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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韓偉】《周易》的闡釋模式及其詩學面孔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11-03 18:45:35
        標簽:《周易》、詩學、闡釋模式

        《周易》的闡釋模式及其詩學面孔

        作者:韓偉(黑龍江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來源:《北京社會科學》2020年第10期

         

        摘要:《周易》不僅是“群經”之首,其闡發(fā)義理的模式亦堪稱典范,并對中國詩學闡釋的發(fā)生、發(fā)展產生了深層影響?!吨芤住诽?、象、經、傳的歷史演進方式形成了以天人互感、擬象立意、義理注入為主的三種闡釋模式,它們在詩學闡釋中被具體體現(xiàn)出來。卦象蘊含的天人互感邏輯塑形了詩學闡釋中對文學發(fā)生、文學技法、文學功能的闡發(fā);經辭“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擬象方式不僅影響了詩學闡釋中的形象思維,亦開啟了“語象”闡釋的先河;傳辭中“哲理”與“倫理”的辯證關系,對詩學闡釋“天德—人德—文德”義理灌注模式的形成具有原型價值?!吨芤住返年U釋模式、闡釋思維不僅具有經學和詩學的雙重意義,也對現(xiàn)實的文學批評、文學評論具有啟示性。

         

        關鍵詞:《周易》;闡釋模式;詩學

         

        《周易》1在中國文化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不僅位列“群經”之首,也影響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生存方式。通常認為,其基本思想以及演卦方式出現(xiàn)在周代以前,至商末周初,曾進行一定規(guī)模的潤色,這種潤色不僅包括規(guī)范卦名、卦象,增飾卦辭,也帶有進一步闡發(fā)微言大義的努力,從而使《周易》由通常意義上的卜筮之書,演化為哲理之書。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在孔子及其弟子的努力下,2《周易》的義理獲得進一步充實,同時孔門學人也以“十翼”為媒介“申其意蘊”,3(P10)遂使其成為一部囊括宇宙與人生、蘊含規(guī)律與現(xiàn)實的皇皇巨著。漢代以后,學者對《周易》又進行了廣泛、深入的“再闡釋”,這一過程可以視作中國闡釋學發(fā)展的縮影?!吨芤住吩谛纬蛇^程中經歷了卦象、經辭、傳辭三個階段,它們也是《周易》的三個組成部分。卦象構成了理性(意識)對經驗世界的第一重闡釋,以抽象符號的形式對具象世界加以把握,其基本方式是仰觀俯察,這個階段還沒有語言的參與;經辭以語言(卦辭、爻辭)為媒介對形象(卦象)進行第二重闡釋,即《系辭》所說的“擬之而后言”狀態(tài)。從伏羲到周初的大部分時間里,《易》“以象為主”,商末以后學者對零散的卦辭進一步整理、充實,遂有了成熟的本經體系;傳辭構成了語言對語言的第三重闡釋,相比于前兩個層面,《易傳》闡釋的靈活性更明顯,比附的痕跡更為突出,闡釋的時代性和主觀性獲得了集中體現(xiàn)。與上述三個闡釋層面相應,《周易》在宏觀角度形成了三種闡釋模式:天人模式、擬象模式和義理模式。這三種模式對于研究中國文學闡釋學具有重要的發(fā)生學意義,故下文具體討論之。

         

        一、天人模式與天人闡釋

         

        《文心雕龍·宗經》言“故論、說、辭、序,則《易》統(tǒng)其首”,4(P30)論、說、辭、序是中國古代詩學闡釋賴以存在的載體,由此足見《周易》的歷史價值。首先對天人模式進行考察?!疤烊四J健狈沼谔?、地、人的“三才”體系,以卦象闡發(fā)天地之情、人世規(guī)律,并借助人的中介,表達對藝術問題的理解。對于《周易》這部哲理書而言,其基本落腳點無疑是人間世界,為了使言說更具說服力,往往會從卦象入手以天地之理闡發(fā)人世之理。對此,《系辭上》總結稱“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說卦傳》言“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序卦傳》亦稱“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禮義有所錯”,等等。在巫文化逐漸淡出的歷史背景下,“天地”成了理性時代人們再造出來的“神”,在對四季輪回、雨雪風霜的直觀感知中,“天地”較神秘的部落圖騰更具現(xiàn)實性,它們成了人們與抽象世界的連接點,所以章學誠在談到《周易》性質時,直言它屬于圣人“御世”“設教”之書,其所本當是“天理之自然”,并且認為“《易》以天道而切人事”。3(P39)

