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禮儀制度的幾個特征
作者:楊華(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來源:《武漢大學學報》2015年第1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六月廿九日甲戌
耶穌2018年8月10日
摘要:禮儀制度是華夏文明的根本特征之一,它具有等級性、象征性和政治性三個特點,這從禮器、禮物、禮辭、禮儀動作、行禮的時間和空間等要素中都可得到說明。中國古代禮制的繁復程度及其對民眾生活的影響之深巨,它與專制政治、宗法社會結構結合之緊密,都為世界其他文明所罕見。由之可以透視中國傳統(tǒng)文明的其他特點。
關鍵詞:禮儀制度;專制政治;宗法社會
《左傳·定公十年》孔疏謂:“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華、夏一也?!比A夏文明的一大根本特征,便是禮儀制度。禮儀活動,無非由行禮者、禮器、禮物、禮辭、禮儀動作、舉行禮儀的時間和場所等幾個要素組成。從這些要素可歸納出中國古代禮儀制度的一些特征,進而分析中國古代文明的部分特征。
一、“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的等級性
中國古代社會歷來等級森嚴,在上古時期,封國之間有公、侯、伯、子、男的等級,貴族之間則有公、卿、大夫、士的等級。社會的資源配備,包括宮室、車旗、輿服、器用之類都按照所謂“命”的等級來安排,比如,天子用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元士三鼎二簋。天子“九命”,享受桓圭九寸,繅藉九寸,冕服九章,建常九斿,樊纓九就,貳車九乘,介九人,禮九牢。侯伯一級則是“七命”,這些器用都按照七的數(shù)量來安排。其他以此類推,大夫一級“五命”,士“三命”。庶人無“命”,沒有政治特權,也沒有享受教育的權利。
禮制的等級性首先當然表現(xiàn)為禮器的差別??鬃诱f:“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币驗椤捌饕圆囟Y”[1],禮制通過禮器得以表現(xiàn)。一般來說,禮器規(guī)格與行禮者的身份成正比。但是并非所有的禮器都以多、大、高、文為上,有時則是以少、小、卑、質為上,總的原則是“唯其所稱”,只要通過禮器差別來表現(xiàn)身份等級即可。據(jù)《禮記·禮器》的解釋,“以多為貴”的禮制有廟制、牲牢、席薦、葬期和葬具之類,貴族等級越高,其數(shù)量越多;以“以少為貴”的禮制也有不少,比如有貴族吃飯時“告飽”的遍數(shù)(“天子一食,諸侯再,大夫、士三,食力無數(shù)”)。“以大為貴”的禮制有宮室、器皿、棺槨、墳丘之類;宗廟祭祀時獻祭的酒具則是“以小為貴”,身份越高反而用的器具越小?!耙愿邽橘F”的禮制有如堂屋、臺門之類;而先秦時期行禮時盛酒之器的托架,則是“以卑為貴”的。貴族的服飾是“以文為貴”的;但也有“以質為貴”的,所謂“至敬無文,父黨無容。大圭不琢,大羹不和,大路素而越席”。
除此之外,禮制的等級性還表現(xiàn)在禮儀活動的細節(jié)上。清代禮學家凌廷堪將上古禮制的儀式總結出200多條禮例,第一條便是“凡迎賓,主人敵者,于大門外;主人尊者,于大門內”[2]。二人相見,尊卑貴賤不同,其出迎的方式便不相同,其他禮儀的差別就更不用說了。比如在居喪禮儀上,喪主一般專注于悲傷之情,不會迎送吊客,但當本國君主使人來吊、襚、赗時,則要迎送至外門外,鄭玄謂之“唯君命出,以明大夫以下,時來吊襚,不出也”。不僅如此,他人來吊、禭、赗時,一般“拜而不踴”,當君主使人來吊、禭、赗時,則要“拜稽顙成踴”。喪禮有時還因為君主的來臨而中斷某些細節(jié),例如“凡君臨大斂,則主人拜稽顙成踴”[3]。鄭玄早就指出,喪服制度“隆殺”差別的實質,就是“親親、尊尊、長長”和“男女之有別”[4]。歷代禮制在細節(jié)上或有變化,但其總的原則并無大異,即使異族入侵,一旦認同了中華文明,也會加以堅守。元代脫脫等人所撰《遼史》,也一再標榜“尊卑之分,不可易也”[5]。
