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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張?zhí)旖堋客砻鳌叭毯弦弧彼汲迸c越中士人的靜坐修習(xí) ——以《祁彪佳日記》為中心的考察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1-06-17 18:46:43
        標(biāo)簽:《祁彪佳日記》、三教合一、晚明、靜坐

        晚明“三教合一”思潮與越中士人的靜坐修習(xí)

        ——以《祁彪佳日記》為中心的考察

        作者:張?zhí)旖埽ê贾輲煼洞髮W(xué)公共管理學(xué)院、國學(xué)院教授)

        來源:《浙江社會科學(xué)》,2021第5期

         

        摘要:晚明越中士人祁彪佳,為陽明學(xué)講會證人社之重要成員,常與社中白馬山會諸友舉“七日靜參之會”,還在寓山園或云門寺進行靜坐實踐,故《祁彪佳日記》成為考察其本人及越中士人靜坐修習(xí)的難得個案。祁彪佳等人的靜坐,受晚明陽明學(xué)以及“三教合一”思潮的影響,故在靜坐的形式上多采用佛、道的方法,其目的則與修身日記或舉放生社、參與賑災(zāi)等一樣為了遷善改過,而他與白馬諸友或知交僧人討論最多的也是陽明學(xué)的修養(yǎng)工夫。

         

        摘要:《祁彪佳日記》;晚明;靜坐;三教合一;證人社;越中

         

        祁彪佳(1602—1645,號世培,山陰人[1]),天啟二年(1622)進士,歷任福建興化府推官、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蘇松巡按等職,故在越中士人之中頗具聲望。崇禎四年(1631),祁彪佳與越中士人一同敦請劉宗周(1578—1645,號念臺,山陰人)與陶奭齡(1571—1640,號石梁,會稽人)舉證人社,開啟了晚明最為重要的一個陽明學(xué)講會。祁彪佳在證人社之初,以及崇禎八年辭官返鄉(xiāng)之后的七八年之中都積極參與講會。特別是在崇禎八年至崇禎十年之間,除了在講會之中探討如何勸善改過、如何進行身心修養(yǎng)外,還與證人社的師友一起舉行“七日靜參之會”。祁彪佳及其師友的講會與靜坐,受到晚明陽明學(xué)以及儒、釋、道“三教合一”思潮影響,特別是談佛之風(fēng)極為盛行,而祁氏家族幾代人都與僧人多有往還,祁彪佳本人還親自組織了放生社。

         

        雖說自宋代以來,隨著理學(xué)的發(fā)展,士人們經(jīng)常進行靜坐的修習(xí),然而相關(guān)記載,特別是如何實踐則往往語焉不詳。[2]而祁彪佳卻有長達十五年、四十多萬字修身日記得以完整保存下來,其中關(guān)于證人社活動的記載極為豐富,其中就包括了他本人以及師友們?nèi)绾芜M行靜坐等內(nèi)容。[3]故而通過其日記來考察晚明越中士人靜坐修習(xí)的具體情形,以及其中的“三教合一”等問題,對研究晚明的儒學(xué)史、宗教史有著重要意義。

         

         

        越中的“證人社”,開始于明崇禎四年三月,關(guān)于講會的發(fā)起,劉宗周晚年的重要弟子董瑒(約1615—1692,號無休,會稽人)說:

         

        崇禎辛未,郡中祁中丞彪佳、王文學(xué)毓蓍兄弟、山陰征士王朝式、諸生秦承佑等,啟請劉子與陶石梁先生講學(xué)于陶文簡祠。已集陽明書院,間集白馬巖居,名證人社。[4]

         

        作為越中的士紳領(lǐng)袖,祁彪佳成為證人社的主要發(fā)起人,據(jù)崇禎四年的《證人社語錄》以及祁彪佳本人日記的記載,祁彪佳及其兄弟、侄兒以及諸多友人就積極參與證人社的講會。[5]崇禎四年的下半年祁彪佳外出為官,中斷了證人社的活動;崇禎八年返鄉(xiāng)之后,他又開始參與證人社的講會。然因劉宗周與陶奭齡二人的為學(xué)宗旨有著差別,故證人社已分化為二支;其一,主要在紹興郡城內(nèi)的陽明書院講學(xué)、以劉宗周為主講;其二,主要在紹興郡城外的白馬山房講學(xué)、以陶奭齡為主講,故祁彪佳日記里簡稱“白馬山會”。與祁彪佳關(guān)系更為密切的,則是以陶奭齡為核心的證人社之白馬諸友。祁彪佳在崇禎十年三月的日記里記載了一次劉宗周與陶奭齡都在場的白馬山會:

         

        初四日,……隨至白馬山房,劉念臺、陶石梁兩先生皆至。張芝亭舉“廓然太空,物來順應(yīng)”之義,王金如問心學(xué)入門用功之要。兩先生辨難良久,劉以漸,陶以頓,各有得力處?!盵6]

         

        此次講會劉、陶二人共同主事,且相互辨難良久。在祁彪佳看來,劉宗周之學(xué)為漸修,陶奭齡之學(xué)為頓悟,各有各的得力之處,然而他本人則更傾向于求“悟”求“靜”,自然會對主張頓悟且又喜談佛學(xué)的陶奭齡一系更有興趣。向陶奭齡問學(xué)的還有崇禎十年閏四月:

         

        初四……赴白馬山會,予詢以學(xué)問須鞭襞向里,學(xué)人每苦于浮動如何?石梁先生言,入手如此,若論本體,則動靜如一也。[7]

         

        祁彪佳特別關(guān)心的問題就是人心的念頭浮動,陶奭齡則認(rèn)為入手之際往往如此,故而需要去探求本體:“若不識本體,說甚工夫?”[8]如識認(rèn)了本體,那就“動靜如一”,不必?fù)?dān)心浮動了。然據(jù)黃宗羲(1610—1695,號梨洲,余姚人)《明儒學(xué)案》的記載,白馬講會多涉佛學(xué):

         

        石梁之門人皆學(xué)佛,后且流于因果。分會于白馬山,羲嘗聽講。石梁言一名臣轉(zhuǎn)身為馬,引其族姑證之,羲甚不然其言。[9]

         

        陶奭齡的友人與門人學(xué)佛“流于因果”應(yīng)是事實,祁彪佳崇禎八年十二月日記有明確的記載:

         

        初四日,……聞講會仍在白馬山,移舟去,諸友畢集。遲午,陶石梁方至。時沈厹如以“人須各知痛養(yǎng)”為言,王金如因申習(xí)知、真知之辨,石梁稱說因果。有陳生者辟其說。厹如為言過去、現(xiàn)在、未來刻刻皆有,何疑于因果。[10]

