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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的“軸心時代”與歐洲文明的戰(zhàn)后重建

作者：董成龍（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全球史研究院講師）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 ? ? ? ? 原載《探索與爭鳴》2019年第3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六月初一日辛丑

??????????耶穌2019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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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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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1946年首次提出“世界歷史的軸心”概念，后來在1949年發(fā)展為“軸心時代”的術(shù)語。學(xué)界關(guān)于“軸心時代”的研究主要停留在史實對比或用以反對歐洲中心論；澄清“軸心時代”的歷史命意，有助于準確定位該術(shù)語及雅斯貝爾斯的歷史哲學(xué)。通過歷史語境的文本考查，可以發(fā)現(xiàn)，軸心時代的提出及其伴隨的世界歷史敘事，包含著深刻的時代精神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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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以新的“歐洲精神”對抗納粹的“精神”；（2）以軸心時代的文明共振，對抗軸心國的同盟；（3）以“世界秩序”對抗納粹的“世界帝國”；（4）以世界的歐洲對抗歐洲的世界，以歐洲的德國對抗德國的歐洲。然而，“軸心時代”以戲仿“軸心國”的方式對抗它，卻也可能墮入該詞的思想陷阱，后人應(yīng)當(dāng)慎用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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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Karl Jaspers，1883-1969）與墨索里尼（Mussolini，1883-1945）同年，終其一生伴隨納粹政治與歐洲文明戰(zhàn)后重建的歷史進程。1937年，雅斯貝爾斯被解職，1946年才重返校園，參與海德堡大學(xué)重建。1948年，雅斯貝爾斯遠走他鄉(xiāng)，定居并執(zhí)教于瑞士巴塞爾，伽達默爾（Hans-Georg Gadamar，1900-2002）接替他在海德堡大學(xué)的教授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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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繼任者的解釋學(xué)提示讀者要考察作品的“效果歷史”，文本一經(jīng)問世就脫離了作者的掌控，作者的那個意圖就變成了絡(luò)繹不絕的解釋者的諸多意圖。雅斯貝爾斯曾認定中、西、印三大文明在公元前800-前200年間實現(xiàn)同步突破，這一時期即“軸心時代”（Achsenzeit），雖然他本人的書信、論文和專著都很少提及“軸心時代”，但在他的“效果歷史”中，該詞無疑是高頻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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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語學(xué)界，“軸心時代”往往被用以說明歐洲中心論的荒謬，也構(gòu)成了超乎作者意圖的“效果歷史”。該術(shù)語有時還被譯為“軸心期”或“樞軸時代”，有論者指出，應(yīng)當(dāng)譯為“轉(zhuǎn)軸時代”，從而與“軸心國”（Achsenm?chte）的“軸”相區(qū)分，否則大不敬。[1]問題在于，即便在翻譯時做技術(shù)處理，如何解釋雅斯貝爾斯選擇與“軸心國”共享同一個“軸心”（Achse）詞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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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討這一問題，或許能夠發(fā)現(xiàn)雅斯貝爾斯“軸心時代”的歷史命意。本文將以雅斯貝爾斯的《論歐洲精神》（1946）為關(guān)節(jié)，結(jié)合《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Vom Ursprung und Ziel der Geschichte，1949）和《大哲學(xué)家》（Die gro?en Philosophen，1959）等作品，借助他的自傳及其與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1889-1976）、阿倫特（Hannah Arendt，1906-1975）等人的書信，對照歷史語境加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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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歐洲重建與世界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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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1946年9月參加日內(nèi)瓦國際會議的首次年會，主題是“論歐洲精神”（Vom europ?ischen Geist）。納粹當(dāng)局濫用“精神”（Geist）一詞，致其意識形態(tài)化，這不只是德國現(xiàn)象，更是一種國際現(xiàn)象，[2]那么，二戰(zhàn)結(jié)束后一年舉行有關(guān)“歐洲精神”的會議，就顯得別有深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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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在日記中寫道：“那些幸免于難者必然要肩負這樣的使命，為此他應(yīng)當(dāng)耗盡他的余生?！盵3]歐洲知識分子組織這次戰(zhàn)后會議，就是要重建精神家園。