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對老子思想的認同與改造
作者:李友廣(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二月初四日丙子
耶穌2024年3月13日
荀子歷來被人們視為先秦儒家中的集大成者,在其思想體系的確立過程中,與諸子思想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與荀子本人身處戰(zhàn)國晚期——先秦諸子思想發(fā)展的末端有關,荀子有足夠的條件對各家思想進行評估、反思與借鑒(《荀子·非十二子》便是集中表現(xiàn)),進而用以應對君臣沖突加劇、天下混亂失序的時代困境。
從《荀子》文本來看,確實與孔孟思想關聯(lián)度比較高,對此前儒家(主要包括孔子、孟子和郭店簡相關內(nèi)容)所論及的概念、命題及思想多有關注與闡發(fā),同時又對道家、墨家、名家和法家等學派的思想有著不同程度的吸收與改造。為了確保問題討論的集中性,我們將以荀子對老子思想的認同與改造為研究對象,借此考察儒道關系在戰(zhàn)國時期的發(fā)展狀況及荀子在助推周秦之變的社會轉型上所作出的理論貢獻。如果我們借助文獻比較的方法加以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荀子在天人論、人性論、認識論、禮論、氣論等方面都與老子的思想理論有一定關聯(lián)。
天人論的啟發(fā)
老子為了認知和把握眼前的世界,解決王侯多欲妄為、百姓紛爭盲從的社會弊病,特意拈出了“道”這一哲學概念。他認為“道”先天地而生,世界萬物皆從之出,世界秩序的確立與運轉皆離不開由“道”所呈現(xiàn)的自然法則。是故《老子》第二十五章有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笔艽藛l(fā),荀子對天也作了自然主義式的理解,認為萬物由天而生,是陰陽二氣交感、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yǎng)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保ā盾髯印ぬ煺摗罚疤斓睾隙f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性偽合而天下治?!保ā盾髯印ざY論》)由此可見,荀子在探索天生萬物的過程中,已經(jīng)完全排除了龜卜、筮占這一類溝通天人的技術手段和宗教神學神秘色彩的影響,天生萬物的過程更多地被理解為自然的、非人格化的。雖然老子之道多少還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和神秘性,但從老子所述來看,其對道化生萬物的過程主要作了自然主義式的理解,具有顯著的自然法則意蘊。這就可以看出,在對天人論的理解上,荀子顯然是受到了老子理論的啟發(fā),人的主體性也在天人關系架構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彰顯。
人性論的改造
老子以道觀物的思維理路和視角往往被學人概括為“推天道以明人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并深為學界認同。受此思維理路的影響,荀子在探討人性問題的時候,也常常與自然之天相聯(lián)系,認為自然之天是人性形成的源頭與依據(jù)。依此理路,荀子認為“天之就”的性不可學、不可事(《荀子·性惡》),是自然的,但這樣的性在其看來并非人的本質(zhì)內(nèi)容。荀子并不滿足于對人性本身的探究與認知,而是要進一步探索如何改造人性,以便在充分把握人的本質(zhì)基礎上成功實現(xiàn)對周秦之變歷史進程的有效助推。就人性論而言,老子認為由道化生的性是和諧的、完滿的,但會隨著人的多欲、強為和妄為而有失真、扭曲的可能。故而,他告誡人們要“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老子》第十九章),要反向復道,進而致力于建構一種弱欲望、低成本支配下的社會治理模型。與老子不同,盡管在荀子的眼中人性是由自然之天所生而同樣頗具自然意蘊,但他并不認為未加教化、改造的人性就是完滿的,因為人性“生而有好利”的特點,如果“順是”就會導致種種不良社會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荀子·性惡》)基于對人性特點與趨向的理論分析,荀子反省與警惕人的自然與不為,這正與老子的思維理論針鋒相對。所以他否定人的“順是”,在提出“化性起偽”主張、強調(diào)圣王教化的同時,又以君上之勢、禮義之化、法正之治與刑罰之禁種種“逆性”的方式與手段來矯正社會秩序中人的多欲之失,試圖將不可盡的欲望納入合理、可控的范圍內(nèi),以建造一個物欲平衡、和諧有序的理想社會。
認識論的相似
荀子與老子除了在天人論、人性論方面有著顯著的思想關聯(lián)之外,在認識論上同樣也存在相似性。老子拈出“道”概念的目的,即在于通過對道的自然法則的探討與體認,運用類比的方式審視和矯正治世理則,以最節(jié)省的治理成本實現(xiàn)最佳的政治治理效果。在這一過程中,如何體認道便成為重要環(huán)節(jié),這必然就會涉及老子的認識論。那么如何體認道及其自然法則意蘊呢?關于這個問題,《老子》文本多次給予了回應,并將圣人視為體道的典范,如“滌除玄覽”“致虛極,守靜篤”“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圣人之道,為而不爭”等。在所征引文獻中,“虛”“靜”是出現(xiàn)頻次較高的語詞。從《老子》文本對道的認識方法與修養(yǎng)工夫的論述來看,這種否定性、反向性思維方式顯然對荀子認識論的形成不無啟發(fā)性意義。荀子在談論人為何要解蔽時認為,心是形之君和神明之主,是知道的關鍵,而又常常處于被遮蔽的狀態(tài)。是故,他展開論述:“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壹而靜。心未嘗不臧也,然而有所謂虛;心未嘗不兩也,然而有所謂壹;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吹玫蓝蟮勒撸^之虛壹而靜?!啦欤佬?,體道者也。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睆钠湔撌鰜砜?,荀子對于心的認知能力的培養(yǎng),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了反向思維的特點。無論是對“虛”的言說,還是對“壹”和“靜”的闡述,以及由此修養(yǎng)工夫所達至的“大清明”認知境界,都與老子所言的認識論思想及特征有著較強的聯(lián)系性。至于上文所提及的禮論和氣論,老子對荀子也產(chǎn)生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因受文章篇幅所限,此處不再展開。
習近平總書記在致“世界中國學大會·上海論壇”的賀信中指出:“溯歷史的源頭才能理解現(xiàn)實的世界,循文化的根基才能辨識當今的中國,有文明的互鑒才能實現(xiàn)共同的進步?!蓖ㄟ^上文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中華文明發(fā)展早期階段儒道之間的碰撞、交流與融合情況。這對于當今時代東西方文化交流與文明互鑒,以及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主體性建構都有著不容忽視的理論價值與現(xiàn)實啟示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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