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斯·維茲杰克】追尋那逝去的美好時光
追尋那逝去的美好時光
作者：波利斯·維茲杰克
譯者：吳萬偉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六月十九日己未
??????????耶穌2019年7月21日
本文論述當今哲學的角色和未來的任務。
如今，有關哲學家應該“做”什么的詳細探索似乎成為哲學思辨本身的組成部分。一般來說，在自然科學和技術領域工作的人并不會對其研究活動進行同樣的反思，他們認為這根本沒有必要。在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工作的人也不會，只不過程度上稍微弱一些。我們大部分人通過這種質(zhì)疑常常期待哲學究竟是什么的we難題會變得清晰起來。而要弄明白哲學家們在做什么，他們就必須試圖為哲學這門學科下定義。這個挑戰(zhàn)一再降臨到每個開始學習哲學的人和準備開始學哲學的人的頭上。每當我們思考哲學的社會地位及其籠統(tǒng)的用途時，我們就不得不首先面對有關哲學本質(zhì)和定義的兩難困境。
哲學家吉利恩·羅斯（Gillian Rose）在1995年過早地悲慘去世前不久，寫到：
要當哲學家，你需要具備三個素質(zhì)。首先，無限的思想愛欲（eros）：對一切事務無窮無盡的好奇心。其次，專注的能力：全神貫注于眼前的事物，卻無需親手抓住它－－－就像你密切觀察靜靜地爬在廚房墻壁上越冬的綠色草蛉但并不去觸摸它的那種注意力高度集中。第三，欣然接受死胡同困境（aporia）：我們或許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只不過澄清命題而已?？傊?，愛欲、關注和接受。
當然，哲學不僅僅是這些部分的總結，我們從中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們不能將哲學簡單地變成純粹的心理學描述，來回答為何有人會花一輩子的時間去追求智慧。對哲學究竟是什么的無限猜測和思考本身或許就表明了人類自我探索的欲望。但是，批判色彩稍微濃一些的途徑顯示，截至到現(xiàn)在為止，人們?nèi)匀粵]有充分反思自身的活動，回避定義或許成了哲學命運的組成部分。
甚至可能更糟糕。這種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的。有些反對哲學的懷疑論者可能認為，哲學的很大部分甚至根本就不配稱為哲學，因為它沒有試圖滿足哲學的最基本要求：內(nèi)在的連貫性和清晰的方法論。如果我們希望避免更大危險的話，即回避那種將任何種類的“哲學探索”都等同于哲學的傾向，這或許真的具有緊迫性。因此，哲學可能是咎由自取，我們促成了“命中注定的自暴自棄下場，屈服于自己的偏見，試圖作為一種話語形式而孤立地存在，自然遭到公眾的質(zhì)疑和駁斥。甚至當哲學成功地避免遭遇批判時，另外一種危險卻悄然而至：哲學仍然陶醉于它一直存在的或者后來淪入的那種狀態(tài)，即“搖椅中的哲學”。
專業(yè)哲學家渴望找到通常很抽象和籠統(tǒng)的問題的答案，這些問題對于我們認識世界、社會和人類的結構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谒麄兊陌l(fā)現(xiàn)，哲學家們提出了詳盡和系統(tǒng)的理論。但是，他們有時候就此止步，不再往前走了。下一步本來應該清除牽強的答案，提出更具說服力的理論，引用所考察問題的具體例子進行驗證或者尋找相反案例，但是，哲學家們常常做不到這些。
很多主張和理論蹩腳得很，根本不配得到現(xiàn)在的這種承認，它們往往在沒有經(jīng)過驗證的情況下就被廣泛傳播出去了。當然，在很多情況下，甚至在原則上運用科學方法驗證哲學理論也是不可能的。有些理論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外部因素，甚至歸功于它自相矛盾的本質(zhì)和荒謬性。
結果，哲學在其嚴格制度化的形式上面臨內(nèi)外兩大困難。毫無疑問，其內(nèi)在的制度化困難是哲學家們急不可耐的自我滿足。正如提摩太·威廉森（Timothy Williamson）所說，哲學的傳統(tǒng)方法包括沉思默想，但沒有以測量、觀察和實驗等形式與世界進行互動交流。哲學因此很快變成坐在搖椅里的活動。但是，即使在這個方面也沒有達成共識。許多哲學家并不贊同這種途徑，認為過于狹隘的分析方法根本無法理解哲學的本質(zhì)，故而將其拋棄。
