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專題討論(三)
作者:丁元軍
來源:“儒家人文學”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五月初四日辛酉
耶穌2016年6月8日
“儒家人文學”編者按:
儒家的心性之學中,中和問題大略是金字塔塔尖一樣的存在,是心性之學的收攝處。《中庸》談到中和問題的文本只有寥寥幾句,而一旦討論起來,卻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理、氣、心、性、情、意、感、應(yīng)、知、行問題卻全都參與其間了。
編者對朱子的中和新說,總是不能領(lǐng)會。承蒙川大的“中哲三先生”不棄,命我在切磋班上主講中和舊說,此事也就成為了中和問題討論的緣起。談中和問題,三個鐘頭的切磋班自然是不夠,其后,四五位同學與編者的私下研討也一直沒斷過,其間更蒙遠在京師的天成君來信參與,將討論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令編者受益匪淺。
編者冥頑,于中和新說,至今也未能體貼得上,反而持己論愈堅。講論過程中,編者更發(fā)現(xiàn),嚴守中和新說的同學們意見也往往并不全同,反是差異頗大,各有高見。
古時朱張會講,三晝夜不能合。于中和的問題,愚見是談不攏不妨,談不攏便不談卻害事。這次推出的中和討論專題,已經(jīng)收集了六七篇文章,其一為編者引發(fā)討論的論文《論中和舊說的可貴處》,其后為切磋班的現(xiàn)場發(fā)言記錄兩三篇、其后為與天成君討論中和問題的四封書信。我們也期待各位師友能以投稿形式參與到討論之中,讓這次專題討論能以定于一是告終。(孫奧麟)
討論環(huán)節(jié)(二)
【丁元軍老師】提問:
回到《中庸》肯定是當務(wù)之急的事情,但是回到《中庸》之后的話我們肯定也不斷去說的一個驅(qū)動力就是程子在這個地方起作用,但是背后的話《中庸》的影響力當然是不能夠無視掉的,因此他在舊說的第一書中里面上來就說,如果從我自己的生活感受里面來說是不會有這種未發(fā)的東西,但是這些先賢就說了有這個未發(fā),那我要把這句話給接下來給安頓的住,那么因此這個所指的先賢一定是指向《中庸》指向子思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說回到中庸沒有問題,但是似乎不能夠認為從中庸到程朱中間會有一個非常奇怪的跨斷,比如我認為剛才汪博做了一個非常細致的事情,他把奧麟文章的脈絡(luò)做了一個細致的把握,上下兩篇,上篇有四個點,下篇有七個點,我覺得這個分段的一個意圖就是上篇整個去談有一個叫做未發(fā)的東西嗎,談你對這個東西的不認可,恐怕是不會有一個未發(fā)的東西,這是上篇的一個著力點,說七點其實就為了說這點。然后因此的話通過對不認未發(fā),繼續(xù)往下發(fā)揮就不僅僅是在朱子的新舊說之間做一個折中或取舍的問題,我覺得一個嚴重的方向是指向?qū)Α吨杏埂返馁|(zhì)疑,對《中庸》的質(zhì)疑我有印象你有這樣的一個說法就是,在說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個地方的時候你會這么來說,你說照子思的本意這句話應(yīng)該不是在講致中和會有一個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種校驗性的東西。那么,我覺得這句話就埋伏著,如果,子思這個話他的本意就是在說一個校驗性的東西,那子思就不可取了。所以我覺得就是從對這個未發(fā)之有無的疑慮,最后發(fā)現(xiàn)了對《中庸》的整體的一個懷疑態(tài)度,當然這里面也說,總體懷疑之后從中間做一個取舍,比如你會說有些地方恰恰做一個證據(jù)證明了沒有未發(fā),因此的話涵養(yǎng)工夫不是一種獨特的工夫,至少不是像朱子所說的一種日用本領(lǐng)的工夫,因此這個工夫都在已發(fā)之后來做,因此我的意思是說,對《中庸》發(fā)生一個嚴重的懷疑之后,然后中間取他一點一滴,當然取了很多的點滴,但終究是點點滴滴的。