雅斯貝爾斯指出中國、印度和歐洲是三個平行發(fā)展的偉大精神，源頭在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間，即“世界歷史的軸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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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討論環(huán)節(jié)，誰都沒再提“軸心”，固然可能因為沒有將其視作術(shù)語，甚至雅斯貝爾斯也只是在發(fā)言中兩次提及而已，但考慮到他三年后就出版了《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而在那里，“軸心”確切無疑是一個重要術(shù)語，此時的雅斯貝爾斯使用“軸心”，想必是刻意為之，而與會賢達避而不談，恐怕正是因為二戰(zhàn)的歷史語境迫使他們對“軸心”保持警惕，畢竟當(dāng)時的迫切訴求和常識是要“去納粹化”（Entnazifizierung），而“軸心”和“元首”一樣，都是被納粹敗壞了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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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統(tǒng)治時期，許多同事都折服于當(dāng)局，雅斯貝爾斯卻不為所動，“倘若羅馬人在世，一定會授予他貞固之士的稱號”。[5]既然如此，他為何反倒在納粹終結(jié)后使用與納粹術(shù)語相近的語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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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9月18日，雅斯貝爾斯致信阿倫特，表露了對這次會議的寄托：“一些人將歐洲精神發(fā)展為一種歐洲的民族主義。但理智的人考慮的全部都在這個世界中?！盵6]雅斯貝爾斯關(guān)心的是整個世界，而不只是歐洲或德國，這涉及他的戰(zhàn)爭罪責(zé)判定：“所有人都共同負責(zé)，這在于其共同的來源之根與其目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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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1948年定居巴塞爾之后，他“參與時代任務(wù)”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歐洲哲學(xué)的終結(jié)”之后找到“進入將來的世界哲學(xué)之路”[8]。1947-1948年間，雅斯貝爾斯致信阿倫特，其中兩次都提到了有關(guān)三大文明作為世界歷史起源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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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學(xué)期我還有關(guān)于德國的講座——我想是最后一次了。下學(xué)期,我打算講古代哲學(xué)（中國、印度與希臘）。（引者按：這個計劃）有些傲慢，因為我要依靠對亞洲各個世界的翻譯。在納粹時期，我樂意思考人性的基礎(chǔ)，現(xiàn)在我打算讓它在學(xué)說中顯現(xiàn)。[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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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zhàn)的“臨界情境”（Grenzsituationen）讓雅斯貝爾斯由戰(zhàn)后德國問題轉(zhuǎn)入古代哲學(xué)問題——換言之，要繞道古典文明，才可能做好戰(zhàn)后歐洲的文明重建?！墩摎v史的起源與目標》頻繁出現(xiàn)“世界歷史”，顯然是在討論世界歷史的起源和目標。雅斯貝爾斯劃定了世界歷史的四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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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普羅米修斯時代（語言、工具的形成，火的使用），人成為人；（2）古代高度文化的建立；（3）軸心時代，人在精神上成為真正的人，具有完全的開放性（《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第一部分是“世界歷史”，而“世界歷史”的第一章就是“軸心時代”），“是明確衡量各個民族對于人類整體的歷史意義的尺度”；（4）科學(xué)技術(shù)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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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穿這四個階段，有過“兩次呼吸”，第一次是從普羅米修斯時代到軸心時代，第二次始于科學(xué)技術(shù)時代，是“新普羅米修斯時代”或“第二軸心時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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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歷史四階段的另一種說法是“世界圖式”三階段：史前時代、歷史和世界史。軸心時代就是歷史的到來，從軸心時代談起，不是談人類學(xué)或生物學(xué)意義上的“歷史”，而是談屬于人世的歷史。在雅斯貝爾斯看來，進入科學(xué)技術(shù)時代以前的歷史只是局部史，而非真正的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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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否認，在軸心時代到科學(xué)技術(shù)時代之間的這段時光，東西文明都沒有產(chǎn)生真正的世界歷史進程。但科學(xué)技術(shù)時代的來臨則使得世界歷史成為可能，人類由“歷史”進入“世界歷史”或“普遍歷史”，隨之也出現(xiàn)了多種世界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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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將要發(fā)生的事件是普遍的和包括一切的，不會再有中國或歐洲或美洲的界限了。重大的事件，由于是整體性的，同樣會具有一種后果非常嚴重的特征。”[11]一個邪惡的世界圖景顯然會帶來世界性的災(zāi)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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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納粹政治與百年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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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墨索里尼談到德國與意大利合作時提到：“柏林—羅馬的垂線并非一種切線，而是一個軸心，可以讓懷著合作與和平意愿的所有歐洲國家合作起來?！