         

        此次白馬山會,所講的“人須各知痛養(yǎng)”以及“習(xí)知、真知之辨”等等都是王陽明的思想,然而陶奭齡卻聯(lián)系到了因果,以至于有陳生起來反對,沈國模(1575—1655,號求如,一作厹如,余姚人)則為因果之說辯護,可見白馬諸友的講學(xué)確實是儒、佛合一的。當(dāng)時的僧人也多有研習(xí)陽明學(xué)經(jīng)典的,還有如顏茂猷(1578—1637,字壯其)的《迪吉錄》等勸善書,與周汝登(1547—1629,號海門,嵊縣人)、祁彪佳等越中士人有過交往的覺浪道盛(1592—1659)就是其一。[11]他曾說:

         

        宋儒多墨守其法,不知變通,不免又流為執(zhí)計,穿鑿矣。至姚江良知之學(xué)一出,大掃支離,惜未有幾人能述此教養(yǎng)時中之道。精至慎獨,神于至誠,原于天命,為天地人物之宗旨,以定平此世界也?!视枳灾写说?,無時不全提此教養(yǎng)宗旨,以統(tǒng)會三教九流、百工人物,歸于慎獨至誠。以克此精一中和、勤儉簡易為標(biāo)的,使天下古今,曉然不敢大過不及、為無忌憚,以亂千圣之心法。[12]

         

        自陽明、近溪諸公過去,此脈遂衰。山野不惜心力,必欲扶起堯舜、孔顏之心,傳于天下后世?!盵13]

         

        覺浪道盛以其超越儒、佛之界的眼光來看,故對陽明學(xué)的評價極高,認(rèn)為良知之學(xué)可以“為天地人物之宗旨”,可以“平此世界”,可以“統(tǒng)會三教九流、百工人物”,讓他們都“歸于慎獨至誠”;可惜的是王陽明、羅汝芳(1515—1588,號近溪)過去之后,少有人能體會其中的“教養(yǎng)時中之道”,故而他本人要“不惜心力”,實現(xiàn)“扶起堯舜、孔顏之心”這一原本為儒者的目標(biāo),將其“以儒說談宗”之法傳之天下后世,故而其學(xué)說能影響方以智(1611—1671)等士人。[14]

         

        而祁彪佳也正如劉宗周所料的,他雖然喜好談佛,也對道教的修養(yǎng)方法頗有興趣,然而其思想之主導(dǎo)則還在儒學(xué),平日里研讀最多的就是儒家著作。比如他曾在崇禎十年五月日記里談及兩年以來讀儒、佛兩家之書的體會:

         

        初九日,……是日,始閱畢《楞嚴(yán)經(jīng)》,因簡點兩載來所閱書,有十二種,計一百五十余卷。然而掩卷茫然,徒讀無益,乃作警語,自定課程,焚香靜坐之外,欲閱《禮記集注》《圣學(xué)宗傳》《牧津》《世廟見聞錄》及繹《楞嚴(yán)經(jīng)》,非經(jīng)濟、理學(xué)書,必不以經(jīng)目。[15]

         

        祁彪佳感覺自己讀了十二種、一百五十多卷的書,卻是“掩卷茫然”,故而下定決定除了繼續(xù)琢磨《楞嚴(yán)經(jīng)》等之外,集中讀經(jīng)世致用與理學(xué)修養(yǎng)這兩類有用的書,此外便不再經(jīng)目。這也正符合證人社講會的具體情形,因為他們除了談?wù)撔男孕摒B(yǎng),也常會論及經(jīng)世的問題,如崇禎九年四月與崇禎十年七月的兩次講會:

         

        初四日,……歸寓,陶石梁先生與諸友次第集座中,拈士君子立身功名,當(dāng)以致君澤民為事,勿徒徙利祿起見。時得觀劉念臺先生《召對記注》,因共嘆致君之難。王金如拈“遇主于巷”“納約自牗”義。[16]

         

        初四日,與沈、管兩先生及季超兄同舟入城,舟中,極荷兩先生規(guī)勉,管霞老又暢言格君、信友之道。將抵城,夏孔林來晤。至白馬山房,陶石梁先生已至,講“三月不違仁”一章。予問難數(shù)語,大約言:“心無不在,所謂至者何處又添一仁?”三先生為之首肯,散歸。[17]

         

        從沈國模、管宗圣(1578—1641,號霞標(biāo),余姚人)兩先生的規(guī)勉等語可知,祁彪佳在白馬諸友心目中有著重要的分量。該講會說到了“格君、信友之道”以及“三月不違仁”,還有“士君子立身功名,當(dāng)以致君澤民為事,勿徒徙利祿起見”,又可見他們并非袖手空談?wù)?,多有?jīng)世致用之心,故而證人社成員祁彪佳、王朝式等人,也是諸如賑災(zāi)等地方事務(wù)的重要參與者。[18]

         

        祁彪佳所參加的證人社之白馬山會,以陶奭齡為主盟,至于越中士人常舉的放生社,則以祁彪佳本人為首倡,其中大多也是證人社的成員,當(dāng)然祁氏家族或其親族的成員更為積極一些。[19]其活動時間則主要集中于崇禎八年至崇禎十年之間,也即證人社較為活躍的那一階段,故而可以看作喜好談佛的白馬山會的另一個小分會。

         

        放生社有固定的日期,就是每個月的初八日,這個日子也是寺院的眾姓放生法會日。據(jù)祁彪佳日記的記載,崇禎八年的十二月初八日;崇禎九年的正月、二月、四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的初八日;崇禎十年的二月、四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的初八日,都曾舉放生社。此外,如崇禎八年十月十五日、崇禎八月十四日,也曾舉放生社。放生的地點,主要是在祁彪佳的私家園林所在地寓山的六竹庵(又作綠竹庵或菉竹庵)、還有彌陀寺,還有直接在河湖之中放生的。放生日的中餐,則正好在庵中素食,并且小憩。先看崇禎九年的八次:

         

        (正月)初八日,舉放生社于六竹庵,諸友咸集。

         

        (二月)初八日,雨?!枧c翁艾弟至寓山,待潘鳴岐、王完宇、沈堯俞至,飯于六竹庵,放生。

         

        (四月)初八日,……偕諸友及諸兄弟至寓山,作放生會。有季君者適至,旋別去,諸友集六竹庵享伊蒲供。

         

        (六月)初八日,舉放生社于寓山。王金如、吳與參遠(yuǎn)至,小憇六竹菴。

         

        (七月)初八日,……與放生社中友共飯六竹庵,諸友別去,予與鄭九華憩息靜者軒。

         

