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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鵬 馬濤】辛棄疾的家世與家風(fēng)

欄目:家文化研究、家風(fēng)家訓(xùn)、文化雜談
發(fā)布時間:2025-01-03 11: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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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的家世與家風(fēng)

作者:王兆鵬 馬濤(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xiàng)目“漢魏六朝文學(xué)編年地圖平臺建設(shè)”首席專家、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講席教授;濟(jì)南稼軒書院研究員)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xué)網(wǎng)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臘月初一日己巳

          耶穌2024年12月31日

 

辛棄疾的家世,歷來不甚了然。清代嘉慶年間辛啟泰撰《稼軒先生年譜》,曾據(jù)族譜述及辛棄疾五世世系;20世紀(jì)30年代,鄧廣銘著《辛稼軒年譜》,苦于找不到辛氏族譜,僅據(jù)辛氏《稼軒先生年譜》照錄其世系。但濟(jì)南辛氏五世世系,無法解釋辛棄疾在《上梁文》里自稱“稼軒居士,生長西北”“家本秦人真將種”。近閱清代康熙年間刊印的《菱湖辛氏宗譜》,豁然發(fā)現(xiàn)辛棄疾曾編撰《濟(jì)南辛氏宗圖》。依據(jù)宗圖,方知辛棄疾所言不虛,并進(jìn)而明白辛棄疾的家世家風(fēng)及其精神淵源。

 

《菱湖辛氏宗譜》錄有題朱熹和陸九淵兩人為辛棄疾寫的《濟(jì)南辛氏宗圖序》。朱、陸二序都明確說到辛棄疾“制為族圖,以貽后世”,“竊制宗圖,以詔誥后人”。宋代修譜之風(fēng)甚盛。北宋仁宗年間,范仲淹《續(xù)家譜序》就說:“吾祖唐相履冰之后,舊有家譜?!敝祆洹锻跏献遄V序》更說:“上自公卿大夫以及庶人,必有譜牒?!?/span>

 

辛棄疾《濟(jì)南辛氏宗圖》,原書早已失傳。據(jù)宗譜卷首所載明萬歷二年辛棄疾十六世孫辛鼎梅撰《辛氏通譜僑居錄》說:“稼軒公所著《宗圖》,肇自周太史辛甲公以來,傳歷宋景德間大理評事惟葉公,凡五十一世,至稼軒公又五世矣?!倍读夂潦献谧V》卷一《肇周大夫甲公后遷居隴西源流之圖》,也是從辛甲開始,大約五十余世,應(yīng)該出自辛棄疾《濟(jì)南辛氏宗圖》。

 

隴西辛氏源流圖記載,辛氏起于周代辛甲,春秋時有辛廖,秦朝有大將辛勝(族譜“勝”誤作“騰”),辛勝的曾孫辛蒲,漢初遷居隴西狄道,是為隴西辛氏始祖。辛蒲曾孫辛柔,生子武賢,武賢子慶忌,慶忌三子茂、遵、通。辛茂的后人辛漢,有子毗,孫敞,曾孫伯真。伯真子孟興,孫恩,曾孫子焉,玄孫裕。裕五世孫晁,晁子敬宗,孫靈寶,曾孫徽,玄孫季慶。季慶子公義,公義子亮。辛亮十八世孫惟葉,由隴西狄道遷居濟(jì)南,遂為濟(jì)南辛氏之始祖。這一世系和相關(guān)人物,都可以從唐前正史、《元和姓纂》及出土墓志中歷歷找到依據(jù)。也就是說,辛棄疾編撰的《濟(jì)南辛氏宗圖》都有文獻(xiàn)可征,于史有據(jù)。

 