贝撕?，“柏林—羅馬軸心”一詞開始使用?！恫悸蹇撕浪谷嗣癜倏啤罚╒olks-Brockhaus，1940）寫道：“柏林—羅馬軸心……表達了民族社會主義與法西斯主義在國家觀與世界觀上的親緣性?！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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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德意日三國簽訂協(xié)議，于是出現(xiàn)了“柏林—羅馬—東京軸心”和“軸心國以及軸心武裝力量”。豪斯霍弗（Karl Haushofer，1869-1946）就曾“畫過一個以柏林、東京和羅馬為支點的三角形，代表未來世界結(jié)構(gòu)”。[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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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心國的設(shè)想是一種世界圖景，與之匹配的現(xiàn)實政治是：墨索里尼要恢復(fù)古羅馬帝國的霸業(yè)；希特勒最喜歡的德文詞就是“世界觀”（Weltanschauung），他在強調(diào)德國軟弱和重振雄風(fēng)的精神原因時，毫不遲疑地使用了“世界觀”，他認為“一個民族的奮斗目標就是統(tǒng)治世界”；日本法西斯則要先攫取中國東北，進而占領(lǐng)中國、稱霸亞太，最終奪取世界霸權(quán)。[14]柏林—羅馬軸心要掃蕩歐洲，聯(lián)合東京之后就要席卷全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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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統(tǒng)治是暴力（槍—肉）與洗腦（筆—心）的結(jié)合，納粹極權(quán)主義者是現(xiàn)代智術(shù)師（武裝的智術(shù)師），玩弄言辭，曲意迎合政治訴求。[15]在希特勒之前，“領(lǐng)袖/元首”（Führer）是一個體面的普通詞，卻在戰(zhàn)后德語中消失了。[16]雅斯貝爾斯對納粹政治造成的言辭腐敗深有體悟：“我們的時代是各種各樣的簡化大行于世的時代。標語口號、一切都可解釋的普遍性理論、粗俗的反命題都取得了成功……詞匯被作為偽幣使用?！盵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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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們還活著，就應(yīng)該有意義”；既然有腐敗，就需要反腐來“轉(zhuǎn)變”。1945年的二戰(zhàn)結(jié)束時刻，雅斯貝爾斯就與阿爾弗雷德·韋伯（Alfred Weber，1868-1958）等人合編《轉(zhuǎn)變》雜志（Wandlung），當(dāng)時的考慮是“在當(dāng)下的危機中，古老的已遭毀滅，而新環(huán)境的形態(tài)尚未被發(fā)現(xiàn)”。[18]“面對虛無我們又振作起來”，他要重拾“歷史的基礎(chǔ)”——“首先是千年的德國歷史，然后是歐洲的歷史，再然后是整個的人類歷史”。[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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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后重建的緊要問題就是如何安頓德國，首先就是德歐關(guān)系——德國1871年統(tǒng)一后，就出現(xiàn)了“德國的歐洲”（deutschen Europa）還是“歐洲的德國”（europ?ischen Deutschland）這一問題。[20]十九世紀歐洲崛起，產(chǎn)自歐洲的現(xiàn)代國際體系正面遭遇東方世界（主要為中國、印度與日本），歐洲與全球意義上的世界的關(guān)系問題隨之而來：是歐洲的世界還是世界的歐洲？這兩層問題貫穿一戰(zhàn)與二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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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雅斯貝爾斯還有古今之變的歷史考察。他首先回顧軸心時代，進而拉近到1500年以來的世界：“五百年以來，歐洲人將全世界納入了其交通網(wǎng)之中”，又追憶“百年以來”的歐洲大業(yè)：“歷史意識由危機意識決定，這一危機意識自百余年以來在緩慢增長，今天作為幾乎所有人的意識而彌漫開來?！?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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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軸心時代的古典文明到百年國故，雅斯貝爾斯游走千年的旅程后聚焦近幾十年來的往事（“全人類的所有古代文化被卷入共同的毀滅或創(chuàng)新的潮流之中，這一事件的重要性直到近幾十年才為人們所意識到”），從中反思歐洲文明的戰(zhàn)后重建。[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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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軸心時代對抗軸心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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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尋求的歷史哲學(xué)的整體觀，應(yīng)當(dāng)讓我們領(lǐng)悟我們自身在整體歷史中的狀況。歷史的觀點可以幫助我們澄清當(dāng)下時代的意識，它指出了我們自身所在的位置。我們和我們的當(dāng)下處在歷史之中。如果當(dāng)下在今日的狹隘視域中墮落為單純的當(dāng)下，那么它就會喪失其深意。我希望借助于這部著作提升我們當(dāng)下的意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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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有關(guān)世界歷史的思考和對納粹的反思緊密相關(guān)，對他而言，“歷史的重要性在于運用它來探索哲理，而不是為了它本身”。[23]所以，他研討世界歷史，不是要寫一部世界史或普世史的歷史作品，而是要寫一部“哲學(xué)的世界史”，研討“從中國到歐洲的一個整體，即人性的根源”，換言之，要對歷史做一種非歷史的反思，聚焦于“世界歷史的問題和關(guān)于我們自己在世界歷史中的處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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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世界史”，第二部分“當(dāng)下與未來”，第三部分“歷史的意義”，可見他有關(guān)世界歷史的研討是為了當(dāng)下和未來，追問“歷史能給我們帶來什么”。