         

        《周易》形象體系的起點是“—”“--”及由它們組成的八種基礎物象,這八種物象以“會意”的方式兩兩組合,預言吉兇,揭示規(guī)律,六十四卦由此形成。在六畫卦中,除了延續(xù)三畫卦的基本擬象思維之外,往往有更為靈活的表意方式,不僅實現(xiàn)了“象”層面的拓展,也更加擴大了“意”的表達空間,從而將天地之意、人間之情盡數(shù)囊括。比如《泰》卦取“上地下天”之象,此卦象的含義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拥篱L,小人道消也”(《彖傳》),很顯然,卦象的所指從天地到萬物,進一步拓展到現(xiàn)實生活,最終落實到君子修身的基本準則,“百姓日?!北惶N蓄其中。另如,《謙》卦艮下坤上,為地下有山之象,山雖高大卻掩映于大地之下,取“不顯揚”之義,“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終也”(《彖傳》),從天道、地道衍至人道,進而況喻君子?!吨芤住分螅短坟院汀吨t》卦中的天地維度逐漸淡化,人間色彩開始增強,其“王道之義”和“修身之義”進一步凸顯。5客觀而言,六十四卦幾乎每卦皆然。卦象以象釋天、以象詮人的做法,不僅奠定了《周易》在六經中的獨特地位,也使其成為中國文化特征的外化載體。

         

        《周易》這種以天道闡釋人世的立象邏輯逐漸內化為中國人的基本思維方式,并對文學闡釋產生了根本性影響。這種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對文學發(fā)生的闡釋、對具體技法的闡釋、對文學功能的闡釋三個方面。就闡釋文學發(fā)生而言,春秋以后的理論性文字及評論性文字往往沿著“天—人—文”的路徑解釋文學的發(fā)生。《文心雕龍·原道》將“文”視作“天地之心”,6又說“《易》曰:‘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辭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4(P14)《原道》中無論是對“仰觀”“俯察”的化用,還是對卦名、傳辭的直接征引,都表現(xiàn)出《周易》與早期文學發(fā)生觀之間的密切關系。如果說《周易》實現(xiàn)了天與人的勾連,借助天理闡發(fā)人事,那么《原道》則在此基礎上又進一步延伸到文學領域,從而構筑了天、人、文的遞進模式,這就從根本上建構了文學的合法性,也為詩學闡釋找到了形而上的根據。《文心雕龍》對文學本源的闡發(fā)產生了廣泛影響,宋濂在《文原》中稱:“庖犧仰觀俯察,畫奇偶以象陰陽,變而通之,生生不窮,遂成天地自然之文?!?(P1299)劉熙載《藝概·文概》也在《系辭》“物相雜,故曰文”觀念的基礎上,提出了“為文者,盍思文之所由生乎?”8(P47)的詰問,并在《經義概》中以“文,經緯天地者也,其道惟陰陽剛柔可以該之”8(P182)加以回答。在宋濂、劉熙載看來,“通天地之道”是了解文學本質的根本,某種程度上這代表了很多古代學人對文學發(fā)生觀的共性認知。

         

