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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友國 肖永明】“斯文”即“斯德”:《論語》“斯文”新詮

        欄目:《原道》第39輯
        發(fā)布時間:2021-03-17 16:11:21
        標簽:文德、文王之德、斯文

        “斯文”即“斯德”:《論語》“斯文”新詮

        作者:謝友國 肖永明(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博士研究生;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教授)

        來源:《原道》第39輯,陳明、朱漢民主編,湖南大學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

         

         

         

        (《論語》)

         

        內(nèi)容摘要:要正確理解《論語·子罕》章中“斯文”一詞的涵義,必須回答三個問題:斯文與文王有什么關系?孔子與斯文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與于斯文,就不畏匡人?

         

        傳統(tǒng)注疏無法對這三個問題給出清晰解答,將“斯文”詮釋為“斯德”,即文王之德或文德,而不是儒家典籍、禮樂制度或文化等,則能夠對這三個問題予以融貫回應。《論語》“斯文”一章實際是說,孔子在危難之際,借用傳統(tǒng)的天命觀,以“斯文”鼓舞自己和弟子們堅定道德自信,保持仁者之勇。

         

        事實上,先秦的“文”是一個復雜的概念。西周時,“文”與“德”密切相關,尚“文”也就是尚“德”。但春秋時,隨著尚“文”之風的泛濫,“德”內(nèi)在化,“文”則相對外在化?!拔摹敝饾u向文獻、文學等轉變,與“德”分道揚鑣,漸行漸遠,導致后代的注疏者大都不知道“斯文”即“斯德”。

         

        關鍵詞:斯文;文;德;文王之德;文德

         

        “斯文”一詞出自《論語·子罕》:“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如予何!’”

         

        所謂“子畏于匡”是指,孔子離開衛(wèi)國準備去陳國,途經(jīng)匡地,被匡人錯認為他們的仇敵陽虎而遭到圍困,情勢十分危急,同行弟子頗為恐慌。故孔子說了“文王既沒”以下一段話勉勵他們,當然也是自勵。

         

         

         

        (子畏于匡)

         

        一般認為,這里的“斯文”是指儒家典籍、禮樂制度或文化等。這些詮釋雖也有一定的依據(jù),但推測成分較多,證據(jù)不足,不太切合原意。本文認為,“斯文”就是指“斯德”,即文王之德或文德。下面將先檢討傳統(tǒng)解釋的不足,再為本文的新詮提供詳細論證。

         

        一、傳統(tǒng)注疏對“斯文”的詮釋

         

        要準確理解此章“斯文”的涵義,必須清楚地回答三個問題:斯文與文王有什么關系?孔子與斯文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與于斯文,就不畏匡人?下面從這三個問題出發(fā),分別對常見的傳統(tǒng)解釋做簡要檢討。

         

        何晏《論語集解》引孔安國、馬融等說,沒有解釋“斯文”的具體內(nèi)涵,只是用“其文”“此文”指“斯文”。首先,這幾位詮釋者沒有解釋斯文與文王之間的關系。孔氏云:“茲,此也。言文王雖已死,其文見在此。”

         

        他大概認為,文王之于斯文,是不言自明的。其次,他們認為孔子知道斯文并傳承斯文。如孔氏云:“言天將喪此文者,本不當使我知之。今使我知之,未欲喪也。”這也就是將“與于”作“知”解。又如馬氏云:“天之將喪此文,則我當傳之?!边@是將“與于”作“傳”解。

         

        第三,他們認為匡人如果加害孔子,就是違天。馬氏曰:“言其不能違天以害己也?!钡麄儧]有解釋為什么這樣做就是違天??傮w來看,這些詮釋都是緊扣原文,很少發(fā)揮,也沒有提供外證。

         

        皇侃《論語義疏》釋“斯文”為“文王之文章”,并認為此章是孔子“自說己德,欲使匡人知己也”,并引衛(wèi)瓘之說,認為孔子為了不讓匡人有疑,故不直接辯解自己不是陽虎,而采用這樣一種“自說己德”的方式間接澄清。

         