        (八月)初八日,暑熱如夏。舉放生社,至者為潘鳴岐、茅心鏡。予至柯園,邀止祥兄及金大來同往,飯六竹庵。

         

        (九月)初八日,雨甚。與兄弟至六竹庵,放生社中至者止王云岫。

         

        (十月)初八日,為內(nèi)子誕日,放生諸社友畢集。[20]

         

        這幾次的放生社活動,都在六竹庵中舉行,如四月初八日直接寫明“諸友集六竹庵享伊蒲供”,“伊蒲供”又作“伊蒲饌”,就是指素食齋飯。此日,還會與社友或僧人討論修養(yǎng)之道。如崇禎八年十二月、九年十月兩次,當(dāng)作重點介紹:

         

        初八日,天雨。以季父移居,五鼓起,送之至所居。王云岫至,與之謁季父,即同至彌陀寺。頃之,何芝田亦至。齋罷放生,鬻生者聞之畢集,予與云岫各捐資市之,所放鱗族最眾。會宗師偕眾僧為說法于舟次。[21]

         

        初八日,為內(nèi)子誕日。放生諸社友畢集,禪師邇密、歷然、無量俱至。自舉社以來,是會最盛。午后,與邇密談因果與氣質(zhì)之異同,及省事收心之要。晚,懸燈山中,與內(nèi)子觀之為樂。[22]

         

        前一次活動,還引來了鬻生的商販,于是祁彪佳與王云岫分別捐資將之買下,故而這次“所放鱗族最眾”,后一次則因為諸社友“畢集”與眾禪師“俱至”,所以說“自舉社以來,是會最盛”。這兩次活動,都有高僧說法,前者未詳述具體內(nèi)容,后者則是祁彪佳本人與邇密禪師談?wù)摗耙蚬c氣質(zhì)之異同”,也就是人生到底是由因果輪回決定,還是由各自氣質(zhì)決定,還談及“省事收心之要”,這也就是祁彪佳一直關(guān)心的修養(yǎng)之方法。

         

        關(guān)于放生社的社員,也即祁彪佳的兄弟、子侄與諸友,其中大多數(shù)也是證人社的成員。而其日記中記載人數(shù)較多的崇禎八年十月、九年八月的兩次活動,都是不在初八日的,大約是為了照顧更多的證人社成員來參與:

         

        十五日,放生于綠竹庵,預(yù)會者為王云岫、王云瀛、王敬川,予家季父、德公、季超、止祥三兄、翁艾弟、奕遠(yuǎn)侄,其鄭九華、金大來則偶至者。小齋罷散歸,遇微雨。[23]

         

        十四日,……會稽兩衙官至,詢以地方事,頗懷隱憂。別去,跨驢訪客,晤劉石林,即至藥局,偕諸友登舟。迎陶石梁先生至,放舟于青田湖,為放生社。及會者皆局預(yù)事之友,亦即證人社中友也。飯酌笑語,情懷甚適,諸友別于西門外。[24]

         

        前一次,以祁氏家族的成員為主,又有親族與友人。后二次,祁彪佳說“皆局預(yù)事之友,亦即證人社中友也”,也就是說他們都是證人社的成員,先是參與了為賑災(zāi)而開設(shè)的藥局之事,而后方才參與放生社,賑災(zāi)與放生其實同為遷善改過之活動。至于此次活動的尊長者,便是證人社白馬山會之主盟陶奭齡。此次舉放生社之日,祁彪佳還與會稽兩衙的官員討論地方之事,也即賑災(zāi)之事,他們都對時局“頗懷隱憂”。到了崇禎十年惡二月、四月的初八日,又有新入社者。[25]可見經(jīng)過了前一年的活動,放生社在越中士人群體之中也漸漸有了影響,參與活動的如管宗圣也是證人社中的骨干成員。

         

        再說證人社之白馬山會,還有更為獨特的小分會,也即“七日靜參之會”。祁彪佳曾向陶奭齡請教如何修養(yǎng)心學(xué),陶就勉勵其精心靜坐:“予與陶先生究心學(xué)之旨,陶以靜參相勉”[26]。可見“靜參”原本就是以陶奭齡為首的白馬諸友最為重要的修養(yǎng)方式,而“七日靜參之會”也應(yīng)當(dāng)由來已久,然在祁彪佳日記里則開始于崇禎八年的十二月:

         

        初四日,……聞講會仍在白馬山,移舟去,諸友畢集。遲午,陶石梁方至。……諸友共飯,石梁別予去,沈厹如、管霞標(biāo)、史子虛同至九曲,諸友定七日靜坐之期,予登舟歸。[27]

         

        當(dāng)日正逢白馬山會,會后陶奭齡先走,然后就是沈國模、管宗圣、史孝咸(1582—1659,字子虛,余姚人)三人一通到祁彪佳在紹興城九曲弄的寓所,商訂了舉行“七日靜坐”活動的日期。然而等到白馬諸友開始靜坐之時,祁彪佳則“以俗務(wù)糾纏未獲如約,甚為悔恨”[28]。檢索祁彪佳的日記,第一次參與“七日靜參之會”當(dāng)在崇禎九年的二月:

         

        十一日,……抵寓,會中諸友王金如、王俊仲、秦淡如、吳與參、金士望、陳汝理、錢千之及季超兄咸在,呂梅夫后至。午后,稍習(xí)靜坐。晚,秉燭深談。金如所以規(guī)予者,切中膏肓,令人通身汗下。[29]

         

        到會的成員大多就是證人社、放生社的成員,也即白馬諸友以及祁彪佳之兄祁駿佳(1604—約1681,字季超)等人。靜坐之后,則是具有“省過會”色彩的“秉燭深談”,與祁彪佳亦師亦友的王朝式對祁彪佳進行了“切中膏肓”的箴規(guī),令祁彪佳“通身汗下”。第二天,祁彪佳便向王朝式執(zhí)弟子禮,此后多年也都尊敬有加,而王朝式也時常給祁彪佳講解修心之法并就其造園之“盛飾土木,殊為不懌”,祁彪佳也認(rèn)識要自己“負(fù)君、負(fù)親、負(fù)己、負(fù)友”,特造“四負(fù)堂”以志其過。[30]其日記里說:

         

        十二日,曉起,稽首于金如,謝其言教。自茲稱先生,執(zhí)弟子禮。焚香靜坐,覺此心散亂愈甚,每經(jīng)行念佛,輒以爪搯手指,幾為膚裂。因與金如言:“浮念倏起倏滅,終無了當(dāng),然易起亦滅耳。倘喜怒哀樂有如浮念之無礙,于太虛亦庶幾乎?”金如言:“喜怒哀樂因有根在,故中和難耳。因不怕念起,但須認(rèn)此心即桌子礙磚,無非是心?!苯鹑鐚⒅该髌涔?,予止其且勿言,待予靜參之。[31]