        就闡釋具體文學技法而言,《文心雕龍》也不乏相應例證。《文心雕龍·夸飾》主要講夸張的修辭手法,在解釋其來源時便將這種手法上升到了天地的高度,“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夸飾恒存”,4(P322)這里隱含著對《周易·豫》卦卦理的化用,下坤上震,取雷聲震動大地之象,陽剛居陰柔之上,這是對天地永恒規(guī)律的表達,故有“歡樂”之義?!犊滹棥吩谶@個基本意義基礎上,由雷聲延伸到文辭聲響,這樣就使這種語言技巧變得蘊含深厚而與天地精神相往來。除了修辭手法之外,對敘述技巧的解釋有時也會取法卦理而衍及天地,這在明清小說評點中經常出現(xiàn),悟一子《西游真詮》對《西游記》第六回進行評點時將觀音大士的出現(xiàn)視作后文寫作的“提綱”。孫悟空大鬧蟠桃會之后,回到花果山,眾仙無計可施,恰巧觀音菩薩來赴蟠桃會,遂令木叉前去收服,木叉落敗,觀音又向玉帝舉薦二郎神,最終在太上老君的幫助下收服悟空。觀音的出現(xiàn)相當于全書的“書眼”,是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鍵點。所以,悟一子才認為觀音的出場體現(xiàn)了天地間“神觀察識之妙”,這正符合《觀》卦的主旨:“《易》曰:‘觀天之道,而四時不忒。圣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9(P143)悟一子進一步指出“觀道,一天道也”,將《觀》卦居高臨下的卦理看成是對天道的反映,觀音出場含有作者有意為全書設立“神道”的努力,進而解釋了第六回觀音出場的敘事學作用。盡管悟一子的闡釋不免帶有牽強的痕跡,但其中畢竟蘊含著以《周易》為媒介進行天人闡釋的努力。

         

        就闡釋文學功能而言,主要表現(xiàn)為將《周易》“通天地”“知鬼神”改造為文學領域的“動天地”“感鬼神”?!断缔o上》承認卦象可以洞悉天地萬物的精微之處,“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故不違”,通天地、知鬼神是《周易》在永恒的變易中努力實現(xiàn)的目標?!吨芤住吩忈屖澜缌鲃拥幕臼侄问窍笈c辭,象要靠辭進一步明朗化,所以嚴格意義上,語辭就成了通天地、知鬼神的最表層媒介。正是基于這種邏輯,《系辭》借孔子之口表達對君子語言和行為的重視,“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西漢武帝以后,官方的參與使以《詩》為代表的文學獲得了與《易》《春秋》平起平坐的機會。因此,如何借助闡釋建構《詩》的嚴肅性和優(yōu)越性,就成了漢代學者努力踐行的方向,這便可以理解《詩大序》“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的理論預設了?!对姶笮颉纷鳛椤睹娦颉返木V領性文字,它的這種認知奠定了整個《毛詩序》的闡釋基調:不僅將《詩》與《易》的功能等量齊觀,而且完全承認詩歌的道德力量。以《詩大序》為發(fā)端,很多理論文字中都可以看到《周易》乃至天地、鬼神的影子,《文心雕龍》認為文學可以“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4(P12)略晚于《文心雕龍》,《詩品序》開篇即言“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祇待之以致饗,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10(P1)將詩看成是燭照天、地、人,與幽微相通的媒介。表面看來這些文字似乎以《詩大序》為發(fā)端,但結合上文分析,完全可以說它的根本源頭是《周易》無疑??傊?,對《周易》“通天地”“知鬼神”的詩學接受,為文學闡釋領域“動天地”“感鬼神”的功能論形成奠定了基礎。在后來的理論進程中,這種功能論又逐漸成為闡釋具體文學作品的參照。從這個意義上說,古代詩學功能論的確立與對《周易》思想的借鑒和闡釋不無關系。

         

        二、擬象模式與立象闡釋

         

        擬象模式是通過“以辭立象”的方式闡發(fā)意義,這種方式在《周易》中主要體現(xiàn)在經辭對卦象的闡釋過程中,并對后世文學批評的思維方式產生重要影響。《系辭上》言“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擬之而后言,議之而后動,擬議以成其變化”,并且直接指出“《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將這些文字聯(lián)系起來看,一方面天地規(guī)律變成了“像”,從“象”到“像”的過程中人的主觀性獲得了凸顯;另一方面,對天象由“擬”到“議”的過程,語言的闡釋角色開始確立,從而實現(xiàn)了擬象與闡釋的勾連。

         