關于禮制的等級性問題,歷來闡述得十分豐富,不煩贅引。很多學者曾經(jīng)一度把它視為奴隸主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視為中國古代奴隸社會的文化特征,引以為古史分期的基本證據(jù)[6]。實際上整個中國傳統(tǒng)社會都講禮制,其等級性規(guī)定向來庚續(xù)不輟,很難理解為某一時段或某一種社會形態(tài)的特點。始皇二十八年東巡,在瑯邪刻石,其中就特別強調“尊卑貴賤,不逾次行”[7]。西晉泰始十年,楊皇后死后,將遷葬于故峻陽陵,關于當朝天子及群臣是否服喪,朝臣們爭論不休,杜預等人上疏說:“自上及下,尊卑貴賤,物有其宜。故禮有以多為貴者,有以少為貴者,有以高為貴者,有以下為貴者,唯其稱也。不然,則本末不經(jīng),行之不遠。天子之與群臣,雖哀樂之情若一,而所居之宜實異,故禮不得同?!盵8]這說出了禮制的實質。清朝仍然如此,順治十三年規(guī)定,對外藩之喪“自王以下,致祭如前儀,唯牲醴物品,則依其爵為隆殺”[9]。禮制的等級性一以貫之,將它僅僅視為奴隸制度的特性,顯然有所偏頗。
儒家被尊為中國古代社會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之后,其“尊尊親親”的根本特點也轉化為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運作法則。歷代的法令,都有維護等級制度的功能。唐代的刑書有律、令、格、式四種,其中的“令”就是“尊卑貴賤之等數(shù),國家之制度”[10]。瞿同祖先生指出,中國古代的法律是“儒家化”的:“家族和階級是中國法律的基本精神和主要特征”,“法律不僅明文規(guī)定生活方式因社會和法律身分不同而有差異,更重要的是不同身分的人在法律上的待遇不同”[11]。換言之,儒家“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的禮制原則在法律條文中得到了具體實施[12]。
二、“尚文飾物”的象征性
禮儀活動其來有本,或源于敬天法祖,或源于田獵生產(chǎn),或源于飲食男女,但它畢竟不是現(xiàn)實實務的重復和移植,而是一種濃縮性的再現(xiàn),限于時間、場地、人數(shù)、規(guī)模等因素,儀式必須選取具有代表性的人,借助具有象征意味的禮器,在具有象征性的時間和空間,采取象征性的動作來完成。
禮器的象征性可以冠禮為例。冠禮有三次加冠,始加緇布冠,次加皮弁,三加爵弁。根據(jù)楊寬先生的研究,每一道都有象征意味,緇布冠象征著冠者具有貴族“治人”的特權,皮弁象征他有服兵役的義務和保護貴族的責任,爵弁象征在宗廟中參與祭祀的權利[13]。古人早就指出,始加緇布冠是為了象征遠古先民的布冠舊貌,因為上古“吉兇同服,惟有白布衣、白布冠而已”,惟有祭時染黑(“大古冠布,齋則緇之”)。
眾所周知,西周金文中記載了大量的賞賜之物,有人口、土田、金屬、幣類、兵器、酒醴、車馬器具等。如果說這些賜物都具有實用功能的話,那么,賞賜服飾、祭器、旗幟的象征意義則大于實用功能,如圭、瓚、璋、鐘、玄衣、鑾旗、芾(韠膝)、黃(璜)之類,它們被當作禮器賞賜時,更多的是為了讓下一級貴族獲得政治權力的合法性,象征著周天子對臣下的權力控制。周初分封時,“分魯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這些東西,與“祝、宗、卜、史,備物、典策,官司、彝器”一同被視為分封冊命時的重要法器[14]。張光直先生把它們稱作“祭祀法器性的裝飾美術品”,視之為中國進入文明階段的九大標志之一[15]。
洛陽西工區(qū)戰(zhàn)國墓出土玉瓚
古人早就認識到,禮器的象征性意義往往大于其實用功能?!抖Y記·禮運》篇說,最初先民用“燔黍捭豚,汙尊而抔飲,蕢桴而土鼓”一樣可以達到“致其敬于鬼神”的效果。這也就是孔子講的“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16]。行禮者追求的是禮義而不是禮儀,更不是禮器。新出上博簡《天子建州》篇中有“禮者,儀之兄也”[17],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周王室派周公閱到魯國使聘,魯國以昌蒲菹、熬稻、熬黍和虎形鹽巴招待他,周公閱推辭說:“備物之饗,以象其德?!边@場朝聘禮儀式上的招待之物,都有具體的象征含義,具體說來,熬稻、熬黍象征著文治,而虎形鹽巴則象征著武功”[18]。又如,《周禮·大宗伯》說,不同等級貴族的相見之禮所執(zhí)禮物不同,“孤執(zhí)皮帛,卿執(zhí)羔,大夫執(zhí)雁,士執(zhí)雉,庶人執(zhí)鶩,工商執(zhí)雞”。之所以如此,是由于這些動物各有其象征意義:羔象征著卿“群而不失其類”,雉象征著士“守介而死,不失其節(jié)”,鶩象征著庶人“不飛遷”,而雞則象征著工商者“守時而動”。這些禮物的設計,寓含了行禮者的身份和職守。
