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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田智忠】當“道體”遭遇“理本”——論朱子“道體論”的困境及其消解

        欄目:學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9-24 01:07:51
        標簽:與道為體、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道體

        “道體”遭遇“理本”

        ——論朱子“道體論”的困境及其消解

        作者:田智忠

        來源:《哲學研究》2020年第4期

         

         

         

        田智忠,1971年生,河北宣化人,北京師范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中華朱子學會理事。主要研究方向為宋明理學、朱子學。

         

        摘要:朱子強調(diào)“理氣為二,理在氣先”,卻反對“道物為二,道在物先”;強調(diào)“理無動靜”,卻主張“道體”不息,有時又將“理”“太極”與“道”的概念相混同。這反映出朱子在論“理”與論“道”上的分裂,也對其“理實體化”的立場帶來了沖擊。由此,朱子的“道體論”與“理氣論”是否一體,以及其“道體論”內(nèi)部究竟是保留形上-形下、道-物的二分,還是主張“流行全體即是道體之本然”,就成為理解朱子哲學的關(guān)鍵問題。對此,黃榦選擇慎言理氣先后問題,通過引申朱子“流行全體即是道體之本然”的說法,轉(zhuǎn)而強調(diào)“道體”的即體即用、即存有又活動。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朱子哲學中的難題,并在實際上開啟了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

         

        關(guān)鍵詞:道體 與道為體  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

         

        “道體”并非朱子思想體系中的核心概念,但由其所引發(fā)的爭議卻很多。一方面,朱子的“道體論”與“理氣論”存在諸多難以協(xié)調(diào)之處,這導(dǎo)致了對“道體”定位上的兩難;另一方面,朱子的“道體論”在黃榦那里發(fā)生了轉(zhuǎn)折,其原因為何?這些問題,具有較大的學術(shù)討論價值。

         

        一、問題的提出

         

        黃榦向來被視為朱子道統(tǒng)的忠實傳述者。然而,朱子的文獻中對理氣關(guān)系問題的討論很多,但在黃榦的著作中,卻僅有三處提到此問題:其一,黃榦針對楊志仁在來信中提出“自此理而出”的說法,提出批駁:

         

        “自此理而出”一句不可曉。理在何處置局?許多物事,皆自他局中出耶?有理便有氣,理氣未嘗相離。若是元亨利貞,天之四德,亦是有個天,便有個德。其為萬物也,亦是理與氣一并分付,何處專有個理,管干出許多物耶?(黃榦,第179頁)

         