        客觀而言,以語言“擬象”“立象”的方式在六經中已經被廣泛運用。借助語言的賦形功能,《詩》以鳥獸草木進行比興,《書》以五行變幻、山川星象印證仁君治民之道,《禮》以天地玄黃與現(xiàn)實揖讓相互勾連,《樂》以干戚羽旄、奸聲亂色來詮釋樂德,《春秋》以對亂臣賊子的含蓄抨擊闡釋微言大義?!吨芤住返呢赞o、爻辭利用形象化的語言塑造了大量動物、植物物象,從而將卦象中蘊含的天地精神、人間情懷進行了生動性延展。相較而言,卦辭、爻辭中的物象以動物類居多,比如《乾》卦中的飛龍、《坤》卦中的牝馬、《屯》卦中的馬與鹿、《履》卦中的老虎、《無妄》卦中的耕牛、《大畜》卦中的牛與豬、《漸》卦中的鴻雁、《中孚》卦中的鳴鶴、《旅》卦中的雉鳥、《小過》卦中的飛鳥,等等。并且有時這些物象會貫穿于一卦的爻辭始終,借以闡發(fā)變易之理。除了為人熟知的《乾》卦之外,《漸》卦在這方面較為典型,該卦的六爻爻辭分別為:初六“鴻漸于干”(水邊)、六二“鴻漸于磐”(磐石)、九三“鴻漸于陸”(小山頂)、六四“鴻漸于木”(高樹)、九五“鴻漸于陵”(丘陵)、上九“鴻漸于陸”(大山頂)。以鴻鳥飛行設喻,形象地展示出了“循序漸進”的義理。上述動物形象無不活靈活現(xiàn),借助語言的張力,形成了“可視性的象”與“可寫性的意”的立體畫卷。

         

        《朱子語類》言“《易》說一個物,非真是一個物,如說龍非真龍”,11(P1660)這里的“說是一個”與“非真是一個”之間已經滲透出了《周易》經辭的擬象特征,這一特征對后世文學闡釋中擬象的發(fā)生不無啟發(fā)意義。比如陸機以大量意象“述先士之盛藻”“論作文之利害”,杜甫以“龍文虎脊”“碧海鯨魚”褒揚四杰文風,司空圖憑借“荒荒游云”“寥寥長風”況喻文學風格,歐陽修用“千里馬”與“妖韶女”來區(qū)別蘇舜欽與梅堯臣,李贄借助“化工”和“畫工”評判南戲優(yōu)劣。凡此種種,都充斥著大量的“語象”,并用它們剖析文學現(xiàn)象、解讀文學規(guī)律、界定文學范疇,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些都可劃歸到“以辭立象”的行列,與《周易》中“遠取諸物”的經辭擬象方式頗為類似。

         

        除此之外,《周易》又以一種“近取諸身”的擬象方式闡釋“神明之德”與“萬物之情”。在《周易》中,經??梢钥吹饺松碇螅说哪_趾、手指、鼻子、胡須、牙齒、口舌、皮膚、小腿、大腿、腰腹、臀部等都成了闡發(fā)哲理的工具?!妒舌尽坟猿蹙拧皩招缰?,無咎”、六二“噬膚,滅鼻,無咎”;《賁》卦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六二“賁其須”;《咸》卦初六“咸其拇”(拇指)、六二“咸其腓”(小腿肚)、九三“咸其股”、九五“咸其脢”(背脊肉)、上六“咸其輔頰舌”(口舌);《艮》卦初六“艮其趾,無咎,禮永貞”、六二“艮其腓,不拯其隨,其心不快”、九三“艮其限,列其夤”(腰部、夾背肉)、六四“艮其身,無咎”、六五“艮其輔(上牙床),言有序,悔亡”;《夬》卦初九“壯于前趾,往不勝為咎”、九三“壯于頄,有兇”、九四“臀無膚,其行次且”,等等。對于《周易》卦象的形成而言,仰觀俯察是取象的必經階段,由此實現(xiàn)了對外在世界的第一重過濾,而“近取諸身”則在內化外在世界的同時,也將人與世界的關系由主客二分變?yōu)橹骺鸵惑w,從而完成了對世界的第二重過濾。因此,《系辭》所說的仰觀俯察與身體取象之間并非單純的并列關系,身體的參與標志著天與人一體性的實現(xiàn),也進一步將《周易》變成了充滿人生味道與人性關懷的智慧之書??梢哉f,“形象思維”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周易》的貢獻在于通過“以辭立象”的方式將自身之象也納入到“象”的范圍之中,成為表意的工具,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了形象思維的具體化。

