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之知與能(上)
——壬寅年《孟子》《中庸》研讀札記 (之一)
作者:高小強(欽明書院院師)
來源:“欽明書院”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十一月廿五日乙巳
耶穌2022年12月18日
據(jù)說,“孟子親受業(yè)于子思”,或者,如《史記》“受業(yè)子思之門人”,無論如何都可以說孟子乃子思的傳人。而據(jù)朱子,子思承繼曾子,曾子受傳于孔子?!白铀紤址蛴枚湔嬉玻谑峭票緢蛩匆詠硐鄠髦?,質(zhì)以平日所聞父師之言,更互演繹,作為此書(案即《中庸》),以詔后之學者”?!白允嵌衷賯饕缘妹鲜?,為能推明是書,以承先圣之統(tǒng)”。由曾子而子思再至孟子,可還有一例旁證,據(jù)載,“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諸?’曰:‘無寓人于我室,毀傷其薪木。’寇退,則曰:‘修我墻屋,我將反?!芡?,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苤羷t先去以為民望,寇退則反,殆于不可?!颡q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猶有負芻之禍,從先生者七十人,未有與焉?!铀季佑谛l(wèi),有齊寇?;蛟唬骸苤?,盍去諸?’子思曰:‘如伋去,君誰與守?’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師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則皆然?!碑斒辣娙硕嗖唤庠幼铀紟熗皆庥鰩缀跸嗤那樾危瑓s處置得截然相反,后世孟子卻知之,“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子思易地則皆然”也。再后世尹氏解釋道:“或遠害,或死難,其事不同者,所處之地不同也。君子之心,不系于利害,惟其是而已,故易地則皆能為之?!弊阋娬嬷?、子思者,孟子也??鬃?、曾子、子思、孟子一脈相承者也。朱子弟子黃榦亦認為:“子思之著書,所以必言夫道之體用者,知道有體用,則一動一靜,皆天理自然之妙,而無一毫人為之私也。知道之有體,則凡數(shù)術辭章非道也;有用,則虛無寂滅非道也。知體用為二,則操存省察,皆不可以不用力;知體用合一,則從容中道,皆無所用其力也。善言道者,未有加于此者也?!比弧捌湓戳骺煽家?,孔子之學,傳之曾子,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皆此道也?!保ā睹献印房傉乱欢?;《四書章句集注》頁197、15;黃榦《中庸總論》,《宋元學案》卷六十三,《勉齋學案》,《黃宗羲全集》第五冊,頁435)
孟子與《中庸》,我所關注的首要問題就是,《中庸》章一二所涉及的“君子之道費而隱”,“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知焉”,“亦有所不能焉”,云云。由此,朱子以為:“蓋可知可能者,道中之一事,及其至而圣人不知不能。則舉全體而言,圣人固有所不能盡也?!薄叭怂队谔斓兀绺草d生成之偏,及寒暑災祥之不得其正者?!倍钍弦詾椋骸笆ト怂恢缈鬃訂柖Y問官之類;所不能,如孔子不得位、堯舜病博施之類?!边€有,就章一三,“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敝熳诱f:“道不遠人者,夫婦所能,丘未能一者,圣人所不能,皆費也。而其所以然者,則至隱存焉?!彼埔彩琼樦铀肌笆ト艘嘤兴恢薄安荒堋倍f?;蛘?,圣人不知不能,有圣人主動不為者,譬如,孔子講:“索隱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敝熳右詾椋骸八麟[行怪,言深求隱僻之理,而過為詭異之行也。然以其足以欺世而盜名,故后世或有稱述之者。此知之過而不擇乎善,行之過而不用其中,不當強而強者也,圣人豈為之哉!”再如,“子不語怪,力,亂,神?!敝熳右詾椋骸肮之?、勇力、悖亂之事,非理之正,固圣人所不語。鬼神,造化之跡,雖非不正,然非窮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輕以語人也。”謝氏以為:“圣人語常而不語怪,語德而不語力,語治而不語亂,語人而不語神?!笨磥?,前三者,圣人并非不知,只是不語不為。至于鬼神,除了“不輕以語人”外,或許還緣于圣人告誡子路者:“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當然,另外還有所謂淫祀與妖怪,圣人亦決不語。淫祀即“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而大抵妖怪乃由人心而興,“皆由人之精神自不足故耳”。因而我等當始終作“端人正士,有精爽清明,鬼神魑魅自不敢近,所謂‘德重鬼神欽’”。孟子嘗講:“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為務。堯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務也;堯舜之仁不遍愛人,急親賢也?!狈駝t,若不“急先務”,不“急親賢”,則“是之謂不知務”。朱子以為:“知者固無不知,然常以所當務者為急,則事無不治,而其為知也大矣;仁者固無不愛,然常急于親賢,則恩無不洽,而其為仁也博矣?!薄按苏卵跃又诘溃R其全體,則心不狹;知所先后,則事有序。”而豐氏以為:“智不急于先務,雖遍知人之所知、遍能人之所能,徒弊精神,而無益于天下之治矣。