        據(jù)此,首先,皇侃認為斯文是文王用來教化天下的。其云:“言昔文王圣德,有文章以教化天下也。”其次,他認為孔子傳承斯文,但沒有說明理由。其云:“文王今既已沒,則文章宜須人傳,傳文章者非我而誰。”

         

         

         

        (皇侃)

         

        第三,他認為匡人之所以放過孔子,是因為他們懼怕誤殺賢人。值得注意的是,在《論語·述而》“天生德于予”下,皇侃引江熙注云:“小人為惡,以理喻之則愈兇強,宴然待之則更自處,亦猶匡人聞文王之德而兵解也?!笨梢娊跏菍ⅰ八刮摹贬尀椤拔耐踔隆薄;寿┰谧⑹柚卸啻翁岬健暗隆薄百t”,表明他也認識到“斯文”與“德”是有關聯(lián)的,但似乎又很難在“德”與“文章”之間建立明確聯(lián)系。

         

        張栻《論語解》認為“文也者,所以述是道而有傳也”,“文”實即指《易》《詩》《書》《春秋》等。但是,首先,張栻沒有明確解釋文王與斯文的關系,大意是斯文為文王所傳。

         

        其次,張栻認為斯文即孔子將述的經(jīng)典。其云:“方夫子畏于匡時,所謂《易》《詩》《書》《春秋》皆未討論也,故以為天之將喪斯文?!钡谌瑥垨蛘J為孔子以斯文為己任,故喪己即喪斯文,而斯文與孔子的喪與不喪,都取決于天,“亦非匡人之所能為也”。

         

        朱熹《論語集注》認為,“道之顯者謂之文,蓋禮樂制度之謂。不曰道而曰文,亦謙辭也”。除此之外,《集注》對其它文義幾乎未作解釋,只是引了“馬氏曰”一大段。

         

        但其所引,與何晏《集解》比較,會發(fā)現(xiàn)原來是綜合了孔安國和馬融兩家的說法而略有改易。據(jù)此,首先,朱子對斯文與文王的關系未作解釋。其次,朱子認為孔子與于斯文。第三,朱子認為天不欲喪斯文,孔子生死非由匡人所能決定。

         

        可以看出,朱子對“斯文”的注釋非常謹慎,沒有直接以儒家經(jīng)典為解,并認為禮樂制度與道是一體的。朱子對“文”“道”的辨析,顯然受到唐宋古文運動有關“文”“道”關系探討的影響。

         

        王夫之《論語訓義》認為“文”是使人異于禽獸、君子異于野人的唯一辦法,古代的圣人是模仿天文而治教天下,“后世之天下,文存則泰,文喪則否”,故謂:“文,即道也;道,即天也?!蔽耐跻郧?,文皆見諸行事,以君道立治統(tǒng);文王以后,則存之典章。據(jù)此,首先,船山認為斯文至文王而大備。

         

         

         

        (王夫之)

         

        其次,他認為孔子修明斯文以教萬世,“于患難之際,所信于天者,文而已”。第三,他認為匡人之難無法與文王所經(jīng)歷的兇險相比,故孔子一定逢兇化吉?!墩撜Z訓義》的特點是視野開闊,其謂文為典章,又謂文即道,不拘于原文,又能緊扣主題。

         

        其他如劉寶楠《論語正義》、程樹德《論語集釋》、錢穆《論語新解》、楊伯峻《論語譯注》、李澤厚《論語今讀》等,在這三個問題上皆未突破前人之說。越到后面,越傾向于將“斯文”籠統(tǒng)地作“文化”解。

         

        如楊伯峻譯曰:“周文王死了以后,一切文化遺產(chǎn)不都在我這里嗎?天若是要消滅這種文化,那我也不會掌握這些文化了;天若是不要消滅這一文化,那匡人將把我怎么樣呢?”