        其二,針對弟子的“理氣”之問,黃榦答曰:此項以意會譬喻,只得恁地。因舉橫渠云:一故神,兩故化。一故神是說理,兩故化是說氣。榦嘗思天地間道理,譬如大水,人都渾身浸在里面,你肚里是水,他肚里也是水,如兩人在此,肚里即是一個道理。故自家說出時,他那里也道是,便是這里說,外面人都道是,這便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故喚做神。兩故化,兩便化,這里消得一分,那里卻長得一分,一個消一個長,這是兩故化。(黃榦,第734-735頁)其三,黃榦在對《大學或問》的注釋中提出:天道是理,陰陽五行是氣。合而言之,氣即是理,一陰一陽之謂道也;分而言之,理自為理,氣自為氣,形而上下是也。(《大學纂疏》)理氣無先后,謂有是理方有是氣,亦可;謂有是氣則具是理,亦可。其實不可以先后言,但舍氣則理無安頓處,故有是氣則具是理。理無跡而氣有形,理無際而氣有限,理一本而氣萬殊,故言理者常先乎氣,深思之,則無不通也。(同上)總之,黃榦不但較少提及理氣關(guān)系問題,即使在僅有的幾條材料中,也都反復(fù)強調(diào)理氣無先后、理氣未嘗相離。此現(xiàn)象大有深意。陳來曾指出,朱子越是在晚年,就越是強調(diào)“理在氣先”的立場。(見陳來,2000年,第78-99頁)朱子的這一傾向,實質(zhì)上是對“理”本源、本體地位的強化。由此,朱子在理氣關(guān)系上逐漸形成了“理一分殊”的立場:在本源層面強調(diào)理在氣先,而在分殊層面則強調(diào)理氣不離。黃榦只是強調(diào)“理氣無先后”“理氣不離”,這表明其對于“理”為“萬化之本”的觀點,實際上持委婉的拒斥態(tài)度。黃榦的這一立場,正是朱子晚年所批判的。黃榦罕言理氣問題,卻極為關(guān)注當時由討論《中庸》和《太極圖說》所引出的“道統(tǒng)”“道體”“道之體用”等問題。這似乎表明,黃榦的基本問題意識已經(jīng)從朱熹所關(guān)注的理氣關(guān)系問題,轉(zhuǎn)向了“道體”問題。這一轉(zhuǎn)向意味著,黃榦不再關(guān)注世界的本源、本根問題,而是更關(guān)注當下世界的體用一源。相應(yīng)地,黃榦論“道體”,也明確批評那種認為“道之體”可以離開“道之用”而獨立存在、甚至“道在物先”“道生萬物”的觀點:至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則老氏之所謂道,而非吾儒之所謂道也。明道云:“天下之物,無獨必有對?!比糁簧?,則是獨也?!耙魂幰魂栔^道”,道何嘗在一之先,而又何嘗有一而后有道哉?“易有太極”,“易”即陰陽也,太極何嘗在陰陽之先?“是生兩儀”,何嘗生一而后生二?嘗竊謂太極不可名狀,因陰陽而后見。一動一靜,一晝一夜,以至于一生一死,一呼一吸,無往而非二也。因陰陽之二而反以求之,太極所以為陰陽者,亦不出于二也。如是,則二者,道之體也,非其本體之二,何以使末流無往不二哉?然二也各有本末,各有終始,故二分為四,而五行立矣?!锔饔薪K始,未有有始而無終,有終而無始。二各有終始,則二分為四矣。知二之無不四,則知其所以為是四者,亦道之本體,非其四,何以使物之無不四哉?故二與四,天下之物無不然,則亦足以見道體之本然也。(黃榦,第176-177頁)黃榦此處強調(diào)“太極何嘗在陰陽之先”“太極不可名狀,因陰陽而后見”“因陰陽之二而反以求之,太極所以為陰陽者,亦不出于二也。如是,則二者,道之體也”云云,恰恰是朱子晚年所極力批判的觀點。黃榦為什么會回到朱子晚年所批判的立場?黃榦此舉是否醞釀著對朱子思想的一大修正?要想徹底回答這些問題,我們需要首先回到朱子對于“道體”與“理氣”的討論當中。

         

        二、朱子論“道體”與“理氣”的分裂

         

        朱子對于“道體”和“理氣”的討論相對獨立。相對而言,朱子更重視理氣問題,對“道體”的討論相當含混,這引發(fā)了諸多爭論。余英時和牟宗三認為,朱子的道體是“永恒而普遍的精神實有”(余英時,第24頁),“道之為理,只是一光禿禿之理,是抽象地只是理——但理。”(牟宗三,第316頁)姜真碩則認為,朱子以“道體”為“道之全體”,此“全體”由“道之體”與其發(fā)用流行所構(gòu)成,“道之體”和“道之用”是對待、二分關(guān)系,而非“體即是用”的關(guān)系,這是其與周敦頤和程顥之“道體論”的不同之處。同時,針對牟宗三的觀點,姜真碩認為朱子的“道體論”是合存有與活動為一、合隱與顯為一。(見姜真碩,第338-340頁)此觀點得到了學界的呼應(yīng),陳來指出:“從朱子學的立場來說,道體即是實體,也是最高實體?!胀聛?,寒往暑來,四時行,百物生,川流不息,這些不能僅僅看作是流行發(fā)見,即此而總言之,便是道體?!?陳來,2015年)這也“便是道體之本然”(同上)。陳來此說既有回應(yīng)牟宗三之意,又強調(diào)朱子改變了程頤認為“道之本然”不可見的舊說,轉(zhuǎn)而強調(diào)“其體則謂之易”(同上),表明朱子有意強調(diào)世界之流行和生生不息的一面??傊?,姜文認為朱子的“道體論”強調(diào)體用對立,而“道之體”不可見;陳文則強調(diào)朱子認為“道體之本然”可以直接呈現(xiàn)。余文和牟文認為,朱子的“道體”是抽象的,是不動的;而姜文和陳文則認為朱子的“道體”流行不息。此間聚訟不已,實際上反映了朱子在論“道體”上疏略。