仁不急于親賢,雖有仁民愛物之心,小人在位,無由下達,聰明日蔽于上,而惡政日加于下,此孟子所謂不知務也。”孟子此說,是否有益于我們進一步理解子思之說?或者說,是否方為子思之說的正解呢?再有,朱子對此亦嘗說:“圣人不能知不能行者,非至妙處圣人不能知不能行。天地間固有不緊要底事,圣人不能盡知。緊要底,則圣人能知之,能行之。若至妙處,圣人不能知,不能行,粗處卻能之,非圣人,乃凡人也。故曰:‘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薄暗罒o所不在,無窮無盡,圣人亦做不盡,天地亦做不盡。此是此章緊要意思?!边@是否亦可為孟子正解子思提供又一佐證呢?蓋朱子所謂“緊要底”,不正是孟子之“急先務”“急親賢”之事嗎?至于“至妙處”,圣人又豈有不知,否則,又何以可能“急先務”“急親賢”而知務呢?(《中庸》章一二、一三、一一;《論語》總章一六七、二六三、四〇;《孟子》總章二二二;《四書章句集注》頁21—22、24、98、371;《朱子語類》頁1533—1534;陳淳《北溪字義》頁56—67)
《中庸》本身述說圣人天道的篇章幾乎貫穿始終。我們知道,子貢曾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比欢?,到了子思卻為什么就會專言性與天道了呢?這主要的原因恐怕在于,夫子在,“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言教身教以及六經(jīng)之教,弟子總有覺悟之時。子思則去圣遠而異端起矣,故懼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所以子思言圣人天道,充分揭示至圣之德與至誠之道,以及圣者繼天立極、制禮作樂,并以此教化、導引與促成大賢及以下者終究能夠由人道而復歸天道,乃至與天道為一,亦“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與天地參矣”。因而子思言天道,卻始終緊扣著人道論說,而言人道則更是必對舉著天道而言,從不離人道論天道,亦不離天道說人道。在《中庸》章六與一七,子思引夫子之言述說大舜,即: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朱子以為:“舜之所以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諸人也。邇言者,淺近之言,猶必察焉,其無遺善可知。然于其言之未善者則隱而不宣,其善者則播而不匿,其廣大光明又如此,則人孰不樂告以善哉。兩端,謂眾論不同之極致。蓋凡物皆有兩端,如小大厚薄之類,于善之中又執(zhí)其兩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后用之,則其擇之審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權度精切不差,何以與此。此知之所以無過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庇?,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圣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nèi)。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鼻宕熳訉W者汪紱以為,“此章大意言舜之孝德為圣人,舜以德孝,尊、富、饗、保,舜以尊養(yǎng)孝,又皆能有以盡其量而無余,此所以稱大孝。然舜之尊養(yǎng)饗保,實皆舜之德為圣人所致,蓋大德有必獲福之理,則舜之尊養(yǎng)孝者,皆舜之以德孝而已。反覆言德必獲福,則以見人之欲孝其親者,宜首務于自修其德也”。(《論語》總章一〇四、一七〇;《中庸》章六、一七;《四書章句集注》頁20;《四書詮義》上,《叢書集成三編》第10冊,頁439)
而孟子在表述舜之大知方面,則有,“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于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于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弊勇罚t者;大禹,學而為圣者;大舜,生而為圣者。故朱子以為:“言舜之所為,又有大于禹與子路者。善與人同,公天下之善而不為私也。己未善,則無所系吝而舍以從人;人有善,則不待勉強而取之于己,此善與人同之目也?!薄叭”酥贫鵀橹谖遥瑒t彼益勸于為善矣,是我助其為善也。能使天下之人皆勸于為善,君子之善,孰大于此?!边@里似亦有孟子所謂“中也養(yǎng)不中,才也養(yǎng)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如中也棄不中,才也棄不才,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間不能以寸”之意,而與《中庸》大舜“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之表率暗合。蓋朱子以為:“無過不及之謂中,足以有為之謂才。養(yǎng),謂涵育熏陶,俟其自化也。賢,謂中而才者也。樂有賢父兄者,樂其終能成己也。為父兄者,若以子弟之不賢,遂遽絕之而不能教,則吾亦過中而不才矣。其相去之間,能幾何哉?”舜之大知,依孟子,還表現(xiàn)在,“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币约?,“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游,其所以異于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本C上,或可謂,孟子正印證與推擴了《中庸》有關“舜其大知也與”的論述。(《孟子》總章三一、九六、一〇八、一九二;《四書章句集注》頁241、296)