         

        “近取諸身”的闡釋方式在文學闡釋中獲得了集中的展現(xiàn),這構成了《周易》“以辭擬象”的最直接成果。《文心雕龍》便存在大量以身體器官況喻文章結構、闡發(fā)文學觀念的現(xiàn)象,《辨騷》對楚辭進行評價時說:“觀其骨鯁所樹,肌膚所附,雖取熔經旨,亦自鑄偉辭。”4(P45)《體性》言及文學風格與個性的關系時稱:“才性異區(qū),文體繁詭。辭為肌膚,志實骨髓?!?(P261)《附會》談到文章創(chuàng)作時說:“才童學文,亦正體制,必以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4(P378)《麗辭》認為對偶之法與人的形體同理:“造化賦形,支體必雙,神理為用,事不孤立?!?(P317)由此可見,體制、肌膚、骨骼、神氣、筋脈在《文心雕龍》中被頻繁使用,人的身體與文體之間構成了自然呼應關系。人體是和諧的整體,文章亦應如此,抽象言說文法容易使學習者如墜霧中,以“近取諸身”的擬象方式進行類比分析必然會收到深入淺出的效果,因此與其說這是《文心雕龍》的創(chuàng)舉,毋寧說是拜《周易》闡釋思維所賜。某種程度上,《文心雕龍》是《周易》擬象闡釋模式的第一個試驗場,同時也充當了“身體化文學闡釋”的奠基性角色,后世文人多有效仿之舉。稍晚于劉勰的顏之推有“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12(P174)的觀點,南宋嚴羽稱“詩之法有五:曰體制,曰格力,曰氣象,曰興趣,曰音節(jié)”,13(P7)吳沆亦稱“詩有肌膚,有血脈,有骨格,有精神。無肌膚則不全,無血脈則不通,無骨格則不健,無精神則不美。四者備,然后成詩”,14(P130)明人胡應麟在《詩藪》中認為好詩的標準應該是“筋骨立于中,肌肉榮于外,色澤神韻充溢其間,而后之詩美善備”,15(P206)清人王鐸在《文凡》中說得更為直接:“文章有神、有魂、有竅、有脈、有筋、有奏理、有骨、有髓”,16(P159)等等。

         

        總體而言,《周易》經辭中“以辭立象”的方式十分多元,既包括外在的“遠取諸物”(以物言理),卦辭、爻辭中的動物、植物、山川形象屬于這一范疇;也包括內在的“近取諸身”(以身明理),卦辭、爻辭中的身體、發(fā)膚、骨氣形象是其具體呈現(xiàn)。“以辭立象”不僅影響了詩文創(chuàng)作的內在機制,將哲學性的“易象思維”變成了藝術性的“意象思維”,而且也對理論性的詩學闡釋產生了重要影響,從而使文學批評和文學闡釋亦帶有鮮明的形象性。錢鍾書先生在談到中國文學批評的特點時便將之與《周易》相連,認為中國文學批評傳統(tǒng)經?!鞍盐恼峦ūP的人化和生命化”并且“把文章看成我們自己同類的活人”,17這種認識具有啟發(fā)性。實際上,無論是“近取諸身”還是“遠取諸物”都屬于借助語辭將自然人化的過程,這恰是由《周易》發(fā)端的“象思維”的最本質特征。所以,化用陶明濬“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而詩道成焉”13(P7)的句子,可以說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詩學闡釋之道成焉。

         

        三、義理模式與道德闡釋

         

