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方氏詩輯》與家族文化
作者:劉和文(安徽師范大學圖書館副館長、研究館員)
來源:《光明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三月十八日己丑
耶穌2019年4月22日
《桐城方氏詩輯》(以下簡稱《詩輯》)是一部卷帙浩繁的氏族類詩歌總集,輯錄了桐城方氏明洪武至清嘉慶時期的詩歌,可以說是家族與地域的獨特文化載體。
其一,彰顯“詩史”觀的編輯體例?!对娸嫛妨呔恚珍?30位詩人5022首詩,包括14位詩人的27部別集,輯詩少者1首,多者549首;后附輯者《拳莊詩鈔》八卷、《續(xù)鈔》四卷,計詩1534首;共錄131位詩人6556首詩。《詩輯》采用“因詩存人,非人以詩傳”(《凡例》)的體例,既記錄了明清時期的社會現(xiàn)實生活,又展現(xiàn)了桐城方氏家學之偉觀,凸顯出輯者的“詩史”觀。清人所輯家集大多專注直系血緣關(guān)系,《詩輯》則匯全族之詩,耗時長,用力勤。為輯此集,方于谷搜集文獻歷經(jīng)數(shù)十年,至嘉慶二十二年(1817)方始整理,于道光元年(1820)刊行,如《凡例》曰:“于谷幼聞先人緒論,即為隨地留心,片羽吉光,亦為登貯。晚年移居拳莊,杜門無事,復從遠近各房中搜得若干篇,重加釐訂?!睘槭崂砻髑鍟r期方氏詩歌風貌,《詩輯》廣開選源,除搜集家乘外,清人詩歌總集和別集是其主要選源,如《龍眠風雅》《國朝詩別裁集》等?!对娸嫛份嬩浟朔绞鲜宕耍◤奈迨乐潦攀溃┲?,即“自斷事公冠首而下,至善佛公為本生八代,次即編文忠公、鹿湖公以下詩,再次即編玉峽唐山公、僉事公以下詩。系自明善公分支,俱為本房,通稱中一房。后乃編及各房,溯源赴委,各自暸然,親疏以判,前后以分”(《凡例》)。生動地呈現(xiàn)了方氏詩學發(fā)展狀況和世代相傳盛況,可以說是一部家族史。由上觀之,《詩輯》的編輯表現(xiàn)出輯者對家族文化的強烈責任感,用史的標準建構(gòu)了其價值體系,彰顯了其“選詩之道,與作史同”(袁枚《再與沈大宗伯書》)的詩史思想。
其二,傳承方氏家風的編輯意識。一方面,《詩輯》雖錄詩歌,其序跋、凡例及所收錄詩作等卻客觀地宣傳了方氏家學,如《凡例》曰:“(方氏)非徒科第名家,實以著作如林,代有作者。自明善公而下,歷代所著如《易學》《心學宗》《性善繹》《桐彝》《邇訓》以及《易意》《詩意》《荷新義》……不下數(shù)百種。海內(nèi)無不周知,毋庸夸述……是先人于心性、考據(jù)、經(jīng)濟之學,無不兼通,多所闡發(fā)?!边@里總結(jié)了方氏家學特征。方氏以易學名世,從方學漸到方大鎮(zhèn)、方孔炤、方以智再到方中通、方式濟、方貞觀等人,薪火相繼,專于易學研究,著有《心學宗》《易蠡》《寧澹語》《易蕩》《經(jīng)學編》《易余》等,創(chuàng)造了桐城易學的輝煌。《凡例》所列方氏學術(shù)成果,凸現(xiàn)了其易學成就,可以說是導揚先澤,昭示后人?!对娸嫛份嬩浄娇诪荨睹麅阂灾瞧淞x》《初述周易時集結(jié)》等詩作更見其用意。方孔炤以易學名其子以智、其義,有明顯的家學傳承和家族文化指向的意味。另一方面,反映了家風傳承與詩教的相輔相成。如汪志伊《桐城方氏詩輯序》曰:“吾鄉(xiāng)方氏以忠孝、文學聞天下,垂三百年矣?!币虼?,“忠教”被作為《詩輯》選人選詩的準則。方氏五世祖方法因靖難殉節(jié),為其世代風范,亦被視為詩教雅正傳統(tǒng),《詩輯》首錄其詩,正是輯者之用心?!对娸嫛愤€輯有追念其行跡之詩作,如方其義《過天臺謁先高祖祠》《拜五世祖斷事公墓》等,可見其影響之大。