         

        總的來看,所有對《論語·子罕》章的詮釋,都以內(nèi)證為主,很少與《論語》其他章節(jié)和先秦其他思想文獻聯(lián)系起來。對于前文提出的三個問題,有的詮釋將之視為自明的,有的提供了證據(jù),但并不能令人滿意。

         

        在文王與斯文的關系問題上,如果將“斯文”理解為《詩》《書》《禮》等典籍傳統(tǒng),則難以提供證據(jù)證明文王與這些經(jīng)典有直接的關系。如果將“斯文”理解為禮樂制度,此問題也不易于證明。

         

        不管是典籍傳統(tǒng)還是禮樂制度,更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的是周公,而不是文王。故部分現(xiàn)當代學者籠統(tǒng)稱之為文化。在孔子與斯文的關系問題上,不管何種理解,此問題似乎都易于證明,但也要解釋:既然文如此重要,為什么有時孔子會輕視文,如說“行有余力,則以學文”(《論語·學而》)。

         

        在為何與于斯文就不畏匡人問題上,尤其是難點。如果“斯文”是指典籍傳統(tǒng),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天將因此庇護孔子?如果“斯文”是禮樂制度或文化,那與于斯文的人在當時有許多,孔子何來那樣的自信?皇侃等少數(shù)注疏者欲將“斯文”理解為“文王之德”,但沒有在“文王之德”與“文章”之間建立聯(lián)系,顯得游移不定。

         

        二、“斯文”即“斯德”的證明

         

        其實,“斯文”是指“斯德”,即文王之德。下面仍然從那三個問題入手,證明此說完全滿足條件,能夠對三個問題都給出合理的解釋。

         

        首先,文王與德的關系?!拔耐踔隆笔俏髦芤韵鲁R姷恼f法,見于《尚書·君奭》(誤作“寧王之德”),《詩經(jīng)·周頌·維天之命》《詩經(jīng)·周南·樛木》和《詩經(jīng)·大雅》之文王、棫樸、旱麓、思齊等篇,《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襄公三十一年、昭公六年,以及《孟子·公孫丑上》《禮記·中庸》《禮記·緇衣》等。

         

        其他形式稱頌文王之德的表述更是不計其數(shù),如《詩經(jīng)·大雅·文王之什》,幾乎全部是對文王德行的稱頌和紀念。金文中也不乏稱頌文王之德者,如《大盂鼎》:“今我惟即型稟于文王正德。”有學者指出,《左傳》《國語》等的“文德”一詞,應該是“文王之德”的提煉和總結。

         

        如“昔成王合諸侯成周,以為東都,崇文德焉”(《左傳·昭公三十二年》),“小國無文德而有武功,禍莫大焉”(《左傳·襄公八年》),“昭顯文德”(《國語·周語下》)。

         

        《詩經(jīng)·大雅·江漢》云:“矢其文德,洽此四國?!薄兑住ば⌒蟆ご笙蟆吩疲骸熬右攒参牡?。”《古文尚書·大禹謨》云:“帝乃誕敷文德?!本勺魅缡怯^。《詩經(jīng)·周頌·清廟》曰:“濟濟多士,秉文之德。”毛傳曰:“執(zhí)文德之人也?!编嵐{曰:“皆執(zhí)行文王之德?!笨追f達《正義》謂毛、鄭二家同,即“文王之德”與“文德”同。

         

         

         

        (《詩經(jīng)》)

         

        總之,“文王之德”或“文德”是周王朝政治合法性的保障,對“文王之德”的稱頌彌漫于周文化的各個角落。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詩經(jīng)·周頌·維天之命》云:“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

         

        《中庸》解釋說:“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边@是說,文王之所以為文,就是因為文王有不竭的純德。文王之德不稱其為“德”而稱其為“文”,這足以證明“文”與“德”可以互訓。

         

        又《國語·周語下》曰:“文王質(zhì)文。”韋昭注曰:“質(zhì)文,其質(zhì)性有文德也?!薄秶Z·魯語上》曰:“文王以文昭。”韋昭注曰:“文王演易,又有文德?!倍际钦f文王之被稱為“文”是源于其有文德。

         

        如此來看,《論語》“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中,后一個“文”是順著前一個“文”而來,這樣語義非常連貫。如果說成“文王既沒,德不在茲”,自然也無不可,只是在當時“文”“德”尚可互訓的語境內(nèi),殊無必要。后面的“斯文”,當然是順著前面的“文”而來,都是指文王之德,而不是典籍、禮制或文化等。