不僅禮器具有象征性,禮制活動的空間也具有象征性。在《儀禮》中,行禮的場所一般在類似于四合院的建筑中,又根據(jù)儀式的不同而分為門內、門外,堂上、堂下,室內、室外。總體來說,堂上尊于堂下,室內尊于室外,門內尊于門外。郭店楚簡中有“門內之治紉(恩)弇義,門外之治義斬紉(恩)”的說法(《六德》簡26—31)[19],這與《禮記·喪服四制》中“門內之治恩揜義,門外之治義斷恩”之句相同。父、子、夫均屬“內位”,即有血緣關系者;君、臣、婦屬“外位”,即無血緣關系者。古代的血緣宗法關系,落實到根本,即來源于其日常生活起居的位置,他們在禮儀活動中的站位便據(jù)此而定。
即使同在門內,也有左右方或東西方的差別,總體來說,北方是主位,南方是客位,北方尊于南方;東方是主位(東階、阼階),西方是客位(西階、賓階),東方尊于西方[20]。行禮之前有主客入門程序,其原則是:“凡入門,賓入自左,主人入自右,皆主人先入”[21]。但是,當來賓的身份低于主人(以臣禮相見)時,來賓會主動從門右進入,以此來象征自己不敢以賓客自居;然后主人會辭其“入門右”,這時來賓便退出門,然后再以賓客之禮由門左進入[22]。這樣一套復雜的入門儀式,其象征意味不言自明。又例如,婚禮次日早晨,新婦行見舅姑之禮。一番儀式后,“舅姑先降自西階,婦降自阼階”,即新婦從主階下堂,而公婆反而自賓階下堂。《禮記·昏義》明言是為了“著代”,即通過下臺階的路徑改變來象征新婦將來要代替公婆成為主婦。在冠禮中也是這樣,“嫡子冠于阼,以著代也”[23],即通過在主位上行成人禮,來象征著這個被加冠的嫡長子將來要成為一家之主。
張惠言《儀禮圖》
行禮的時間也有象征意味?!短垂隆罚骸霸嵊诒狈剑笔?,三代之達禮也,之幽之故也?!睘槭裁匆笔锥幔抗湃苏J為南方屬于陽位,北方屬于陰位?!肮砩裆杏陌怠?,北方是幽暗的死位。在親人始死時的招魂儀式上,要爬上屋頂朝北方呼號,叫作“望反諸幽”[24],即擔心親人的魂魄誤入鬼神之域,含有把他從幽冥之地呼喚回來的意思。然而,在死后、葬前的“殯”這個環(huán)節(jié),尸首卻是南向的,為什么如此?經(jīng)學家認為,“孝子猶若其生,不忍以神待之”,孝子此時仍以生者之禮待之。到了下葬環(huán)節(jié),到居民區(qū)的北方擇塋,北首而葬,象征著讓死者“往詣幽冥”[25]。同樣是尸體,由于行禮時間的差異,其方位儀節(jié)都發(fā)生了變化,其間所象征的意味也不相同。
行禮的儀式過程尤其具有象征性。在漢代以前,中國人祭祖禮中用“尸”代替祖先來享祭,此尸多由孫輩的幼孩充當;漢代以后,祭祖多用木主或神像。無論以尸代祖,還是以主代祖,或以像代祖,都是“祭神如神在”,是對祖先神的模擬。從尸的享祭過程,尤其可以看到這種代享過程的細節(jié)。主祭者要迎尸、妥尸、侑尸、飯尸(十一飯)、獻尸、儐尸,尸要穿著祖先生前的舊衣,享受祭者為之準備的酒、食,尸還與主祭者之間往還獻酢,然后尸又命祝向主人致祝辭。儼然享祭的祖先還魂回到現(xiàn)實中來了。
再舉射禮為例。大射在大學舉行,鄉(xiāng)射在鄉(xiāng)學舉行,都具有軍事訓練的性質,同時又通過射箭比賽來選拔人才。射禮的指揮和掌管者叫司馬,要在庭中張侯(靶子),侯上畫有虎、熊、豹、麋、鹿、豖等動物,射中謂之“獲”,可見整個儀式都是上古田獵活動的模擬再現(xiàn)。將野外田獵活動移植到學校,一是受到了時間和空間限制,二是增加了若干具有象征意味的儀節(jié),顯得更“文”了。舉行射禮的要點在于“三耦射”,即二人一組進行三次象征性的射箭競賽,這完全是野外馳逐競賽的再現(xiàn),只不過是站在固定的位置、從固定的距離、按照一定的節(jié)奏來進行的射擊。大射禮的射侯(靶子)之前,有祭侯的祝禱環(huán)節(jié),即念著“嗟爾不寧侯,為爾不朝于王所,故亢而射汝”的祝辭[26],這實際上是對那些不來朝拜周王的諸侯進行的一種詛咒巫術[27]?!安粚帯钡牡胤絿凶鳌昂睢?,而射擊的靶子也叫作“侯”,這本身就具有語言的象征性。
行禮者通過周旋揖讓、迎送饋受、興坐行止來表達禮儀的內涵,總之,所有的視聽言動都富于象征意味。例如,孟春之月的藉田禮中,天子親載耒耜,率領三公、九卿、諸侯、大夫去田間“躬耕”,實際上他們都不可能完成親自耕地的動作,只是“天子三推,公五推,卿諸侯九推”,即象征性地做了幾個耕地的動作而已。后來歷代帝王都行藉田禮,無非也是通過簡單的農(nóng)耕動作來號召天下緊扣農(nóng)時、開始春播。再比如,“祭先”是中國上古飲食禮的起始環(huán)節(jié),所有的飲食活動都離不開它。其具體動作是,每道飲食前先取出一點,置于面前的俎豆之間。其寓意是為了“不忘本”,即不忘“先代造食之人”,以此動作來表達行禮者的懷念和報恩之情[28]。