許多人相信哲學的使命不必那么野心勃勃。在他們看來，哲學的任務不是提出理論而是闡明證據(jù)、模糊性、和錯誤，找到辦法讓這些東西接受驗證的過程。對于其他人來說，上述說法統(tǒng)統(tǒng)都不對，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i?ek）就說，在此，哲學不是要尋找問題的答案，而是要提出優(yōu)秀的問題，僅此而已。這樣的困境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學院派哲學中，但在學界之外，情況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如果說哲學領域僅僅是依靠專業(yè)哲學家的作為而塑造出來，未免過于嚴格了。如今，作為備受尊敬的研究領域，哲學擁有系統(tǒng)化的知識和存在價值，長期以來它一直都不是業(yè)余愛好者的活動范圍，也不是羅斯間接提及的單純依靠個人隨機的好奇心就能做的事情。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演變，哲學已經(jīng)成為知識寶庫，在全世界各地最好的大學都被講授，而且成為中小學課程的一部分。全球有數(shù)以千計的哲學研究院。哲學塑造了我們對自己、世界和社會的認識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持久的影響，在政治和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發(fā)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哲學在社會和公眾中占據(jù)一席之地，在大學以及學界內(nèi)外的知識探索中具有一定地位，雖然或許是邊緣性的。哲學是產(chǎn)生嚴肅議題之所。與任何其他學科相比，哲學的生命力更多依靠自身，未必被緊緊地捆綁在學界的大船上。我們甚至在設想，哲學的本質(zhì)是否有某種東西必然會迫使哲學沖出學界的牢籠，竭力逃脫被體制化的命運。
一個多世紀之前，美國哲學家約翰·杜威（John Dewey）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哲學復興的需要”。他在此文中批判性地考察了哲學在美國20世紀初思想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他認為哲學已經(jīng)出現(xiàn)偏離現(xiàn)代生活主流的傾向，表達了對哲學落伍過時和笨拙本質(zhì)的深刻擔憂。杜威對哲學已經(jīng)成為狹隘的、專業(yè)化的專家領域感到義憤填膺，這些人根本沒有投身于“現(xiàn)代生活”提供的種種話題，花費太多時間純粹為辯論而辯論。
這些話語甚至在今天聽起來也是多么熟悉啊。在《終身教授蘇格拉底：21世紀哲學的體制化》中，羅伯特·弗洛德曼（Bob Frodeman）和亞當·布里格爾（Adam Briggle）認為專業(yè)哲學已經(jīng)刻意與哲學的真正根源保持距離。他們認為，在今天，蘇格拉底即便想到大學哲學系當教授也根本不可能了。不僅因為他抗拒炮制二流文獻，拒絕為了被引用而搞科研，拒絕為了滿足學術期刊評閱者的標準而論證綜述。作為一輩子都在雅典的露天集市（Agora?）和同胞公民對話的人，蘇格拉底很可能對當今打著哲學的幌子在做的事提出嚴正的抗議。
弗洛德曼和布里格爾診斷出當今哲學的病癥，并詢問學界的哲學家們是否愿意通過自己的思辨幫助社會進步。他們提出了挑釁性的主題：他們說，哲學必須避免自我禁閉，要讓哲學系變成從事“田野哲學”（field philosophy）的樂園。
本刊《對話》（Dialogi）將以此觀點作為出發(fā)點。也就是說，我們鼓勵哲學家們來辯論哲學到底要做什么和如何做的問題。我們的目標是在公共領域表達哲學家的立場，闡明哲學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地位（無論在學界內(nèi)部還是外部）以及如何在斯洛文尼亞的具體案例中行動起來。我們的問題包括：作為一種公共活動，哲學取得了多大的成功？哲學如何抗拒“不思考”的要求？它如何思考哲學思辨的條件？