我們歷來只知道辛棄疾的祖父辛贊,因?yàn)樾翖壖苍凇睹狼凼摗防锷钋榛貞涍^祖父對他的培養(yǎng)引導(dǎo),而不太熟悉其父、曾祖的名字。根據(jù)《菱湖辛氏族譜》之《隴西派下支分濟(jì)南之圖》“亮公十八世孫”下載:“第一世:惟葉公,大理評事,室王氏;生子一:師古。第二世:師古公,儒林郎;室鄔氏,生子一:寂。第三世:寂公,賓州司理參軍;室胡氏,生子一:贊。第四世:贊公,朝散大夫隴西郡開國男、亳州譙縣令、知開封府,贈朝請大夫;室崔氏夫人,隴西郡君,生子一:文郁。第五世:文郁公,贈中散大夫;室孺氏,封令人,生子一:幼安。第六世:幼安公,諱棄疾,行第一,號稼軒,宋紹興十年庚申五月十一日卯時生,開禧丁卯年九月初十日卒,葬洋源;室趙氏,再室范氏,三室林氏?!庇纱耍覀冎懒诵翖壖哺缸嫖迨赖拿旨捌淠?、祖母的姓氏。

 

據(jù)上述世系可知,辛棄疾的先祖世代居隴西狄道,直系祖先辛公義,是隋朝受人愛戴的刺史。今甘肅康樂縣康豐鄉(xiāng)辛家集,為辛公義故里。也就是說,辛棄疾的祖籍地在隴西狄道,即今甘肅康樂,故辛棄疾自稱“生長西北”“家本秦人”。

 

弄明了辛棄疾的家世,我們就可以進(jìn)一步明了辛棄疾的家風(fēng)。

 

其一,武功傳家,世代為將。隴西狄道辛氏,從秦漢至隋,有十幾代人做過將軍。秦朝有大將辛勝,《史記·秦始皇本紀(jì)》有其名。西漢有破羌將軍辛武賢,以武略著稱,事載《漢書·杜篤傳》。辛武賢之子辛慶忌,為車騎將軍;慶忌三子,“皆有將帥之風(fēng)”,《漢書》立《辛慶忌傳》述其父子事跡。到西晉,有左衛(wèi)將軍辛洪,事具《晉書·辛勉傳》。北朝西涼有驍騎將軍辛深,其子辛紹先卒贈冠軍將軍,紹先之孫辛祥亦贈冠軍將軍;辛祥三子琨、賁、匡,分別為北魏輕車將軍、平東將軍、龍?bào)J將軍。曾祥的叔父穆為征虜將軍。

 

《魏書·辛紹先傳》詳載有辛氏五代人的業(yè)跡。隋朝辛公義,為掃寇將軍?!段簳ば列蹅鳌份d辛公義的從祖父辛琛,北魏時為龍?bào)J將軍。辛琛子辛俊,卒贈征虜將軍。辛琛的族子珍之,西魏時歷任中堅(jiān)將軍、征東將軍、衛(wèi)將軍、驃騎將軍。辛琛的族孫辛雄,北魏時歷任前軍將軍、輔國將軍、平東將軍、鎮(zhèn)南將軍、鎮(zhèn)軍將軍、衛(wèi)將軍、車騎大將軍;辛雄從兄辛纂歷任驍騎將軍、輔國將軍、中軍將軍。辛棄疾博通經(jīng)史,對正史上記載的這些本家將軍,無疑是熟知并引以為自豪的。他自稱“家本秦人真將種”,不是炫耀,而是一種家族記憶和家風(fēng)傳承。辛棄疾的血液里流淌著先世將軍們的基因。正因傳承著辛氏武將的家風(fēng),自幼習(xí)武,所以,二十二歲的辛棄疾敢于率眾起義,有膽識勇氣和超強(qiáng)武功追殺義端、生擒叛將張安國。

 