[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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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心時代”的實際所指（四位“思想范式的創(chuàng)造者”：蘇格拉底、佛陀、孔子、耶穌）構(gòu)成了《大哲學(xué)家》的核心架構(gòu)，這四位關(guān)心一些共同的問題，他們探討“如何逃脫苦難與死亡”，“這同時也是我們與世界的關(guān)系問題”。[25]軸心時代的“人們看到災(zāi)難就在眼前”，“哲學(xué)家們從一個國家到另外一個國家，他們成為了謀士和導(dǎo)師”。[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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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舉的例子是孔子（衛(wèi)國）和柏拉圖（敘拉古）。要知道，1934年，海德格爾卸任僅執(zhí)掌一年的弗萊堡校長，返回教席，同事問的就是：“君從敘拉古來？”從中也可看出軸心時代與歐洲現(xiàn)實的某種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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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在《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中“軸心時代”這一章征引了黑格爾（Hegel，1770-1831），但黑格爾的原文是：“世界歷史圍繞這個樞紐（Angel）旋轉(zhuǎn)?！盵27]有論者注意到黑格爾說的是“樞紐”而非“軸心”，卻未作深究。[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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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雅斯貝爾斯可能記錯了原文，但如果記錯原文卻使用了納粹術(shù)語，就顯然不是偶然的記憶偏差了。他特意將追溯的歷史“起源”定名為“軸心時代”，[29]不難發(fā)現(xiàn)，既然他認為納粹主義“把哲學(xué)看作致命的精神敵人”（政治對抗哲學(xué)），[30]他此時就是用“軸心時代”對抗“軸心國”（哲學(xué)對抗政治），擔(dān)起歐洲文明的戰(zhàn)后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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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助“戲仿”理論，或許可以更好地把握雅斯貝爾斯的用意。戲仿就是借助他人的話語，指向相反的意象。智術(shù)師用模仿遮蔽本真，引發(fā)“歪理正理之爭”，[31]雅斯貝爾斯入室操戈，用智術(shù)師擅長的“模仿”，“戲仿”納粹政治（武裝的智術(shù)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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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的歷史解釋是一種危機經(jīng)驗，也是直接在說歷史的徹底垮臺……歷史進程可能通過遺忘而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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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心時代的觀念應(yīng)該解讀為一種應(yīng)對納粹獨裁創(chuàng)傷的符咒。其全部內(nèi)容都是為了與一種價值形式聯(lián)系起來。這種價值形式需要理解為一種人道主義的信念。[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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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界秩序?qū)故澜绲蹏?/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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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歷史的審判不只要清理歷史，更指向當(dāng)下和未來。在雅斯貝爾斯看來，古代所謂的帝國仍是局部的，而真正進入到世界歷史之后，全球意義上的世界圖景才出現(xiàn)。雅斯貝爾斯認為“現(xiàn)在的問題是”：“未來的發(fā)展是否是明確的，是否需要通過可怕的苦難、扭曲，通過恐怖的深淵才能通往真正的人類?！盵33]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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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的計劃是通過德意日軸心國同盟，轉(zhuǎn)動歐洲乃至世界；它的基點是德國的歐洲，而非歐洲的德國，勢必走向歐洲的世界，即軸心國統(tǒng)治的世界帝國，“以聯(lián)合起來的歐洲力量征服世界，將世界歐洲化”[34]，而雅斯貝爾斯心心念念的則是世界的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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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心國的世界圖景是“世界帝國”（Weltimperium），通過壟斷暴力而達到世界和平；雅斯貝爾斯則主張“世界秩序”（Weltordnung），對抗“世界帝國”的世界圖景。在這個世界秩序中，“除了通過協(xié)商共同決定而獲得統(tǒng)一之外，沒有使用統(tǒng)一的強權(quán)”，“其結(jié)果并非是一個世界國家（Weltstaat，這意味著世界帝國），而是在協(xié)商和決定之中不斷重建、在法律范圍內(nèi)自治的國家秩序，是一個廣泛的聯(lián)邦制”。[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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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爾（Ernst Cassirer，1874-1945）曾提及《納粹德語》（Nazi-Deutsch，1944），指出德語中“Siegfriede”（勝利的和平）與“Siegerfriede”（勝利者的和平）有明顯不同，但甚至德國人也不容易聽出區(qū)別。二者都是勝利之后的和平，但“勝利者的和平”卻強調(diào)一個同盟的征服所支配的和平。[36]“軸心國”的設(shè)想就是勝利者的世界帝國，而雅斯貝爾斯則是要用世界秩序?qū)故澜绲蹏?