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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稼三百載，風義桑梓前

——陳廷敬家族的家訓與家風

作者：朱昌榮（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理論研究所黨委書記、所長）

來源：《學習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正月廿七日甲子

          耶穌2025年2月24日

在清朝，大學士陳廷敬的陳氏家族聲名遠揚。這個家族在山西澤州（今晉城），跨越明清兩代，人才輩出，涌現(xiàn)出41位貢生、19位舉人，9人中進士，6人入翰林。大學士陳廷敬更是在政治上多有建樹，為清初社會的重建貢獻卓越，備受康熙帝贊譽，稱其為“是極齊全底人”。乾隆皇帝也曾親書“德積一門九進士，恩榮三世六翰林”的楹聯(lián)，彰顯陳氏家族的榮耀。陳氏家族能成為北方顯赫的文化大族，與其獨特的家訓和優(yōu)良的家風密不可分。

治本于農(nóng)，詩書傳家

歷史上的澤州地區(qū)，“地接舜畊，故多務農(nóng)”。陳氏家族在明末時已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家族，其財富積累的重要途徑便是耕讀。家族向來重視子弟教育，陳廷敬的祖父陳經(jīng)濟，特意建立家塾，教導子侄讀書。他不以體罰威懾，而是以身作則，踐行忠信勤儉的品德。

陳廷敬的伯父陳昌言在《先農(nóng)壇》中闡述了對耕讀的重視：“上治本于農(nóng)，務茲稼與穡。敢云南畝勞，粢盛在黍稷。種種包元氣，粒粒匪易得。民事不可緩，宵晝所當亟。無逸知乃艱，豳風其可則。姬歷何八百，首重在民食。”認為農(nóng)業(yè)是國家的根本，農(nóng)事不可懈怠。陳昌言的弟弟，即陳廷敬的父親陳昌期，也繼承了這一家訓思想。他回憶道，在明朝末年兄長在外為官時，自己依靠耕讀管理家政，一點一滴積累起家族的基業(yè)。陳廷敬在編撰《陳氏家譜》時也寫道“耕稼三百載，風義桑梓前”。

明清時期，陳氏家族堪稱“世傳詩賦重”的典范，有詩文流傳的族人多達256位。陳廷敬曾總結(jié)家族詩書傳家的特點，認為“其詩書仁義之澤源遠流長，所鐘祥而挺生者有由然也”。

學有淵源，持家有道

陳廷敬的祖父陳經(jīng)濟，學識淵博，且為人篤孝尚義，在鄉(xiāng)黨中德高望重。鄉(xiāng)人遇到爭訟之事，常找陳經(jīng)濟斷公道，他講道理深入淺出，只需幾句話就能調(diào)解好矛盾，讓人心悅誠服。鄉(xiāng)里人對他倍加尊崇，甚至有“寧為刑罰所加，不為陳君所短”的贊譽，可見其威望。

陳廷敬的父親陳昌期是程朱理學的虔誠信奉者和實踐者，他為學以窮經(jīng)為首要任務，對《易》《禮經(jīng)》研究頗深，尤其喜愛程子的《易傳》。他一生言行皆符合經(jīng)義，居家生活作息規(guī)律，對母親孝順有加，即便母親去世后，依然保持早起的習慣。他生活簡樸，不貪圖享受，無不良嗜好，從不因小事鞭打僮奴，飲食簡單，常穿破舊衣服，即便面對精美的食物也只是略嘗輒止。清人趙士麟認為，陳昌期明白天道人事的原理，懂得盈虛消息的變化，一心積德。這種品德影響了陳廷敬，使其以清望受到朝廷重視，輔佐天子實現(xiàn)文治教化，澤被天下，這正是家學的體現(xiàn)。

陳廷敬的祖母范氏出身官宦家庭，自幼嫻熟禮教。嫁入陳氏家族后，持家有道，侍奉婆婆盡心盡力。婆婆生病時，她不解發(fā)辮，親自照顧，甚至為婆婆浣滌廁所。婆婆臨終前，希望子孫能像范氏侍奉自己一樣侍奉她，可見范氏婦道之賢。

陳廷敬的母親張氏同樣出身官宦名族。張氏孝敬長輩，家中清貧時，親自承擔烹飪縫紉等瑣事。張氏子女眾多，又要辛苦勞作，即便產(chǎn)后三日也會去侍奉范太夫人。家中米鹽器物時常短缺，她常常賣掉簪珥來置辦。張氏熟讀經(jīng)書，善于教子，陳廷敬入學后，張氏每晚都會點燈督促陳廷敬的功課，與塾師要求無異。在嚴格的要求下，陳廷敬得以學成出仕。

樂善好施，澤被鄉(xiāng)里

陳氏家族有著樂善好施的家風。陳廷敬五世祖陳修為人慷慨，不看重錢財，遇到生活困難的人，總是拿出錢財和糧食救濟他們。對于那些無力償還的人，他會毀掉借據(jù)，不再追究，因此被鄉(xiāng)人傳頌。