聘禮中授圭時的“屈繅”、“垂繅”儀節(jié),最能體現(xiàn)禮儀動作的象征味。使臣出使之前,要到國君處受命,國君命人把帶到出使國的禮物(玉圭)授給使者。這一簡單的儀節(jié),卻要圍繞著墊玉圭的牛皮套子上的絲帶(繅),做多次變化:賈人垂繅(讓絲帶下垂)授給宰→宰接過圭而使之屈繅(把絲帶握在手中),然后授給使臣→使臣接過玉圭時又使之垂繅,然后復述國君之命,再授給上介(副使)→上介接過玉圭時又屈繅。如此反復的細節(jié)變化,按照鄭玄的解釋,就是要通過變化來表達禮敬意(“禮以相變?yōu)榫础保_@種“相變”而帶來的儀式細節(jié)的復雜化,便是所謂“周人尚文”的效果??鬃拥摹坝粲艉跷脑?,吾從周”,表達了他對禮儀復雜變化的追慕和認同。
周代玉圭
三、“經(jīng)國序民”的政治性
“功成作樂,治定制禮”[29],每當新的統(tǒng)治集團奪取政權之后,便著手禮樂制度建設。歷代都有所謂“議禮”,通過這種禮制大討論,制定符合本朝的禮樂大典,如隋朝有《開皇禮》《仁壽禮》和《江都集禮》,唐代有《貞觀禮》《顯慶禮》和《開元禮》,宋代有《政和五禮新儀》,明代有《大明集禮》、《大明會典》,清朝有《皇朝三通》、《大清會典》《大清通禮》《皇朝禮器圖式》《滿洲祭神祭天典禮》,等等。在25部歷代正史中,有17部專門列有《禮志》《樂志》或《禮樂志》;有15部列有《律歷志》(或《歷志》),其中有8部專門討論過樂律。還有一些正史,另外列有記載專門禮儀活動的《祭祀志》《郊祀志》《輿服志》等名目。(詳后文附表)
中國歷代統(tǒng)治者為什么熱衷于制禮作樂呢?我們認為,其目的在于通過禮器的所有、禮儀活動的舉行、禮儀活動的渲染,來獲得并彰顯統(tǒng)治的合法性。
禮制可能是推動中國文明起源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張光直先生曾指出,中國文明的形成過程中沒有物質條件的飛躍,沒有所謂“突破”(Breakthrough),只有政治權力和階級分化所造成的財富集中。中國早期文明越是輝煌,越是說明那時候階級分化明顯,愈顯示其國家對基層人的剝削強度之大。如何彰顯國家的強大?如何彰顯階級的分化?正是通過文明初現(xiàn)的一些標志性內容,如文字、青銅器、城市之類。中國古代城市大都具有禮儀性建筑,這些禮儀性建筑是什么呢?這就是禮書中歸納的“面朝后寢,左祖右社”,可以說沒有宗廟建筑,就談不上城市。另外,中國最早的文字(如甲骨文、金文),記載的正是祖先祭祀內容。中國最早的青銅器,并不是生產(chǎn)工具,而是作為祭祖禮儀的法器而存在的。越來越多的學者相信,中國早期文明的出現(xiàn),并不是靠生產(chǎn)技術的突破作為推動力的,而以祖先崇拜為核心的禮制活動可能是中國文明出現(xiàn)的直接推動力,這也是中國早期文明區(qū)別于世界其他文明模式的特點之一。從禮制的視角可以重新譜寫西周以前近萬年的中國早期歷史[30]。
進入文明時代之后,禮制便成為彰顯統(tǒng)治者合法化、神秘化和神圣化的文化手段,這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得到理解。
第一,名號之制??鬃诱f:“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倍Y器之重要性已如上言,“名”的重要性與之相同,它也是“君之所司”,不可由他人染指。禮書記載:“君天下曰‘天子’,朝諸侯、分職、授政、任功,曰‘予一人’?!盵31]自稱上天之子,統(tǒng)治者在稱謂上便把自己神化了。不僅是天子,諸侯、大臣也有專門的名號:
凡自稱,天子曰“予一人”。伯曰“天子之力臣”。諸侯之于天子,曰“某土之守臣某”;其在邊邑,曰“某屏之臣某”;其于敵以下,曰“寡人”。小國之君曰“孤”,擯者亦曰“孤”[32]。
鄭玄等經(jīng)學家認為,天子稱“余一人”是“謙自別于人”(《白虎通義》亦如是注)??址侨绱?,它將最高統(tǒng)治者與其他人區(qū)別開來的獨尊性質,非常明顯。秦始皇二十六年統(tǒng)一天下后,以“皇帝”名號獨尊,天子自稱曰“朕”,命為“制”,令為“詔”。歷代沿襲了這種獨專之制,從名號上確定了皇權的唯一性和合法性。
