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國學大講堂：新諸子時代的儒家和憲制共識
青春國學大講堂：新諸子時代的儒家和憲制共識
來源：弘道書院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九月十九日庚辰
耶穌2015年10月31日
圖：弘道書院副院長、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系任鋒副教授
上篇立論
2015年10月23日晚，弘道書院副院長、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系任鋒副教授做客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以“新諸子時代的儒家和憲制共識”為題，開講弘道書院本學期首屆青春國學大講堂。本次講堂由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公管系周楓副教授擔任評議?，F(xiàn)將本次講座概要如下：
講座開場，任鋒副院長首先將政治哲學和政治心智兩個概念進行區(qū)分。政治哲學作為高度思辨性的論說，其對于古今政治治道之凝定、政治人格之形成，并非具有關鍵性影響。相比之下，政治心智則對于政治架構和政治人格之形成，則顯得更為切近。政治心智是指人們的一種政治信念、政治的意識、政治的記憶、政治的能力，其對于從古至今的政學結構形態(tài)之塑造，至為關鍵。由此本次講座之旨要，則在于為現(xiàn)代中國及其以后的發(fā)展提煉出某種政治心智的框架，而不是提出一種具體的實踐方案。依政治心智立論，則時下或可稱之為“新諸子時代”。在古今之諸子時代中，諸種政治心智交相呼應碰撞，形成百川競流之勢，儒家與憲制則是其時代的中心樞軸。而考諸歷史，中國古代歷經(jīng)三次諸子時代，于此展開論述之。
第一次諸子時代始于春秋戰(zhàn)國，完成于漢代的武帝“更化”。春秋戰(zhàn)國出現(xiàn)了儒墨道法幾個重要的思想流派，他們是對前面三代文明傳統(tǒng)、經(jīng)典傳統(tǒng)的一種回應，道家代表著一個很激進的反動，認為周的禮樂發(fā)展是一個危險的發(fā)展，要倒退到更為原初的、鮮明的樸初的原始社會當中去，因此帶有反文明、反歷史的后進立場；法家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尤其是在戰(zhàn)國末年獲得了政治成功的思想形態(tài)，做了一個古今之別、去古存今的回應。在他們二者之間，儒家恰恰代表了一種均衡態(tài)度，這種均衡態(tài)度一方面有所繼承，一方面有所發(fā)展。繼承的是以周禮為代表的三代文明，所謂夏禮、商禮、周禮都要繼承，后來的公羊?qū)W說這個是“通三統(tǒng)”。另一方面又要有所損益，根據(jù)實事進行調(diào)整。儒家做了一個有保守性的維新或者是有創(chuàng)新性的繼承，形成了大中之道的政治心智框架。這樣心智的擴張，雖然在戰(zhàn)國末年秦王朝的建立當中，并沒有馬上獲得認知，但是到了漢代武帝時代，董子完成了天人三策的論述，發(fā)揮了非常重要的憲法性文件的功能。自此，武帝獨尊儒術，一方面，選拔政治人才、培養(yǎng)政治人才上，把儒家作為指南方針；另一方面，通過尊儒培養(yǎng)了文化政治精英，深植各個地方學校以及基層社會筑建教化體系。在漢的前期，終于確立了一個比較成熟的憲制，而儒家在其中發(fā)揮了比較重要的思想根基和治理主體這兩層的憲制作用。
第二次諸子時代，從魏晉玄學開始，歷經(jīng)隋唐，而完成于宋代。第二次諸子時代里，我們可以看到玄學、佛學、道家成為儒家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他們影響到了人們的精神世界，其形成的政治心智框架亦影響到了治國理政的方面。但是，從中晚唐韓愈開始，儒學漸漸呈現(xiàn)復興趨勢。而宋代結束了五代的亂政局面，以文治樹立基本規(guī)模，這為本期諸子時代中儒家均衡政治心智的形成，提供了很好的政治契機。宋代政治規(guī)模寬厚篤實，其背后蘊含的是一種儒家憲章三代之治的政治心智。如王夫之《宋論》所言，“足成一代文明之治”。第二次諸子時代的結果，是宋學的產(chǎn)生。宋學成功的回應了佛老的挑戰(zhàn)，這個回應既有來自趙宋統(tǒng)治集團比較英明、比較開明的成功政治，也來自于當時聰明智慧之士的努力。如“理一分殊”這樣的思想，其實是為宋代以來的平民化社會結構下的高度流動的政治體公共意識提供了一個非常有利的輸入法，每個個體發(fā)揮自己在社會上的才和空間，有他的“份”，“盡己之份”，由此實現(xiàn)個人生活中天理，這個是非常重要的，“為生民請命、為天地立心”的偉大工作是在宋代開始的，其背后是宋代儒學的滋潤。概而言之，宋學之政治心智，凝成了一種文治憲法，其核心是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格局。第二次諸子時代，宋代基本確立了一個從宋到清的政學傳統(tǒng)、政教傳統(tǒng)，就像漢初大體確立了一個從漢到唐，宋代確立了一種從宋到清。從漢到唐，是一個帶有貴族門閥性質(zhì)的政治格局。從宋到清是一個建立在高度流動性以及平民化、趨平化的社會政治結構。