         

        朱子對“理”和“道”都有細致論述,卻極少將二者進行集中討論。雖然朱子也有“道是統(tǒng)名,理是細目”(見黎靖德編,第99頁)以及“‘道’字宏大,‘理’字精密”(同上)等論述,但是“細目”“精密”的具體所指,只能是形下的殊理,而非“理之本然”(《朱子全書》第21冊,第1606頁),并非對二者的全面比較。此外,朱子對“道”“理”諸概念的理解和使用相當復(fù)雜:道有“道之體”與“道之用”之分(見黎靖德編,第1532頁),理則有理之本然與在氣質(zhì)上呈現(xiàn)的殊理之別。同時,“道”與“理”又都是從形上到形下、從隱到顯的“全體性”概念。

         

        若論其異,朱子越到晚年,就越是強調(diào)“理在氣先”,并視“理之本然”為先于萬物的本根、本體、本源。朱子以理氣二分和理一分殊的模式,對世界的本末源流作出說明,其理論體系較為精致:理與氣絕對是二物,氣承載理,理則乘氣而行,因氣而顯?!袄硪弧睂嵓蠢碇救?,是形而上者,無形色、無動靜;“分殊”則是理氣之合,有形色、有動靜。從“理一”到“分殊”,遵循“理同而氣異”的原則,就像珍珠落在泥沙中一樣,因為泥沙的清濁各異,故珍珠的顯現(xiàn)也自不同,但實際上珍珠自身卻無變化。在朱子看來,理與氣、“理一”與“分殊”之間,并不是一物分體用的關(guān)系,而是“二物一體”(向世陵,第107頁)的關(guān)系,有明顯的本末、先后次序。

         

        相對地,朱子視“道”為萬物所遵循的法則、路徑和過程,似乎“道”偏于動和變化。朱子強調(diào)“道體”至誠不息,強調(diào)要在日月、寒暑、水流和生物的往來不息上體認“道體”,這就與其強調(diào)“理之本然”的無情意、無動靜,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朱子并不希望將“道之體”詮釋為先于萬物的本根、本源。他針對呂子約以“達道”和“道之本原”為二的觀點,強調(diào):“謂當行之理為達道,而沖漠無朕為道之本原,此直是不成說話。不謂子約見處乃只如此,亦無怪他說之未契也。須看得只此當然之理沖漠無朕,非此理之外,別有一物沖漠無朕也?!?《朱子全書》第22冊,第2227頁)顯然,朱子將“道體之全”理解為“只此當然之理沖漠無朕”的一體關(guān)系,而不是“道之本原”在諸“達道”之先。朱子不接受“道在物先的立場”,反映出其對于老學“道生萬物”說的高度警覺。北宋內(nèi)丹名著《悟真篇》主張:“道自虛無生一氣,便從一氣產(chǎn)陰陽。陰陽再合成三體,三體重生萬物昌?!贝思蠢韺W極力批判的“有生于無”論??梢姡熳与m然承認“道之體”為形而上者,卻否認其本源、本根的地位。這是朱子在論“道之體”與“理之本”上的根本差別。