其二,家國情懷,天下?lián)?dāng)。軍人的職責(zé)就是保家衛(wèi)國,舍身忘我,不怕犧牲。身為將門之后的辛棄疾,少年時就立志“克復(fù)神州”“誓清中原”。他在《淳熙己亥論盜賊札子》中表示:“事有可為,殺身不顧。”也曾在《滿江紅》詞里高歌:“馬革裹尸當(dāng)自誓?!彼凇睹狼凼摗防镎f:“虜人憑陵中夏,臣子思酬國恥,普天率土,此心未嘗一日忘。”祖父辛贊“每退食,輒引臣輩登高望遠(yuǎn),指畫山河,思投釁而起,以紓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憤”。對于行伍出身的“真將種”辛棄疾來說,愛國不是空談,家國重任并非停留在理念上,而是從小就做好實(shí)戰(zhàn)準(zhǔn)備。祖父幾次利用進(jìn)入燕山的機(jī)會,帶領(lǐng)辛棄疾熟悉山川地理,偵察金人的虛實(shí),獲取軍事情報(bào)。

 

其三,剛正英烈,忠肝義膽。辛棄疾《永遇樂·戲賦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調(diào)》詞上闋寫道:“烈日秋霜,忠肝義膽,千載家譜。得姓何年,細(xì)參辛字,一笑君聽取。艱辛做就,悲辛滋味,總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搗殘堪吐?!边@里明確說到他的家世家風(fēng)。他追溯辛氏“千載家譜”(宋人以三十年為一世,辛氏宗圖記載五十一世,正有“千載”之多),其中載滿了剛正英烈、忠肝義膽的先祖;深入探究“辛”氏自得姓以來的家族史,不僅有艱辛、悲辛、辛酸、辛苦,還富有血性。

 

《漢書·朱云傳》記載,丞相安昌侯張禹深受漢成帝的信任和尊重。有一次,朱云在朝堂上當(dāng)著成帝的面指責(zé)張禹“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力請賜尚方斬馬劍,斬佞臣張禹頭,以警示其余。成帝大怒,說朱云“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命人拉出去斬首。當(dāng)時沒人敢出面阻擋。危急時刻,左將軍辛慶忌摘下官帽和印綬,以死諫諍說:朱云以狂直著稱于世,如他說的正確,不可誅;如果不正確,也應(yīng)該寬容。成帝這才放了朱云。辛慶忌的剛烈正直,就是辛棄疾所說“烈日秋霜,忠肝義膽”。

 

辛武賢、辛慶忌父子是西漢名將,班固在《漢書》傳贊里將他倆與李廣、李蔡并稱,說“狄道辛武賢、慶忌,皆以勇武顯聞”。慶忌的三個兒子,也有將帥之風(fēng),因受呂寬案牽連,都被王莽誅殺,整個辛氏家族,大傷元?dú)?。東漢近二百年,無一人名世,可謂“悲辛”“辛酸”。直到三國時代,辛氏家族才再度逐漸崛起。辛慶忌的后人辛謐以氣節(jié)著稱,“雖處喪亂之中,頹然高邁,視榮利蔑如也”,《三國志》和《晉書》都為其立傳。隋代的辛公義,“以勤苦著稱”,“早孤,為母氏所養(yǎng),親授書傳”,堪稱“辛酸辛苦”。隋代岷州的風(fēng)俗,凡人生病,家人怕感染而拋棄不管,因而病人多死亡。辛公義到岷州任刺史后,為改變陋俗,將數(shù)百病人接到官衙內(nèi),用自己的俸祿買藥,親自為病人調(diào)養(yǎng),活人無數(shù)。從此一革舊俗,境內(nèi)稱之為“慈母”,事入《隋書·循吏傳》。而辛棄疾“生平剛拙自信”,常?!安粸楸娙怂荨保寥华?dú)立,決不隨波逐流。他曾在《水調(diào)歌頭》中堅(jiān)定宣稱:“昂昂千里,泛泛不作水中鳧。”他剛直的個性,也來源于家風(fēng)和家族傳統(tǒng)。

 

美好的家風(fēng),陶冶著人的情操品格,辛棄疾堪稱典例。弄清了辛棄疾的家世,也就明白了他的精神淵源。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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