而關于舜之大孝方面,孟子則更是大大豐富了《中庸》的論述。首先,孟子總述:“天下大悅而將歸己。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敝熳右詾椋骸邦ぶ令B,嘗欲殺舜,至是而厎豫焉?!稌匪^‘不格奸亦允若’是也。蓋舜至此而有以順乎親矣。是以天下之為子者,知天下無不可事之親,顧吾所以事之者未若舜耳。于是莫不勉而為孝,至于其親亦厎豫焉,則天下之為父者,亦莫不慈,所謂化也。子孝父慈,各止其所,而無不安其位之意,所謂定也。為法于天下,可傳于后世,非止一身一家之孝而已,此所以為大孝也?!睋?jù)《書》載,正是由于舜之大孝,才由平民而受推薦,成為堯的接班人,以至受堯禪讓而為天子。當時,四岳推薦道:“有鰥在下,曰虞舜?!薄邦?。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庇谑?,堯帝決定,“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而且,據(jù)孟子,“舜尚見帝,帝館甥于貳室,亦饗舜,迭為賓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薄皥蛑谒匆?,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養(yǎng)舜于畎畝之中,后舉而加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賢者也?!庇谑牵拔粽邎蛩]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亦即,“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與之,人與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舜相堯二十有八載,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边@不正是《中庸》所謂“舜其大孝也與”,“故大德者必受命”嗎!而這其中的過程經(jīng)歷,孟子還再進一步具體論說,“舜往于田,號泣于旻天”,“怨慕也”,即“怨己之不得其親而思慕也”?!暗凼蛊渥泳拍卸?,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舜于畎畝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將胥天下而遷之焉。為不順于父母,如窮人無所歸。天下之士悅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憂;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憂;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憂;貴,人之所欲,貴為天子,而不足以解憂。人悅之、好色、富貴,無足以解憂者,惟順于父母,可以解憂。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于君則熱中。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見之矣?!敝熳觿t特別強調(diào):“常人之情,因物有遷,惟圣人為能不失其本心也?!薄八床灰缘帽娙酥麨榧簶?,而以不順乎親之心為己憂。非圣人之盡性,其孰能之?”況且,孟子嘗明確說過:“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鬃釉唬骸雌渲列⒁?,五十而慕?!鳖ずλ矗厥怯H之過大者,無怨慕,則愈疏,乃不孝也。再者,孟子以為,舜之大孝還體現(xiàn)在,“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币嗉?,“告則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如告,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是以不告也?!敝熳右詾椋骸八锤割B母嚚,常欲害舜。告則不聽其娶,是廢人之大倫,以讎怨于父母也?!逼鋵嵥粗惸感值芟笠鄥⑴c了害舜的謀劃與行動,舜亦心知肚明。不過,舜仍然如孟子所說,“象憂亦憂,象喜亦喜”,且“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朱子說:“孟子言舜非不知其將殺己,但見其憂則憂,見其喜則喜,兄弟之情,自有所不能已耳?!薄八丛馊藗愔儯皇炖碇R病!背套右詾?,此“人情天理,于是為至”。而且,孟子還說:“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只不過“象至不仁”,故“象不得有為于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患柏暎哉佑谟锈亍酥^也”。吳氏以為:“言圣人不以公義廢私恩,亦不以私恩害公義。舜之于象,仁之至,義之盡也?!