         

        這天依舊在祁彪佳的九曲寓所一起靜坐,也依舊得到了王朝式的幫助。祁彪佳習(xí)靜的認(rèn)真,表現(xiàn)則有二:其一,覺察“此心散亂愈甚”,于是念誦佛號以及“以爪搯手指,幾為膚裂”,也就是用內(nèi)外交攻的辦法,以求克治“浮念”;其二,與王朝式探討“浮念”的倏忽起滅,是否喜怒安樂之情也如浮念一般,易起也易滅,是否對于如太虛之心無礙呢?對于王朝式的指點,祁彪佳也不要其說透,希望自己在靜中參悟。第三日開始,祁彪佳因為有事而告別諸友,忙與俗務(wù)去了,而白馬諸友的靜坐當(dāng)依舊在繼續(xù)進行。此后他們還有多次“靜參之會”,然而真正讓祁彪佳感覺頗為得力則還是自己單獨的靜坐實踐,此處暫且不表。

         

        檢索其日記,在崇禎十一至十三年基本沒有關(guān)于“靜參之會”的記錄,直到崇禎十四年十月,祁彪佳再次與白馬諸友又進行了一次:

         

        初四日,攜兩兒入城,至天王寺,沈求如先生先至,已數(shù)日。偕諸友作七日靜參之會,諸友集者二十余人。傅翼子新入社。予與錢欽之先謁劉念臺先生,頃之,先生亦至。沈先生舉良知之旨,人所以不能體認(rèn)者,皆以習(xí)知為良知耳。予以學(xué)人用功若隨處體認(rèn)天理,則虞散碎;若如陸象山所言,此即是汝心,又虞籠統(tǒng),畢究何法是一刀見血之路?沈先生以為,必宜從悟門入。劉先生又言已發(fā)之時仍然未發(fā),其言甚暢。散會,已薄暮矣,予走候外父。再與沈先生商下手功夫,以為斷斷非靜參不可。[32]

         

        此次“靜參之會”,更可以看作一場證人社的講會,當(dāng)時陶奭齡已去世,故而沈國模為主事者,然而祁彪佳等人先去拜謁劉宗周,于是劉宗周也特意參會。講會先是沈國模講明“良知之旨”,祁彪佳提問,若是以湛若水(1466—1560,號甘泉)“隨處體認(rèn)天理”則會“散碎”,以陸九淵(1139—1193,號象山)“此即是汝心”則會“籠統(tǒng)”,那么有什么是“一刀見血之路”?劉宗周強調(diào)已發(fā)工夫,沈國模則與當(dāng)陶奭齡的主張一樣,強調(diào)從“悟門”進入,后來又就“下手功夫”跟祁彪佳說只有“靜參”之法。

         

        祁彪佳積極于證人社活動的時間,與舉放生社、參與“七日靜參之會”的時間基本是重合的,也即從崇禎八年至崇禎十年。后來則因為老母過世以及救荒、國難等因素的影響,祁彪佳便很少涉及講會、放生、靜坐等活動的了。特別是崇禎十三年之后,證人社諸友如沈國模等人,改為講學(xué)于余姚的姚江書院,而亦師亦友的王朝式則已去世,缺失友人的夾持,當(dāng)是一個更為直接的原因。

         

         

        作為一種修養(yǎng)工夫,在祁彪佳的日記里也經(jīng)常會有“焚香靜坐”的零星記載,而較為集中的則只有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則在京為官之時,當(dāng)時祁彪佳有較為認(rèn)真的靜坐實踐,還得到了《迪吉錄》的作者顏茂猷等友人的指導(dǎo)。據(jù)其崇禎四年的記載,先是十一月的一條:

         

        十六日,……予邀顏壯其講玄修“一點在其中”之道。晚坐,予復(fù)詢“日用應(yīng)酬,了無把柄”奈何?壯其以“與人為善”四字作主,正昔儒所謂“不必逐事,不必遺事”也。

         

        接下來是十二月的多條:

         

        十三日,……午后,顏壯其至,講“守心十二法”,先之以守乾、守坤,終之以守雌黑。雖入手玄門,而儒釋大道已具?!暎挥X門外積雪盈寸矣!乃踏雪歸,與顏壯諸兄臥談。

         

        十四日,方欲約李子木,來與顏壯其一晤而風(fēng)大作,乃止之。擁爐,聽壯其說“十二法”竟。午后,乃去。晚,與安然焚香清坐。已,乃即閑語。

         

        十五日,……予方與蔣安然靜坐,陶紫閬來,以白衣觀音像見贈。

         

        二十九日,……予有歲時之感,幾不勝悲。午后,乃靜坐于呂祖座之旁,李子木亦至,相與披閱道書。[33]

         

        祁彪佳向顏茂猷請教“玄修”之道,如“一點在其中”與“守心十二法”都是具有道家色彩的“玄修”方法,當(dāng)時他也經(jīng)常研讀道家之書。所謂“入手玄門,而儒釋大道已具”,可見在晚明的大多士人看來,只要方法有效,并不必嚴(yán)辨儒、釋、道。[34]祁彪佳還向顏茂猷詢問“日用應(yīng)酬,了無把柄”,顏告之“與人為善”,也即“遷善改過”,而祁則依舊從個體修養(yǎng)來理解為儒家的“不必逐事,不必遺事”,也即《孟子·公孫丑》“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此外,對于祁彪佳而言,靜坐還可消除因為獨自在外過年的悲涼之感,也即消除心緒不寧。崇禎五年正月,祁彪佳與顏茂猷的交往更多,此時便有靜坐的實踐:

         

        初五日,……聽姚心無與顏壯其談所學(xué)得手處。心無言結(jié)丹之后,時見日光影現(xiàn)于前。壯其以光不內(nèi)攝,丹且未成,欲以所傳傳心無,而彼方津津自得也。談竟起,或步、或坐于呂祖座旁。予焚香為候,以豆子驗?zāi)钪饻纾M香一枝,凡擲豆三十二枚,我心散亂一至此哉![35]

         

        顏茂猷等人所談的得手之處,所謂的結(jié)丹,也即道家內(nèi)丹法,祁彪佳則用源自佛教的、為晚明士人所廣泛采用的“分豆識念”之法來進行靜坐,所分的是念頭的善與惡。此處說到“擲豆三十二枚”,即指靜坐時所起雜念有三十二次之多,祁彪佳尚未采取結(jié)丹之法,還是比較傳統(tǒng)的收攝身心、克服雜念。顏茂猷不在之后,祁彪佳偶有靜坐的練習(xí),其記錄如下:

         

        初六日,送顏壯其去。焚香讀《洪范篇》?!?,與子木步出觀房園、滏園,寒色逼人。歸,擁爐靜坐,閱《性理》數(shù)篇。

         

        初九日,予欲受壯其道,恐念未堅,有中止,乃卜之呂祖,李子木意志與予合,各卜得籖竟相符者。及予再卜,則有“富貴榮華在廟廊”之句,豈呂祖以予為繁華路上人,故未之許乎?靜坐,至午起。

         

        十三日,大風(fēng)。竟日客無至者,乃得靜課。

         

        送別顏茂猷的當(dāng)日,祁彪佳能“擁爐靜坐”,又讀了《性理大全》數(shù)篇,可見并未全心在顏氏所傳授的靜坐工夫之上。此后,祁彪佳老實說想接受顏茂猷所傳授的靜坐之道,但又怕自己意念不夠,于是在呂祖面前占卜。占得了“富貴榮華在廟廊”一句,則已為其不再致力于修煉而成為“方外之士”提供了一個借口。此后,道家的那些法門偶有接觸,然興致漸淡,靜坐繼續(xù)幾次便不再堅持,直到后一階段。不過需要說明的是,祁彪佳不再堅持靜坐,并非因為儒、釋、道的思想問題,而是“廟廊”之俗事太多而無法靜下來,比如這年的五月初十日,其日記里說:“赴姜端公招,無別客,得暢言之,端公教予每日以一時靜坐,去其浮氣,愧未能也?!庇纱丝芍?,祁彪佳確實認(rèn)為靜坐對自己的修養(yǎng),特別是“去其浮氣”很有益處,然尚不能堅持。

         

        值得注意的還有,這一階段的祁彪佳也常出入寺廟,并與僧人多有交往,如崇禎四年十二月的一次:

         

        初八日,……午后,睡起,李子木年兄至,因同蔣安然共禮栴檀佛于鷲峰寺。訪僧尹篤,其言動靜合一之功,似于儒教亦有悟入者。出觀諸僧晚課,聆鐘磬聲,心形俱寂。李子木策馬去,予亦同安然歸。[36]

         

        僧人所講的“動靜合一之功”,在祁彪佳看來則與儒家所說的“悟入”有相似;而在聽到僧人做晚課時候的鐘磬之聲,頓覺“心形俱寂”,這可以說是種下了后來去寺廟之中舉“七日靜參之會”的前因。

         

         

        接下來重點分析祁彪佳靜坐實踐的第二個階段,即崇禎八年至十年之間,因為經(jīng)常與白馬諸友共舉“七日靜參之會”,他的靜坐工夫有了重大提升。比如崇禎八年十一月:

         

        初五日,靜坐小齋,掃除一室,供達摩、觀音、彌勒諸像,時時持佛號,稍攝紛馳之心,然愈覺其散亂矣。

         

        初十日,以俗事紛至,午前未得靜攝。小憇起,攜兩兒棹舟至寓山。

         

        十一日,……予方瞑目靜坐,而季超兄從顯圣寺歸,無跡師亦適至。[37]

         

        此時祁彪佳的靜坐有兩個特點:其一,為了實踐靜參,祁彪佳特辟一室,或即“靜者軒”,且供達摩、觀音、彌勒,又時時持佛號,雖有種種程式然而“紛馳之心”則愈覺散亂;其二,最為重要的,也即是否能夠堅持,從其日記來看,往往是偶然的一次、兩次,一遇俗事打擾便輟靜坐。故而到了下一個月,祁彪佳便與白馬諸友人約定共舉“七日靜參之會”,然而白馬諸友能堅持靜坐,祁彪佳卻還在忙于俗務(wù)。

         

        到了崇禎九年的二月十一、十二日,祁彪佳堅持了兩天的靜坐,并得到了白馬諸友特別是王朝式的幫助,此事上文已有提及。到了這年的四月,終于有了一次實踐了“七日之約”:

         

        初九日,石雨師別,與為寓山七日之約。予因俗務(wù)紛紜,恐妨靜課,乃預(yù)為料理。

         

        初十日,張?zhí)惺怪?,予手?fù)之,以用靜持動之道相勖,時張有推敲之者故也。與王金如、章凝如、鄭九華及季超作靜課于寓山,約于辰后,坐香二次;午后,坐香二次;晚坐香一次。各以香半炷為節(jié)。晚,于月下送王金如至陡亹。

         

        十一日,暄熱,流汗,靜坐中神思更覺昏亂。出靜,閱《楞嚴(yán)經(jīng)》,完“七處征心”之旨。

         

        十二日,雨,王金如攜程自昭至。予靜究心體,竊意心體同于太虛,萬物不能離空虛,豈能離心,心外又豈有物?金如與磁爐曰:此亦心乎?予應(yīng)之曰:心。金如曰:香在何處?予不能對。

         

        十三日,僧無量過訪。頃之,石雨師至,談法甚暢。師勘驗人學(xué)問,于章凝如“性光充滿”處,未為許可。

         

        十四日,與石雨師披閱《楞嚴(yán)經(jīng)》,師于經(jīng)中緣所遺者講解,與諸說異。

         

        十五日,石雨師別去。予與季超兄自山抵家候老母,少頃仍還山。午后,德公兄?jǐn)y齋,供邀季父坐話山中,風(fēng)雨甚厲,及秉燈而歸。

         

        十六日,予以心與萬物同體者,蓋萬物無物,因見性聞性而始有,合眼無見、塞耳無聞即無物矣,以是見萬物總是一心。金如以予于萬物處尚信之不確。是日午后天霽。

         

        十七日,與諸兄撤靜課,方欲出山。[38]

         