         

        針對“道體”與“理本”的異同問題,朱子還有另外一個難題:是否要將其在論“理”上的理氣二分、形上與形下二分的模式,引入對“道體”的闡釋??傮w而論,朱子對于“道體”的闡釋,更傾向于“道體”即統(tǒng)體的一元論模式,希望以此打破形上與形下的壁壘,強調(diào)“道之全體”的一體渾然。朱子明確強調(diào):“蓋陰陽雖是器,而與道初不相離耳。道與器,豈各是一物乎?”(見黎靖德編,第2534頁)不過,朱子一元化的“道體論”,卻難以做到與理氣二元論的完全切割,因為他也曾明確主張:“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朱子全書》第23冊,第2755頁)這正是在將形上與形下之分等同于理與氣之異。因此,朱子在討論“道體”具體如何呈現(xiàn)的問題時,就無法將一元論貫徹到底,始終與理氣二元論糾纏不清。

         

        三、“道之體”“理之本”與“太極”

         

        朱子雖然并未充分討論“道體”與“理氣”的異同問題,卻也希望在一定程度上對二者作出區(qū)分。他對“道體”問題的討論,有意避免分先后、分本末的做法,避免對動與靜、有形與無形的截然二分。但朱子的這一努力其實很難實現(xiàn),因為他無法否認“道體之全”必然包含理氣之合而成“二物一體”的事實。這意味著,朱子在對“道體”的闡釋上,會陷入諸多兩難。例如,朱子在對《太極圖說》的詮釋中,既有將“道體”和“太極”相等同的實例,也有將“理之本”與“太極”相等同的實例;既有將“太極”視為實體的實例,也有主張?zhí)珮O即是一陰一陽之統(tǒng)體的實例。朱子的這種處理辦法,自然難免在這三個概念的使用上發(fā)生混亂,也會對“道體”的闡釋帶來困擾。朱子在和陸九淵的論爭中,就強調(diào):

         

        至于《大傳》既曰“形而上者謂之道”矣,而又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此豈真以陰陽為形而上者哉?正所以見一陰一陽雖屬形器,然其所以一陰而一陽者,是乃道體之所為也。故語道體之至極,則謂之太極;語太極之流行,則謂之道。雖有二名,初無兩體。周子所以謂之“無極”,正以其無方所、無形狀,以為在無物之前,而未嘗不立于有物之后;以為在陰陽之外,而未嘗不行乎陰陽之中;以為通貫全體,無乎不在,則又初無聲臭影響之可言也。(《朱子全書》第21冊,第1568頁)

         

        朱子在此信中強調(diào)“然其所以一陰而一陽者,是乃道體之所為也”,這是肯定“道體”是“所以一陰一陽”者。但隨后又說,道只是“語太極之流行”者,而不是在太極之外別有一個“道”。朱子的出發(fā)點固然是要強調(diào)“所以一陰一陽者”與“一陰一陽”的不二,卻會給人以一陰一陽就是形而上者的印象。其“道體之至極,謂之太極……雖有二名,初無兩體”的論述,正是將“道體”和“太極”相等同。在《太極圖說解》中,朱子又強調(diào)“太極者,本然之妙也……太極,形而上之道也”,又認為太極即“無形而有理”(見黎靖德編,第2366頁),這又是將“太極”與“理本”相等同。凡此種種,表明朱子確實是在混用“理本”“道體”和“太極”。朱子對這三個概念的混用,對其試圖將論“理”與論“道”的話語體系進行切割的努力,是不利的。

         