然后下半篇就針對著整個的涵養(yǎng),或者涵養(yǎng)用敬這方面發(fā)生了一個懷疑,表面指向的是朱子的《中和新說》,但其實的話也是整個的指向程朱一路的這樣一種以敬字為教的工夫論。這是上下兩篇。所以我覺得你這個文章整個的立論,確實我們聽下來之后的話會覺得,它不是想對朱子的舊說做一個含義方面的發(fā)明或者態(tài)度方面的表達而已,剛才說是奧麟自己的一套中和論,我說也是這個味道,但是這句話反過頭來的話就是對朱子中和新舊說以及對中庸之教和以敬為教的程朱的這種傳統(tǒng)文化然后可能都有一種非常重大的沖突或者沖擊性,我覺得是這樣的。
我主要想談這么幾點,第一點就是,我最初起意就是想聽奧麟談一下對《中和舊說》為什么特別的用肯定的眼光去看它,會不會跟我當時問學問收攝處在哪個地方有關(guān)系,這個問題在文章里兩次提到,你說能說成是天下之大本的,恐怕只有道體。那我會覺得這可能對中和問題的感觸、中和問題的意義何在,還是隔一層。那么如果只是以道體為大本,如果認為這個是學問收攝之處的話,那恐怕對舊說里朱子有些話,我會以為是你特別親切的地方,但是你沒有,這是第一點。就是中和問題說那個“中”字,倒不僅僅是在說一個哲學的、本體論意義上的本體的意思。感覺奧麟對學問對人生哲學和人生態(tài)度的某種理解的話是重連綿,重一氣的貫通,重無間,不隔斷,但是到最后的話還是我剛才那個問題,凝練收攝到一點,這個地方,這個意思的話可能少一些。那我覺得中和問題說那個中的話就是,所有的東西收歸一處,然后收到一處之后的話再放回來,源源不斷,后來說的那些流行發(fā)用,一氣連綿不斷,那是在后來說的,那么因此要收到一起去,這個問題的話,道體是可以收到一起去的,或者道之所以為體是可以收到一起去的,但它本身的話是不總是在一處做表現(xiàn)的,這是想說的第一點。
第二點就是關(guān)于寂感的問題,這個問題我先表明我的一個態(tài)度,當你說,我們討論中和問題完全可以不帶入寂感問題談,我是同意的。因為除非我們先有一個非常明確的共識,那對于現(xiàn)在我們還不明了的中和問題我們引入一個已經(jīng)明定的東西來談,那有助于我們來理解一個有待于我們理解的問題。但是這個寂感問題我們本身還不明白,所以我們可以不談,當然不是談了是錯了,而是談了變麻煩了。所以態(tài)度上我是同意的,但如果我們把這個寂感問題也當成一個話題來討論的話,對“易,無思也,無為也”這句話,你的理解是說“無思無為”是在講一個形上的意味,這個“寂感”是在講形下的一面,然后下面還有一句話是在講圣人心體,心體就是形而下者。那么我是覺得是這樣的,整個的易都不是形而上。從“無思無為,寂然不動”到“感而遂通”全是易。但易有太極,太極是形而上,然后“無思無為”是講太極的一種,如果你要說這是一種無用之用的話,這是也是從用上,從神上來講太極,所以太極是如何的,它是無思的,無為的。那么易有這個無思無為的,由于無思無為,因此是寂然不動的這樣一段。但是易也有感而遂通的,如果我們一定要用一段一段剛才說的這個
這個之時之際的說法的話,那我會同意剛才同學說這種話,就是從“無思無為,寂然不動”到“感而遂通”這都是在講易,你說下面是講人,圣人,這個問題首先對《系辭》里面的話的理解我們會有不同,然后接下來的話,當說這是一個談?wù)撘椎膯栴},這是一個談?wù)撎珮O的問題,這是不是就不是在講人,不是在講人心,不是在講心體和心之發(fā)用,我說這其實是一個同樣的問題。
跟學軒他們一起讀書的時候讀到第三十五書,我會說中和問題對朱子來說,他處到一個問題的序列里面的什么位置上,說涵養(yǎng)也罷,說進學也罷,察識也罷,所有的功夫如果要說的話,也都是可以被中和問題所斡旋、所扭轉(zhuǎn)、所統(tǒng)攝,所以這樣的話中和問題上至少跟理本問題是相通的,乃至于是同構(gòu)的、同義的,同質(zhì)的;下,跟這種功夫的,居敬的,察識的,進學的都是相通相連的,潛藏著工夫的含義的。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說,可能是因為奧麟像對清儒的這種說法把易和圣人心體的問題分的太截然了,然后對程朱在談中和問題說有指心之體而言是寂然不動,指心之用而言是感而遂通,覺得既多余同時也未必對,我覺得也許是多余,或者對別人對他的讀者來說可能是多余是添麻煩的事兒,但是至少他可能根本不是錯的,沒有任何錯的危險。大概是我想說的第二點。