《詩輯》繼承了《述本堂詩集》編輯觀念,認為家集所輯是“家人言”“為吾家事”(方楘如《述本堂詩集序》),家訓類和親緣關(guān)系之作更見家事、家言之情,《詩輯》多有輯錄。所輯家訓之作,既見方氏純正家風,又見輯者賡續(xù)家風之志,如卷二方孔炤《家訓》曰:“三峰矗矗,桐水湯湯。我祖基之,爰開講堂。我父紹之,荷新在旁。顏曰寧澹,三命循墻。小子舞象,詠南山章?!痹娮髅魇玖朔绞暇油┙y(tǒng)緒久遠和“尚學重教”家風的傳承。方氏家風可謂世代相傳,《詩輯》所輯方孔炤《訓孫》、方中發(fā)《繼溪示家弟》、方中發(fā)《示從子正璐》等可證,其目的是將家風家學浸潤于族人的內(nèi)心,指導他們的思想、行為,使他們烙上家族文化印跡。所輯親緣關(guān)系之作,向族人展示了溫馨的親情、淳樸的家風,如方根機《壬午元旦次伯兄華南感懷韻》、方其義《憶兄》、方中發(fā)《妾薄命》、方杰詩《和鳳占二侄夏日山居》、方于飛《待諸叔暨弟侄輩登柴林坐云松閣》、方于陵《戊辰恩闈憶石伍午荷諸弟白下》等,既有睹物生情之效,又有言傳身教之功。
其三,傳播桐城地方文化的編輯責任。徐雁平曾說:“地域文學傳統(tǒng)的建構(gòu),綿延數(shù)世的文學世家作用顯著,幾乎可視為建構(gòu)中的支點乃至框架。”(《清代家學與文化傳統(tǒng)》)因此,我們說地域文化的構(gòu)建,世家文化功不可沒。作為文學世家的桐城方氏,在桐城文化構(gòu)建和傳承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作為方氏家集的《詩輯》,系“一邑鐘毓之秀,非徒為一族之光顯”(方宗誠《周氏清芬詩集序》),在彰顯方氏詩學的同時,擔負著構(gòu)建和傳播桐城地域文化的功能。一方面,表達鄉(xiāng)邦之情。《詩輯》的編輯既表現(xiàn)出了輯者的家國情懷,又蘊含著鄉(xiāng)邦之情。《詩輯》較為關(guān)注歌詠桐城風土和人文景觀之作,如卷一所選輯方學漸之詩11首,其中《浮山》《魯王墩》《資福寺》《龍眠精舍》《王屋寺》等七首為詠桐城山水之作。《詩輯》所輯歌詠桐城山川、風俗特產(chǎn)和人文景觀之詩,既反映了輯者的地方人文意識,又表現(xiàn)了輯者的桑梓之情。另一方面,傳播地方文化。家集是地方文化網(wǎng)絡(luò)的一個結(jié)點,輯者在推挹家族文化時,會將其置入地域文化版圖中進行考量,擴大其于地域文化的影響,尋求其在地域文化中的位置?!对娸嫛返木庉嫳憩F(xiàn)了輯者的這種情懷,如《凡例》曰:“吾宗占籍桐城,溯元至今,已歷二十余代,非徒科第名家,實以著作如林,代有作者?!辈浑y看出,輯者在介紹家史時,客觀上也為桐城文化做了宣傳。
總之,《詩輯》在彰顯世家文化的同時,也宣揚了桐城地域文化,可以說其是家族和地域的獨特文化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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