        朱子對“太極”概念的詮釋,存在中年與晚年的變化。就《太極圖說》本身而言,不僅有一個自“無極而太極”到陰陽五行再到萬物化生的下行系統(tǒng),同時還內(nèi)在地蘊含著一個“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的逆行回環(huán)。(見李景林)這表明,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不是要回答宇宙如何發(fā)生、如何演進的問題,而是希望在本體層面回答“太極”的存在與顯現(xiàn)的問題,而朱子中年的《太極解義》,也恰好發(fā)揮了這一點。就此而論,“太極”無所謂“端”和“始”,只有隱與顯之別。朱子晚年逐漸將其對于《太極圖》的詮釋“納入‘理學’的體系里來”(陳來,2000年,第77頁),并有意強化“理在氣先”“理同氣異說”,明確以“太極”為“萬化之根”。至此,朱子在論“道體”、論“理氣”和論“太極”上的不同,也逐漸明朗化。朱子對“道體”“理本”和“太極”的混用,給人以“道之體”也為“萬化之根”的印象,這是朱子無法接受的。但總體而言,朱子論“理之本”,傾向于其是本根、本源,是形而上的實體;而其論“道體”,則強調(diào)其一體流行、全體呈現(xiàn)。

         

        四、“道分體用”及“與道為體”

         

        朱子無論是論“理”,還是論“道體”,都要面對一個形上者如何在形下世界顯現(xiàn)的問題。論“理”時,朱子以“理氣二元”來說明:理氣首先是二物,理是形而上者,自身不可見,卻可以乘形而下的氣而行、因氣而顯。理氣既非一物,又不可離?!袄硪弧钡健胺质狻?,經(jīng)由氣稟來實現(xiàn)。然而,在論“道體”時,朱子卻顯得異常糾結(jié)。朱子自然希望以一元論模式來說明“道體”的呈現(xiàn)問題,但由于朱子的“道體論”無法徹底擺脫理氣論,因此他的一元論闡釋,就必須面對“道體”內(nèi)的形上者與形下者是一是二、形上之“一”如何分化出形下之“多”,以及在“道體”之內(nèi)如何安頓理氣二元相對待的難題。形而上下的理論本身,并不直接涉及宇宙生成從本原到現(xiàn)實的過程,故無所謂先后之說,但是以朱子為代表的中國古代哲學家,卻“習慣將存在論的‘上下’與宇宙生成論的‘先后’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向世陵,第103頁),主張“形而上的本體優(yōu)先于形而下的氣化”(同上)。這就再次把先后次序的問題,導(dǎo)入到了“道體論”當中,引向了他所批判的立場。朱子對形上與形下論先后、分理氣的處理,無疑會動搖其“道體論”的立論基礎(chǔ)。

         

        其實,朱子在選擇以何種模式來闡釋形上者顯現(xiàn)的問題上,也存在諸多糾結(jié)。朱子有時以“道分體用”的模式,認為形上的“道之本”之落于現(xiàn)實中,是經(jīng)由“道之用”實現(xiàn)的:

         

        費,道之用也;隱,道之體也。用則理之見于日用,無不可見也。體則理之隱于其內(nèi),形而上者之事,固有非視聽之所及者。(見黎靖德編,第1532頁)

         

        朱子認為,“道體”包含“道之體”與“道之用”為一,體與用本無先后可言?!暗乐w”是形而上者,無形、不可見;“道之用”是形而下者,能夠見于日用之間,且無處不在。道分體用的模式雖然強調(diào)了“道體”的一體渾然,但是在“道體”之內(nèi),動與靜、一與多、形上與形下、有形與無形,仍然涇渭分明、不容混淆。這也使朱子在說明“道之體”具體是如何經(jīng)由“道之用”而顯現(xiàn)的問題時,存在很大的模糊性:“道之體”是自己能夠展現(xiàn)為“道之用”,還是需要借助一個載體而展現(xiàn)為“道之用”?這種解說的不確定性,集中體現(xiàn)在朱子對“與道為體”問題的詮釋上。

         

        再如,朱子有時又使用“理一分殊”模式:

         

        蓋至誠無息者,道之體也,萬殊之所以一本也;萬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萬殊也。以此觀之,一以貫之之實可見矣。(朱熹,第72頁)

         