         

        其次,孔子與德的關系。德無疑是孔子關注的核心,一般也不會有人否認孔子的德行。那么,孔子會認為自己擁有德嗎?這一問題要分開來看。一方面,孔子的確對此有明確表述。

         

        《論語·述而》云:“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這無疑可以證明孔子對己德的自信。這是與“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如予何!”完全相同的句式,有力地證明了“文”即“德”,未喪的“斯文”顯然就是天生之“德”。

         

        當然,孔子不止繼承了文王之德,而且將“德”發(fā)展為“仁”?!墩撜Z·述而》載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彼^“斯仁”,正是“斯文”。《論語》中,孔子通過對仁的追求,時時表露出這種道德自信。

         

        如《論語·顏淵》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里仁》載“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边@些都可以看作夫子自道,與“天生德于予”“天之未喪斯文”,只是程度不同罷了。

         

        可見,孔子雖然仍借助天命觀表述其德思想,但這里的天已經(jīng)虛化了。真正對命運起決定作用的,來自于道德意志和道德行動。但另一方面也值得注意:孔子會認為“文王之德”只被他一人繼承了嗎?“天之未喪斯文”“天生德于予”是孔子自言還是對弟子們說的?

         

         

         

        聯(lián)系《論語》其他章節(jié)來看,孔子不太可能認為德僅存在于他一人之身,那將有點像道德狂人或野心家之言,如王莽在其事敗之后說:“天生德于予,漢兵其如予何!”(《漢書·王莽傳》)孔子既不輕許他人為圣,更是一再拒絕弟子稱他為圣人。

         

        《論語·述而》載“若圣與仁,則吾豈敢!”“圣人,吾不得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論語·子罕》載子貢稱其為“固天縱之將圣,又多能也”,孔子急忙辯解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因此,不管是“天之未喪斯文”還是“天生德于予”,都應該是孔子鼓勵弟子之詞。每個人都有天生之德,因此要有道德勇氣,不必畏懼。

         

        最后,為什么與于斯德,就不畏匡人?眾所周知,周人有“以德配天”的思想傳統(tǒng),《左傳?僖公五年》載“《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敝苋讼嘈牛械抡呤芴烀?,無德者失天命。

         

        從正面來說,德是獲得天命、延續(xù)天命的唯一條件,有德者能獲得天的護佑。如《尚書·召誥》載“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薄睹Α份d“皇天引厭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睆姆疵鎭碚f,無德則將喪失天命。

         

        這一結論,是周人在反思小邦周何以能取代大邦殷時獲得的。如《尚書·君奭》載“弗吊天降喪于殷?!薄渡袝?多士》載“爾殷遺多士,弗吊旻天,大降喪于殷?!薄渡袝?多方》載“乃惟爾商后王,逸厥逸,圖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時喪?!碧臁敖祮省眱叭怀闪艘粋€固定表達。

         

        周人也不乏依據(jù)這一觀念對自身危機的反思,如《詩經(jīng)·小雅·雨無止》載“浩浩昊天,不駿其德。降喪饑饉,斬伐四國。”《詩經(jīng)·大雅·召旻》載“昊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民卒流亡?!边@里的“降喪”“降時喪”等特別值得注意,因為其與天“喪斯文”,顯然是有聯(lián)系的。

         

         

         

        (《儒家典籍》)

         

        區(qū)別在于,天“降喪”是因為君王的德行有虧而施加的懲罰;天“喪斯文”,則是由于個人放棄對德的追求。而天“未喪斯文”,是由于保持著求仁之心??傊?,只要有德,就會得到天命的護佑,無懼匡人,故《論語?憲問》載“仁者必有勇”,《論語?顏淵》載“內(nèi)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也就是說,孔子真正相信的是仁者之勇,而并非天的庇護。同時也可以看到,孔子發(fā)展了西周原有的德觀念。在西周初期,德主要指德行,用于政治領域、社會領域。而春秋時期,德已經(jīng)開始內(nèi)在化和個人化了。

         

        綜上所述,可知所謂“斯文”,就是“斯德”?!墩撜Z》這一章的大意是,孔子為匡人所困,同行人感到恐慌,孔子鼓勵大家說:“文王雖然死了,文王之德不是還在這里嗎?