第三次諸子時代，是從晚清受到西方列強強力沖擊之后開啟的，延續(xù)至今。根據(jù)張灝先生的論述，自1895年到1920年代中期，三十余年為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史的轉型時代，這個時期中國浮顯兩種危機：政治危機和文化危機。政治上，科舉制之廢除，使得古典憲制的政治架構逐漸衰微；文化上，經(jīng)學的瓦解以及相隨而至的激進反傳統(tǒng)，則更是造成中國時代之古今斷裂。這樣一個政治危機和文化危機，一度地在革命意識形態(tài)確立之下緩和了。但是，斷裂仍然存在。政治體是生命體，由具體的個體構成，一代一代人有傳承、有記憶，有生活、信念、規(guī)則的印記，深深植根于心智之中，何以可能想象大換骨、大換血之后還能完成治道之凝定。在這個意義上，要把握住憲制構成的兩個方面：一個是立教、一個是立憲立法。從剛才的歷史分析可以看出，中國這樣的政治順序存在著政和學之間的高度互相支撐，稱之為相維相治，教和政之間存在著相互依存、相互制約的關系。這個教又不同于西方的一神教，以天人關系為核心的文教不同于西方基督教、伊斯蘭教。而憲制最為根基的規(guī)則，公眾生活當中的先例、習慣、禮俗、共識、理解共同構成這種規(guī)則的組成部分。因此，對于現(xiàn)代政治轉型而言，要思考的可能要非常深厚。儒家經(jīng)過幾千年的發(fā)展，在無數(shù)代先賢的闡發(fā)之下，仁義禮智信的價值體系包含了對人性的周全理解，會看到綱常秩序權威性的一方面，也會看到“為己之學”自認自得的天與自由的精神。因此從經(jīng)學系統(tǒng)、價值系統(tǒng)來看，儒家在這方面有它的開放性和包容性。從立憲規(guī)則養(yǎng)成來講，儒家亦有優(yōu)勢，即其根源性、精神性和公共性。因此，有信心認為在第三次諸子時代之后，儒家成為憲制共識之主軸。
圖：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公管系周楓副教授
下篇評議
講座之后半段，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公管系周楓副教授對于任鋒副教授“新諸子時代的儒家和憲制共識”進行評議。茲將其評議附此，以存異同之論。
針鋒相對，周楓副教授提出駁論。他指出，根據(jù)現(xiàn)今學界之歷史時刻，歷史上之諸子時代，至春秋開始，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已然結束。宋代是最儒家獨尊的時代，一般來講，新文化時期矛頭直指宋代。新文化的成就，恰在于經(jīng)學獨尊之時代之終止，故胡適將此認作是“新的文藝復興時代之到來”。新諸子時代在歷史時間上，難以立論。
其次，儒家為主軸之政治心智框架，與現(xiàn)代政治哲學，尤其是羅爾斯政治理論，殊有矛盾之處。周楓老師回顧：“我有一個學生姓秦，跟了儒學，我最得意的門生，后來搞學問了，與他在一起的幾個室友，如蘇鵬輝、韓亞棟等，幾人才華橫溢，跟我有密切的往來。秦到川大做博士后研究，交流切磋之際，他說儒家應當是這樣、那樣的、各種各樣的。我說，儒家什么都是的話，那么將來就要退出歷史舞臺。儒家只能充當蔣慶所充當?shù)哪莻€角色，即批判現(xiàn)代性，越保守就越能夠存留在歷史當中，如果越包羅萬象，想把羅爾斯政治哲學都包在里面，那么最后必將退出歷史舞臺。”這是因為，羅爾斯政治哲學對所有的非政治的觀念保持中立。不偏向儒家或者基督教、道、釋及任何一家，它跟“家”有關系是保障它們多元，所以是建立在多元基礎上。如果只保障一家，就會有排斥性，這是政教合一所造成的結果。羅爾斯的一種觀點，被稱為權利優(yōu)先于善，秋風教授在這邊聽到的話可能大為不滿，他喜歡哈耶克。我跟秋風經(jīng)常會發(fā)生一些爭論，我覺得秋風對憲制概念的解釋，完全是混亂的。政治哲學應向人應該怎樣生活、怎樣健全自己、完善自己等問題，都保持中立。所以政治自由主義和儒家的區(qū)別就在于，儒家僅應在社會在文化在精神領域里，有它的立足之地。因此，儒家應當保持在文化心性的領域里。
講座后半段，兩位老師圍繞儒學與法政領域的關系問題，進行了數(shù)個回合之論辯，精彩紛呈，余音繞梁。學理共識尚未達成，思想碰撞仍將繼續(xù)。周易有言：“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途?！狈ㄕW說作為處理分歧的一門技藝，學理之碰撞與對話之際，即為人之所共由之路形成之時。
責任編輯：姚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