倍鎸τ旋R東野人語:“舜南面而立,堯帥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泵献觿t予以斷然的否定,明確是“舜之不臣堯”,蓋“堯老而舜攝也。《堯典》曰:‘二十有八載,放勛乃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舜既為天子矣,又帥天下諸侯以為堯三年喪,是二天子矣”。舜亦不臣瞽瞍,而是“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yǎng)。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養(yǎng),養(yǎng)之至也?!对姟吩唬骸姥孕⑺?,孝思維則。’此之謂也?!稌吩唬骸筝d見瞽瞍,夔夔齊栗,瞽瞍亦允若?!菫楦覆坏枚右病!敝熳右詾?,“言舜敬事瞽瞍,往而見之,敬謹如此,瞽瞍亦信而順之也。孟子引此而言瞽瞍不能以不善及其子,而反見化于其子,則是所謂父不得而子者”。甚至,舜之大孝,還極端地體現(xiàn)在一個設置的重大問題上,即:“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朱子以為是“以觀圣賢用心之所極,非以為真有此事也”。從孟子的解答看,是正應了前面總述所謂“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即皋陶但知有法,“執(zhí)之而已矣”,舜不得而禁。而“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欣然,樂而忘天下?!敝熳涌偨Y道:“此章言為士者,但知有法,而不知天子父之為尊;為子者,但知有父,而不知天下之為大。蓋其所以為心者,莫非天理之極,人倫之至。學者察此而有得焉,則不待較計論量,而天下無難處之事矣?!逼鋵?,這里所討論的,也正是對孔子“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思想的最極致的闡明。說到底,舜之大孝即舜之大德大仁,而大仁者必有大知,反之亦然。為啥不及大勇呢?或者,我們可以理解為,朱子針對《中庸》章一一所講:“不為索隱行怪,則依乎中庸而已。不能半涂而廢,是以遁世不見知而不悔也。此中庸之成德,知之盡、仁之至、不賴勇而裕如者,正吾夫子之事,而猶不自居也。故曰唯圣者能之而已。”其實,大仁大知者必有大勇,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那么,何謂大勇呢?孟子嘗勸諫齊宣王,勿逞匹夫之小勇,而當效法文王武王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之大勇。此大勇我們在舜身上亦充分見到,堯命舜攝政,舜即誅四兇,即“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程子以為:“舜之誅四兇,怒在四兇,舜何與焉。蓋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圣人之心本無怒也。圣人以天下之怒為怒,故天下咸服之?!贝瞬痪驼敲献铀^“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之大勇嗎!(《孟子》總章八九、一三四、一三七、一二七、一二三、一六三、八七、一二四、一二五、一二六、二一一、一〇;《虞書·堯典》、《舜典》;《論語》總章三一九;《四書章句集注》頁293、307—312、367、23;《書集傳》頁15)
《中庸》言圣人天道之極致,莫過于其章三〇、三一、三二這三章,因為章三〇明確表述的是“仲尼”,所以這三章都可視為是對圣人孔子以及由此而對所有圣人的贊頌。首先,章三〇,“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睂Υ?,汪紱結合《中庸》全篇來概括,最為精當,即:“子思首章既立言,而遂以‘仲尼曰’開中庸之端;次言三達德,又以孔子之‘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結之;次言達德之費隱,復以子曰‘道不遠人’開章,而又以孔子之論政繼舜、文、武、周之統(tǒng);又即夫子天道人道之意以立言,而此復歸之夫子祖述憲章。蓋全書直以孔子成百王之統(tǒng),而當位育參贊之實也?!薄暗啦煌夥?,法不離道,堯舜、文武一而已矣。上律下襲與祖述憲章,亦非二事。”“古今此德此道,上下亦此德此道,而孔子與之吻合而純亦不已,故備古圣天地于一身?!倍献右嘤确Q“孔子,圣之時者也??鬃又^集大成”。所謂“圣之時者也”,那則是當清則清而不執(zhí)于清,當任則任而不執(zhí)于任,當和則和而不執(zhí)于和,或者謂“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此乃謂“集大成”。故“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則孟子當然是“乃所愿,則學孔子也!”或者說“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孟子并借孔門弟子之言而盛贊孔子,譬如子貢講:孔子“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也。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也。”就連宰我都講:“以予觀于夫子,賢于堯舜遠矣?!睂Υ?,程子以為:“語圣則不異,事功則有異。夫子賢于堯舜,語事功也。蓋堯舜治天下,夫子又推其道以垂教萬世。堯舜之道,非得孔子,則后世亦何所據(jù)哉?”有若也講:“豈惟民哉?麒麟之于走獸,鳳凰之于飛鳥,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類也。圣人之于民,亦類也。出于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也?!敝熳右詾椋捍恕把宰怨攀ト?,固皆異于眾人,然未有如孔子之尤盛者也”。而程子以為,孟子“擴前圣所未發(fā),學者所宜潛心而玩索也”。孟子作為大賢是真知孔子、知圣人,而實無愧于“亞圣”之稱譽。(《孟子》總章一三二、二五、一一一;《四書章句集注》頁236;《四書詮義》上,頁478—479)