         

        如果天要使文王之德消亡,我們這些后人就不會具備德性;既然天不想讓文王之德消亡,匡人又能對我們怎么樣?”在西周至孔子時代,與天命緊密相關的不是典籍傳統(tǒng),也不是禮樂文化,而是德。

         

        孔子最為看重的,也不是儒家典籍和禮樂文化,而是以仁為主的德。而這種德,稱為文,可能特指文王之德,并簡稱文德。因此,孔子可以順著“文王既沒”中的“文”,用“文”代替“德”,用“斯文”代替“斯德”。

         

        后世注家將“斯文”詮釋為儒家典籍、禮儀制度或文化,顯然都不得要領,難以讓人信服。他們之所以如此詮釋“斯文”,除了“文”的語義演化外,可能還有兩個因素:

         

        其一,歷代注疏,大都存在一個錯誤的預設,那就是認為孔子自視為圣人。但事實上,這是孔門弟子及后世儒者不斷將孔子圣化的結果。由此而推測“文不在茲”“天之未喪斯文,匡人如予何!”是孔子自覺承擔傳承“斯文”的責任,恐有不妥。

         

        其二,與上一點密切相關,“予”不是孔子獨稱,而應該理解為“我們每一個人”。“匡人如予何!”是指匡人能對我們每一個擁有德性的人怎么樣。同樣,“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也應該同樣理解。

         

        至此可以說,將“斯文”詮釋為“斯德”,是有相當依據(jù)的。但為什么古代注家極少有人注意到呢?這恐怕才是困難之所在。前引皇侃疏,多次提到“德”,而江熙更是直接將“斯文”稱為“文王之德”,但他們顯然已經(jīng)很難在“德”與“文”之間建立直接的聯(lián)系。要解決這一難題,就不得不考察先秦“文”觀念的變遷。

         

        三、先秦“文”觀念的外在化

         

        (一)文即德:甲金及西周文獻中的“文”

         

         

         

        “文”在甲金文獻中極常見,甲骨文作(《合集》36534)(《合集》947反)等,金文作(《師酉簋》)(《史喜鼎》)等,大都在“文”字中有一個類似“心”或“乂”“V”等的字形。

         

        多數(shù)學者認為此字本指文身之紋。但在實際語言材料中,鮮有表本義者?!督鹞男瘟x通解》除了推測有“文身”這一本義外,實際用例列舉了美、與“武”相對、專指周文王、用于諸侯謚稱等18種義項,基本都是與美、善相關的涵義,尚無一例作文化、文獻、文章、文字解。

         

        季鎮(zhèn)淮、馮時等學者注意到,在西周早期文獻中,“文”與“德”是緊密相連的。季鎮(zhèn)淮認為這種“文”內(nèi)加一“心”符的,是“忞”的前身?!墩f文解字》載:“忞,自勉強也?!?o:p>

         

        所謂自勉強,就是勉勵自己正心修身之意,與德同,因德在金文作“惪”,正是正心之意。馮時則斷言,“‘文’為人的內(nèi)心修養(yǎng),故有文德之意”。并認為,“文”與“德”在殷周之際稱謂雖不同,涵義實無別,其差異只在于殷人重“文”,周人則崇“德”,后者是在繼承前者的基礎上逐漸完善起來的。

         

         

         

        (《說文解字》)

         

        周初的統(tǒng)治者極重“德”,而文王、周公之德,主要表現(xiàn)在惠保小民、勤政節(jié)儉、與民同樂、敬老尊賢、恭祭先祖等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周文王被稱“文”王,周公則被稱為“文”公,二人同以賢德著稱,可見當時“文”與“德”之間密切的關系。

         

        具體來說,這種“文”,是一種與“武”相對的德和政治風格?!渡袝び碡暋吩唬骸叭倮镛裎慕蹋倮飱^武衛(wèi)?!倍谝笊滩忿o和金文中,“文”大多也是與“武”并列,作為對先王的美稱,如“文武丁”“文武帝”等。

