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冬穎】《詩經(jīng)》與“詩教”
《詩經(jīng)》與“詩教”
作者：劉冬穎（黑龍江大學文學院教授）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正月廿一日癸巳
??????????耶穌2019年2月25日
《詩經(jīng)》在一代又一代學人的不斷詮釋中，逐漸形成為一部具有政治、道德、倫理，以及禮儀、音樂、文化綜合教育意義的經(jīng)典著作，在塑造中華民族人文精神和文化品格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詩》在周代社會有著崇高的地位，它既是文化、禮儀的教科書，也是外交場合使用的交流工具，滲透于當時社會的方方面面。因而，周人特別重視《詩》的教與學。周代的學校分國學和鄉(xiāng)學兩極，詩歌教育主要是結(jié)合禮樂教育進行的。當時的習禮、習舞、習樂等活動常常與詩歌教育結(jié)合在一起，《詩》的教與學的設(shè)置非常體系化：
一、“詩教”按詩歌特點系統(tǒng)進行。《周禮·春官·大師》：“大師掌六律、六同……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以六德為之本，以六律為之音。”是說樂官在教國子《詩》時，按照《詩》的分類特點和創(chuàng)作手法分科教學，特別注重從道德、禮儀和音樂上引導(dǎo)。
二、“詩教”依年齡循序漸進?！抖Y記·內(nèi)則》謂：“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射御。”國子十三歲開始學習音樂，誦讀《詩經(jīng)》，練習《韶》舞，年齡稍長再學習《象舞》。經(jīng)過幾年學習后，國子們“六藝”之事就能略備基礎(chǔ)，在二十歲時進入大學階段，據(jù)《禮記·學記》記載：“大學始教”要開始學習《小雅》，重點演習《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三首詩歌，以明了為官之道和君臣一體。
三、“詩教”與“樂教”緊密結(jié)合。據(jù)《周禮》所載，大司樂向國子傳授“樂德”“樂語”“樂舞”。其中“樂語”之教包括“興、道、諷、誦、言、語”，“諷”與“誦”是要求學生能背誦詩歌、創(chuàng)作詩歌，以詩言志、以詩諷諫?！赌印す稀匪f的“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描述的正是以多種方式學習《詩經(jīng)》，以及在各類典禮場合中使用《詩經(jīng)》的景象。
四、“詩教”還被廣泛應(yīng)用于現(xiàn)實生活。當時社會祭祀、宴飲、舉行射禮等場合都要歌《詩》。歌《詩》并配以禮、樂、舞蹈，是為了培養(yǎng)受教育者“動輒以禮”的意識，形成對個人品德、言語、行動的自我約束。如在《儀禮》鄉(xiāng)飲酒禮儀式中，就伴隨著《詩》樂的吟唱和演奏，整個活動就像一場規(guī)模宏大的禮樂演出。人們通過觀看、體驗鄉(xiāng)飲酒禮歌《詩》的每一個藝術(shù)化環(huán)節(jié)，受到禮樂熏陶，并要通過一鄉(xiāng)一地的努力，使得普天之下都在禮樂的影響中。
《詩》與禮、樂結(jié)合，借助藝術(shù)形式的詮釋，就成了禮儀教化的理想載體，旨在培養(yǎng)出美善合一的理想人格。“詩教”也因此逐漸成為社會倫理道德和文化建設(shè)的重要部分。
《詩經(jīng)》文本結(jié)集后，不同時期的學者，從各自不同立場出發(fā)，對《詩經(jīng)》進行了功用各異的闡釋。圣人孔子就特別重視“詩教”，《論語》和《禮記》中就多次記述孔子與其弟子談《詩》，或稱引《詩》中詞句。那么，孔子教《詩》的目的是什么，要使學生達到什么樣的思想境界呢？《禮記·經(jīng)解》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于《詩》者也?！笨鬃訉Α霸娊獭钡闹匾?，是基于其對詩歌本身所具有的社會功用的理解和詮釋，即運用“溫柔敦厚”對社會進行禮儀方面的熏陶、規(guī)范。