新自由主義金融資本主義、消費意識形態(tài)和猖獗的虛無主義已經(jīng)改變了哲學從前的角色。在社會、教育和經(jīng)濟領域中人們對哲學的認識是否發(fā)生了變化？哲學的地位是否進一步被邊緣化？哲學做為一門學科的處境如何？那些在體制上屬于哲學的人如何回應時代的挑戰(zhàn)？哲學仍然要在象牙塔中保持其自我封閉的自鳴得意嗎？哲學如何對行動和周圍的事件做出反思和評論？它的體制性生活空間是開放的還是封閉的？當哲學在教育體系中的地位受到威脅甚至被徹底清除掉的時候，哲學家如何擔負起公共知識分子和社會變化思想者的角色？在別人批評哲學已經(jīng)無關緊要，在哲學家不得不持續(xù)不斷地為自己的相關性意義辯護，在哲學的用途問題依然基于其古老的傳統(tǒng)的時候，究竟是什么讓哲學成為不可缺少的東西？最后，哲學是否應該離開學術界？果真如此，為什么現(xiàn)在還不離開呢？
問題有很多。對有些人來說，哲學本身就有問題。在其他人看來，并非如此。在很大程度上，兩者都有道理。人文學科的資助在全世界都被嚴重削減，哲學領域的正常招聘和公共資助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多。政府的科研撥款越來越多地要求研究要產(chǎn)生可直接測量的效果并帶來看得見的經(jīng)濟利益。
隨著所有的技術進步和突破和科學進步，全球化的文化變得越來越明顯，哲學家應該回答的種種倫理道德的和政治的兩難困境問題越來越多，但哲學界的危機已經(jīng)無處不在。
另一方面，哲學不知不覺地來到新自由主義大學的危險處境中，這反映在大學標準化模式對哲學的敵對態(tài)度越來越明顯。在要求我們根據(jù)可測量的影響來證明自身用途的社會中，哲學做為目標本身已經(jīng)越來越被大學視為討厭的累贅了。
最近，斯洛文尼亞馬里博爾大學的副校長在《維卡》（Ve?er）的文章中公開宣稱“我們正在引導哲學家們?nèi)氖箩t(yī)學和計算機科學的研究。”她指的是某些研究課程脫離現(xiàn)實和某些專業(yè)領域的畢業(yè)生難以找到工作。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弗洛德曼和布里格爾從完全不同的角度提出了類似觀點。他們詢問為什么哲學家在能夠通過閱讀報紙發(fā)現(xiàn)同樣問題時，仍然癡迷于晦澀難解的“圈內(nèi)人”話題如形而上學問題。他們提供了《華盛頓郵報》上攜帶隱藏芯片的病人接受心臟治療的例子。該芯片與電腦相連，病人和醫(yī)生通過它能夠看到治療是否有效果。這篇報道接著描述了很快即將上市的納米傳感器：它們將在血液中游泳，隨時探測可能爆發(fā)心臟病的癥狀。這些是位于《牛津哲學手冊》的“存在與身份認同”標題下的問題。
弗洛德曼和布里格爾得出結論說，這并不是真的有關新醫(yī)療工具的問題，而是有關“自我”的本質(zhì)和“有機體”和“機器”之間邊界等嚴肅的形而上學問題。他們注意到，在２０世紀８０年代，所謂的“應用哲學”刺激了人們對環(huán)境倫理學和生物倫理學的興趣。
在他們看來，他們提出的“田野哲學”將允許哲學逃出大學哲學系的樊籬，打破大學和非學界領域之間的轉(zhuǎn)變套路。哲學進而可能與非政府組織、實驗室、協(xié)會、公司和政治決策者等建立聯(lián)系。
他們認為，哲學家就像醫(yī)藥、法律和科學等專業(yè)領域的人那樣將成為其他院系的組成部分。哲學的轉(zhuǎn)型將通過與這些領域的專家合作而表現(xiàn)出來。這樣一來，哲學就能擺脫遭受批評的窘境了。
但是，我們能夠想象某些哲學傳統(tǒng)將強烈反對科學與哲學的融合。他們可能認為這證明了哲學喪失了獨立自主性。鑒于哲學的本質(zhì)，他們可能簡單地認為這是不合適的。與此同時，哲學常常沒有能應對我們時代的重大問題。如果它喪失了在當今社會的現(xiàn)有地位，哲學家們也應該受到譴責。
五十多年前，諾姆·喬姆斯基（Chomsky）撰文談及進一步鞏固思想生活和文化價值的一體化是大學和學科領域最緊迫和最關鍵的任務。他期待哲學家在此過程中承擔起領袖的角色。他說，如果哲學家們不能做到這一點，他們就是在背棄自己的責任。我們就必須詢問哲學家有這樣的義務嗎？這為什么是哲學家的任務而不是別人的任務呢？