         

        馮時認為“‘武’乃言武勇強圉,強調(diào)的是人的外力暴戾的一面,而‘文’為文雅修心,則強調(diào)的是人的內(nèi)養(yǎng)溫和的一面”。周初“文王”“武王”并稱,顯然也是對這一傳統(tǒng)的繼承。在西周典籍中,這種以“文”為美稱的現(xiàn)象極為普遍。

         

        例如,所謂“文人”正是指有德行的人?!渡袝の暮钪吩疲骸白沸⒂谇拔娜??!笨讉髟唬骸笆棺沸⒂谇拔牡轮??!薄对姟ご笱拧そ瓭h》云:“告于文人,錫山土田。”毛傳曰:“文人,文德之人?!笨梢姡瑵h代注釋者仍知道“文人”是指文德之人。

         

        “文人”的用例,在西周吉金文字中極為常見。如《善鼎》云:“唯用綏福乎前文人,秉德恭純?!薄蹲敷吩疲骸坝孟硇⒂谇拔娜恕!薄毒绥姟吩疲骸坝米沸①┣拔娜?,前文人其嚴在上?!薄逗吩疲骸捌涓袂拔娜?。”

         

         

         

        (西周吉今拓片)

         

        《晉侯穌鐘》云:“前文人其嚴在上,翼在下?!薄顿庵夔姟吩疲骸捌溆米沸⒂诨士家巡?,用侃喜前文人?!彼^前文人,就是有德的先人。“前文人”或作“文祖”“文考”“文父”,女性則稱“文母”“文姑”等,都是指有文德的先人。

         

        這種對“文”的崇尚,主要表現(xiàn)在“禮”上。柳詒徵曾說:“三教改易,至周而尚文。蓋文王、周公皆尚文德,故周之治以文為主?!辈⒅赋觯苋说纳形?,主要是落實在禮樂制度上?!蹲髠鳌こ晒辍份d“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祀”(禮)與“戎”之對舉,顯然等同于“文”與“武”之對舉??梢?,周人說“文”,也就是說“禮”。而眾所周知,“禮”與“德”在西周是相通的。因此可以說,西周時期“德”“文”“禮”幾乎是同義詞,其中,“德”主要是指價值觀念,而“文”和“禮”既是價值觀念,又是形式系統(tǒng)。

         

        (二)“文”的舊觀念:東周的“文”

         

        東周是一個思想劇烈變動的時期,“文”的涵義也處在新舊交替之際。反映舊觀念的最重要的材料莫過于《國語·周語下》所載單襄公之說。在這段文字中,單襄公將“文”與“德”并舉,對二者作了較詳細的解說。

         

        單襄公是周定王(?—前586)的卿士,晉公孫周(即后來的晉悼公,前586—前558)少年時即入周師事之,其德行頗得襄公贊許。單襄公囑其子云:

         

        “必善晉周,周將得晉國。其行也文,能文則得天地,天地所祚,小而后國。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實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愛也;義,文之制也;智,文之輿也;勇,文之帥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讓,文之材也?!?o:p>

         

        在單襄公看來,文極為重要,能文,大則可得天下,小亦可得國。單襄公列舉了晉周的十一種德行,并均以文作解,認為分別代表文的一種類型。故韋昭注云:“文者,德之總名也?!?o:p>

         

        單襄公又云:“天六地五,數(shù)之常也。經(jīng)之以天,緯之以地,經(jīng)緯不爽,文之象也?!边@與《左傳·昭公二十八年》“經(jīng)緯天地曰文”顯然是同一思想。也就是說,這十一種“文”是模仿天文和地文而來,是經(jīng)天緯地的象征。

         

        因此,能文者可以得天地。值得注意的是,敬、忠、信、仁、義、智、勇、教、孝、惠、讓與儒家常見德目頗為相近。不同的是,對這些德目,單襄公并不稱之為德,而是稱之為文。

         

        單襄公又曰:“文王質(zhì)文,故天祚之以天下。夫子被之矣,昭穆又近,可以得國?!眴蜗骞珜x周與周文王類比,認為其也如文王一樣,有文之象,將會得國。也就是說,晉周具備文王一樣的德,而這種德被稱為文。

