments:A Missing Thought,”in?The Moral Circle and the Self,ed.Chong Kim-chong and Tan Sor-hoon(LaSalle,IL:Open Court,2003);Nussbaum,“Comparing Virtues,”Journal of Religious Ethics?21,no.2(1993):345–67;Alasdair MacIntyre,“Incommensurability,Truth,and the Conversation Between Confucians and Aristotelians About the Virtues,”in?Culture and Modernity,ed.Eliot Deutsch(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91),104–22;MacIntyre,“Once More on Confucian and Aristotelian Conceptions of the Virtues,”in?Chinese Philosophy in an Era of Globalization,ed.Robin R.Wang(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4),151–62.
[10]請參閱:Yasuo Deguchi,Jay L.Garfield,and Graham Priest,“The Way of the Dialetheist:Contradictions in Buddhism,”Philosophy East and West?58,no.3(July 2008):395–402,以及專門論述該著作的特刊《東西方哲學》第63卷第3期(2013年7月)》。也可參閱:Graham Priest,One:Being an Investigation Into the Unity of Reality and Its Parts,Including the Singular Object Which Is Nothingnes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167–235;and my review in?Dao?15(2016):307–10.
[11]演講稿請參閱:A.C.Graham,Disputers of the Tao(La Salle,IL:Open Court,1989),150–55.何莫邪對中國古代語言哲學做出了或許給出了最明確的綜述。請參閱:Christoph Harbsemeier,Language and Logic,vol.7,pt.1,in?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ed.Joseph Needha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
[12]Jay Garfield and Bryan Van Norden,“If Philosophy Won’t Diversify,Let’s Call It What It Really Is,”The Stone,blog,New York Times,May 11,2016,www.nytimes.com/2016/05/11/opinion/if-philosophy-wont-diversify-lets-call-it-what-it-really-is.html(哲學若無多樣性,只配稱為歐美哲學,http://www.aisixiang.com/data/99575.html).
[13]An especially insightful response to critics of our piece is Amy Olberding,“When Someone Suggests Expanding the Canon,”http://dailynous.com/2016/05/13/when-someone-suggests-expanding-the-canon/.Other interesting online discussions(pro and con)include Brian Leiter,“Anglophone Departments Aren’t‘Departments of European and American Philosophy,’”http://leiterreports.typepad.com/blog/2016/05/anglophone-departments-arent-departments-of-european-and-american-philosophy.html;John Drabinski,“Diversity,‘Neutrality,’Philosophy,”http://jdrabinski.com/2016/05/11/diversity-neutrality-philosophy/;Meena Krishnamurthy,“Decolonizing Analytic Political Philosophy,”https://politicalphilosopher.net/2016/06/03/meenakrishnamurthy/;and?Justin Smith,“Garfield and Van Norden on Non-European Philosophy,”http://www.jehsmith.com/1/2016/05/garfield-and-van-norden-on-non-european-philosophy-.html.
[14]Patricia McGuire,Comment on Jay Garfield and Bryan Van Norden,“If Philosophy Won’t Diversify,Let’s Call It What It Really Is,”New York Times Online,URL=http://www.nytimes.com/2016/05/11/opinion/if-philosophy-wont-diversify-lets-call-it-what-it-really-is.html#permid=18491745,accessed 2 June 2016.
[15]Shawn(沒有姓),comment on Jay Garfield and Bryan Van Norden,“If Philosophy Won’t Diversify,”New York Times,www.nytimes.com/2016/05/11/opinion/if-philosophy-wont-diversify-lets-call-it-what-it-really-is.html#permid=18491934
[16]George Joseph,The Crest of the Peacock:Non-European Roots of Mathematics,3rd?ed.(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0).
[17]Josh Hill,Comment on Jay Garfield and Bryan Van Norden,“If Philosophy Won’t Diversify,”New York Times Online,URL=http://www.nytimes.com/2016/05/11/opinion/if-philosophy-wont-diversify-lets-call-it-what-it-really-is.html#permid=18495750,accessed 2 June 2016.
[18]D.Kyle Peon,“Yes—Let’s Call Philosophy What It Really Is,”The Weekly Standard,19 May 2016,URL=http://www.weeklystandard.com/yes-lets-call-philosophy-what-it-really-is/article/2002458,accessed 2 June 2016.
[19]Nicholas Tampio,“Not All Things Wise and Good Are Philosophy,”Aeon,https://aeon.co/ideas/not-all-things-wise-and-good-are-philosophy.杰伊·加菲爾德在本書前言中詳細剖析了坦皮奧的文章。
[20]Peter K.J.Park,Africa,Asia,and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Racism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Philosophical Canon,1780–1830(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13),76.
[21]即便作為歷史事實,希臘哲學是在完全與印度和非洲哲學無關的情況下發(fā)展起來的,但這也不能證明后者就不是哲學。從帕克的文章中可了解到的重點是:“所有哲學都源于希臘”并非先驗知識,而需要實證。
[22]David E.Mungello,The Great Encounter of China and the West,1500–1800,3rd ed.(New York:Rowman and Littlefield,2009),100–4.