第二,敬天法祖的祭祀之禮。古人認為,“國之大事,在祀與戎”[33],祭祀之禮制竟然與戰(zhàn)爭一樣,成為維系國家存在和發(fā)展的要務,這在其他民族文化中恐不多見。首先,通過祭祀天、地顯示出王權來源的合法性。甲文中天、帝之神已常受祭,周代郊天禮也明載于禮書,其祭祀的時間在夏歷二月,要在高處筑壇而祭[34]。其實質是營造與天最接近的環(huán)境來實現(xiàn)與天神的溝通,而溝通的根本目的自然是獲得天神的認同。后代皇帝登基便要郊天,改元也要郊天,如晉明帝太寧三年南郊,當年九月崩逝,晉成帝即位,“明年改元即郊”[35]。秦朝和西漢前期在西方關中建立了完善的郊天系統(tǒng),但秦皇、漢武仍不滿足于此,還要到東方泰山去封禪,因為東方儒家學說構建了一個以泰山為中心的天神崇拜系統(tǒng),只有親臨泰山、秘祝天神,才算是獲得東方天神的正式認同[36]。東漢以降,南郊圜丘祭天、北郊方丘祭地之制成為一般常禮。歷代正史《禮儀志》首卷記載的大都是郊祀制度,因為這關涉到開國皇帝的合法性問題?;实塾…t上云“奉天承運”,是這種觀念的集中概括。其次,通過祭祀祖先顯示出皇帝血統(tǒng)的沿續(xù)性和惟一性,進而彰顯其政權的合法性。歷代正史《禮儀志》的次卷大多是明堂祖祭之禮,其中爭論最多的是廟制問題。由于歷代王朝中都出現(xiàn)過“非嫡長子繼位”的現(xiàn)象(如兄終弟及、叔侄相繼乃至祖孫傳位等),那么其法統(tǒng)的合法性往往受到挑戰(zhàn),于是禮學家便通過廟制的爭論(如七廟五廟之爭、昭行穆行之爭)來表達政治見解,或加以質疑,或為之回護。再次,歷代都要以祖先配祭天神,更是將天、人的合法性聯(lián)系在一起了。《孝經(jīng)》說:“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睋?jù)說上古沒有以父配天之禮,周公始行此禮,他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后來歷代也以始祖配天,并選擇明王圣宗陪祀,意在打通天神和祖先神,強化法統(tǒng)的合法性??傊瑲v代統(tǒng)治者都熱衷于祭天和祭祖,其目的在于昭告天下,自己是天意的代表,其法統(tǒng)具有神授的依據(jù)。在敬天法祖的儀式中,皇帝執(zhí)圭向天神和祖先神進獻,以示他是天之子、天之臣;然后在朝堂上,大臣們又向皇帝執(zhí)圭而朝,據(jù)說這時候“天子執(zhí)冒四寸,以朝諸侯”[37],即用一種叫作冒的玉器來覆蓋朝臣之圭,象征著天子之德亦能覆蓋天下。此種身份的轉換非常具有象征意味[38]。
第三,營建都城和陵墓。儒家理論認為:“王者受命,必徙居處,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變犧牲,異器械,明受之于天,不受之于?!盵39]都城建設與國家的歷法、服色、徽號一樣,也是受命于天的表征。左祖右社、南壇北丘的都城設計,包含了天、地、人三大神祇系統(tǒng)對朝代合法性的認同和庇護,此種都城布局影響了中國古代幾千年。隋唐長安城的建設采取“象天設都”的理念,帝王居住的宮城如同北極星周圍的紫微垣,城內的建筑根據(jù)居住者的等級身份展開:宮殿地勢最高,政府機關次之,寺觀和官僚住宅又次之,一般居民等而下之。此種“天人合一”的建筑格局無疑神化了統(tǒng)治者的等級身份,強化了他的王權合法性。
唐長安城示意圖
營造陵寢的初旨是為了朝拜已故的帝王,從這種朝拜中可以獲取自己法統(tǒng)的合法性,其作用與上文所言的祭祖禮相同。陵墓的存在與明堂祖廟的存在性質相同,都是用實物和建筑來對其法統(tǒng)加以昭示。漢高祖死后,惠帝即位,此時大家都不知道園陵寢廟的相關禮制(“先帝園陵寢廟,群臣莫習”),于是惠帝令故秦博士叔孫通為奉常,“定宗廟儀法”[40]。此時的宗廟儀法,與此前他演練大臣的朝堂儀法意義相同,都是為了建立君臣秩序。問題是,為什么皇帝即位伊始便開始為自己營造陵墓呢?始皇初即位,即在酈山開始建造陵墓,兼并天下后又謫發(fā)天下刑徒七十余萬人為之建造,其意何在?當然,其目的之一是讓自己死后在陰間世界也延續(xù)帝王的奢華享樂。另一個更重要的目的,是通過巨大的陵墓將自己神圣化、神秘化。所以歷代皇帝都有禁止接近陵墓的專法,以保護陵墓不受侵犯?!熬与m貧不粥(鬻)祭器,雖寒不衣祭服,為宮室不斬于丘木”[41]。唐朝的《盜賊律》規(guī)定:“諸盜園陵內草木者,徒二年半?!盵42]如同為皇帝的出生編造神話一樣,統(tǒng)治者的死亡也被神圣化、神秘化。
不僅要營建都城和陵墓,而且要建得十分壯觀,通過它們來顯示帝王的威嚴。西漢八年,劉邦帶兵東征反叛的韓王信,丞相蕭何在都城大興土木,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高祖回京,見其宮闕“壯甚”,大為惱怒,認為天下苦戰(zhàn)連年,國力弊端,這樣過于浪費。但一向穩(wěn)健的蕭何卻說:“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43]這個回答非常明確,壯麗的宮闕建筑,是為了增加天子的“威”。秦朝末年,秦二世胡亥奪取帝位后,繼續(xù)建造乃父秦始皇就開始的浩大工程阿房宮,當李斯、馮去疾、馮劫等人進諫,勸其停止建造阿房宮時,胡亥大為惱火:“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yè)有緒?!彼J為建造華麗的宮室,一可顯示出自己為所欲為的至尊權威,二可顯示出乃父的事業(yè)正在得到承續(xù)[44]。