         

        伴隨著周王朝的衰落,各諸侯國逐漸崛起。在單襄公之前,相繼稱霸的齊桓公(?—前643)和晉文公(前697—前628)都有“文”名,而這種“文”名的獲得,據(jù)史載也仍然主要基于他們的德政。

         

        《國語·齊語》載,齊桓公對各方諸侯輕幣而重禮,“拘之以利,結之以信,示之以武”,諸侯們“信其仁、畏其武”,由是“大國慚愧,小國附協(xié)”,“文事勝矣”。之后又“隱武事,行文道,帥諸侯而朝天子”。

         

        因此有學者認為,“齊桓公得以稱‘文事勝’的根本原因,在于‘德’的推行”。與齊桓公齊名的晉文公,亦頗有德聲。晉文公之謚“文”,與其推行文教頗有關系?!蹲髠鳌べ夜吣辍份d晉文公初掌政權,接受子犯的建議,推行義、信、禮等一系列的施政舉措。

         

         

         

        (晉文公復國圖卷)

         

        《國語·晉語》則詳細列舉了其一系列的德政?!秶Z·楚語上》亦載白公子張云:“齊桓、晉文,皆非嗣也,還軫諸侯,不敢淫逸,心類德音,以德有國?!笨梢娫诋敃r,尚文仍重德,還不是虛文。

         

        (三)“文”的新變化:東周的“文”

         

        東周以后,“文”成為重要謚號,為眾人所尚。史載謚“文”的公侯,如晉文侯、秦文公、陳文公、楚文王、鄭文公、衛(wèi)文公、晉文公、魯文公、曹文公、蔡文侯、宋文公、燕文公、魏文侯等,其他爵位更低而謚“文”者不計其數(shù)。

         

        這些人相對來說都是當時較為賢能的貴族,但其中也有名實難符者?!墩撜Z·公冶長》載,衛(wèi)國大夫孔圉品行不端,卻被謚為“文”,子貢不滿,孔子解釋說:“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o:p>

         

         

         

        又《論語·憲問》載:“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笨奏龊凸逦淖颖緹o大德,甚至德行有虧,也都被謚為“文”,這說明尚“文”之風在泛濫和變異?!独献印吩唬骸懊姥圆恍??!敝苋松小拔摹敝L的演變真實地反映了這一點。

         

        周代尚“文”之風主要表現(xiàn)在禮上,但到春秋時代,禮雖越來越繁復、奢華,實則背離禮背后的德越來越遠?!蹲髠鳌ふ压迥辍份d魯昭公行禮如儀,但女叔齊卻認為:“是儀也,不可謂禮。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

         

        《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則載趙簡子問子大叔揖讓周旋之禮,子大叔同樣分辯曰:“是儀也,非禮也?!辈⒃敿毥忉屃耸裁词钦嬲亩Y,然后說:“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jīng)緯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o:p>

         

        這一句值得注意,在子大叔看來,真正的禮是“天地之經(jīng)緯”,這與前引《左傳》“經(jīng)緯天地曰文”和《國語》“經(jīng)之以天,緯之以地,經(jīng)緯不爽,文之象也”是相同的。也就是說,禮、文本應是同一的,都代表著有德。

         

        然而,現(xiàn)實中禮與文卻容易變異。《論語·八佾》所載“八佾舞于庭”和“三家者以雍徹”都是禮的異化?!墩撜Z·陽貨》載孔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這與女叔齊和子大叔的思路是一致的,都是要糾正禮的變異。

         

        與儒家極力挽救禮相反,道家和墨家卻丑化了禮。老子和墨子都對禮的異化有激烈批評?!独献印返?8章載老子曰:“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崩献优c前引女叔齊、子大叔和孔子,面對的是類似問題,但處理方式不同。

         

        《韓非子·解老》云:“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zhì)飾者也?!Y繁者實心衰也?!边@是說“禮”和“文”都是外在的,“禮”“文”越繁密,離“德”就愈遠。

         