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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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實到戰(zhàn)后世界格局的具體判斷，雅斯貝爾斯認定“美國是政治秩序和自由的唯一希望”，又說到“世界歷史目前取決于克里姆林宮的人們”，“歐洲的命運取決于美國和俄國的政策”。[37]他曾經(jīng)就引用到托克維爾（Tocqueville，1805-1859）的驚世大判斷——托克維爾料想的“未來”世界圖景正是雅斯貝爾斯眼下的“現(xiàn)實”世界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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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今世界有兩大民族，從不同的起點出發(fā)，但好像走向同一目標。這就是俄國人和英裔美國人……它們的起點不同，道路各異。然而，其中的每一民族都好像受到天意的密令指派，終有一天要各主世界一半的命運。[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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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判斷大勢，雅斯貝爾斯的目光卻聚焦于美國和瑞士。俄國職業(yè)革命家列寧（Lenin，1870-1924）幾度去瑞士休假，卻不喜歡瑞士。[39]雅斯貝爾斯為什么如此看重這塊彈丸之地？在他看來，瑞士狹小，卻以聯(lián)邦制實現(xiàn)了政治自由，“看起來似乎是歐洲和世界一體的可能模式”。[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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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讓人想到朱熹（1130-1200）讀《孟子·滕文公章句上》的一則注解：“滕國偏小，雖行仁政，未必能興王業(yè)，但可以為王者師?！毖潘关悹査箍创鹗?，亦作如是觀?？春萌鹗?，以期變革歐洲，加爾文（Calvin，1509-1564）、盧梭（Rousseau，1712-1778）都曾如此，雅斯貝爾斯以言行事，以言辭的世界秩序批判現(xiàn)實的世界帝國；又以行明志，戰(zhàn)時不離德國，深愛祖國土地，戰(zhàn)后出奔瑞士，反思歐洲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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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和瑞士“具有寬容的精神，克服自我，甚至在仇恨之中從理性出發(fā)與他人重歸于好”，能夠“在時代的風(fēng)潮中”找到“和平轉(zhuǎn)化革命者的道路”。[41]在雅斯貝爾斯看來，這和他們的聯(lián)邦制有關(guān)。如果他熟稔中文的話，或許會直接把“美利堅合眾國”（United States）翻譯成“協(xié)和萬邦”，這不正是他所理解的“聯(lián)邦”之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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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帝國暴力而獨裁，世界秩序和平而自由，那么如何改變暴力和獨裁的處境呢？“一旦達成獨裁制，不可能從內(nèi)部廢止”，“一切從內(nèi)部反對它的東西都將被消滅”，因此一旦“全部陷入世界獨裁”，[42]那就無法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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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這一命題的直接生命體驗是，雅斯貝爾斯夫婦即將在1945年被納粹處決，在等待死亡的最后那幾天，美國解放了海德堡，將這對德國人從德國政權(quán)中解放出來。也就是說，要從外部的開放推動內(nèi)部的改制，外部是什么？既是空間的東西文明，又是時間的古今對話。所以他才有上文所說的德歐關(guān)系和軸心時代之論，以及百年國故與世界歷史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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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命運與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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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任弗萊堡大學(xué)校長前夕，躊躇滿志的海德格爾于1933年4月3日致信雅斯貝爾斯，說到：“所有一切都取決于，我們是否為哲學(xué)準備了適當(dāng)?shù)膱?zhí)行地點，并且?guī)椭@得發(fā)言權(quán)。”[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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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爾的《德國大學(xué)的自我主張》（1933年5月27日）大談“命運”與“意志”，大學(xué)師生要“在德國命運極度艱難的時刻承負它的命運”，“追求德意志民族的歷史精神使命的意志”；而“領(lǐng)導(dǎo)者們自身首先，并且在任何時候都是被領(lǐng)導(dǎo)者”，[44]納粹信條的核心是“領(lǐng)袖原則”（Führerprinzip）；這位哲人顯然是希望像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用《利維坦》馴化利維坦一般，“領(lǐng)導(dǎo)領(lǐng)袖”（Führer führen）。[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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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的雅斯貝爾斯同樣關(guān)心命運與意志，他也想重建大學(xué)。[46]1967年，雅斯貝爾斯為自己“蓋棺定論”，出版《命運與意志》（Schicksal und Wille），仍是在呼應(yīng)三十年前的危機時刻和自己的思考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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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46年重建“軸心”，參與重建海德堡大學(xué)，到1967年重建“命運”與“意志”，雅斯貝爾斯的著眼點都是戰(zhàn)后重建問題，正因其表達與戰(zhàn)時納粹用語相似，才更凸顯出取而代之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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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索里尼要重建羅馬帝國，雅斯貝爾斯也要重建羅馬帝國，但他要開拓的事業(yè)是“非凡的共同命運”，在他看來，“由于技術(shù)現(xiàn)實，這種統(tǒng)一已如此確鑿無疑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就像當(dāng)年在地中海沿岸人民面前的羅馬帝國一樣”。