古人說,禮的功能在于“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45]。大而言之,君權的合法性通過禮儀活動來獲得,并在禮儀活動中得到彰顯;小而言之,族權的合法性、夫權的合法性,也必須通禮儀活動來獲得,并在禮儀活動中得到彰顯,限于篇幅,茲不贅述[46]。
四、古代禮制與中國文明的特點
上述中國古代禮制的特點,是否為中華文明所特有?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首先必須認識到,中國古代的禮儀制度的行用范圍本來就不限于中國本土,它影響到東亞文化圈的其他地區(qū)。由于地域、種族和文化等方面的原因,長期以來在東亞形成了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文化圈”,它包括朝鮮半島、日本、越南以及東南亞、蒙古高原、青藏高原的部分地區(qū)在內。日本學者西島定生早就指出,構成這個歷史性文化圈的要素大約有漢字、儒教、律令制度、佛教等幾項。[47]這其中,儒教和律令制度都與禮儀制度有關。借助中原王朝的強力政治,這幾大要素逐漸向外輻射,禮儀制度傳播到整個“東亞世界”,是歷史的必然。至今,當禮儀制度在中國本土出現(xiàn)缺失時,“禮失而求諸野”,在東亞文化圈的其他地區(qū)還可見到中國傳統(tǒng)古禮的遺蹤,比如朝鮮半島、日本部分地區(qū)還保留有冠禮,東南亞部分地區(qū)還保留藉田禮,等等。
其次,上述等級性、象征性和政治性是否中國古代禮制獨有的特點?這涉及民俗學、人類學、民族學、社會學、文化人類學等多種學科,還需要文化比較研究,一時很難做出回答。筆者淺見,等級性、象征性和合法性這三個特性,在世界其他民族的禮儀制度中或多或少都有反映。例如,中國祭祖禮儀中的祭品與西方文化中進獻于墓前的鮮花,其實質并無差別,都是以象征的形式來表達對祖先的情感。
但是,將這些禮儀特點與中國文明的其他更深層次的根本特點聯(lián)系起來考察,便會發(fā)現(xiàn),它對于中國文明特質的構筑,發(fā)揮著極為重要的功能。
第一,中國古代禮儀制度的繁復程度及其對民眾生活的影響之深巨,在其他文明中少見?,F(xiàn)存《儀禮》十七篇不能肯定是上古禮儀的全部記錄,實際的名目恐怕要比這豐富得多。僅禮的分類就足以讓人炫目,《禮記·禮運》把古禮分為八類(喪、祭、射、御、冠、昏、朝、聘),《禮記·昏義》分作五類(冠、昏、喪祭、朝聘、鄉(xiāng)射),《禮記·王制》分作六類(冠、昏、喪、祭、鄉(xiāng)射、相見),《周禮·大宗伯》分作五類(吉、兇、賓、軍、嘉),《禮記·祭統(tǒng)》亦與之同??组T弟子對禮儀活動各有側重,分類自然不會相同。歷來理解的春秋戰(zhàn)國之際的“禮崩樂壞”,并不是禮制的消亡和減少,而是指禮制的下移,實際上東周出土的禮器要遠比夏、商和西周時期量多、復雜、精致。后來歷代統(tǒng)治者(包括以法家立國的秦朝)在奪取政權之前,都要打倒禮制,但建國之后無不重視禮制?!抖Y記·禮器》所謂“經(jīng)禮三百,曲禮三千”,并不限于先秦時期,后代何嘗不是如此。
中國禮儀制度不僅門類多、數(shù)量多,而且復雜細密?!秲x禮》十七篇所敘述的每種禮儀,其儀節(jié)記載之詳,世界其他文化罕有可比。其流程簡直就是一部多幕劇,可以用西方學者的“禮儀劇”(Ritual Opera)為之命名[48]。正如李亦園先生所說,中國宗教儀式所用祭品多,是由于我們要用不同的祭品來表達對超自然的分類,而這種分類又是我們社會的現(xiàn)實存在。換言之,中國人對于神靈世界的詳細分類,正反映了傳統(tǒng)社會里具有“差序格局”的親族關系[49]。
第二,中國古代禮儀制度與專制政治的結合程度,估計超過任何民族。各民族人類的人生歷程、時空概念和宗教情感從本質上并無大異,所以世界各地都存在生命禮儀、歲時禮儀和宗教禮儀。中國文化中這些禮儀活動的特點是,它們都與專制政治結合在一起,皇帝和大臣、貴族們從生到死的各個人生環(huán)節(jié),都有國家性的禮儀規(guī)定,規(guī)定了他們必須采用的等級性的禮器和儀式。皇帝的生日成為全國大典,皇帝的死日成為國家祭日。歲首有全國朝賀,國家的惠民行為通過大酺、賜牛酒這類禮制行為來實現(xiàn)?;适页蓡T的禮儀活動(如加元服、結婚、生子)都有可能導致全國放假。而具有政治身份的大臣和貴族,他們的所有禮制活動又受到天子和上級官吏的干預,例如,大臣死后國君要為之賜謚或賜葬具,官府會按照等級規(guī)定來直接介入私人的葬禮,而民間會引以為榮??偠灾?,禮法合一,禮制活動直接參與國家的政治運作,或者就是國家政治的一部分。