第三點的話,回到《中庸》之后就會注意到,這個“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奧麟提出來這個“之”字,在程朱看起來是個虛字,但是在古代漢語的句法里面,比如說程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當他不把那個“謂之中”這三個字連起來做一句念的時候,他只是說“喜怒哀樂未發(fā)”,那個“之”字就可以不要,這就是一句,但要他把后面連在一起念的話一定要加個“之”取消前面這個句子的獨立性。他說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常常是把后面這三個字先放一放,就是說“喜怒哀樂未發(fā)”的時候也就是在說“中”,也就是在說一個“未發(fā)”,也就是在說一個心體,一個“寂然不動”,如果是在說這樣一個東西的話那么,他不帶出那三個字,我覺得他拿掉這個之字的意義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變化。然后比如說,奧麟的文章里引了這句話“誠之為貴”,把“誠之”連讀了,連讀了是對著誠來說,“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君子以什么為貴呢,以誠之為貴,你是這么來念的,但是這個“之”恰恰就是“喜怒哀樂之未發(fā)”的這個“之”,它需要把誠字的獨立性給取消掉。我們現(xiàn)在人說誠為貴可能不覺得,但在古人那里是不成文法的,所以《中庸》用字雖然有很大的簡省性,但至少要保證句子的完整?;蛘摺暗酪舱?,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如果把語氣詞都去掉,句意沒有變,但語氣就陷入了一種沖突逼狹的狀態(tài),再比如“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子思在遵循簡省的原則,有這種意識的情況下,不會死板的執(zhí)行這個原則,所以他用了一定量的篇幅允許說幾個虛字出來。我覺得程朱在這個意義上的話,心態(tài)還是很寬和的去理解這一點。但是你在把這個“之”字不當成一個虛字,當成一個不可少的實字之后你把“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讀成了說,成就喜怒哀樂者,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強解了。就是你把一個“性”的意味先帶進去了。這個地方的話,當說喜怒哀樂的時候,這句話一定要有一個性的意思在里邊。因此的話,性著落在哪個地方,著落在這個之上。所以一拿掉這個之,就會覺得性沒有了。所以我覺得這中間有一個預(yù)先執(zhí)定的念頭。
然后接下來你做一個類比,你說,喜怒哀樂之未發(fā)好比說春夏秋冬之未發(fā),我說這個類比不成立,因為夏天是發(fā)于春天的,秋天是發(fā)于夏天的,冬天是發(fā)于秋天的,春天又是發(fā)于冬天的。所以四季相連發(fā),有這種關(guān)系。然后如果你問四季總的發(fā)于哪里,你也可以說,四季總的發(fā)于冬至。但喜怒哀樂可不是說我要生氣的話一定是前面一定要有一個高興的情,如果我不高興,那我就生不出氣來。所以我說情的話沒有這種相發(fā)的意味。
你大概會說到有一個性的不已和一個心的不已,我個人理解這中間也有一個混淆,這是兩種不已。性的不已是“既已又不已”的“不已”,性的不已從來是不是實際去動出來的那種不已,它是一種生機不消不絕的,永遠不枯竭的這樣一種不已。但是動出來總是它支持起來的其它的東西,它自己只是不動,只是生機不斷的源頭。說到心的話是“或已或不已”的“不已”,當心不已的時候,如果照應(yīng)我們現(xiàn)在說的話的話,心的不已就是在說它已發(fā)了,但是心是也許有時候不已,已不會永遠的已,不已不會永遠不已,是或已或不已,我覺著這兩下里有不同。