孔子在教導(dǎo)自己的兒子孔鯉時就曾說過：“不學《詩》，無以言?！保ā墩撜Z·季氏》）強調(diào)的正是通過學習《詩經(jīng)》獲取語言能力的重要性。孔子更將“詩教”與人格修養(yǎng)之間的關(guān)系提煉為：“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保ā墩撜Z·泰伯》）認為君子人格的修養(yǎng)是從《詩》開始，以禮為依據(jù)，由音樂來完成的。詩、禮、樂在此渾然一體，凝練成厚重典雅而不失翩翩風度的君子人格。在孔子眼里，“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論語·子路》）。對此，蔣伯潛就認為：“誦《詩》授政，期其能達。蓋《詩》之抒情美刺，可藉以練達人情，洞明治理，然后可以‘專對’期。且謂‘不學《詩》無以言’者，其故可深長思矣?！保ㄊY伯潛《十三經(jīng)概論》）
通過孔子的詮釋，《詩經(jīng)》不僅成為人們?nèi)粘Ｉ钪械谋刈x之書，也是人們“洞明治理”的必備教科書。其中的“洞明治理”，既包含了參照歷史經(jīng)驗教訓的深刻內(nèi)涵，又包含了用之以關(guān)照現(xiàn)實社會的厚重責任感。同時，孔子所言“達”于《詩》的目的，在于“使于四方”之時，用于“專對”。
賦詩言志是春秋外交享宴中的重要禮節(jié)，這在《左傳》中有很多記載。如晉公子重耳在秦，穆公享之，《左傳》載：“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六月》之詩乃是贊美尹吉甫佐周宣王伐獫狁、匡王室之詩。賦《詩》者依據(jù)自己的理解，或全面、或借用、或詭用于各種外交和禮儀場合，《詩經(jīng)》文本轉(zhuǎn)而又成了國家外事交往中屢試不爽的寶典。
由于孔子弟子眾多，加之孔子“圣人”的特殊地位，他對《詩》所持的態(tài)度和評價，遂被弟子以及儒家后學傳揚開去，《詩》也就成為儒家研習的重要典籍。《孟子》一書中引《詩》為說共計36次，提出了“以意逆志”的詩學主張?！盾髯印芬粫对姟氛摗对姟?0余處，更注重詩書的學習與圣人之教的關(guān)系。荀子曾經(jīng)在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稷下學宮“三為祭酒，最為老師”（《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十分重視傳統(tǒng)經(jīng)典教育，把《詩》與《書》《禮》《樂》《春秋》作為主要的教學內(nèi)容。荀子晚年曾在楚國蘭陵傳經(jīng)，對《詩經(jīng)》流傳作出了重要貢獻?？梢哉f，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對《詩三百》“由詩向經(jīng)”的歷史演化，起到了關(guān)鍵性的推動作用。
漢武帝后，儒家思想占統(tǒng)治地位，尤其強調(diào)詩歌與政治教化的關(guān)系，詩被視為“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毛詩·大序》）的工具?！妒酚洝返淖髡咚抉R遷常常直接引用《詩經(jīng)》中的詩句，作為對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評價。有些詩章更構(gòu)成了其敘事的有機組成部分。如司馬遷在《史記》中就體現(xiàn)出了寓評價于引《詩》之中的這一特色。他在記述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的過程中，往往適時地征引《詩經(jīng)》中的某些詩章來表明自己的看法，這些被征引的詩章，既作為了記述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的有機組成部分，同時又流露出了他自己的褒貶傾向。《魯周公世家》中在記述周公輔佐成王，東征管、蔡的歷史過程時，就引用了《詩經(jīng)》中的《鴟鸮》，不僅寫出了周公在被流言惡意中傷以及被成王誤解的情況下，仍然忍辱負重、忠于王室的寬廣胸襟，同時表明了司馬遷本人對周公在武王病逝、成王年幼的情況之下，獨力支撐周王朝、維護新生政權(quán)這一歷史行為的充分肯定。于是，《詩經(jīng)》文本成了歷代史家認識歷史、觀照社會現(xiàn)實的理論依據(jù)。
通過先秦至漢代儒家的系統(tǒng)闡釋，《詩經(jīng)》的禮樂教化功能得到了空前提升，成為國家文化經(jīng)典文本，為中華民族“溫柔敦厚”、詩禮相承的民族特色構(gòu)建，作出了重要貢獻。
責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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