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博士,不,博士
作者:薩繆爾·胡克斯 著;吳萬偉 譯
來源:譯者授權儒家網(wǎng)發(fā)布
約瑟夫·愛波斯坦(Joseph Epstein)或許是當今英語世界最多產(chǎn)和最杰出的隨筆作家了。唯一能與他一爭高下的可能只有英國作家西奧多·達林普爾(Theodore Dalrymple)和安東尼·丹尼爾斯(Anthony Daniels)了,順便說一句,后者是醫(yī)生(上面這句中包含一個笑話,讀者明白了嗎?)不過,愛波斯坦還有另一個特點,這是達林普爾或丹尼爾斯無法相提并論的:他可能是當今無論用什么語言寫作的隨筆作家中最受鄙視的一位。是他活該?不,但他的詆毀者活該受到最徹底的鄙視,我很高興鄙視這些家伙。
愛波斯坦犯了什么罪呢?任何想了解更完整報道的人都應該看看《新評論》元月21日那期的社論“注釋和評論”或者愛波斯坦本人在2月21日《評論》上發(fā)表的幽默文章“厭女者的成功之道”(中文稿請參閱:《學人Scholar》公眾號https://mp.weixin.qq.com/s/OrTKYc7U1RExeU3nhNeo5A或《儒家網(wǎng)》http://www.lfshouyuan.com/article/20057或《觀察者網(wǎng)》https://www.guancha.cn/YueSe-AiPoSiTan/2021_03_03_582811.shtml---譯注)不過,若簡要了解的話,可閱讀《華爾街日報》去年12月份的專欄文章“白宮將擁有一個博士?如果你需要醫(yī)學博士,那就沒有”,愛波斯坦以開玩笑但又很嚴肅的口吻向第一夫人吉爾·拜登(Jill Biden)建議,他親切地稱她為“老兄”,認為她堅持要別人稱她“吉爾·拜登博士”是錯誤的---這讓人產(chǎn)生誤解,最明顯的原因就連腦瓜子并不聰明的人也能理解,更別說擁有更高學位的人了。如果他就此罷手,別再對這個絕對真理發(fā)表如下評論的話,愛波斯坦本來可能免予很多譴責:“‘拜登博士’聽起來讓人覺得有些欺騙性,可能還有滑稽的味道?!边@足以讓女權主義法西斯分子暴跳如雷了。愛波斯坦對男性不會那樣講話的。(誰知道呢?)捅了馬蜂窩之后,他收到了200封電子郵件,接著電視臺主持人和嘉賓都譴責愛波斯坦對博士的成就缺乏尊重---為什么這么有學問的人這么喜歡博士而不是先生或女士稱號呢?連愛波斯坦(沒有博士學位)曾經(jīng)任教30年的西北大學也因為其犯罪行為而將其名字從網(wǎng)站中刪掉了,這個舉動實在愚蠢之極,我本來總是認為西北大學是名牌大學,是優(yōu)雅高貴之所呢,沒想到是這樣子。我自己也曾在名牌大學---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讀書,不過,隨后我會談到這個問題。
當然,有榮譽博士學位,也有正兒八經(jīng)在研究生院讀書而獲得的博士學位。雖然我們可能提醒自己,有些在博士點之外獲得的榮譽博士學位也是在一輩子的思想貢獻之后獲得的如20世紀最偉大的批評家和文學記者埃德蒙德·威爾遜(Edmund Wilson)。有些榮譽博士學位不是讀出來的而是被授予的如歌手演員芭芭拉·史翠珊(Barbara Streisand)獲得人文文學博士(DHL),頒授學位的布蘭迪斯大學(Brandeis University)應該感到羞恥。威爾遜和史翠珊的共同點是,如果有人稱他們博士大概都不會答應。教區(qū)居民也不大可能前往擁有神學博士學位的神職人員那里去索要醫(yī)療建議。
大部分博士點培養(yǎng)的博士也是如此。如果有合適的需要,我們稱醫(yī)生醫(yī)學博士(M.D.),或牙科醫(yī)生牙科博士(the D.D.S.)或(D.M.D.)心理治療師哲學博士(Ph.D.)或醫(yī)學博士(M.D.),但通?;蚝线m的稱呼---無論適當?shù)脑~是什么---我們不會在擁有形形色色博士學位的人名前加上博士前綴,無論是哲學博士還是法學博士(J.D.)或美術博士(DFA)或理科博士(Sc.D.依據(jù)當?shù)貍鹘y(tǒng)可能是榮譽博士或研究生院授予的博士)或文學博士(D.Litt.和理科博士一樣)或社會科學博士(D.Soc.Sci.)或某些沒有出現(xiàn)在頭腦中的某些更怪異的博士或第一夫人吉爾·拜登博士(但不是第一醫(yī)生)現(xiàn)在著名的教育博士(Ed.D.)。
