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經(jīng)富】一介書生遺所思
一介書生遺所思
作者：劉經(jīng)富
來源：《中華讀書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九月十四日癸丑
耶穌2024年10月16日
湯一介先生已辭塵十周年了。他去世時我撰了一幅挽聯(lián)：
一介書生，嘔心瀝血，只為文章能報國；
三代薪火，闡舊維新，終將儒道傳中華。
用電子郵件傳給北大“儒藏中心”李暢然兄，請他轉(zhuǎn)交治喪委員會。幾天后南昌大學“江右哲學研究中心”主任、湯老的博士生弟子楊柱材教授到北大參加追悼會回來，告知我他在靈堂看到了這副挽聯(lián)。
我與湯老并無太多實質(zhì)性聯(lián)系，如果說尚有一些間接關(guān)系的話，那就是我參加了“儒藏”精華編500本之一的明代江西李材《正學堂稿》的整理點校工作。北大“儒藏中心”定期編印“儒藏工作通訊”發(fā)給有關(guān)人員。我因此借以知悉湯老的零星信息。
2008年，我獲得了一次教育部資助的高校老師做訪問學者的機會，到南京大學中文系進修。某日在校園路邊看到一張湯一介、樂黛云夫婦將要來南京大學做演講的海報。那天晚上，我前往演講大廳。我去的時候已經(jīng)座無虛席，門口、過道尚有人往里擠。我夾在門口進不去，只遠遠看見湯老坐在靠前面幾排的位置。他正襟危坐，一臉靜穆，眼睛看著前方，一剎那的面部表情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在那種場合，很少有人不受場景氣氛的影響。我后來經(jīng)?；匚赌欠N如見六朝人物的感受，覺得讀書要修煉到“清虛日來，滓穢日去”的境界氣度，才算是人格培養(yǎng)的成功，具體知識的多寡，則在其次。
2013年10月，我因只有初中學歷和高教自考大專文憑，不符合正高職稱評審的資歷、條件，遂請國內(nèi)幾位學界著名人物助力轉(zhuǎn)圜。因有參加湯老領(lǐng)銜的“儒藏”重大項目任務(wù)之一這層關(guān)系，頗想獲致湯老一紙薦言。李暢然兄轉(zhuǎn)達我的意思后，許久沒有回音。當楊柱材給他打電話呈請時，他再三詢問：該人人品可不可靠？是否真做學問之人？在得到肯定答復(fù)后，最終同意推薦。推薦信寫道：
……經(jīng)富同志除了在陳寅恪家族史研究上卓有成效外，在古籍整理方面也有較好的表現(xiàn)。2007年，他承擔了教育部重大攻關(guān)項目“儒藏”精華編明代江西理學家李材《正學堂稿》的整理點校任務(wù)。他態(tài)度認真，僶勉從事。使這部四十萬字的古籍點校順利通過，質(zhì)量得到明代部分負責人和終審專家的認可肯定，充分反映了他古漢語和傳統(tǒng)文史知識的積累與素養(yǎng)……根據(jù)他的科研成果和工作表現(xiàn)，特此推薦他破格參加正高職稱的評審。
這封推薦信對我破格評審職稱所起的作用自不待言。當時自審涌泉難報，豈料一場變故，讓受惠之人永無機會。
盡管有上述與湯老接觸的細節(jié)，十年前他仙逝時，我仍覺得沒有底氣發(fā)言為文。但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因緣輻輳的事于不經(jīng)意處猝然相遇。就在最近我因準備增補再版2001年初出版的《陳三立一家與廬山》，翻檢存書時，竟發(fā)現(xiàn)一封夾在書里的他的親筆信：
經(jīng)富同志：
收到大著《陳三立一家與廬山》，十分感謝。我請北京幾家書店代為尋找大著，許久都沒有找到。我又問了劉夢溪教授，他有一本，也答應(yīng)幫我找。現(xiàn)在得到你寄來的書真是喜出望外。
我想看到你這本書，是因為我們家自我祖父湯霖（清光緒十六年進士）、父親湯用彤、伯父湯用彬都與廬山有些關(guān)系。我們家原有三棟小樓在廬山大林路，我小時候在那里住過。據(jù)說現(xiàn)為湖北工人療養(yǎng)院所在地。我父親的《大林書評》就是在廬山寫的，主題是批評日本學者研究中國佛教史的錯誤。我正在寫一本關(guān)于我家家世的書，大約年內(nèi)可以出版。待出版后，一定送上一本，請批評指正。
順祝安好
湯一介2001年5月14日
事隔二十多年，我不記得原來早就與湯老結(jié)文字緣了。他信中說的湯氏家世的書不知后來出版了沒有。我看到這封信后，在藏書中尋找，沒有發(fā)現(xiàn)。卻尋到他寄給我的另外兩本書：一本學界紀念他父親百年誕辰的《國故新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再詮釋》，一本他自己的《佛教與中國文化》，又發(fā)現(xiàn)了一封夾在書里的函札：
經(jīng)富同志：
5月20日來信收到。你要的三種書：《燕園論學集》是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早無存書?！稖猛u傳》是武漢大學任教的麻天祥教授寫的，我手頭只存一本。將寫信給麻君，如他有存，請他寄一本。《湯用彤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北大出版社還有存，我將與他們聯(lián)系，拿到后即寄給你，另外，拙作《佛教與中國文化》也一并寄來，請批評指正。
廬山，我幼年時曾居住過，但以后再沒去過，很想再游。但因年事已高，又無合適時間。希望近一兩年或有時間再往。屆時如能去修水拜訪，則當是一大快事。
祝好
湯一介6月1日
那時我還在老家江西修水縣文化局工作。以我當時在偏遠山鄉(xiāng)的籍籍無名，能得到他的親筆信和贈書，大喜過望之情可以想見。這樣，我與湯老的交往就可以追溯到更早更遠。現(xiàn)在回憶點點滴滴的往事塵跡，愈感這種“上交不諂，下交不瀆”的老輩風范珍貴難得。
湯老歸休道山十年后，今年七月，他夫人樂黛云亦追隨而去。這對在學術(shù)界嘉名遠播、教澤廣被的賢伉儷，他們留給我們的文化精神遺產(chǎn)，樂于提攜后進的寬厚仁德，值得后學晚輩永遠仰止懷念。
責任編輯：近復(f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