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佳道】張載：宋代“名學”的開創(chuàng)者
張載：宋代“名學”的開創(chuàng)者
作者：包佳道（江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七月廿六日乙丑
耶穌2024年8月29日
長期以來，近代知識方法（名言方法）主導的“名學”研究于宋代關注不多，且貶斥其倫理政治（名教）意涵。胡適傾力于先秦“名學”，對宋代僅提及程朱“格物”方法，并貶斥其缺乏歸納程序，又限在倫理、政治哲學之中。虞愚《中國名學》于宋代也僅關注程頤和朱子，指出其“格物”說大體類于歸納，并無精確步驟。李匡武、周云之等《中國邏輯史》簡要提及了張載“窮理”、程朱“格物致知”等方法包含合乎邏輯方法的因素。20世紀中葉以來，西方傳統(tǒng)認識論遭受極大挑戰(zhàn)，與此相應，中國哲學以知識方法為主的舊“名學”得到檢討。藤井倫明鑒于知識論解讀的不足而對朱熹“格物致知”轉(zhuǎn)向功夫論詮釋，倪培民也從功夫視角糾偏對程朱“格物致知”知識化的理解。沿著這一方向，下面試就宋代儒學在新“古今中西之變”下作名教和名言方法一體的“新名學”考察。
宋代儒學復興，外受佛道思想挑戰(zhàn)，內(nèi)臨漢唐經(jīng)學衰微。面對這一嚴峻形勢，張載謹守“儒者自有名教可樂”的警訓，發(fā)前人之未發(fā)，尤其在“名學”上功績顯著（非理學家沿襲漢唐“名學”，理學家周敦頤沒有“名”的理論探討，邵雍言之也少，程顥、程頤也不及），走出了漢唐“名”的政治化、經(jīng)學化的藩籬，開創(chuàng)了更為凸顯“名”的德性化、義理化的宋代“名學”。
“不聞性與天道而能制禮作樂者末”：“名”的德性化
在名教方法上張載凸顯“名”的德性化。
從命名看，強調(diào)名教“性與天道”形上根基。就命名基礎，張載突出“性與天道”對制定禮樂名教的根本地位。他說：“不聞性與天道而能制禮作樂者末矣?！保ā墩伞ど窕罚┮虼?，張載將命名建基于貫穿“性與天道”本體（太虛之氣），提出“有此氣則有此象可得而言；若無則直無而已……，是無可得名”（《橫渠易說》），強調(diào)沒有形上德性本體（氣之生生）實有，就不能產(chǎn)生具體現(xiàn)實（“象”）可命名，命名就是指稱基于形上德性本體的具體現(xiàn)實。就如何命名，張載說“形而上者，得意斯得名，得名斯得象……，故語道至于不能象，則名言亡矣”（《正蒙·天道篇》），揭示了命名路徑在意會形上本體——道（道言推行）如其所是地指向其具體現(xiàn)實（象）而獲得命名。正是以此命名進路，張載提到道、易、神和仁義、春夏秋冬的命名就是意會形上本體——道和理（理言當然不容已）如其所是地指稱其具體現(xiàn)實（事為和行動）。
從用名看，凸顯“名”導引“德性化”名教的功用。就用名指向，張載認為“辭各指其所之，圣人之情也；指之以趨時盡利，順性命之理，臻三極之道”（《正蒙·大易篇》），指出德性化命名各有所指的言辭貫通為道和理的經(jīng)典義理體系，既指向名教“趨時盡利”的現(xiàn)實之宜，更內(nèi)蘊著道和理的形上根基。就如何用名，張載提出學習經(jīng)典言辭明理和養(yǎng)德以成就儒家“德性化”名教。一是突出以言辭義理證悟性體、道體，“志至詩至，有象必可名，有名斯有體，故禮亦至焉”（《正蒙·樂器篇》），表明學習《詩》中名物就可明理自見本體成就禮樂之事；一是講“以理義戰(zhàn)退私己”，強調(diào)以言辭義理制私欲養(yǎng)德。
“天下義理只容有一個是”：“名”的義理化
強調(diào)名教方法上“名”的德性化的同時，張載還凸顯名言方法上“名”的義理化。