我早先提到本科時我上了名牌大學北卡羅來納大學。我有些驕傲地說名牌大學,除了因為該??偙惶峒笆亲钪奈辶萘⒋髮W之一之外,還有其他意思。在上卡羅來納大學之前以及在“本寧男子中學”(Fort Benning,Georgia)呆了幾年之外,我的大一學年是在東卡羅來納格林維爾(Greenville,NC)地方學院度過的。我小時候,父母定居在格林維爾,因為那里有個學院,我覺得應該去那里上學。(這并不是暗示格林維爾是個像教堂山或達特茅斯?jié)h諾威那樣的大學城,雖然那里以前是很漂亮和令人愉快的地方)。東卡羅來納學院現(xiàn)在是東卡羅來納大學(ECU),對此,我了解很少。當我在東卡羅來納學院上學時,它還被稱為(ECC)--僅僅幾年前被稱為東卡羅來納教育學院(ECTC),總有一個綽號“Eesy Teesy”
當東卡羅來納學院開始招聘了越來越多博士后,我回憶起來,那些教授們往往被稱為卡明斯博士(Dr.Cummings)或者梅里韋瑟博士(Dr.Meriwether)等。當我服完兵役轉學到教堂山分校時,我發(fā)現(xiàn)在教師們的堅持下,擁有博士的老師就像沒有博士要求的學科的老師一樣---被稱為教授或先生,如古迪孔茨先生(Mr.Goodykoontz)、豪爾曼教授(Prof.Holman)或納塔森教授(Prof.Natanson)---如果他希望像“吉爾”那樣要求在名字前面加上博士前綴,那就被稱為納塔森博士。(我最喜歡的哲學老師毛里斯·納塔森(Maurice Natanson)后來去耶魯讀了哲學博士,并在紐約社會研究新學院讀了第二個學位,如果你在某個學科擁有博士學位,能在其他學科獲得社會科學博士學位)。
我剛才的說法是經(jīng)驗法則,不是得到普遍承認的法則?!案叩葘W府”的名氣越是不響,你就越有可能發(fā)現(xiàn)老師們被稱為某某博士;而大學的牌子越響,你會發(fā)現(xiàn)老師們越普遍地被稱為某某先生或某某教授,這是名校有意輕描淡寫的含蓄做法。聽起來這是否有些勢利眼呢?或許吧。沒有關系(人家牌子響?。?。我最近向老婆提到這個經(jīng)驗法則,她碰巧讀的是蒙特霍利約克學院(Mount Holyoke College全美頂尖文理學院之一---譯注)、哥倫比亞、哈佛和耶魯。她看我的樣子就好像我剛剛認真宣布現(xiàn)在是二月一樣,“當然啊。這誰不知道?”
現(xiàn)在到了承認我擁有博士學位的時候了。也就是說,我不僅是退休的哲學教授,而且是哲學博士。在日常社交生活中,我會不好意思自稱“胡克斯博士”。啊,我曾經(jīng)這樣稱過一次---更準確地說是妻子這樣稱呼我的。在得知一個非常漂亮的餐廳在預訂座位方面以勢利聞名,她就為伙伴胡克斯博士預訂座位,并隨口問女士不戴手套是否可以接受?就餐之后,我用無博士頭銜的美國運通信用卡付賬,店主看了我一眼,那迷茫和鄙夷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在專業(yè)領域,我也沒有從來沒有使用博士前綴---雖然避免這樣做很困難。紐約城市大學是個很大的地方,有十多個校區(qū),有些校區(qū)很光鮮靚麗,有些則很一般。教學秘書或者不任課的老師偶爾會稱你教授,但更頻繁地稱你博士,即使這位老師并沒有獲得博士學位,但從來不稱先生或女士。就好像那個稱呼冒犯了他們辛苦奮斗才贏得的尊嚴。所以,我最后終于放棄抵抗了。