第三,中國古代禮儀制度與宗法社會結構的結合程度,也為其他民族文化所罕見。眾所周知,禮制的起源與血緣宗法制度有關,這幾乎是世界各民族共有的現(xiàn)象。但是,由于宗法制度在中國特別早熟、延續(xù)時間特別長、扎根社會土壤特別深,故而導致中國社會結構的種種特點。禮制無疑根植于這種社會結構,并且加劇了這種社會結構的穩(wěn)定性?!秲x禮·喪服》:“大宗者,收族者也,不可以絕。”鄭注:“收族者,謂別親疏,序昭穆?!敝袊糯Y儀活動的核心部分是冠、婚、喪、祭,而從《儀禮》記載看來,舉行這些活動的基本單位是家族,即以父子、昆弟、兄弟等人作為行禮的主體來展開。家族、宗族的“別親疏,序昭穆”,為禮儀制度的存在和延續(xù),提供了直接需求。即使在戰(zhàn)國末年、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這樣的動亂時期,禮制并未因為國家的動蕩而消亡,反而被穩(wěn)定地繼承下來,沿襲不輟。同時,由于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家國同構”,這些基于宗法制度的禮儀活動又被移植或放大到國家層面。
注釋:
[1]《左傳·成公二年》,《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894頁。
[2]凌廷堪:《禮經(jīng)釋例》卷一,彭林點校,臺灣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古籍整理叢刊”(6),2002年,第71~74頁。
[3]凌廷堪:《禮經(jīng)釋例》卷八,第412~416頁。
[4]《禮記·喪服小記》,《十三經(jīng)注疏》,第1496頁。
[5]《遼史》卷七一《后妃傳·序》,中華書局1974年,第1197頁。
[6]金景芳:《中國奴隸社會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49~153頁。蔡尚思:《孔子思想體系》,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68~72、238~243頁。
[7]《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中華書局1973年,第245頁。
[8]《晉書》卷二十《禮志(中)》,中華書局1974年,第620頁。
[9]《清史稿》卷九三《禮志·兇禮二》,中華書局1977年,第2722頁。
[10]《新唐書》卷五六《刑法志》,中華書局1975年,第1407頁。
[11]瞿同祖:《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中華書局1981年,第326頁。
[12]《左傳·莊公十八年》:“王命諸侯,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不以禮假人。”《十三經(jīng)注疏》,第1773頁。
[13]楊寬:《冠禮新探》,載氏著《西周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770~789頁。
[14]《左傳·定公四年》,《十三經(jīng)注疏》,第2134頁。
[15]張光直:《論“中國文明的起源”》,載《文物》2004年第1期。
[16]《論語·陽貨》,《十三經(jīng)注疏》,第2525頁。
[17]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25~153、309~338頁。
[18]《左傳·僖公三十年》,《十三經(jīng)注疏》,第1830~1831頁。
[19]參拙作《楚簡中的上下與內外——兼論楚人祭禮中的神靈分類問題》,載《古禮新研》,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136~166頁。
[20]《儀禮·覲禮》中,天子巡狩見諸侯之時的站位是:王升立于壇上南面,諸公中階之前北面,諸侯東階之東西面,諸伯西階之西東面,諸子門東北面,諸男門西北面。由其身份等級和所立之位,可知方位的尊卑問題。