        從初十日到十三日,這一次為期七日的“靜課”,地點是在祁家的寓山園,共同參與的友人則有王朝式與祁駿佳等人。其實祁彪佳的靜坐,與專心學(xué)佛的祁駿佳的敦促與協(xié)助關(guān)系極大,祁駿佳曾教“念佛數(shù)息之法”[39],祁彪佳感覺甚為得力,二人除了一起靜坐,還寫作相關(guān)之“偈”,也頗有意味:“季超兄有‘迅速光陰’之偈,促予輩靜參,予以‘動靜不二’一偈答之?!盵40]來自兄弟的影響,當(dāng)與來自王朝式等云影響同等重要。此次靜坐頗講究形式,每天靜坐五次,上午、下午各兩次與晚上一次,每次為半炷香。一炷香約為現(xiàn)在的半小時,故此時祁彪佳的靜坐,為每天五次,每次才十五分鐘。祁彪佳還特意研讀了《楞嚴(yán)經(jīng)》中的“七處征心”一段,該段講述從身內(nèi)、身外等處“征心”,以求不生不滅的真心,還聽僧人石雨講解《楞嚴(yán)經(jīng)》。祁彪佳又繼續(xù)與王朝式探討陽明學(xué)之中心體與太虛的問題,所謂“心外無物”與“心與萬物同體”,一心、萬物、太虛、無物這些概念,祁、王二人在靜坐之馀加以反復(fù)辨析。這次靜坐,將讀書、講學(xué)與靜坐配合,然而開始的兩天還會“神思更覺昏亂”。期間還因為省問老母而下山一次,又與叔父“坐話”,俗事打擾較多??梢娋推畋爰讯裕胍残淖鲮o坐工夫?qū)嵲谑遣蝗菀住?o:p>

         

        崇禎十年,祁彪佳的靜參便進入到了新的階段,其日記記載,有兩次都在實踐“七日靜坐”,比如該年三月:

         

        初八日,……泊舟白馬山房,與管霞標(biāo)諸友習(xí)靜。晚,互糾過失,余問以工夫下手之要,坐二香方別。就宿舟中。

         

        初九日,曉至外父家,祝太夫人壽,……從城外抵家,偕鄭九華、沈爾肅、僧紺珠至寓山。晚,于月下,坐香一炷。

         

        初十日,季超兄亦至。靜坐之工,上午香二炷;下午如之;晚一炷,鳴磬為節(jié)。時游人至者,令莊奴閉門謝卻,多不得入。

         

        十一日,……是日,以應(yīng)酬少,坐香三炷,且覓心境,散亂殊甚。

         

        十二日,為清明節(jié),大風(fēng)雨,及午而霽。坐香之次,作七言絕句五首。

         

        十四日,入山。方早飯,僧紺珠同古道師至,坐香如前規(guī)?!胪恚律ㄈ?,人在琉璃國中。散香之次,作書復(fù)徐勿齋。

         

        十五日,……晚,散香抵家。

         

        十六日,在書室閱《海門語錄》。

         

        十七日,出寓山,止坐香一炷?!且梗律鼥V,所同坐香者止古道師及季超兄。

         

        十九日,孕白師至,同之作靜課?!c孕白師談工夫下手、得手處。予至是習(xí)靜已七日,初兩三日中猶覺參持稍緊,迨后漸為昏散。兼之應(yīng)酬紛紜,游觀雜沓,以正念敵妄念,尚不能勝,況無念乎!工夫之難得手者大都如此。[41]

         

        在初八日這一天,祁彪佳與白馬諸友在白馬山房靜坐,他們還靜坐期間,“互糾過失”,也即靜坐會與省過會合一。接下來的七日則并未與白馬諸友一道,而是回寓山靜坐。時間則比此前有加長了,上午、下午各兩炷,晚上一炷香,也即靜坐五次,每次半小時。七日靜坐完成之后,祁彪佳除了與人探討工夫的下手、得手之處外,還在日記中作了總結(jié),認(rèn)為起初的兩三日做得不錯,參持稍緊;到了后幾日則“漸為昏散”。昏散的原因則還是因為“應(yīng)酬紛紜,游觀雜沓”,以至于正念不能敵過妄念,至于“無念”則更是做不到了。接下來該月的記載說:

         

        二十五日,招古道上人到園,作靜課?!绾?,季超兄亦至,定香如前次。

         

        二十九日,……予習(xí)靜至此已五日,雖應(yīng)酬不免,而功夫亦未間斷,惟于是日略覺得力,然亦止靜中光景耳,于心體未有悟也。

         

        三十日,……是晚坐香,更覺昏散。[42]

         

        從二十五日,祁彪佳又特意邀請古道上人,一起到寓山靜坐。到二十九日則共計五日,然二十六至二十八三日的靜坐具體如何,則日記里未有記錄。他總結(jié)這幾日說,能做到應(yīng)酬不免而功夫未曾簡短,故比前一次進步更大,更覺得力。但“靜中光景”能如此,不作習(xí)靜時則心體上并未有所悟,甚至在三十靜坐的時候“更覺昏散”,故而還要尋找更好的習(xí)靜方法。

         

        到了這一年的十、十一兩月,祁彪佳的靜坐更為頻繁,還專門到禪宗名剎云門寺,舉行了為期兩周的靜坐。其實此前他的靜坐,除了王朝式等白馬諸友,還有石雨、紺珠、古道等僧人的幫助,但他還想有更大的功效,故而選擇了寺廟。當(dāng)時恰逢云門寺僧人舉“禪七”,于是祁彪佳與兄祁駿佳一起前去參加:“邀季超先生同入云門,適六如大師結(jié)眾習(xí)禪,先生同眾僧靜坐七日?!盵43]此事日記中作了較為詳細(xì)的記載:

         

        初九日,……步入云門寺,晤六如師及荊門上人?!?,坐香一炷。

         

        初十日,上午,坐香二炷;下午,坐香二炷;晚,坐香一炷。照禪堂規(guī)則,僅少晚間一炷坐課耳?!瓱粝?,與六如師談。予辨知行合一之旨,又言此心不離見聞、不著見聞。師教予先從離處著參,俟有著落,一轉(zhuǎn)便是矣,切勿以意見和會,予覺有會心。

         

        十一日,坐香如前?!瓱粝?,復(fù)與六師談“此身是天地間一物,勿認(rèn)作自己”之旨。

         

        十二日,坐香如前。惟午后一炷,予獨坐于寓舍。

         

        十三日,闇然上人邀齋,予先赴之,于彼維摩搨上坐香一炷,……坐香之睱,作書復(fù)姜光揚。

         

        十四日,坐香如前。

         

        十五日,上午坐香。午后,至廣福庵,與闇然、善生兩上人坐香二炷。晚,聽六如師設(shè)小參,出問話者,為荊門、香城、覺心、真心、大雄諸上人。

         

        十六日,上午坐香。午后,仍至廣福庵。晚坐香罷,與荊門、香城諸上人談。

         

        十七日,禮千佛,懺起共三千佛,每日拜誦,以五百計。予與諸上人俱不敢偷安,惟覺此心時有散亂,不能作寶座光明之觀耳。晚,仍坐香,六如下堂審禪眾功夫,予以臥不及聞。

         

        十八日,禮懺如前,覺體中少倦,然心秉虔誠,不為之阻。

         

        十九日,上午禮懺?!赐曛畱?,于燈下了之。

         