        “一本萬殊”模式與“道分體用”模式并不直接對應(yīng)?!耙槐救f殊”談的是本末源流問題,必然暗含一本先于萬殊、理與氣二分之意,而“道分體用”模式強調(diào)的是“道體”的體用不二、體用不離。因此,“一本萬殊”模式很難被嫁接到對“道體”的闡釋上。

         

        還如,朱子有時又引入“無體之體”模式:“無體之體,如陰陽五行為太極之體?!?見黎靖德編,第976頁)“陰陽五行為太極之體”的“體”是“載體”之意,這句話表達的也正是氣載理、理因氣而顯的意思??梢?,朱子固然強調(diào)陰陽五行與太極一體渾然,強調(diào)“但看一陰一陽往來不息,即是道之全體,非道之外別有道也”(《朱子全書》第22冊,第1733頁),卻難掩“載體”二字所傳達出的“二物一體”之意。

         

        上述三種表述模式,其實很難調(diào)和:“一本萬殊”模式強調(diào)先與后,有二元論的傾向,而“體用”模式和“無體之體”模式則強調(diào)“道體”的無先后;“一本萬殊”模式和“體用”模式都確立了“本”或者“體”的實有地位,而“無體之體”模式則意在否定“體”的實有地位。

         

        問題的復(fù)雜性還在于,程頤曾經(jīng)提出“與道為體”(《朱子全書》第7冊,第333頁)的著名論斷,明確主張形上之道不可見,只能借助形下載體而顯現(xiàn)。換言之,只能因物的顯,而見“道之體”的微。程頤此論其實是對理氣二元模式的簡單移植,正是“理無形也,故因象以明理”(《二程集》,第271頁)。但是,這一主張卻似乎無法與朱子一元化的“道體論”相兼容。程頤“與道為體”的“與”字,是“在其中”或者“偕同”之意。這意味著,“道”與“物”分屬形上與形下兩端,有動靜與隱顯之別,甚至有分為二物之嫌。

         

        朱子對程頤的“與道為體”論微有不滿并有所修正。(見陳來,2015年)但朱子并不是要徹底否定程頤的觀點。朱子本人同樣重視形上與形下之分,也強調(diào)形上者不能自己顯現(xiàn)。他批評張載無視形上與形下之分,只見氣不見理,也是這個道理。因此,朱子對程頤“與道為體”論的態(tài)度就很微妙:既要肯定程頤區(qū)分形上與形下的合理性,又不希望這種區(qū)分導(dǎo)致“道體”之內(nèi)動與靜、上與下、有與無的截然二分,甚或分為二物之弊。因此,朱子在對“與道為體”的詮釋上就陷入了兩難:無論是主張流行之總體即是道體之本然,還是主張形下者隱含了形上者,都會引出他所無法接受的結(jié)論。

         

        其實,朱子的真正糾結(jié)處,在于其論“道”與論“理”的分裂:論“理”要求理氣二分、“理在氣先”,論“道”卻回避“道在物先”,主張一體渾然;論“理”強調(diào)“理無動靜”,論“道體”卻強調(diào)生生不息;認為“道之體”與“理之本”同屬形上,卻認為二者的顯現(xiàn)方式有所不同。顯然,朱子對“道體”的詮釋若向“理本”靠攏,就會走向程頤的觀點,視“道之體”為不動的本體和本源,“道之體”以眾物為載體而呈現(xiàn)自身;而若強調(diào)“道體之全”的當下呈現(xiàn),就會走向張載甚至是其所批判的即體即用、體即是用,乃至于去不動實體的立場。

         