專業(yè)哲學家往往將其學術活動指向科研和教學---這些恰恰是讓蘇格拉底感到惱火的東西。雖然如此，喬姆斯基的問題更廣泛，因為無論我們是哪個國家的公民，我們都對國家政治和國際政治有義務。這些具體的義務源自哲學家擁有不同于其他人如生物學家和數(shù)學家的特殊技能。為什么？因為哲學家們處于相對占優(yōu)勢的地位。其他任何職業(yè)都不像哲學家那樣擁有分析意識形態(tài)的工具或者社會批判的知識。從終極上說，哲學分析是理解當今全球社會危機和文化危機的關鍵。
這些責任應該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巨大。哲學家們是如何做出回應的呢？不客氣地說，非常糟糕。當公眾質(zhì)疑哲學到底有什么用的時候，哲學甚至沒有盡到最基本的義務，它沒有充分思考與公眾的關系。
當今哲學需要另一個“蘇格拉底時刻”嗎？它應該回歸蘇格拉底理想---即哲學家參與公共事務和政治活動來適應現(xiàn)代的需要嗎？未必。情況并非這么簡單。說哲學的基本特征之一是切實卷入公共事務絕對是正確的，但正如蘇格拉底的情況所顯示的那樣，這種參與預設了制度改造的前提。但這不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事實上，說當前制度形式下的現(xiàn)代哲學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公共事務功能的興趣也不是完全準確的說法。
終極而言，將歷史上的蘇格拉底理想化是存在問題的。甚至那種認為蘇格拉底可望參與公共事務的說法未必真實。蘇格拉底刻意回避政治，因為他認為不公不義的統(tǒng)治者決不會容忍像他這樣的牛虻。在露天廣場和同胞公民的對話并沒有直接干預這個城市國家的政治生態(tài)。與此同時，他并沒有斷然拒絕這樣的政治討論。
巴黎羅丹美術館的地獄門口的羅丹像。
無論如何，露天廣場的蘇格拉底與坐在搖椅里的哲學家是格格不入的。但是，哲學家更大程度地參與公共事務對我們的需要來說未必是充分的。在反智主義日益猖獗的社會和媒體背景下，公共知識分子的角色長期以來一直遭到破壞和被邊緣化，我們現(xiàn)在不是很清楚哲學家如何促成變化的出現(xiàn)。進入大眾媒體和公共空間變得越來越困難了。在普遍的“媚俗小報化”和膚淺思維的“注意力經(jīng)濟”時代，記者和編輯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地吸引更多的讀者。民眾的注意力已經(jīng)首先被能夠提供一次性“即時真相”的野心勃勃的煽動者、律師、信息技術專家吸引了過去。換句話說，哲學家沒有能擔負起公共知識分子的角色并不能僅僅責怪自己。
在斯洛文尼亞，我們也十分不情愿致力于關注周圍的現(xiàn)實，我們也在竭力逃離現(xiàn)實。或許，對于愛智者而言，尤其是哲學家來說，社會現(xiàn)實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給我們提出如此多的、直接的挑戰(zhàn)。哲學家們是否愿意按照人們期待的方式應對這些挑戰(zhàn)，是否能夠?qū)λ麄兯幍沫h(huán)境和狀態(tài)進行合理的論證和思辨不僅會通過時間展現(xiàn)出來，而且也將決定哲學在未來若干年的命運。
譯自：In search of lost time written by Boris Vezjak?in Slovenian,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by Jean McCollister, First published by Dialogi 3–4/2019 (Slovenian version); published?by?Eurozine17-7?2019?(English version)
https://www.eurozine.com/in-search-of-lost-time/?
作者簡介：
波利斯·維茲杰克（Boris Vezjak），斯洛文尼亞馬里博爾大學（the University of Maribor）哲學教授，《歐洲雜志》的合作伙伴《批判性思考》的編輯。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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