        義理模式是一種寬泛的說法,意在概括《周易》在“以傳釋經”(即以傳辭解釋經辭)過程中的表意特征。在闡釋的逐層遞進過程中,《周易》不斷建構自身的合法性,其對“義理”的揭示可以具體化為從“闡發(fā)哲理”到“注入倫理”兩個層累的過程。清四庫館臣稱“《易》道廣大,無所不包,旁及天文、地理、樂律、兵法、韻學、算術,以逮方外之爐火,皆可援《易》以為說”,18(P3)正是由于《周易》自身所蓄哲理具有普遍意義,才可能在各個領域具有廣大的解釋能力。在以傳辭闡釋經辭的過程中,“義理”漸趨從普遍意義上的“哲理”偏向于具有現(xiàn)實指向的“倫理”維度。相較而言,儒家道德成分所占比重相對較大,并往往以“中庸”“守度”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

         

        《系辭上》言“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這段話囊括了天、卦、辭、變、人、德等《周易》的核心要素,天地之理通過卦與辭變得具體可感,但這種感知的深度和廣度則因人而異,所以才強調“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人是闡釋學的核心,或者說人既是闡釋發(fā)生的根源,也是闡釋的最終目的,因此有研究者將這句話看成是《周易》的“闡釋學原則”,19(P63)甚至認為它“為中國人對闡釋差異的理解奠定了哲學的基礎”。20(P246)但《周易》以及這段話對中國古代闡釋學的貢獻則不限于此?!吨芤住钒l(fā)揮持續(xù)影響力的另一個原因在于其蘊含的“德行”元素,只有在德行的參與下它才能“默而成之”,乃至“不言而信”?;蛘邠Q個角度說,“不言而信”闡釋共識的達成根植于其深層的道德灌注,德行成了人們現(xiàn)實生存中的信仰對象,這構成了以道德性言說為主的古代闡釋傳統(tǒng)的早期表述。事實上,由天德到人德的闡釋邏輯在先秦時代被普遍遵行,比如《左傳·昭公二年》載晉侯派韓宣子出訪魯國,在魯國,韓宣子“觀書于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21(P1226-1227)韓宣子將《易》與《春秋》等同于周禮,且從中可以感知到周公的德行,這表明《易》除了承載天地運動、象數(shù)變化之外,亦具有明顯的道德、教化性質,甚至可以將之視作周禮的重要構成要件。正因如此,章學誠才感慨道“學《易》者,所以學《周禮》也”。3(P23)事實上,由天德到人德的闡釋邏輯在先秦時代被普遍遵行,老莊先言道再言德(此德非儒家之德),即使以不語怪力亂神自稱的孔子,也為“天”“道”留有余地,并直言“志于道,據于德”(《論語·述而》)。比較而言,《周易》的哲學演繹邏輯更接近于老莊,但在思想內核上則帶有鮮明的儒家特征。

         

        對《周易》表現(xiàn)出的道德性和倫理性,《系辭》已經做了明確的表達,并主要從儒家背景加以闡發(fā)。就總體指導思想而言,《系辭》往往借孔子之口表現(xiàn)自己的傾向性,如“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廣業(yè)也。知崇禮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將《易》與德、禮、道義相互連接,并努力為后者找尋形而上的根據。就具體卦象的闡釋而言,亦不越君子、道德的藩籬,如“是故《履》,德之基也;《謙》,德之柄也;《復》,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甚至有時亦以現(xiàn)實禮法為內容進一步將儒家道德具體化,如在對《解》卦六三爻辭“負其乘,致寇至”進行解釋時,稱“負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慢藏誨盜,冶容誨淫”。從卦象上看,六三居九二之上,且陰爻居位不正,故有陰柔凌駕陽剛之意,《系辭》據此加以衍生性闡釋,將六三視作小人,九二視作君子。小人凌越君子,臣下冒犯君主,必將招致災禍發(fā)生,這儼然成了儒家等級規(guī)范的翻版。對道德倫理的絕對重視是先秦儒家的功勞,他們的思想、學說以一種顯性而有意識的方式,在權利話語的推動下,籠罩了古代社會的各個方面,文學乃至文學闡釋自然被包含在內。但將這種顯性話語與闡釋實踐加以整合,形成從天到人、從人到德、從德到言的闡釋模式,《周易》具有開風氣之先的作用。

         