        問題是,朱子并沒有完全否定程頤的解釋,只是對其有所修正。因此,在解釋“與道為體”中的“與”和“體”的含義時,也就更加難以取舍。朱子多方應(yīng)對,卻并未交代清楚“物事”與“道”之間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二者所為之“體”又是什么“體”:是本體、實體、全體、統(tǒng)體、與用相對之體、載體,還是“無體之體”?又如,朱子多次強調(diào)“與道為體”的“體”字,比“本體”之“體”稍粗,含有“骨子”即“骨架”的意思,這其實是在認同程頤的觀點,將“道”與“物”區(qū)分為形上與形下的關(guān)系,認為“道”乘“物”,“物”載“道”,“道”因“物”而顯。但朱子又強調(diào)“與道為體”,正是“其體則謂之易”(同上),其實暗含“道體論”內(nèi)部的去不動實體的意思。

         

        應(yīng)該說,朱子的“道體論”側(cè)重于對現(xiàn)實世界之實有和生生不息的充分肯定。針對佛老或主張有生于無、或以現(xiàn)實世界為虛幻的立場,早期理學家都在堅定不移地肯定現(xiàn)實世界的實有與生生不息,避免將世界看作是靜態(tài)的,或只是抽象本質(zhì)折射之下的虛幻存在。此現(xiàn)實世界的“實有”,也決定了人倫世界及其價值的“實有”。因此,牟宗三認為朱子論形上的真體“是抽象地只是理”(牟宗三,第316頁),其實并未契合朱子的本意。朱子提出“道體流行”(《朱子全書》第23冊,第2876頁),就是強調(diào)“道之全體”的至誠不息,這和強調(diào)“仁”的生生不息是一致的。不過,朱子強調(diào)“道體”的當下流行發(fā)用,卻有動搖理本體論的危險,加劇其在論“理”與論“道”上的分裂。

         

        五、從“道之全體”到“道之本體”

         

        朱子“道體論”其實有一個去形而上的不動實體的趨勢,而這一趨勢又會加劇其在論“理”與論“道”上的分裂??上?,朱子的文獻中并無證據(jù)顯示他曾試圖解決這種分裂。但是黃榦似乎是通過慎言理氣先后、著重討論“道之體用”“即體即用”的方式,轉(zhuǎn)到了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見陳來,2003年)這其實就是在困擾朱子的問題上作出了選擇:取朱子之強調(diào)“其體則謂之易”,舍朱子之強調(diào)“理的不動”。黃榦論學,尤重體用,而其論體用關(guān)系,首及“道之體用”問題。在他看來,《中庸》一書“皆言道之體用”(黃榦,第364頁):論性與道,則性為體而道為用;論中與和,則中為體而和為用;論費與隱,則隱為體而費為用。在這幾對矛盾之外,還有“道之體用”的更多呈現(xiàn):

         

        ……自言“誠”以下,則皆因體以明用?!按笤帐ト酥馈币徽?,總言道之體用也?!鞍l(fā)育萬物,峻極于天”,道之體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道之用也?!爸倌帷币徽?,言圣人盡道之體用也?!按蟮露鼗保乐w也;“小德川流”,道之用也?!爸潦ァ眲t足以全道之用矣,“至誠”則足以全道之體矣。末言“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則用即體、體即用,造道之極致也。雖皆以體用為言,然首章則言道之在天,由體以見于用;末章則言人之適道,由用而歸于體也?!烙畜w用,則一動一靜皆天理自然之妙,而無一毫人為之私也。知道之有體,則凡術(shù)數(shù)詞章非道也;知道之有用,則虛無寂滅非道也。知體用為二,則操存省察皆不可以不用其力;知體用合一,則從容中道皆無所用其力也。善言道者,未有加于此者也。(同上,第365頁)

         