再有顏子,孔門弟子中唯一稱得上“中行”或“中道”者,夫子對之亦贊賞有加,即:“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朱子講:“顏子蓋真知之,故能擇能守如此,此行之所以無過不及,而道之所以明也?!蹦敲矗佔佑质窃趺促濏灧蜃拥哪??那必是發(fā)自肺腑而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朱子以為:“仰彌高,不可及。鉆彌堅,不可入。在前在后,恍惚不可為象。此顏淵深知夫子之道,無窮盡、無方體,而嘆之也?!薄安┪募s禮,教之序也。言夫子道雖高妙,而教人有序也?!薄按祟佔幼匝云鋵W之所至也。蓋悅之深而力之盡,所見益親,而又無所用其力也。”亦即程子所謂:“到此地位,功夫尤難,直是峻絕,又大段著力不得?!被驐钍纤^:“自可欲之謂善,充而至于大,力行之積也。大而化之,則非力行所及矣,此顏子所以未達一間也?!边@也就是孟子所謂“可欲之謂善,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此為顏子所達。然而,“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則為顏子之未達一間也。張子以為,“顏子好學不倦,合仁與智,具體圣人,獨未至圣人之止耳”。而“大可為也,化不可為也,在熟之而已矣”。顏子亦如子思所言,相比于圣人,則為“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而暫未達“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亦如朱子所謂:“蓋人之性無不同,而氣則有異,故惟圣人能舉其性之全體而盡之。其次則必自其善端發(fā)見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造其極也。曲無不致,則德無不實,而形、著、動、變之功自不能已。積而至于能化,則其至誠之妙,亦不異于圣人矣?!奔僖詴r日,顏子必定成圣,故夫子對于顏子早夭之痛惜,而“哭之慟”,情不自禁地悲嘆道:“噫!天喪予!天喪予!”“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夫子不舍顏子,而顏子真知夫子,真知圣人,實不愧“復圣”之稱譽。再就是子貢在孔子去逝后,面對他人的詆毀,亦堅定不移地維護圣人,而針鋒相對地講:“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譬之宮墻,賜之墻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墻數(shù)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薄盁o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于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彪y怪謝氏要說:“觀子貢稱圣人語,乃知晚年進德,蓋極于高遠也。夫子之得邦家者,其鼓舞群動,捷于桴鼓影響。人雖見其變化,而莫窺其所以變化也。蓋不離于圣,而有不可知者存焉,此殆難以思勉及也?!惫手熳印吨杏拐戮湫颉芬嗾f:“若吾夫子,則雖不得其位,而所以繼往圣、開來學,其功反有賢于堯舜者?!保ā吨杏埂氛掳恕⒍?;《孟子》總章二四七、;《論語》總章二一五、二六〇、二六一、四九二、四九三、四九四、四九五;《四書章句集注》頁20、111—112、378—379、33、94、15)
《中庸》章三一,“唯天下至圣,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fā)強剛毅,足以有執(zhí)也;齊(齋)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敝熳右詾槭恰俺猩险拢ㄕ氯枺┒孕〉轮?,亦天道也”。與章三二,“唯天下至誠,為能經(jīng)綸天下之大經(jīng),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茍不固聰明圣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朱子則以為是“承上章而言大德之敦化,亦天道也。前章言至圣之德,此章言至誠之道。然至誠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誠不能為,則亦非二物矣。此篇言圣人天道之極致,至此而無以加矣。”且“當以表里觀之:‘至圣’一章說發(fā)見處,‘至誠’一章說存主處。圣以德言,誠則所以為德也。以德而言,則外人觀其表,但見其如天如淵;誠所以為德,故自家里面卻真?zhèn)€是其天其淵。惟其如天如淵,故‘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知尊而親之’,謂自其表而觀之則易也。