奧麟有兩個問題很有意思,一個談到心的底色的問題,一個就是關(guān)于這個意,你說情不間斷,意可能也不間斷,你通過情意的不間斷最后得出那樣一個不會有思慮不起這樣一個結(jié)論,關(guān)于意識不間斷這一點,你有個很有趣的說法,每一個意都是帶小鉤子的,然后你用自己靜坐的體驗來說到,似乎佛家那種前念后念、念念相繼之間的話可能會偶漏縫隙之處,因此的話他的功夫要從這個地方做下去。我會說兩點,念是不斷的嗎,意是不斷的嗎。這個問題我覺得很有意思來問,比如說誠意的意是斷了嗎,還是沒斷呢。比如下面說到事,大事小事,圣人進德修業(yè)是不能斷的,然后說到視聽言動這種小事情,小事情不斷。說到非禮則勿視聽言動,這一勿的話是斷還是沒斷呢,這個我們還可以再討論。我只想就著你剛才說禪家的那種說法的話想說這樣一點就是,其實在禪家的工夫里的話,在念頭之間找一個薄弱處間斷處來做工夫,但他不會說這個間斷處就是那種覺悟處或佛性顯現(xiàn)處。但是從這個地方下去之后的話,得一個覺悟,我覺得他說的是那樣一個途徑,不要以這個間斷處為究竟和到底處,他會這么來說。那么因此的話,如果說講一個中的話,中不是在講前念后念的青黃不接、若斷若續(xù)的這個時間,它是所有的意全部總起來收攬起來都不發(fā),做一個收攝的這個時候。因此的話我說它可以在前念后念里面找這個將斷未斷,可以幫我們理解中,但不要以此為中。
再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那當然首先,也涉及到對《系辭下》“天地攝位,圣人成能”的理解問題,你會說先有個天位乎上,地位乎下,因此圣人在上下之間而成其能。但是我覺得這中間有一個問題了就是,如果前面天地攝位真的是天已經(jīng)在乎上,地已經(jīng)在乎下,那跟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如果沒有圣人,那就跟人沒關(guān)系,跟人沒關(guān)系就使得下面說“人謀鬼謀,百姓與能”,那百姓就不與能了,我也不覺得那上是上,也不覺得那下是下,所以我會這么來理解,天地攝位,固然是天在上地在下,像《中庸》里面“經(jīng)乎天經(jīng)乎地”那是一個造化自有、自然累積出來的一種東西,自然累積我可以承認,但它也就跟人沒關(guān)系了。如果沒有圣人成能這一點,圣人成能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天在上,我成你這個上;地在下,我成你這個下。圣人憑什么能做到這點,憑他的能,把天地在上在下這個再成一遍,那么百姓就可以與這個能。百姓也有圣人這個能,過去這個能無所施展的余地,然后現(xiàn)在看圣人一成,用的是這個能,我也有這個能,我就可以參與圣人所成的、或者這個天地所設(shè)的這種位。因此在這個意義上我會說在一個人的意義上說不著大本,然后如果致中,到了那個大本的意義上顯示出來那就沒有一個人的大本,沒有張三的大本或李四的大本,在大本的意義上就是天下一家,中國一人。因此的話我的大本就是你的大本,我們所有人的大本就是圣人的大本,圣人的大本也就是天地的大本。因此的話,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就立在“圣人成能”的這個“能”上,這個“能”也可以加一個“中”和“和”,那么成在圣人的能的那個“中”上,流行開來,就發(fā)育無窮,這是“能”的后面一段。所以大概我們的意見在這一點上可能有所不同。如果說每個人可以做這種致中的事情,然后說的太夸大或太文學性,我覺得都是一種實情,這個致中和真有這個意思。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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