        與老子類似,墨子對周代尚“文”之風的批評也相當猛烈。墨子提倡節(jié)葬,又非樂。喪葬和音樂都是周代尚“文”的重要內(nèi)容,但過分地追求導致了許多社會問題?!盾髯印そ獗巍份d,荀子認為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但墨子提出的問題其實是當時思想家共同面對的問題,無非是解決問題的方式不同罷了。

         

         

         

        (老子和墨子)

         

        孔子對周人尚“文”之風自然極為熟悉,他說:“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保ā墩撜Z·八佾》)“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保ā墩撜Z·季氏》)他稱頌堯曰:“大哉!堯之為君也。……煥乎!其有文章。”(《論語·泰伯》)

         

        但面對春秋時代王綱解紐、禮崩樂壞的時勢,他陷入矛盾之中。一方面,春秋之世,尚“武”之風正在洶涌,亂臣賊子層出不窮,而政治、外交場合的“文”,可以像齊桓公那樣“九合諸侯,不以兵車”(《論語·憲問》)。另一方面,尚“文”導致華而不實。過度的外交辭令,有名無實的禮儀制度,背離了文和禮的實質(zhì)。

         

        孔子在兩極之間求取平衡,他堅決反對“文”的異化,也無法容忍像老子和墨子那樣退回到原始的狀態(tài)中。因此,他選擇了中庸的解決方式,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保ā墩撜Z·雍也》)

         

        這里,“質(zhì)”是指人的內(nèi)在性情,“文”則是指外在禮文,“質(zhì)”“文”相對,不偏不廢,保證了一種良好的中庸狀態(tài)。當衛(wèi)國大夫棘子成說:“君子質(zhì)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予以反駁:“文猶質(zhì)也,質(zhì)猶文也?;⒈A猶犬羊之鞟。”(《論語·顏淵》)

         

        棘子成的觀點大概與老子和墨子類似。子貢認為這種觀點是錯誤的,如果沒有外在的文,就像去毛后的虎豹之皮與犬羊之皮,沒法區(qū)別。但這種“質(zhì)”“文”對立,也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后果,那就是“文”被徹底外在化。

         

        因此孔子會說:“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保ā墩撜Z·學而》)“孝”“弟”“信”“愛”“仁”都是德,具有優(yōu)先地位,而“文”則變得次要了,似乎只是錦上添花。

         

        前引單襄公曰:“其行也文,能文則得天地。”這是以“文”為“行”之標準,而孔子認為“行”先“文”后,其變可謂一目了然。“文”甚至還具有了貶義,如子夏說:“小人之過也必文?!保ā墩撜Z·子張》)

         

        儒家沒有像挽救“禮”那樣挽救“文”。前面已經(jīng)說過,在西周時期,“文”和“禮”是同一的,都代表著“德”。但隨著“禮”“儀”之辨,“禮”及其所代表“德”越來越內(nèi)在化,“文”與“禮”出現(xiàn)了完全不同的命運。

         

        “禮”永遠有一個外在的“儀”與之相對,“文”卻與“德”日益分離,以一個內(nèi)在的“質(zhì)”與之相對。李春青已指出,周代的“文”原本是形式系統(tǒng)與價值觀念的完美融合,但“到春秋之末,‘文’的系統(tǒng)就只剩下外在形式了”。

         

        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么后人在注釋“斯文”時,再也難以將之釋為“斯德”,而習慣于視其為外在的儒家典籍、禮樂制度或文化。

         

        通過以上論證可見,《論語》“斯文”是指“斯德”,即文王之德,而不是如一般所認為的那樣指儒家典籍、禮樂制度或文化等。孔子在危難之際,借用傳統(tǒng)的天命觀,用“斯文”鼓舞自己和弟子們保持道德勇氣。

         

         

         

        先秦的“文”是一個復雜的概念,其早期與德密切相關,在西周更可能特指文王之德,尚“文”也就是尚“德”。但春秋以后,隨著尚“文”之風泛濫,與“德”的內(nèi)在化相對,“文”走向外在化,逐漸向文獻、文學等轉變,與“德”分道揚鑣,漸行漸遠。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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