陳廷敬的曾祖陳三樂，孝友性成，行義夙具，喜周人之難，扶人之危。凡是有人前來求助，他都會邀請對方坐在槐樹下的石頭上，盡力滿足其需求。即便自己手頭不寬裕，也會想方設(shè)法周轉(zhuǎn)，不讓求助者失望而歸。陳三樂去世后，每當遇到饑荒或有人因吉兇之事無力操辦時，人們都會感嘆，仿佛失去了慈愛的父母。

同治《陽城縣志》記載了陳三樂救濟鄉(xiāng)鄰的諸多事跡。在災年，他減少自己的餐食，等待饑餓的人到來，讓他們在槐蔭下休息，并提供食物，往來的人絡(luò)繹不絕，至今那槐蔭下的坐石依然存在。有一年年末，陳三樂感染寒疾臥床休息，突然有人前來告急，他想要起身拿出錢財相助，母親勸阻說風太大，可等到早晨再去。他重新躺下后，卻輾轉(zhuǎn)難眠，對母親說，別人遇到急事來求助，每一刻都如同一年那么漫長。我擔心此事無法入睡，這樣我們兩人都不得安寧。于是急忙起身，拿出囊中錢財給了求助者，笑著說，這下可以安心睡覺了。

陳廷敬之父陳昌期更是常年節(jié)衣縮食，儲存盈余以備水旱之災。在明朝末年兵荒馬亂之際，他曾拿出全部的糧食儲備，不惜毀家紓難。陳廷敬詳細記錄了此事：“先公治家勤儉，以其余赒給鄉(xiāng)人?！笨滴醵吣辏P(guān)中發(fā)生饑荒，朝廷發(fā)放帑金賑濟，陳昌期再次捐助錢糧。此事引起了清政府及官員的高度關(guān)注，鄉(xiāng)人感恩戴德，甚至請求官府表彰。陳昌期得知后急忙阻止，然而鄉(xiāng)人愈發(fā)感動，紛紛罷市輟農(nóng)，向上級請求旌表建祠。最終，此事傳到禮部，陳昌期請求停止表彰。禮部官員感嘆不已，最終同意了他的請求，但鄉(xiāng)人對他的懷念和歌頌之情難以抑制，刻石記載其事跡的竟達三十多處。陳昌期臨終之時，還拿出篋中的錢財換成米糧，救濟鄰里。即便當時諸子可能面臨無食可吃的境地，他也毫不介意。

陳氏家族數(shù)代人始終秉持樂善好施的家風，這一家風也深刻影響了陳廷敬日后的施政。當時的人說，每當朝廷大臣集會議事，陳廷敬總是深思熟慮，議論的內(nèi)容也對民生多有裨益。人們稱贊他秉承圣主民為邦本的謀略，卻不知他其實是深受家風的熏陶。

清勤自守，不懷私心

陳廷敬的三世祖陳秀擔任西鄉(xiāng)尉時，以清操勁節(jié)聞名，深受上官推重和鄉(xiāng)民愛戴。陳秀是陳氏家族家訓的奠基人。他在明弘治年間任陜西西鄉(xiāng)縣典史時，因擔憂子孫荒廢學業(yè)，撰寫教子詩詞，強調(diào)“勤、儉、學、善、廉”，尤以“廉”為重。這些詩詞成為陳氏家訓的基礎(chǔ)。如《南宮一枝花》：“爺今系宦途，兒獨營家計。清勤爺自守，孝友在兒為。爺事兒知，濁富非吾志，寧懷一念私！享濁富徇利亡身，懷私心違天害理。”再如“修職業(yè)要如清獻（趙抃），不貪財欲比元之（王禹偁）”，訓誡后人為官要清勤自守，不懷私心。

陳秀之后，家族子弟通過科舉入仕日益增多，因此陳氏家族愈加重視官德教育。例如，陳廷敬的祖母范氏就非常重視對后代的教育，陳昌言（陳廷敬的伯父）出仕后，她多次告誡他：為吏之道，以廉恕為本。御史以不愧朝廷耳目為得其職。陳昌言對母親的教誨奉之唯謹，不敢稍有違背。他任職江南學政時，絕苞苴，杜請托，風教丕振疇昔，大力整頓風氣。

陳廷敬初為官時起，他的父親陳昌期就孜孜不倦以清廉告誡他?？滴踉辏?662年），陳廷敬回家探親，其父陳昌期了解了他為官的情況，說：“汝清品正爾難得！”陳廷敬每每回憶起父親的這句話，都會感動流淚。陳廷敬的母親張氏也時常寫信訓誡他?？滴跛哪?，陳廷敬假滿回京，張氏告誡他：“慎毋愛官家一錢?！敝陵愅⒕闯蔀榭滴醭爻紩r，陳氏家族達到鼎盛。陳廷敬自述：等到我在京城為官，每次父親有書信寄來，母親也一定親手寫信來教誨告誡我。我能夠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堅守本分至今，固然是因為主上給予的不同尋常的恩情，也是父母雙親的教誨才讓我這樣的。

陳廷敬的次子陳豫朋為清康熙甲戌年（1694年）進士，曾任筠連縣知縣、湖廣省學政等職。陳豫朋在為《午亭山人第二集》所作跋中提到，自己學識淺薄，雖在仕途上不得志，但始終牢記先世清白傳家的教誨，從未因受賄而身敗名裂。集中又有憶先祖句曰：“不負當年過庭語，先公曾許是清官。”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