        在后世的詩學闡釋中,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周易》的影子,其為詩學領域中道德性闡釋的形成奠定了基礎。明末王思任在評論湯顯祖《牡丹亭》等作品時稱“古今高才,莫高于《易》”,22(P1)以此概括《周易》在思維方式、立象技巧、義理呈現(xiàn)方面對后來文學創(chuàng)作者、文學闡釋者的意義。事實上,受《周易》影響,以“變易”為內核的哲理性闡釋雖然一直都存在著,但以道德為根基的倫理注入則更占主流。宏觀而言,以《詩大序》《典論·論文》《文心雕龍》《詩品序》等為代表的理論性闡釋文本也往往采取類似《周易》的義理灌注模式,由天德言及人德、文德?!段男牡颀垺氛撐囊浴霸馈薄罢魇ァ薄白诮洝睘楸?,其所言之“道”“圣”“經”,內涵盡管復雜,但總觀全書會發(fā)現(xiàn),實則更偏于儒家一脈,儒家道德倫理是“文之樞紐”的重要組成部分。柳宗元《楊評事文集后序》中也談到了文與易道的關系,“文有二道:辭令褒貶,本乎著述者也?!稣吡?,蓋出于《書》之謨、訓,《易》之象、系,《春秋》之筆削,其要在于高壯廣厚,詞正而理備,謂宜藏于簡冊也”。23(P181)柳宗元為唐代“以文明道”的主要倡導者,在他看來,文章的本源是《周易》《尚書》《春秋》等前代經典,它們亦是文章辭令的取法對象。很顯然,柳宗元所強調的辭令“高壯廣厚”和“正而理備”之“道”實際上是儒家形而上道德觀念在文學形式上的具體化。在上述理論篇籍中,道德是它們看待文學問題的基本出發(fā)點,這也構成了詩學闡釋的顯性表征。

         

        下面再通過具體闡釋文本,分析《周易》德行闡釋觀對闡釋實踐的實際影響。在文學闡釋史上唐人李善對《文選》的注釋具有里程碑的意義:首先,《文選》自魏晉以后對中國文人產生了持續(xù)影響,其注文既是前代思想觀念的凝結,也是時代文學潮流的建構者,更是中國文學闡釋史上的典型案例。其次,“文選學”得以存在的重要基石是注釋和疏解,以注釋為根基的文學性闡釋是其構成主體,這些注疏不同于宏觀的理論言說,但卻以具體而微的方式展示著闡釋可能達到的高度。據筆者統(tǒng)計,《文選注》中以《周易》為注的地方有753處,其中很多注解都屬于道德化闡釋,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分析,權以作為開篇的班固《兩都賦》為例,窺其大概。李善對班固《兩都賦》中“國藉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業(yè),士食舊德之名氏”等句進行解釋時,在引用《周易·訟》六三爻辭“食舊德,貞厲終吉”的基礎上,又引《淮南子》進一步從義理層面加以闡發(fā),“古者至德之時,賈便其肆,農安其業(yè),大夫安其職,而處士循其道”,24(P151-152)將士、農、工、商各安其業(yè),社會其樂融融的景象與社會道德相聯(lián)系。表面看來這僅屬于字詞訓詁和句義疏解的層面,但卻在這一過程中加入了李善自己的情感傾向,即城邑的富足、社會的合理絕不僅僅表現(xiàn)在物質層面的極大豐富以及個人欲望的放縱,最終的衡量標準應該是道德水平和文明程度的普遍提升,這一倫理化主題也恰是《兩都賦》和其他漢大賦的共同指向。同樣,在對《東都賦》“省方巡狩,躬覽萬國之有無,考聲教之所被”句進行注解時亦稱“《周易》曰:風行地上,觀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也”,24(P175)進一步強化了道德因素、教化動機在觀風中的地位。所以,《周易》在《文選》的闡釋層面不僅充當著單純訓詁材料的角色,也扮演著闡釋原型的角色,其倫理所指既規(guī)約著闡釋的方向,也豐富了闡釋的內容。

         