惟其天其淵,故非‘聰明圣知達天德者’不足以知之,謂自其里而觀之則難也?!倍艏浺嗍呛蠑n這兩章以至章三O一起三章來說,即:“前章容、執(zhí)、敬、別之事,不外此章經(jīng)綸大經(jīng);前章仁義禮知之德,亦即此章大本之性,所言原無二理。但前章分言仁義禮知等”,“故是言小德川流;此章合攏說個大經(jīng)大本而歸之一誠,故是言大德敦化。大德小德非有二德”,“或在德內(nèi)微有體用之分,又不可謂分不得體用矣”?!捌鋵嵵琳\至圣非有兩人,未有至圣而不至誠者,亦未有至誠而非至圣者,非必以上章至圣來知此章至誠也。惟圣人知圣人,所謂先圣后圣其揆一者,堯舜文武于孔子遙遙千百年,必待孔子而后能祖述憲章,正所謂惟圣知圣也。祖述憲章,則大經(jīng)盡大本立矣;而上律下襲,則默契天地之化育。然則所謂至誠者,亦孔子其人焉耳。至誠,圣人之誠也,天道之仁也?!保ā端臅戮浼ⅰ讽?9—40;《朱子語類》頁1595;《四書詮義》上,頁484—485)
尤其“唯天下至誠”,足以貫通前面所有言圣人天道章,譬如章二六,“故至誠無息”,“《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逗醪伙@!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章二四,“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故至誠如神”。尤其章二二,“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边@恰又正是章二一,“自誠明,謂之性”,“誠則明矣”。以及章二〇,生知安行,“誠者,天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所謂“能盡其性”,不就是“立天下之大本”嗎,蓋“大本者,所性之全體也”?;蛘呱⒍鵀椤拔ㄌ煜轮潦ィ瑸槟苈斆黝V?,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fā)強剛毅,足以有執(zhí)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亦章二〇,“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也”。以至章一,“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所以,“能盡其性”,就是立達德,立大本,也就是致中。而“能盡人之性”,“盡物之性”,不就是“能經(jīng)綸天下之大經(jīng)”嗎,所謂“大經(jīng)者,五品之人倫”,亦章二〇,“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以及“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jīng),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歸根結底,即章一之“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所以,能盡人物之性,就是“能經(jīng)綸天下之大經(jīng)”,也就是致和。于是,“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與天地參矣”,就是“知天地之化育”,也就是章一所謂“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所以,所謂“修道之謂教”,就是“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亦即章二七,“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發(fā)育萬物,峻極于天。優(yōu)優(yōu)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也就是章二〇,“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敝熳右詾椋骸笆ト艘蛉宋镏斝姓叨饭?jié)之,以為法于天下,則謂之教,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蓋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矣。故其效驗至于如此。此學問之極功、圣人之能事,初非有待于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是其一體一用雖有動靜之殊,然必其體立而后用有以行,則其實亦非有兩事也?!边@也就是孟子所謂:“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踐形。”程子以為:“此言圣人盡得人道而能充其形也。蓋人得天地之正氣而生,與萬物不同。既為人,須盡得人理,然后稱其名。眾人有之而不知,賢人踐之而未盡,能充其形,惟圣人也?!贝藷o論生而為圣,還是學而為圣者皆然,如孟子所說:“堯舜,性者也;湯武,反之也。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經(jīng)德不回,非以干祿也;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敝熳右詾椋骸靶哉?,得全于天,無所污壞,不假修為,圣之至也。反之者,修為以復其性,而至于圣人也?!背套觿t特別強調(diào):“性之反之,古未有此語,蓋自孟子發(fā)之?!苯K歸孟子講:“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圣人之門者難為言?!敝熳右詾椋恕把允ト酥来蠖斜?,學之者必以其漸,乃能至也”。也正應了當“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朱子以為:“江漢水多,言濯之潔也。秋日燥烈,言暴之干也。皜皜,潔白貌。尚,加也。言夫子道德明著,光輝潔白,非有若所能彷佛也?!保ā睹献印房傉露凰?、二五五、二〇〇、五〇;《四書章句集注》頁39、29、17—18、368、381、363—364、264)