        二十日,禮懺如前。晚,坐香一炷。時有禪僧以參禪起昏魔者,予解慰之。稍贈以衣單。

         

        二十一日,禮懺如前。

         

        二十二日,為予初度之日,禮懺如前?!澳海瑧援?。晚,坐香一炷,復(fù)與六如師話別。

         

        二十三日,別六如及寺僧,再向廣福庵、廣孝寺言別,荊門師送之過石橋?!∧?,至越城。[44]

         

        每天的靜坐,與在寓山時一樣,都是上午與下午各兩炷、晚上一炷,一共五次、每次半小時,若與禪堂僧人的靜坐相比則少了晚上一炷香。此次在深山古寺靜參,一則可以保證靜坐的效果,一則可以向六如、荊門、闇然等禪師請教,特別是六如禪師,祁彪佳與其討論“知行合一”“此心不離見聞”“此身是天地間一物”三個命題,則是禪學(xué)與儒學(xué)所共同關(guān)心的。祁彪佳還與僧人一起在佛前禮懺,然而開始時“惟覺此心時有散亂,不能作寶座光明之觀耳”,也即未能把握佛教“觀想”之法“作寶座光明之觀”。到了后面幾日的禮懺,估計能“觀想”了,祁彪佳還給“起昏魔”的禪僧作了一番講解。

         

        結(jié)語

         

        靜坐,也即“靜參”“靜課”,在晚明時則是儒、釋、道三教普遍采用的一種修養(yǎng)方式,就祁彪佳一生的靜坐實踐而言,也正好就是一個儒、釋、道雜糅的過程。

         

        在總結(jié)祁彪佳等越中士人的靜坐之前,有必要介紹一下證人社的另一主事者劉宗周的靜坐之法?!度俗V》之續(xù)編有一篇《訟過法》,包括了一整套靜坐改過的操作方法:

         

        一炷香,一盂水,置之凈幾,布一蒲團座子于下,方會平旦以后,一躬就坐,交趺齊手,屏息正容。正儼威間,鑒臨有赫,呈我宿疚,炳如也。乃進而敕之曰:爾固儼然人耳,一朝跌足,乃獸乃禽,種種墮落,嗟何及矣。應(yīng)曰:唯唯。復(fù)出十目十手,共指共視,皆作如是言。應(yīng)曰:唯唯。于是方寸兀兀,痛汗微星,赤光發(fā)頰,若身親三木者。已乃躍然而奮,曰:是予之罪也夫。則又敕之曰:莫得姑且供認(rèn)。又應(yīng)曰:否否。頃之,一線清明之氣徐徐來,若向太虛然,此心便與太虛同體。乃知從前都是妄緣,妄則非真。一真自若,湛湛澄澄,迎之無來,隨之無去,卻是本來真面目也。此時正好與之葆任,忽有一塵起,輒吹落。又葆任一回,忽有一塵起,輒吹落。如此數(shù)番,勿忘勿助,勿問效驗如何。一霍間,整身而起,閉闔終日。[45]

         

        在靜坐的狀態(tài)之中訟過,也即進行自我反省,分辨人與禽獸、真與妄。在“儼威”的狀態(tài)中自問自答、自我懺悔,“清明之氣徐來”則“葆任”“本來面目”,若有“塵”起則一一“吹落”。此《訟過法》原名《靜坐法》,劉宗周在文后有注:“或咎予此說近禪者,予已廢之矣。既而思之曰:此靜坐法也。靜坐非學(xué)乎?程子每見人靜坐,即嘆其善學(xué)。后人又曰:不是教人坐禪入定,蓋借以補小學(xué)一段求放心工夫。旨哉言乎!然則靜坐豈一無事事。近高忠憲有靜坐說二通,其一是撒手懸崖伎倆,其一是小心著地伎倆,而公終以后說為正。”劉宗周擔(dān)心靜坐之法容易走偏而流于禪學(xué),然宋明理學(xué)家大多重視靜坐,比如劉宗周的友人高攀龍就專門寫了兩篇《靜坐說》,在劉宗周看來其一幾近禪學(xué),教人“撒手懸崖”;另一則是教人“小心著地”,也就是“求放心”,則為儒門正學(xué)。關(guān)于劉宗周的《訟過法》,牟宗三先生說:“此大類天臺家之行法華懺儀。如此訟過亦是內(nèi)圣之學(xué)之道德實踐所應(yīng)有者?!U自是禪,儒自是儒。行法華懺儀者,旨在徹悟?qū)嵪喟闳?,行此訟過法則旨在使自律道德為具體地呈現(xiàn)者?!盵46]應(yīng)該說晚明士人所嘗試的各類靜坐法都與佛、道的影響有關(guān),然不能因為與佛、道就摒棄不用,關(guān)鍵還在于具體的方法與目的,劉宗周是為了使得人的本來面目呈現(xiàn)出來,從而更好地改過立德,故其靜坐之法成了純真的儒家學(xué)說。

         

        再說祁彪佳,因為有著保存完整的十多年日記,故而得以考察他本人以及越中士人靜坐的具體情形。在其靜坐的第一階段,已深受佛、道影響,曾嘗試“分豆數(shù)念”,還對顏茂猷所說的“守心十二法”等道家的修養(yǎng)方法極有興趣,然并未深入探索,則因為關(guān)心“廟廊”之富貴而未能堅持靜坐。

         

        等到了第二階段,祁彪佳積極參與證人社的講會,然與劉宗周的交往并不多,經(jīng)常參與的是陶奭齡主持的證人社在白馬山房的分會,還與白馬諸友一道,斷續(xù)地舉行的“七日靜參之會”,這當(dāng)是“白馬山會”的活動之一。還有祁彪佳所倡導(dǎo)的“放生社”,參與者大多也是白馬諸友,故而也可以理解為分會活動之一,而靜坐、放生乃至賑災(zāi)等越中士人的活動,其背后其實還有著“遷善改過”這一共同主題。“七日靜參之會”雖以靜坐的實踐為主,但作為講會之分會,故而還包括了另外兩個內(nèi)容:其一,相當(dāng)于“省過會”,請會友們“互糾過失”,就這一點而言則與劉宗周的《訟過法》有小部分的相似,只是劉宗周強調(diào)的是靜坐之中的“自訟”而非靜坐之后的“互糾”;其二,聚會時經(jīng)常討論如何修心,如何做工夫,也即與“靜參”相關(guān)理論與實踐的具體問題,其中涉及較多的還是陽明心學(xué)的思想內(nèi)容。祁彪佳除了參與“七日靜參之會”,還有自己在寓山園與云門寺的“七日靜參”,參與者有其兄祁駿佳以及幾位僧人,而白馬諸友當(dāng)中與祁彪佳亦師亦友關(guān)系的王朝式則在開始階段也曾來指引。故而祁彪佳的靜坐,也有兩種類型,王朝式在的時候接近于證人社的“七日靜參之會”,往往會有“省過”活動;而與僧人一道的靜坐,則更近于寺廟之中的靜坐,甚至還有禮懺與觀想。

