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張灝先生的點滴體會
作者:鄧軍
來源:“政治哲學與思想史”微信公眾號
編者按:本文為鄧軍老師在4月27日“張灝先生追思會”上的發(fā)言,經(jīng)作者審定,刊發(fā)于此,標題為編者所擬,感謝鄧軍老師授權轉載!
各位師友好,非常榮幸今天有機會以這種方式來紀念張灝老師。我是2005年跟隨許紀霖老師讀研究生,從這個時候起,就開始閱讀張灝老師的一系列作品。2006年“史華慈與中國”國際學術研討會在華東師范大學舉辦,我正好擔任會務,有機會見到張灝老師,但是每一次見到不是在會場,就是在電梯,都是在人特別多的情況之下,很遺憾沒有機會能夠向張灝老師去請教,所以我更多的還是通過閱讀來學習張灝老師的研究。這個會后不久,我的碩士論文就定了,準備寫朱謙之的個人觀與宇宙觀。寫的過程當中,我一直在糾結如何去架構一個特別復雜的人物,他的思想不能說特別成體系,也許也不特別重要,怎么樣去寫他。那個時候又重新想起了張灝老師的《烈士精神與批判意識》。此前我讀完這本書的時候,就跟許老師有所交流。我跟許老師說,讀張灝老師其他書,我也覺得特別受益,甚至震撼,但是唯獨這本書不知道為什么,覺得特別感動,譚嗣同打動了我,張灝老師也打動了我。張灝老師其他文章、著作都特別的節(jié)制,但是在這本書里,他好像把自己那種豐沛的情感賦予到了譚嗣同的身上。因此,在寫碩士論文的整個過程,這本書就一直放在我的手邊,隨時備翻,幫助我去架構碩士論文。我自己常常認為,許老師是我的第一導師,然后張灝先生的《烈士精神與批判意識》是我的第二導師。在這本書的指導之下,我開始知道如何去寫一篇碩士論文,如何去架構一個學術寫作。后來我也在繼續(xù)閱讀張灝老師的作品,但是反復揣摩這本書是我學術成長過程中特別重要、特別有紀念價值的一段時光。
我覺得這本書對于一個青年學生來說,首先是有一個重要的方法論意義。他這本書里面處理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去研究一個在哲學史或者是思想史上意義不是那么重要的人。今天我們講譚嗣同,覺得他特別的重要,但是可能放在晚清思想史里面,未必有那么重要。近現(xiàn)代中國很多知識分子的思想都是如此,不成體系、淺嘗輒止。那么,這些人物的研究如何去賦予它研究的意義。我覺得張灝先生在這本書里面其實給了我們一種方向,一種方法論,就是我們把這些不成體系的人物放在一個時代和思想的脈絡里面,看他對這個時代的刺激,產(chǎn)生了怎樣的一種生命反應與思想的回應,將個人的生命和思想跟時代整個地聯(lián)系起來,這是思想史的一種研究方式。在某種意義上,我覺得這是對思想史研究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啟示,同時也啟發(fā)我去思考怎樣去研究朱謙之這樣的人物,怎樣賦予他作為思想史研究的意義。
其次,是張灝先生將人物的思想和心路歷程結合起來,對于當時的我而言,也非常重要。當時我們學思想史的大部分都是男生,我都是師兄在學思想史,沒有女生。那時候流行一種說法,男生適合學習思想史,因為男生重邏輯,女生好像不是那么擅長等等。我自己在讀思想史的時候,當然也覺得思想的邏輯很過癮,但總覺得還不夠。在譚嗣同這本書里,張灝先生給予人物生命、精神、心靈強烈的關注,并且讓思想與心靈達到一種平衡,非常動人。這促使我進一步思考思想史是什么,突破我一開始以為思想史就是思想邏輯的演繹與展開。張灝先生在這本書里還提煉了一些分析范疇,如人物生命的處境、歷史的處境等等,這些是理解歷史人物非常好的打開方式。許老師也在談精神史、心靈史,我覺得張灝先生的這本書,是將思想史和心靈史、精神史結合起來的一個特別好的嘗試,并且打動了像我這樣的青年學生。我也試圖在碩士論文里從人物心靈的層面去展開,這是來自張灝先生的啟發(fā)。
再次,也是對我影響比較大的是本書所揭示的一個時代主題——烈士精神。這看似是對于譚嗣同思想與精神的提煉,但實際上它是理解近現(xiàn)代中國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我甚至覺得,譚嗣同拉開了近代烈士精神的序幕,譚嗣同則扮演了近代烈士精神教父的角色,對后世的革命者產(chǎn)生重要影響。由于這本書,我后來讀革命者資料的時候,會特別注意他們有沒有受到譚嗣同的影響。果不其然,像刺殺五大臣的吳樾,搞支那暗殺團劉思復,包括后來李大釗、毛澤東、朱謙之等等,這些有強烈實踐的、帶有犧牲精神的人物,無不都受到譚嗣同的影響。可以說,譚嗣同提供了理解轉型時代的一個線索,即以犧牲作為表達方式,鼓吹為信仰去獻身的行動主義,它不僅僅是一場場革命實踐,更是一種貫穿始終的精神線索。中共早期知識分子的烈士精神便是這條線索的延伸,當然它后面支撐的精神可能不太一樣。
在論證中,張灝先生提到譚嗣同的宗教心靈和信仰,我認為這是張灝先生對譚嗣同理解最為獨到的地方。之前很多的研究,談到晚清民國知識分子與宗教的時候,更多是談宗教觀,而不是宗教與他們生命體驗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以及這些體驗如何影響他們思想的選取,往往是這些融合起來的矛盾或和諧是一個人生命最基底的、最根基的東西。在譚嗣同這里,張灝先生用宗教心靈推出思想,再運用思想回到精神,這兩者處于往復不斷的互動當中。近現(xiàn)代知識分子研究和思想史研究,常常被忽略這個部分。我的博士論文做五四時期知識分子的宗教感,革命和宗教之間的關系,便與張灝先生的這一影響有關。我們談現(xiàn)代革命的時候,常常是以反宗教的方式去談,但是我們其實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知識分子、革命者,常常呈現(xiàn)出很強烈的宗教感,甚至是反宗教的宗教感。
由于時間的關系,最后我講一個張灝先生對我寫作的影響。寫論文的時候,第一筆特別難。以前寫作的方式好像前面要做一個很長的鋪陳,兜兜轉轉,然后進入主題。碩士論文的第一筆我猶豫了好多天,最后又去看張灝先生如何下筆。他第一句話直截了當,“譚嗣同從小就展現(xiàn)出他生命性格當中的最大特色,豐富的情感與豪邁的氣質”。就一句話,我驚到了,這也影響了我以后的寫作的方式。我的碩士論文第一句話,完全復制了這一格式,“朱謙之性格中最大的特色是:敏感而自尊,時走偏鋒,悲觀也悲的徹底,樂觀也樂觀的徹底?!?/span>
整個學生時代直到今天,我都非常感謝張灝老師給予的豐富的養(yǎng)分,相信以后我們還可以繼續(xù)從這些研究中獲取更多的養(yǎng)分。非常感謝張灝老師,感謝任老師。我的分享就到這里,謝謝。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