我的學院是紐約城市大學里更具“工人階級”色彩的校園,但這這并不意味著左翼傾向或者學生群體隨時準備起來造反,相反,他們非常尊重別人,急于討好別人。他們對常常告訴班上同學“叫我湯姆或杰克或拉里”的左派傻瓜感到困惑,他們接受博士的教導或許更舒服些。所以,當學期開始有學生問我“你的意思是什么?胡克斯博士”,我會回答他或者類似的場合,直到學生繼續(xù)說“我的意思是,病人布朗。。?!钡?,因為不能稱我為先生,他們決定稱教授---后來就一直這樣叫。(雖然我并不在場,但我猜想亨利·基辛格博士---吉爾博士的辯護者求助的一個人---在哈佛那樣絢麗之地是不會被稱為基辛格博士的。坦率地說,當他成為著名公眾人物--官員之后,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他被稱為“亨利·基辛格”之外的任何名稱,簡單得很。)
在我轉向下一頁之前還要說一句話,即使這句話可能要得罪某些人(甚至可能包括一些朋友)。教育博士(Ed.D.)不等于哲學博士。它是專門為管理者而非學者設計的學位,學術標準也低得多。而且,它往往和教育學科聯(lián)系在一起(有時候被命名為教師培訓學院),正如學界人人都知道雖然不是人人都承認的那樣,教育專業(yè)或教育系在學術上就是個笑話。所以,約瑟夫·愛波斯坦說,“吉爾·拜登博士”中帶有一種滑稽和欺騙的味道。
但是,這里除了考慮適當稱呼之外,還有更多其他東西。正如我上文所說,我們轉向類似回憶錄式的東西的討論。我喜歡在教堂山讀本科時的時時刻刻(可能有些夸張)。沒過很長時間,我就明白了讀書和思考,甚至有人花錢讓我讀書思考就是我想要的未來生活。我知道,這意味著必須到研究生院讀學位,就像擁有工會會員證一樣。但是,我不知道我對研究生院的厭惡竟然這么強烈和持久。
我是以哲學教授的身份退休的---但是,我只是在經(jīng)過中年職業(yè)革命之后才當了教授。我最初是在英語系開始學術生涯的,在申請讀研究生時,我最初不確定要讀英語還是讀哲學,我似乎更喜歡哲學。但是,學院研究目錄告訴我,最初毛里斯·納塔森介紹我的“大陸”哲學在研究生院里不如英國“分析”哲學、邏輯實證主義、維特根斯坦等那么受到尊重,在我看來,這種哲學似乎不怎么像人文學科研究的東西。所以,我選擇了英語,畢竟英語是我本科時學的專業(yè),哲學是我副修的專業(yè)。
我拿了獎學金進入了博士點,因為不滿意,一年后轉學到另一所學校,在兩年多時間里,我拿到了大部分學分,選修了一些課程,這些課程除了一兩門之外,似乎都是故意讓人膩煩透頂?shù)?。等到選擇畢業(yè)論文課題時(我已經(jīng)決心跳過碩士學位),我發(fā)現(xiàn)在那個博士點,你的選擇被局限在現(xiàn)有的兩個話題中。就我而言,(1)18世紀美國出版社的歷史,具體名字我忘了;(2)1930年代短篇小說競賽的歷史。在一個朋友的幫助下,我逃脫了,這位朋友有個朋友在我的第三個研究生院任助教。
在一個并不特別以學術卓越而聞名的大學,我重新找到久違了的思想興奮和激動,那是我本科(以及在此之前在本寧男校的臥談會)以來很少感受過的東西了。除了一兩個新老古董之外:教師們都很了不起,他們制造出一種我希望的氛圍,與其說是“學術”氛圍(雖然他們是學者)倒不如說是“思想”氛圍。該系的系主任是莎士比亞研究專家和翻譯過伊拉斯謨神學的犀利批評家。我的論文導師是研究梅爾維爾的學者和傳記作家,他也是個小說家同時負責為學院請人前來演講,都在一個學期,如羅伯特·佩恩·沃倫(Robert Penn Warren)、諾曼·米勒(Norman Mailer)、伯納德·馬拉默德(Bernard Malamud)、拉爾夫·埃里森(Ralph Ellison)和威廉·斯泰倫(William Styron)等名家。該系為詩人提供創(chuàng)造性寫作博士學位(其中有一位贏得了羅馬大獎Prix de Rome法國巴黎藝術院每年頒發(fā)給最優(yōu)秀的學生去羅馬法蘭西學院公費學習四年的獎學金---譯注),只要他寫了一整本詩歌,再加上一長篇批評性序言。這樣對待詩人的本人就是個詩人、批評家和人類學家,他還負責詩人狄蘭·托馬斯(Dylan Thomas)的美國之行。我博士論文答辯時的評委之一是個英國小說家、詩人、批評家和希臘拉丁經(jīng)典著作翻譯家:技藝高超的文人。輪到我的時候,正好我的導師在歐洲度假,于是研究語言的歷史學家被臨時委托來指導我,他的文化修養(yǎng)高深,看我的論文不成問題,我的論文探討的是從推動北美殖民地“大覺醒運動的18世紀啟蒙運動時期著名清教徒布道家喬納森·愛德華茲(Jonathan Edwards)到愛默生及以后美國思想的文學和哲學史,進而反思接近歐洲存在主義的主題:我知道,像所有博士論文一樣,我的論文有片面性錯誤但絕非無聊乏味的世界,但我很清楚,我的論文在任何別的大學都可能都不會被接受。我在這里試圖暗示的是,這個英語系和和我上過的和講授過課的讓我樂于逃離的其他任何院系都不同。后來,我的確轉到了哲學系---你瞧,真想不到,在我的紐約城市大學學院,那是古典哲學和大陸哲學的家。