        黃榦對“道之體用”的闡釋極為完備,不僅有總說、分說,還包含“由體以見用”和“由用以歸體”的復(fù)雜錯綜關(guān)系。黃榦對“道體”之“用即體,體即用”、體用一如的理解,已經(jīng)明顯不同于朱子強調(diào)“道體”之中的體用對待。當然,黃榦“由體以見于用……由用而歸于體也”的表述,明確承認了“道體”的實存性,承認“道體”可以在形下世界中直接呈現(xiàn),這其實是對朱子“日往月來,寒往暑來,四時行,百物生,川流不息,這些不能僅僅看作是流行發(fā)見,即此而總言之,便是道體”(見陳來,2015年),這也“便是道體之本然”(同上)思想的推進,而非否定。不過,黃榦明確提出“道之體用”可以表現(xiàn)為“用即體、體即用”的關(guān)系,甚至是“指用以明體……因體以明用”之關(guān)系,這其實已經(jīng)超出了二程的“體用一源”(《二程集》,第689頁)說,走向了方以智的全體全用說、體用互余說,乃至是體用互轉(zhuǎn)說,而明顯異于朱子的體用思想。事實上,黃榦在論述仁義關(guān)系的時候,就明確提出了皆體皆用說,這距離方以智的體用互轉(zhuǎn)說只有一步之遙:

         

        仁存諸心,性之所以為體也;義制夫事,性之所以為用也。是豈可以混而無別哉?然又有一說焉,以其性而言之,則皆體也;以其情而言之,則皆用也。以陰陽而言之,則義體而仁用也;以存心制事言之,則仁體而義用也。錯綜交羅,惟其所當,而莫不有條理焉。(黃榦,第418-419頁)

         

        黃榦承認,只就性而言,性分體用,仁為性之體,義為性之用,這是其可以分別之處。但是若性與情對言,則可以“又有一說”:從性的角度論,仁與義皆是體;而從情的角度論,則仁義又皆是用。我們既可以說“義體而仁用”(這里的“體”字,是載體之意),又可以說“仁體而義用”,此即為體用互藏、皆體皆用。黃榦此論不是要否定體與用之分別,而是要突出體用之間“即體即用”的關(guān)系。由此,“道體”之于黃榦,就不再是朱子所理解的那個包含形上與形下的復(fù)雜體,而是可以隨時發(fā)用于現(xiàn)實世界中的即存有又活動者、既超越又現(xiàn)在者。黃榦此論,接近于道體的實體流行說。

         

        黃榦的解釋既是出于“辟佛老”的自覺,也是他重視討論道體流行問題的自然反應(yīng)。當然,與朱子相比,黃榦缺少對追溯世界之本源、本根問題的興趣。毋寧說,黃榦與朱子所關(guān)注的基本問題已經(jīng)有所不同。與后世學者多是通過重新闡釋理氣關(guān)系問題來實現(xiàn)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不同,黃榦是通過慎言理氣關(guān)系,轉(zhuǎn)而強化“道體”實體流行的方式,從而取消了不動的形而上本體,走向了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也正是通過這一取舍,黃榦才消解了前述那些困擾朱子的難題。其實,在黃榦之后的整個理學中,都有這種逐漸否定不動的“形而上實體”,主張理氣一元、即體即用的趨勢。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并非如眾多學者所強調(diào)的那樣始于元代,它的實際開啟者是黃榦。

         

        不過,黃榦以后出現(xiàn)的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自有其風險:當學者轉(zhuǎn)而強調(diào)理只是氣之理,理也有動靜、有形色時,是否會對以天理為核心的理學形上學體系帶來巨大沖擊?黃榦思想的這一轉(zhuǎn)折,是否必然會發(fā)展出顏元和戴震的反理學思維?應(yīng)該說,維護朱子仍然是黃榦思想的基本原則。黃榦仍然堅持形上與形下之分,他對“理”的理解也仍然保有足夠的形上因素。但是,黃榦開啟的理學思維去實體化的路向,的確存在被后世儒者不斷放大,最終走向消解乃至顛覆理學形而上學的可能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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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向世陵,2015年:《宋代經(jīng)學哲學研究·基本理論卷》,上??茖W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
         
        [10]余英時,2011年:《朱熹的歷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三聯(lián)書店。
         
        [11]朱熹,1983年:《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
         
        [12]《朱子全書》,200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

         

        責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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