[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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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世界統(tǒng)一，那是否需要黑格爾筆下那種“世界歷史民族”？雅斯貝爾斯認為，參與時代突破的民族是“歷史民族”，沒有參與的則是“自然民族”；軸心時代的擔(dān)綱者則是“軸心民族”（Achsenv?lker），它們是“革命的少數(shù)的民族”，“產(chǎn)生了人類內(nèi)部的歷史性共同起源”。雅斯貝爾斯劍走偏鋒，就是要以接近的話語扭轉(zhuǎn)被納粹腐敗的“民族”和“國家”。[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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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爾和約（1795年）是康德撰寫《論永久和平》的外界誘因?！盵49]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也迫使雅斯貝爾斯思考世界歷史與永久和平（pax aeterna）的話題。雅斯貝爾斯提到了“所有人和諧一致的未來圖景”：“他們要將刀打成犁頭，把槍打成鐮刀。這國不舉刀攻擊那國，他們也不再學(xué)習(xí)戰(zhàn)事?！盵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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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舊約·彌迦書》（4:3）的話，很明顯是說要化戰(zhàn)爭為和平，然而在這句話之前還有一句：“他必在多國的民中施行審判，為遠方強盛的國斷定是非?！笨磥碓趹?zhàn)爭轉(zhuǎn)向和平的時期需要一個審判者。這樣一來，世界歷史的敘事就有可能重回黑格爾的老路，需要一個主導(dǎo)者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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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曾自信地指出，費希特（Fichte，1762-1814）、黑格爾和謝林（Schelling，1775-1854）等人的問題在于，他們都“把自己的時代解釋為最深刻的歷史轉(zhuǎn)折點”，與這些先賢的“自我欺騙”不同，他本人深知“當(dāng)下并非第二軸心時代”。[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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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雅斯貝爾斯思考重建時的局限在于，他不十分了解亞非拉的民族解放運動，看到的更多是歐洲之于亞非拉是先進帶動后進；雖然在軸心時代的敘述中提到了三大文明的齊頭并進，然而歷史的此端最終還是歐洲成為世界歷史的擔(dān)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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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要用“全面視角”研討世界歷史，結(jié)果還是落入某種“中心視角”；他在戲仿“軸心國”的過程中，也落入其思想圈套。既然軸心國的失敗已經(jīng)告訴我們“認為一個軸心可以轉(zhuǎn)動世界的觀點是狂妄的”，那“用絕對的中心視角審視全人類，今天誰還會信？”[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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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斯·韋伯（Max Weber，1864-1920）反思一戰(zhàn)，阿倫特卻覺得他的民族復(fù)興方案暗藏殺機，[53]不知她讀到雅斯貝爾斯的《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后又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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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余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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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深入腐敗的德語，以“軸心時代”戲仿“軸心國”，可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時人卻退避三舍，對此保持沉默。數(shù)年之后的《大哲學(xué)家》雖然也講人的精神突破，卻不復(fù)使用“軸心時代”這一概念，亦足見其命名實乃特定歷史語境下的權(quán)宜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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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第三帝國征引歷史資源服務(wù)現(xiàn)實政治，所以戰(zhàn)后德國古典學(xué)家莫米利亞諾（Arnaldo Momigliano，1908-1987）將塔西佗（Tacitus，55-120）的《日耳曼尼亞志》（Germania）視作邪惡書單榜首。[54]與這種否定性的視角不同，雅斯貝爾斯重談歷史的起源與目標，要從第一次軸心時代重啟新征程，是一種肯定性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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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命名“軸心時代”，有其特定歷史情境下的考慮；這一概念產(chǎn)生后，東西方的研究者自然也各有歷史企圖。艾森斯塔德（S.N.Eisenstadt，1923-2010）側(cè)重猶太人問題，他借用這個概念，追問現(xiàn)代世界或資本主義的起源。[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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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Daniel Bell，1919-2011）研討“技術(shù)軸心時代”，實際是接著馬克斯·韋伯研討“軸心原則”和“理性化”。