那么,除了我自己的天堂之外,我為什么討厭研究生院?為什么博士學位對我來說一錢不值呢?研究生院--至少是英語系---不是什么“高等研究”而是研究變得狹隘、更狹隘、最狹隘。我之前講述過這個故事,很可能來自一個在舊金山教書的朋友寫的小說。這個故事說,他(也叫薩繆爾)舉辦了一個聚會,邀請一位魚類研究者,為了讓這個研究魚的專家感到舒服些,就又邀請了伯克利的另一個專家。當他問昌西(Chauncey我會這樣稱呼他)聚會是否令他滿意,昌西說不,因為沒有人可以交談:昌西是淡水魚,其他人是海水魚。這個故事或許說明了因為科學知識泛濫而造成的硬科學超級專業(yè)化的真理。但是,類似的情況是研究文學的18世紀專家沒有能力與中世紀研究學者對話---這本身就是個笑話,但揭示出一個方向。文學研究在模仿物理學中的專業(yè)化,變得也越來越超級專業(yè)化,這些支持者試圖顯示,就像“物理學家或生物學家”那樣,他們的研究是多么“嚴肅”,和從前的純文學(belles lettres)實踐者不同,那些人往往被認為“不是嚴肅的學者”。
因此,雖然閱讀和研究偉大文學在傳統(tǒng)上被認為是擴展思想和提高文化修養(yǎng)的---甚至是塑造靈魂的行為,但研究生院的“嚴肅”研究鼓勵了同樣的萎縮。博士學位是揭示這個真理的象征和展現(xiàn)。在將近半個世紀的學界生涯中,我只給本科生上課,從來沒有受到指導博士候選人前景的誘惑。雖然博士學位或許的確有職業(yè)優(yōu)勢(工會會員證),但在很多時候不過是浪費時間。
但是,我在過去半個世紀的確與一個研究生院---紐約城市大學研究生中心有些許的關系,不是作為老師,而是偶爾應邀參加思想宣講會或學術討論會,這是該研究生中心的非典型方面---邀請至少三個多產(chǎn)和思想深刻的同事,這賦予該中心大約30年前輝煌時期的味道(那也沒有了?。?。我指的是“公共知識分子”如歐文·豪(Irving Howe)、阿爾弗雷德·卡津(Alfred Kazin)和亞瑟·施萊辛格(Arthur Schlesinger)。這些人都太忙了,才不會去考慮博士問題,在他們看來,那純粹是浪費思想能量。那里有很多學界榮譽,但決不會顯擺名字前面的博士前綴。
我將在開始之處結束本文。吉爾老兄應該接受約瑟夫·愛波斯坦的建議,此人碰巧擁有榮譽博士學位,卻一直是愛潑斯坦先生。為第一夫人擁有博士稱號的權利辯護的人千萬別再提及大文豪薩繆爾·約翰遜博士(Dr.Samuel Johnson)了。18世紀時,博士還很稀缺,薩繆爾·約翰遜被都柏林的三一學院和牛津大學授予榮譽博士學位以表彰他在藝術和學術上的巨大成就和貢獻。任何將兩者相提并論的嘗試都令人尷尬,會令第一夫人看起來真的更加愚不可及。應該說,拿了博士學位的他或她真的沒有任何光鮮之處。
啊,讀者是否明白我在文章第二句中暗藏的笑話?西奧多·達林普爾和安東尼·丹尼爾斯是同一個人。同一個知識分子有不同尋常的參考文獻,兩者之間不只是一個博士稱號而已。
作者簡介:薩繆爾·胡克斯(Samuel Hux),紐約城市大學約克學院榮休哲學教授。曾在《異議者》、《新共和》《周六評論》《新牛津評論》《新評論》《當今時代》等期刊發(fā)表文章。
譯自:Yes Doctor.No Doctor by Samuel Hux
https://www.newenglishreview.org/custpage.cfm?frm=190537&sec_id=190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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