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與陽明:汲汲皇皇與狂者胸次
作者:朱偲
來源:“經(jīng)綸”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六月廿五日辛亥
耶穌2016年7月28日
昔者孔子之在當(dāng)時,有議其為陷者,有譏其為佞者,有毀其未賢,詆其為不知禮,而侮之以為東家丘者,有嫉且詛之者,有惡而欲殺之者,晨門、荷蕢之徒,皆當(dāng)時之賢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歟?”“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彪m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無疑于其所見,不悅于其所欲往,而且以之為迂,則當(dāng)時之不信夫子者,豈特十之二三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于道路,而不暇于暖席者,寧以蘄人之知我、信我而已哉?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疾痛迫切,雖欲已之而自有所不容已,故其曰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欲潔其身而亂大倫?!薄肮?,末之難矣!”嗚呼!此非誠以天地萬物者為一體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若其“遁世無悶”,“樂天知命”者,則固“無入而自得”,“道并行而不相悖”也?!蹶柮鳌秱髁?xí)錄》
“‘高山仰止,景行景止?!m不能至,心向往之?!泵孔x《史記·孔子世家》都會有種莫名的感動,尤其是讀到孔子晚年與子貢的對話:
明歲,子路死于衛(wèi)。孔子病,子貢請見??鬃臃截?fù)杖逍遙于門,曰:“賜,汝來何其晚也?”孔子因嘆,歌曰:“太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謂子貢曰:“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殯于東階,周人于西階,殷人兩柱閑。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閑,予始殷人也?!焙笃呷兆洹?/p>
進(jìn)入春秋時代之后,作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喪失了對諸侯的震懾力。魯桓公弒兄長隱公自立,周天子不能予以征討,以懲處亂臣賊子。此外,周天子之軍隊(duì)在貿(mào)戎被晉國打敗,周桓王甚至在與鄭莊公交戰(zhàn)中被祝聃射中肩膀,“王者無敵”成為一句空話。九鼎動搖,問鼎之輕重者有之,搶天子之糧者有之。各個諸侯國內(nèi)情況也類似,以魯國的三桓、晉國六卿為代表的世卿開始坐大,對內(nèi)操縱君主制廢立,對外交結(jié)強(qiáng)援,君主反而像小侯一般,形同擺設(shè)。再往后,又出現(xiàn)了所謂的“陪臣執(zhí)國命”。
在這種情況下,天下大亂,弒君、篡位、滅國、蠻夷猾夏等事件層出不窮。用現(xiàn)在比較時髦的話說就是“一切堅(jiān)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
這就是孔子所處的時代。為實(shí)現(xiàn)撥亂反正的理想,孔子離開魯國,在外奔走呼號十四年,先后被“削跡于衛(wèi),伐樹于宋,圍于陳、蔡”,終究無法施展抱負(fù),在這之中,有人詆毀他,有人陷害他,隱士們覺得他多事,弟子中有人認(rèn)為他迂腐。
在困頓時候,孔子曾先后問子路、子貢和顏回三個弟子:“《詩》中說‘匪兕匪虎,率彼曠野’,難道我的道是不正確的么?竟落到如此田地?”子路認(rèn)為可能是老師在仁、智方面做得還不夠,而子貢認(rèn)為老師的道大精微但或許可以貶損變通下以區(qū)順時勢,顏回的回答是:“老師的道大精深,所以天下(諸侯)不能容。盡管如此,老師推廣而踐行它,不容有什么擔(dān)憂的呢?不被容納才體現(xiàn)君子之本色?!辈煌谧迂暫妥勇罚陬伝乜磥恚骸胺虻乐恍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鳖伝夭焕⒖组T最好學(xué)之人,深知夫子之意。
孔子之所以在不利情況下,仍然汲汲遑遑匆忙于救世,如同尋覓失去兒子般,都沒有心情坐下休息會兒,這不是因?yàn)榭鬃幼非髾?quán)力以及被人認(rèn)可、信奉、容納,而是因?yàn)樗斜小叭f物一體”的理念,對天下之喪亂、民眾之困苦有著切身的痛楚?!按朔钦\以天地萬物者為一體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陽明先生也深知夫子的一片苦心。
孔子如此,陽明也如此。我們都知道王陽明時秦漢后以學(xué)問而兼事功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在為學(xué)上,他倡導(dǎo)“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開創(chuàng)了明代思想的新境界;在事功上,他先后平定湘贛閩粵叛亂、平定寧王叛亂、消弭西南地區(qū)邊患,在“一代無奇功”的明朝,更顯卓爾不群。
其實(shí),陽明的一生并非一帆風(fēng)順,在平定寧王叛亂之后,由于得罪了一些宦官和朝臣,當(dāng)初跟著他一起平定叛亂的官員和弟子大多被明升暗降,沒有被公平對待,陽明對此有所不滿,一度要辭去自己官爵為他們求得應(yīng)有的待遇,卻被朝廷給壓下來。尤其是在寧王之亂中與陽明共患難的弟子冀元亨,更是被誣陷下獄,在獄中飽受摧殘,直到嘉靖皇帝即位后才被釋放。后來,屢次有大臣推薦陽明擔(dān)任兵部尚書、三邊總督,甚至入閣擔(dān)任首輔,但都因受到朝臣阻撓無果而終。在西南邊疆叛亂后,陽明終于重新得到任用大展宏圖。在邊患平定后,內(nèi)閣大學(xué)士桂萼有些好大喜功,勸他順勢重新拿下交阯,但陽明卻不為所動,沒有采取行動。因而在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時光,陽明再度到權(quán)臣的排擠和壓迫,在去世后因擅離職守被懲處,其伯爵被停止世襲。
在這里陽明才與弟子討論為什么非議自己的人越來越多。眾弟子有人說是因?yàn)殛柮魑桓邫?quán)重受到眾人猜忌;有人說是因?yàn)殛柮髋u宋儒而導(dǎo)致時人不滿;也有人說陽明弟子眾多、信徒日眾而引起的反作用力。陽明自己的看法是,自己在南京任職之前,還試圖圓融周到,還有一些與世俯仰的意思在,而自從體悟到“良知”而行,就信手行去,在旁人看來就不免有些狂者胸次和行不掩言?!墩撜Z》上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jìn)取,狷者有所不為。”
與孔子一樣,陽明的“進(jìn)取”、“知其不可而為之”也來自于“萬物一體之仁”,正如陽明自己在給聶豹的信中指出的:“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笨梢?,孔子的汲汲遑遑與陽明的狂者胸次是一以貫之的。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不論是孔子和陽明都并非“知而不行”的情懷黨人,他們作為實(shí)踐者,積極投入到變化和行動中去,見諸行事,有體有用是他們的重要特點(diǎn)。正所謂有體無用則勞而無功,在極端情況下,甚至?xí)`國誤民。有用無體則流于功利權(quán)詐,更有仁義充塞、亡天下之虞。有萬物一體之仁,又付諸行動,方可真正有“遁世無悶”的達(dá)觀。在這一點(diǎn)上,他們區(qū)別于隱士和空想家。
責(zé)任編輯:姚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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