[21]凌廷堪:《禮經(jīng)釋例》卷一,第75~77頁。
[22]凌廷堪:《禮經(jīng)釋例》卷一,第77~79頁。
[23]《儀禮·士冠禮·記》,《十三經(jīng)注疏》,第958頁。
[24]《禮記·檀弓下》,《十三經(jīng)注疏》,第1301頁。
[25]《禮記·檀弓下》孔疏,《十三經(jīng)注疏》,第1302頁。
[26]《大載禮記·投壺》,方向東《大戴禮記匯校集解》,中華書局2008年,1256~1257頁。《周禮·考工記·梓人》,《十三經(jīng)注疏》,第926、930頁。
[27]參楊寬《“射禮”新探》之附錄“關于射‘不來侯’或‘不寧侯’問題”,載前引氏著《西周史》第739~741頁。
[28]《禮記·曲禮下》:“主人延客祭”下鄭注:“祭,祭先也。君子有事不忘本也?!薄妒?jīng)注疏》,第1242頁。
[29]《禮記·樂記》,《十三經(jīng)注疏》,第1530頁。
[30]張光直:《從商周青銅器談文明與國家的起源》、《連續(xù)與破裂:一個文明起源新說的草稿》,載氏著《中國青銅時代》,三聯(lián)出版社1999年。卜工:《文明起源的中國模式》,科學出版社2007年。許宏:《禮制遺存與禮樂文化的起源》,《古代文明》第3卷,文物出版社2004年。
[31]《禮記·曲禮下》,《十三經(jīng)注疏》,第1260頁。
[32]《禮記·玉藻》,《十三經(jīng)注疏》,第1485頁。
[33]《左傳·成公十三年》,《十三經(jīng)注疏》,第1911頁。
[34]楊天宇:《西周郊天禮考辨二題》,載氏著《經(jīng)學探研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57~69頁。
[35]《南齊書》卷九《禮志上》,中華書局1972年,第122頁。
[36]參拙作《試論秦漢帝國的神權統(tǒng)一:出土簡帛與<封禪書><郊祀志>的對比考察》,載《歷史研究》2011年第5期。
[37]《周禮·考工記·玉人》,《十三經(jīng)注疏》,第922頁。
[38]Howaard J.Wechsler(魏侯衛(wèi)):Offeringsof Jade and Silk: Ritual and Symbol inthe Legitimation of the Tang Dynasty(《玉帛之獻——唐代合法化過程中的禮制與象征》),New Haven and London: Yele University Press, 1985。
[39]《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何休《解詁》?!妒?jīng)注疏》,第2196頁。另《禮記·大傳》亦謂:“立權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span>
[40]《漢書》卷四三《叔孫通傳》,中華書局1962年,2129頁。
[41]《禮記·曲禮下》,《十三經(jīng)注疏》,第1256頁。
[42]《唐律疏議》卷一九“盜園林內草木”條,劉俊文:《唐律疏議箋解》,中華書局1996年,第1369~1373頁。
[43]《史記》卷八《高祖本紀》,中華書局1963年,第386頁。
[44]《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中華書局1963年,第271頁。
[45]《左傳·隱公十一年》,《十三經(jīng)注疏》,第1736頁。
[46]日本學者妹尾達彥的《唐長安城的禮儀空間》、渡邊信一郎的《宮闕與園林》、久保田和田的《宋代開封研究》、金子修一的《古代中國和皇帝祭祀》等著作,都致力于解釋中國古代圍繞皇帝制度而展開的“禮儀空間”,相關研究已相當豐富,值得注意。
[47]西島定生:《東亞世界的形成》,載《日本學者形容中國史論著選譯》(二),中華書局1993年,第88~103頁。
[48]David Johnson(姜士彬)ed.,RitualOpera, Operatic Ritual:Mulien Rescues His Mother in Chinese PopularCulture(Chinese Popular Culture Project),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1989.
[49]李亦園:《人類學的視野》,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年,第292~293頁。
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