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景元】讀《日知錄》
欄目:新書快遞
發(fā)布時間:2011-01-28 08:00:00
讀《日知錄》
作者:萬景元(江西省南昌市新建縣西山萬壽宮)
來源:作者賜稿
《日知錄》是明末清初著名學者顧炎武的讀書筆記,此書三十三卷,是顧亭林平生得意之作,曾跟門人說“平生之志與業(yè),皆在其中?!庇终f“意在撥亂滌污,法古用夏,啟多聞于來學,待一治于后王?!笨偨Y前人治國經驗,給后來統(tǒng)治者以啟發(fā),是一部“為后世開太平”之作。顧炎武治學嚴謹而博聞,開后來乾嘉之學風,故《日知錄》在學界地位頗為崇高。而其中關于道教的幾則筆記,則更是意味深長,值得我們深思。
《日知錄》卷十三《士大夫晚年之學》云:
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學佛;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學仙。夫一生仕宦,投老得閑,正宜進德修業(yè),以補從前之闕,而知不能及,流于異端,其與求田問舍之輩行事雖殊,而孳孳為利之心則一矣。《宋史—呂大臨傳》:“ 富弼致政于家,為佛氏之學。大臨與之書曰‘古者三公無職事,唯有德者居之,內則論道于朝,外則主教于鄉(xiāng)。古之大人當是任者,必將以斯道覺斯民,成己以成物。豈以位之進退,年之盛衰而為之變哉?今大道未明,人趨異學,不入于莊,則入于釋,疑圣人為未盡善,輕禮義為不足學。人倫不明,萬物憔悴,此老成大人惻隱存心之時,以道自任,振起壞俗。若夫移精變氣,務求長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獨善其身者之所好,豈世之所以望于公者?!鲋x之。”以達尊大老而受后生之箴規(guī),良不易也。
唐玄宗開元流年,河南參軍鄭銑、虢州朱陽縣丞郭仙舟,投匭獻詩,敕曰“觀其文理,是崇道法;至于時用,不切事情??筛鲝钠浜?。”并罷官,度為道士。
《日知錄》卷十三《士大夫家容僧尼》云:
《冊府元龜》“唐玄宗開元二年七月戊申,制曰‘如聞百官家,多以僧尼、道士為門徒,往還妻子,無所避忌?;蛟幫卸U觀,妄陳禍福;爭涉左道,深敓大遒。自今以后,百官不得輒容僧尼道士等至家。緣吉兇要須設齋,皆于州縣陳牒寺觀,然后依數(shù)聽去。仍令御史、金吾明加捉溺?!?nbsp;
唐制,百官齋日雖在寺中,不得過僧。張籍《寺宿齋詩》云“晚到金光門外寺,寺中新竹隔簾多。齋官禁與僧相見,院院開門不得過?!?nbsp;
《金史——海陵紀》“貞元三年,以右丞相張誥、平章事政事張暉,每見僧法寶,必坐其下,失大臣體,各杖二十。僧法寶,妄自尊大,杖二百?!?nbsp;
顧炎武是以一個積極入世的儒者的立場來看待道教的,好比唐玄宗,雖然是崇奉道教為國教,宗教和政權有一定的聯(lián)系,但是并不代表宗教可以干預政治、也不意味著具有宗教才能就具備為官的素質。所謂“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唐玄宗可以禮請葉法善等高道,但是對于官員卻有另外一套要求。唐玄宗深知帝國的大廈畢竟不是靠宗教維系的,而需要踏實的管理和高素質的官員。所以有不準官員接觸僧人的規(guī)定,所以防范官員崇奉佛教、而耽誤了朝政,這也是吸取晉朝高官務清談而不尚實際造成衰敗之癥的教訓。
海陵雖然是金人,但是卻并不象五胡那樣一味的崇拜佛教,而是吸收了漢族儒家的文化,確立士大夫的地位。這也證明,在中國宗教的權力不可能凌駕于世俗權力之上(元朝的蒙古人是例外)。許多羽化的道士也需要皇帝的敕封,才被認可為真人,天子的權力至高無上、其神圣不可侵犯。朝廷命官,所以尊重,以其接近于天子之故也。
宋皇室是奉道比較虔誠的皇族,尤其是宋徽宗自封為“道君皇帝”?;兆谠浾僖娙鞄煆埨^先真人,問“卿居龍虎山,曾見龍虎否?”對曰“居山,虎則常見,今日方睹龍顏?!眴枴靶薜ぶg若何?”對曰“此野人事也,非人主所宜嗜。陛下清靜無為,同乎堯舜足矣?!边@番對話就非常有水準,蓋政府之職能當以管理和服務百姓為主,而一朝天子如果每天想著燒煉丹藥,則未免有李煜“誤為人主”之嘆了。而徽宗所寵幸的道士,終究沒有請來天兵天將,最終為金人所俘虜,也足見為君者當務實際也。這位天師被封為虛靖玄通弘悟真君,是歷代天師中名望較高者,其高超的政治覺悟也贏得了士大夫階層的認可和尊重。