         

        值得注意的是,在晚明三教合一,特別是陽明學(xué)與儒佛會通思潮的雙重影響之下,祁彪佳在從事靜坐之時,與證人社的白馬諸友,或是各位知交的僧人,經(jīng)常討論的都是陽明學(xué)的問題。故其靜坐的形式以佛家為主,而其希望修養(yǎng)的目標(biāo)則是保持內(nèi)心的寧靜,思考的問題也往往以儒家為主。所以說,祁彪佳的靜坐,與劉宗周《人譜》純?nèi)迨降撵o坐則是不同的??傊?,無論靜坐的理論或?qū)嵺`,內(nèi)容或形式,究竟是儒是佛?祁彪佳并不想加以區(qū)別,白馬諸友也一樣,甚至那些禪師也如上文提及的覺浪道盛一般,未必重視其中的區(qū)別。

         

        注釋
         
        [1]本文所涉及的越中(即晚明的紹興府,今之紹興以及部分寧波的縣市)士人介紹其生卒、字號以及具體的籍貫,其他人物則僅注明其生卒、字號。
         
        [2]學(xué)界關(guān)于靜坐的研究主要有:中島隆藏著、陳瑋芬等譯《靜坐:實踐與歷史》,臺灣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楊儒賓、馬淵昌也、艾皓德編《東亞的靜坐傳統(tǒng)》,臺灣大學(xué)出版中心,2012年。后者還收錄了史甄陶所著的《東亞儒家靜坐研究之概況》一文。
         
        [3]祁彪佳從明崇禎四年(1631)到清順治二年(1645)殉節(jié)而死,除了巡按蘇吳時的日記因故缺失之外,幾乎每一天都有完整的日記,具有“日錄”或“省過簿”的作用。參見《祁彪佳日記》之《前言》,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張?zhí)旖茳c校,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
         
        [4]董瑒:《姚江書院志略》卷下《沈聘君傅》,《邵廷采全集》,陳雪軍、張如安點校,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第871-872頁。
         
        [5]第三會時,祁彪佳曾就生死與義利有過發(fā)問?!秳⒆谥苋返诙浴蹲C人社語錄》,吳光主編,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50-584頁。
         
        [6]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258頁。
         
        [7]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266頁。
         
        [8]劉宗周等:《劉宗周全集》第二冊《會錄》,第507頁
         
        [9]黃宗羲:《明儒學(xué)案》卷六二《蕺山學(xué)案》,沈芝盈點校,中華書局,2008年,第1514頁。
         
        [10]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五《歸南快錄》,第189頁。
         
        [11]祁彪佳日記的記載,他讀過覺浪道盛的語錄,覺浪還在清軍南下之際“有志用世”而有書信與祁彪佳。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十《感慕錄》,第475頁;《祁彪佳日記》卷十五《乙酉日歷》,第829頁。
         
        [12]覺浪道盛:《天界覺浪道盛禪師全錄》卷二二《書義全提序》,《明版·嘉興大藏經(jīng)》第三十四冊,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7年,第721頁。
         
        [13]覺浪道盛:《天界覺浪道盛禪師全錄》卷十七《五臺紀(jì)略》,《明版·嘉興大藏經(jīng)》第三十四冊,第779頁。
         
        [14]荒木見悟認(rèn)為覺浪道盛將自己的使命感定位于陽明學(xué)派的路線之上,故而多與陽明學(xué)派的宰官居士交往。參見荒木見悟:《明末清初的思想與佛教》,廖肇亨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78-179頁。
         
        [15]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273頁。
         
        [16]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212頁。
         
        [17]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281頁。
         
        [18]證人社成員作為公眾知識分子,擔(dān)當(dāng)社會事務(wù),參見吳震《“證人社”與明季江南士紳的思想動向》,《明末清初勸善運動思想研究》,臺灣大學(xué)出版中心,2009年,第247-340頁。
         
        [19]祁彪佳的父親祁承?便與湛然圓澄(1561—1626)密云圓悟(1566—1642)多有交往,而其兄祁駿佳則與僧人往來更是頻繁,且常在化鹿山中靜參,并著有《禪悅內(nèi)外合集》。與祁彪佳往來較多的僧人除了覺浪道盛,還有園澄的弟子麥浪懷明(1586—1630)、爾密明澓(1590—1641)、石雨明方(1593—1648)、三宜明盂(1599—1665),以及麥浪的弟子無跡(生卒不詳)以及六如、荊門、闇然等云門寺僧人。麥浪、爾密二禪師去世之后,祁彪佳為之作塔銘,載《祁彪佳集》卷四,中華書局,1960年,第61、64頁。
         
        [20]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198、203、212、220、224、227、231、235頁。
         
        [21]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五《歸南快錄》,第188頁。
         
        [22]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235頁。
         
        [23]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五《歸南快錄》,第180頁。
         
        [24]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228頁。
         
        [25]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254-255、264頁。
         
        [26]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213頁。
         
        [27]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五《歸南快錄》,第188頁。
         
        [28]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五《歸南快錄》,第188頁。
         
        [29]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203頁。
         
        [30]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256頁。
         
        [31]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203頁。
         
        [32]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十一《小捄錄》,第565頁。
         
        [33]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一《涉北程言》,第17-18、27、30頁。
         
        [34]關(guān)于顏茂猷的以儒家為本位的三教融合思想,參見吳震:《顏茂猷思想研究》,東方出版社,2015年版,第49-87頁。
         
        [35]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二《棲北冗言上》,第35頁。
         
        [36]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一《涉北程言》,第26頁。
         
        [37]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五《歸南快錄》,第183、184頁。
         
        [38]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213、214頁。
         
        [39]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六《林居適筆》,第216頁。
         
        [40]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297頁。
         
        [41]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259-261頁。
         
        [42]祁彪佳:《祁彪佳日記》七《山居拙錄》,第262頁。
         
        [43]王思任等:《祁忠敏公年譜》,載《祁彪佳日記》附錄,第914頁。
         
        [44]祁彪佳:《祁彪佳日記》卷七《山居拙錄》,第301-303頁。
         
        [45]劉宗周:《劉宗周全集》第二冊《人譜續(xù)篇二·訟過格》,第15-17頁。
         
        [46]牟宗三:《從陸象山到劉蕺山》第六章,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372頁。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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