說到底,至圣之德,以及圣人隨時因地制宜而時中之“修道之謂教”,制禮作樂,等等,大家能眼見,無論體察得或深或淺,見識得或廣或狹,知道得或多或少。然而圣人內(nèi)在的至誠之道,卻惟圣者能知之,他人皆看不明,誠如前面所引朱子之說:“當以表里觀之:‘至圣’一章說發(fā)見處,‘至誠’一章說存主處。圣以德言,誠則所以為德也。以德而言,則外人觀其表,但見其如天如淵;誠所以為德,故自家里面卻真?zhèn)€是其天其淵。惟其如天如淵,故‘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知尊而親之’,謂自其表而觀之則易也。惟其天其淵,故非‘聰明圣知達天德者’不足以知之,謂自其里而觀之則難也?!蔽覀冎雷迂曉裕骸胺蜃又恼?,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敝熳右詾椋骸拔恼?,德之見乎外者,威儀文辭皆是也。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體,其實一理也。言夫子之文章,日見乎外,固學者所共聞;至于性與天道,則夫子罕言之,而學者有不得聞者。蓋圣門教不躐等,子貢至是始得聞之,而嘆其美也?!奔词谷绱?,子貢所見仍然是圣人之“如天如淵”處,至于“其天其淵”,則仍遠未見及。于是,我們須謹記,圣人天道為一而不可妄議。當我們說圣人也是人時,一點也不是在說,圣人也可能有人的哪怕些微的局限性,否則,就是僭妄!我們千萬別忘了,前面所引有若之言:“豈惟民哉?麒麟之于走獸,鳳凰之于飛鳥,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類也。圣人之于民,亦類也。出于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也?!倍钦\如胡炳文所說,“擇之審,舜之精也;行之至,舜之一也。此所以為舜之中也。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币嗳缑献铀f:“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也。乃若所憂則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于天下,可傳于后世,我由未免為鄉(xiāng)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孔門弟子尤其顏子、仲弓向孔子問仁??鬃哟饛皖佔邮牵骸翱思簭投Y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贝饛椭俟氖牵骸俺鲩T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边@里答復的內(nèi)容雖不同,這尤其體現(xiàn)出孔子的因材施教,然而,他們最終回復孔子的卻都一致,即,某“雖不敏,請事斯語矣”。朱子以為:“請事斯語,顏子默識其理,又自知其力有以勝之,故直以為己任而不疑也。”甚至,“此章問答,乃傳授心法切要之言。非至明不能察其幾,非至健不能致其決。故惟顏子得聞之,而凡學者亦不可以不勉也。”而程子以為,“顏淵事斯語,所以進于圣人。后之學圣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朱子又對比顏冉二者而言,“克己復禮,乾道也;主敬行恕,坤道也。顏、冉之學,其高下淺深,于此可見。然學者誠能從事于敬恕之間而有得焉,亦將無己之可克矣。”總之,顏冉二位必定是我們學者最好的榜樣,全心全意服膺圣人而毫無保留,聆聽教誨更全無絲毫猶疑,兩人皆無愧于圣人最杰出的弟子。我們今日已沒了親炙圣人的機會,然而圣人所成經(jīng)典卻始終對我們而開放,只要我們能夠像程子所言那樣,讀經(jīng)典“當觀圣人所以作經(jīng)之意,與圣人所以用心,圣人之所以至于圣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圣人之意可見矣”。尤其就《論語》《孟子》而言,“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圣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復生,不過以此教人。若能于《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yǎng)成甚生氣質(zhì)!”(《孟子》總章一一七、二五;《論語》總章一〇四、二七八、二七九;《四書章句集注》頁79、133—134、45;《四書通·中庸通》卷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3冊,頁55)
壬寅年冬月初五于西物所寓所
責任編輯:近復
【上一篇】【文斗】孫應鰲:名高北斗 望重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