從命辭看，強調(diào)辭存變化之理。就命辭目的，張載指出言辭是用來表達變化之理的，他看到變化之理（形上）命辭的困難，指出“形而上者，得辭幾得象矣。神為不測，故緩辭不足以盡神”（《橫渠易說》）。就如何命辭，為解決從具體現(xiàn)實表達形上的困難，張載凸顯了一實指事異名、德出而異名、一理因行而名等的命辭進路。從命辭結(jié)果看，既通達了理的“一貫”，又有現(xiàn)實的時位之宜（義）。辭雖各有所指，但又貫通為整體的（氣之生生）義理體系，所謂“辭各指其所之，圣人之情也；指之以趨時盡利，順性命之理，臻三極之道”（《正蒙·大易篇》）。
從釋義看，凸顯“天下義理只容有一個是”。就釋義目標，張載指出“《易》言‘理于義’，一也，求是即為理義”（《橫渠易說》），強調(diào)釋義就是求變化之理，即求真相（“求是”），他還明確反對真相（是）的主觀相對性，強調(diào)客觀唯一性。就如何釋義，張載一方面強調(diào)“參詳比較”，提出“只是要學，曉夕參詳比較，所以盡義。惟博學然后有可得以參較琢磨……學愈博則義愈精微”（《經(jīng)學理窟》）；另一方面，反對執(zhí)著于文字，注重“心解”“自我意會”，所謂“心解則求義自明，不必字字相校”（《經(jīng)學理窟》）。就釋義結(jié)果，張載指出獲得了天地變化之理就會“死生存亡皆知所從來，胸中瑩然無疑”（《經(jīng)學理窟》），挺立禮樂名教德性化的本真生命，從容中道地隨遇而安。
宋代“名學”開創(chuàng)的理論審視
張載“名”的德性化和義理化傾向和二程多有契合。二程一是同樣凸顯命名強調(diào)“名”基于貫通“性與天道”的德性本體（天理），用名突出識名物性情（程頤重積累貫通、程顥重反身體認）從而意會自得、自明貫通“性與天道”的天理。二是同樣也強調(diào)名言方法“名”的義理化。張載和二程開創(chuàng)的“名學”在南宋得到廣泛傳播。一方面，名教方法上，胡宏、朱熹、陸九淵等作了總體一致而內(nèi)部又有分歧的展開；另一方面，名言方法上，不僅形成義理闡發(fā)為主的經(jīng)解，更出現(xiàn)了《北溪字義》《性理字訓》等解釋字詞義理的辭書。
張載和二程等開創(chuàng)的宋代“名學”，借助凸顯孔孟思想資源（尤其是《易》和《論語》《大學》《中庸》《孟子》）中形上論和方法論思想資源，將漢唐儒學建基于天命天道為根基的儒家禮樂名教推進到建基于貫通“性與天道”的德性本體。一方面，凸顯禮樂名教（“名”）與至道真常一體不二，又在性分之內(nèi)，且主要訴諸自得功夫，有力地批判了佛道“名”是人世施設、與至道真常相隔、自得以超言絕象的“名學”，彌補了漢代“名學”（包括唐代）形上論天道、性命未貫和自得功夫無法比肩佛道的不足。
另一方面，更是重塑和強調(diào)了《易》和《論語》《大學》《中庸》《孟子》中德性本體論和自得方法論的面向，并由于本體論上理氣、心性關系理解的分歧和自得方法上進路的差異，有了明清儒家“名學”的新開展。尤其隨著近代西方知識方法的引入，此一舊“名學”范式長期將宋代“名學”斥責為中國近代科學進步的障礙。然而，我們當前在新“古今中西之變”下重新審視，拋開其傳統(tǒng)形而上學、獨斷論和自得方法的神秘色彩，開掘其萬物一體的整體生機主義、人與世界互動而非主客對立靜觀、科學與人文結(jié)合等的精神資源，無疑，作為古典的宋代“名學”非但不是科學進步的障礙，恰恰可以為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塑造“活”的思想資源。
責任編輯：近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