[56]史華慈（Benjamin Schwartz，1916-1999）、羅哲海（HeinerRoetz，1950-）等海外漢學(xué)家和許多漢語學(xué)人關(guān)心的則是引入“軸心時代”概念后的中國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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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對“軸心時代”的歷史化解讀，可以呈現(xiàn)這一概念在戰(zhàn)后時刻的特殊歷史命意，或許與漢語學(xué)界拿來否定歐洲中心論的初衷未必吻合。問題也隨之而來，是否一定需要一個歐美人士有關(guān)歐洲中心論的反思？這種訴求本身，怕仍舊處在歐洲中心論的窠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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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學(xué)界討論軸心時代與中國，首先要仿照雅斯貝爾斯本人的做法，切入自身的百年國故與世界歷史。對于漢語學(xué)人而言，如果不首先超脫解釋的“效果歷史”和“層累堆積”，只是單純借用軸心時代的概念描述東西方古典文明，而沒有進入雅斯貝爾斯本人的歷史語境和問題意識，則可能失去晚清以來華夏士子研習(xí)西學(xué)的根本命意，緣木求魚，其可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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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曾于2018年夏日在長春的一次會飲上宣讀，受限于版面，發(fā)表時刪去若干注釋，而今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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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外歷史學(xué)院的博士生莊超然和法語系的碩士生陳暉，分別搜尋并翻譯了德語和法語的部分研究材料。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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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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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カール·ヤスパース，《歴史の起源と目標》，重田英世訳，理想社，1971年；吾淳，《雅斯貝爾斯“軸心期”時間同步性的奧秘》，載《探索與爭鳴》，2016年第8期，第122-126頁；陳啟云，《中華古文化中的“超越”哲思：“軸心”與“轉(zhuǎn)軸”》，載《學(xué)術(shù)月刊》，2011年第10期，第5-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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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沃格林，《希特勒與德國人》，張新樟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第9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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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轉(zhuǎn)引自李雪濤，《論雅斯貝爾斯歷史哲學(xué)的構(gòu)想》，載《德語人文研究》，2015年第2期，第7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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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Karl Jaspers,Rechenschaft und Ausblick:Reden und Aufs?tze,München:R.Piper&Co Verlag,S.278.L’esprit européen,Rencontres Internationales de Genève,Tome I,Neuchatel,Leséditions de la Baconnière,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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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雅斯貝爾斯，《大學(xué)之理念》，邱立波譯，“前言”，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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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Karl Jaspers an Hannah Arendt”(1946.9.18),Lotte K?hler,Hans Saner(Hrsg.),Hannah Arendt Karl Jaspers Briefwechsel 1926-1969,München.Zürich:Piper,1991,S.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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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雅斯貝斯，《論悲劇》，載《雅斯貝斯文集》，朱更生譯，青海人民出版社，第452-4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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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轉(zhuǎn)引自Lars Lambrecht,“Lust,ein Weltbürger zu sein.Zu Jaspers Geschichtsphilosophie”,Discussion Papers 50,University of Hamburg,Centre for Economic and Sociological Studies(CESS/Z?SS),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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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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