        總體而言,中國闡釋學的早期雛形是對先秦經典的解讀,從寬泛的意義上來說,可以將其稱為經學闡釋,兩漢以后,以闡釋《詩》《騷》為主的詩學闡釋逐漸興盛起來?!吨芤住纷鳛闄M亙上古至春秋時期的“歷史性文本”,其在產生過程中已經蘊含著經學與詩學的兩種闡釋萌芽。雖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其闡釋屬性歸于經學的范圍,但它對詩學闡釋的影響則不容忽視。這種影響,一方面體現(xiàn)為思維方式上的整體灌注,文章提到了天人模式、擬象模式及義理模式,盡管三者之間不免存在交叉,但總體上屬于這個維度;另一方面是在上述思維方式影響下的具體卦理征引,這種方式在闡釋實踐中經常發(fā)生,也正因如此我們才可將《周易》對詩學闡釋的影響坐實。需要指出的是,宋明以后隨著“經”與百姓日用的關系越發(fā)緊密,其與“文”相互糾纏的機會逐漸增多,遂使經學闡釋與詩學闡釋開始了深度交融。這一點在明清敘事類作品的評點中非常普遍,甚至有學者將這種情況稱作“另一個經典世界”,25(P414)這表明詩學闡釋開始成為時代主流。事實上,在晚清至五四時期的思想啟蒙運動中,建基于經學基礎上傳統(tǒng)的傳、疏、箋等闡釋方式已經精疲力乏,而脫胎于詩學闡釋的文學批評、文學評論則在啟蒙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而且這種作用在文化再啟蒙的過程中亦毫不過時。但無論時代如何更替,我們都不能忽視以《周易》闡釋為代表的經學闡釋的歷史意義,或者說,其在思維層面建構的闡釋模式經得起歷史的考驗,并以文化基因的形式深蘊于中國文化的最底層。

         

        注釋:
         
        [1]本文所引《周易》文字,悉據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不一一標出。
         
        [2]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進一步解釋稱“夫子作十翼,謂上《彖》、下《彖》、上《系》、下《系》《文言》《序卦》《說卦》《雜卦》也”,這是主張孔子作傳的最權威性觀點。但此說被歷來研究者懷疑。今人黃壽祺、張善文綜合諸說利弊,認為十翼與儒家思想有關無疑,極有可能是孔子后學所為,“采納了孔子的言論或觀點,則是事實”(《周易譯注·讀易要例》)。目前,這種觀點被普遍接受,本文從此說。
         
        [3](清)章學誠.文史通義[M].北京:中華書局,2012.
         
        [4]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5]如《初學記》中引曹丕對《泰》卦傳辭的理解:“《易》曰:‘上下交而其志同。'由是觀之,交乃人倫之務,王道之大義,非特士友之志也。”孔穎達《周易正義》釋《謙》曰“屈躬下物,先人后己,以此待物,則所在皆通”。
         
        [6]“天地之心”始自《復》卦,該卦《彖傳》將陰陽循環(huán)往復的道理定義為“天地之心”,《文心雕龍》則在此基礎上將富有文采的語言(即文章)視作“天地之心”。
         
        [7](明)黃宗羲.明文海[M].北京:中華書局,1987.
         
        [8](清)劉熙載.藝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9](清)陳士斌.西游真詮[C]//.《古本小說集成》編委會編.古本小說集成(第2輯11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10]曹旭.詩品箋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11](宋)黎靖德.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8.
         
        [12]莊輝明,章義和.顏氏家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13]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
         
        [14](宋)吳沆.環(huán)溪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8.
         
        [15](明)胡應麟.詩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6]轉自黃霖等.原人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
         
        [17]錢鍾書.中國固有的文學批評的一個特點[J].文學雜志,1937(4)。按:吳承學在《生命之喻——論中國古代關于文學藝術人化的批評》(《文學評論》1994年第1期)一文中也較系統(tǒng)地梳理了中國古代文學批評中體現(xiàn)出的“生命”現(xiàn)象,只不過該文對《周易》與生命闡釋之間的關系沒有展開。
         
        [18](清)紀昀,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97.
         
        [19]周裕鍇.中國古代闡釋學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20]張隆溪.道與邏各斯:東西方文學闡釋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
         
        [21]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
         
        [22](明)湯顯祖,(明)王思任.王思任批評本牡丹亭·敘[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
         
        [23](唐)柳宗元.柳宗元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24](清)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第1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5]楊義.中國敘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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