[23]Leibniz,Introduction to?Novissima Sinica(1697),cited in Franklin Perkins,Leibniz and China:A Commerce of Light(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146.
[24]有關討論,請參閱:Robert Louden,“?‘What Does Heaven Say?’Christian Wolff and Western Interpretations of Confucian Ethics,”in?Confucius and the“Analects”:New Essays,ed.Bryan W.Van Norden(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73–93;and Donald F.Lach,“The Sinophilism of Christian Wolff(1679–1754),”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14,no.4(October 1953):561–74.
[25]Mungello,The Great Encounter of China and the West,128.
[26]Derk Bodde,“Chinese Ideas in the West,”unpublished essay prepared for the Committee on Asiatic Studies in American Education(March 9,1948),http://afe.easia.columbia.edu/chinawh/web/s10/ideas.pdf.(感謝齊思敏教授提醒我魁奈對中國的研究興趣。)有關圣王舜的故事,請參閱《論語》衛(wèi)靈公第十五第5節(jié)。
[27]羅伯特·里根總統(tǒng)在1988年的《國情咨文》中引用《道德經》60節(jié)的檔案,請參閱:The American Presidency Project,www.presidency.ucsb.edu/ws/index.php?pid=36035
[28]Park,Africa,Asia,and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69–95.
[29]Edward Said,Orientalism(New York:Vintage,1994),73–92.
[30]Immanuel Kant,Observations on the Feeling of the Beautiful and the Sublime,ed.Patrick Frierson and Paul Guyer(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61.如果你真想感受震驚,請參閱休謨的文章中康德贊賞性地引用的話語,請參閱該書第58章第82個注釋。
[31]Immanuel Kant,Physical Geography,translated in Ching,“Chinese Ethics and Kant,”169.我們所有對康德的中國觀點感興趣的人都要深深地感謝下面這本書:Helmuth von Glasenapp,ed.,Kant und die Religionen des Ostens,Beihefte zum Jahrbuch der Albertus-Universit?t K?nigsberg/Pr.5(Kitzingen-Main:Holzner,1954).
[32]Immanuel Kant,Physical Geography,cited in Gregory M.Reihman,“Categorically Denied:Kant’s Criticism of Chinese Philosophy,”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11,no.1(March 2006):63n22.
[33]David E.Mungello,Drowning Girls in China:Female Infanticide Since 1650(New York:Rowman and Littlefield,2008),3.中國首選的殺戮方式是溺嬰(而非吊死),這能導致快速死亡,它不同于歐洲人的棄嬰殺戮,這種死亡緩慢而且持續(xù)時間長。
[35]Mungello,The Great Encounter of China and the West,134–39.有關更詳細的討論,請參閱:Mungello,Drowning Girls in China,14–62.基督教傳教士和中國基督徒參與救助棄嬰的慈善活動,請參閱該書的第99-115頁。
[36]G.W.F.Hegel,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Greek Philosophy to Plato,trans.E.S.Haldane(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95),121.維希華·阿德里里和喬迪·巴奇埃在其精彩的著作《非科學:德國印度學史》中指出,黑格爾是主張將印度哲學從哲學經典中驅逐出去,將其僅僅留在語言學和社會歷史中的先驅者,請參閱:Vishwa Adluri and Joydeep Bagchee,The Nay Science:A History of German Indolog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
[37]G.W.F.Hegel,Lectures on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trans.Ruben Alvarado(Aalten,Netherlands:WordBridge,2011),124.
[38]Martin Heidegger,What Is Philosophy?Trans.William Kluback and Jean T.Wilde(New York:Twayne,1958),29–31,cited in Park,Africa,Asia,and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4.海德格爾對亞洲哲學的看法在其職業(yè)生涯中一直在變化。他曾經與他人合作翻譯《道德經》,他認為《道德經》的觀點與自己的哲學觀點相似。然而,他對哲學的最終觀點是種族中心主義的。請參閱:Taylor Carman and Bryan W.Van Norden,“Being-in-the-Way:A Review of?Heidegger and Asian Thought,”Sino-Platonic Papers?70(February 1996):24–34.
[39]杜小真張寧,《德里達中國講演錄》(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第139頁。引自戴卡琳和葛兆光《當代中國思想》第37卷第1期(2005年秋季)“編者簡介”:第3頁和第9頁第14個注釋。
[40]將德里達的《論文字學》(Of Grammatology)翻譯成英文的后殖民女權主義者斯皮瓦克(Gayatri Spivak)承認“幾乎依靠反向的種族中心主義,德里達堅持認為,邏各斯中心主義是西方的財產……盡管第一部分討論了西方對中國的偏見,但德里達的文本中,東方根本沒有被認真研究或解構過?;仡櫤诟駹柡湍岵勺顬榭贪宓挠哪瑸槭裁幢仨毐A糁鴸|方作為文本知識的邊界之名稱呢?”
[43]Encyclopedia Britannica,11th ed.,s.v.“Siger De Brabant”(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