《日知錄》卷十八《破題用莊子》云:
《五經》無“真字”,始見于老莊之書?!独献印吩弧捌渲杏芯?,其精甚真?!薄肚f子——漁父篇》“孔子楸然曰‘敢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大宗師篇》曰“而已返其真,而我猶為人與?”《列子》“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漢書——楊王孫傳》曰“死者,終生之化,而物之歸者也。歸者得至,化者得變,是物各返其真也。”《說文》“真,仙人變形登天也?!币陨鸀榧?,以死為歸,于是有真人、真君、真宰之名。秦始皇曰“吾慕真人?!弊灾^真人,不稱朕。魏太武改元太平真君,而唐玄宗詔以四子之書謂之“真經”,皆本乎此。后世相傳,乃遂與假為對。李斯《上秦王書》“真秦之聲也?!表n信請為假王,高帝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又更“東垣”為“真定”。竇融《上光武書》曰“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偽之人?!倍c老莊之言真亦微異其旨矣。隆慶二年會試,為主考者厭《五經》而喜老莊,黜舊聞而崇新學,首題《論語》“子曰由誨汝知之乎?”一節(jié),其程文破云“圣人教賢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笔济饕浴肚f子》之言入之文字。自此五十年間舉業(yè)所用無非釋老之書。彗星掃北斗、文昌,而御河之水變?yōu)槌嘌?。崇禎時,始申舊日之禁,而士大夫皆幼讀時文,習染已久,不經之字,搖筆輒來,正如康昆侖所受鄰舍女巫之邪聲,非十年不近器樂,未可得而絕也。雖然,以周元公之道學之宗,而其為書,猶有所謂“無極之真”者,吾又何責于今之人哉?
《孟子》言“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毕挛拿髦甘菒塾H敬長。若夫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則必待學而知之者矣。今之學者明用《孟子》之良知,暗用《莊子》之真知。
宋朝的時候,士大夫面對外族壓境,民族觀念較之其他朝代更強烈,《春秋》經中就拈出“尊王攘夷”的大義,和“正統(tǒng)”的觀念。而儒學界也提出“道統(tǒng)”的說法,以為堯舜之心傳,抵制其他的學說。其實學術的爭辯在很早就有,不僅儒學和佛道兩家有爭論,就是儒學內部也有爭論?!暗澜y(tǒng)”說的提出,使得儒家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什么是儒學的正統(tǒng)?怎樣是純凈的儒學?而保護儒家學說的純凈性,也日益受到關注。
明末學者陳確《大學辨》云“《大學》,其言似圣,而其旨實竄于禪,其辭游而無根,其趨妄而終困,支離虛誕,此游、夏之徒所不道,絕非秦以前儒者所作可知。茍終信為孔、曾之書,則誣往圣、誤來學,其害有莫可終者,若之何無辨!”朱熹是宋朝大儒,理學的集大成者,其所作《四書集注》,則是理學理論的精華。但是朱熹的學術純潔性在這里卻遭到了質疑,又因其晚年喜好《參同契》,并且為之作注,就更令人懷疑朱子之學近于釋老了。
蕭天石《道海玄微》卷五《陳希夷先生新專及其道法》云“世傳希夷學脈之傳承,較主要者有三。一曰無極圖學,一曰先天易學,一曰玄門丹學。前二大學旨,并因之而開兩宋理學之先和?!秉S宗炎云“周子(周敦頤)得之(無極圖),而顛倒其序,更易其名,附于《大易》。以為儒者之秘傳。”至于朱子,集理學之大成,并極闡其圖學,不遺余力,認為圣人之道,端在是矣。
足見宋明理學和道家本來就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周易》是道家和儒家共尊的經典,而近世學者進一步指出儒家、道家等先秦諸子,共享一個宇宙觀。前賢由于各種原因,只注意到兩家的不同之處,卻忽略了其相通點。而朝廷祭祀之“太一”神,道家因之以為太乙救苦天尊,詳見鄭所南先生《太極祭煉內法》中的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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