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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蘇小秋】以國建族:康有為建國主張中的夷夏之辨

        欄目:《原道》第41輯
        發(fā)布時間:2023-01-20 10:46:36
        標簽:康有為

        以國建族:康有為建國主張中的夷夏之辨

        作者:蘇小秋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來源:《原道》第41輯(陳明、朱漢民主編,湖南大學出版社2021年12月)


        摘    要:19世紀末,西方“民族主義”浪潮席卷全球之際,諸多傳統(tǒng)帝國相繼瓦解。在列強入侵下,清帝國也到了生死存亡關頭,有識之士紛紛尋求救國方案??涤袨榈年P注點是中國在向現代國家轉型的過程中,如何全方位延續(xù)帝國的疆域和文明避免陷入肢解、分裂或滅亡局面。有別于章太炎、孫中山,康有為力倡混合清朝疆域內所有種族,在中國固有的領土、人口和文化的基礎上,建立新的“國族”。這種“以國建族”而非“以族建國”的思想,源自《公羊》學的“夷夏之辨”。在該學說中,“攘夷”只是華夏文明捍衛(wèi)自身的臨時手段,“遠近大小若一”則是其終極理想?!耙南闹妗睆娬{在動態(tài)中界定夷夏雙方??涤袨榻柚@種動態(tài)視角發(fā)揮《公羊》學“夷夏之辨”,提出了有別于僵化、靜態(tài)的現代民族主義的新思想,對中國的現代化轉型具有啟發(fā)意義。

         

         

        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后,康有為游歷海外,探求救國良方,先后提出虛君共和論、文明移植論、物質救國論、理財救國論等方案,對中國的前途可謂殫精竭慮。其中,現代中國的建立與國家認同的奠基,是康有為思索的核心主題。起源于西方的民族主義隨著現代化浪潮傳遍全球,舊時依賴君臣之義維系的多民族王朝皆岌岌可危。與清王朝同病相憐的奧斯曼帝國的瓦解對康有為觸動極大,中國如何避免覆滅命運則成為康有為長期考慮的問題??涤袨榈乃枷胩剿?,最重要的理論資源當屬《公羊》學“異內外”之義,其核心問題即“夷夏之辨”。

         

        關于康有為對中國的現代轉型的思考,以及與之緊密相關的“民族國家”問題,多年來一直為思想界所重視。學者們從各種角度對此進行梳理,并提出了不少精到的見解。如:金觀濤、劉青峰考察近代以來“天下”“萬國”和“世界”的概念流傳,梳理了民族主義在中國的起源和發(fā)展;郭成康從清代皇帝的“中國觀”入手,考察清朝官方對“中國”認同的發(fā)展。上述研究為我們理解康有為的思考提供了詳細的時代和思潮背景?!?】陳明則從“文明論”的視角出發(fā),在政治架構和文化精神的關系中思考康有為的轉型主張,【2】從而提供了現代“民族國家”思路之外更加宏闊的視角,即:康有為并不主張徹底擺脫帝國形態(tài)而建立“現代民族國家”,而是務實地考慮如何在現代轉型中繼承帝國形態(tài)中的合理因素。李莉、朱憶天從“國族”構建的角度出發(fā),指出康有為對“國族”建構的堅定信心。3這些既有研究成果,為我們理解康有為在中國現代轉型問題上的主張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如果我們注意到康有為思想的《公羊》學淵源,并考察《公羊》學“夷夏之辨”的內涵,則能對康有為的建國主張及其現代意義有更深入的理解。


        一、標準何在:康有為的夷夏論

         

        夷夏問題出自《公羊》學“三科九旨”之“異內外”,其義有三。其一,王化由近及遠。《春秋》有“詳內略外”的筆法,《公羊傳·隱公十年》稱:“《春秋》錄內而略外,于外大惡書,小惡不書;于內大惡諱,小惡書?!焙涡葑⒃唬骸坝趦却髳褐M,于外大惡書者,明王者起,當先自正,內無大惡,然后可以治諸夏之大惡?!薄?】此即《論語·衛(wèi)靈公》“躬自厚而薄則于人”之義。其二,攘夷?!豆騻鳌べ夜辍吩疲骸澳闲U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腹戎袊?,而攘夷狄,卒怗荊,以此為王者之事也?!薄?】桓公抵御蠻荊,保衛(wèi)華夏,故《春秋》褒之。這是表明攘夷的必要性。然而攘夷的正義性是有前提的?!豆騻鳌でf公三十年》載齊人“伐”山戎,有貶齊桓之意,何休注曰:“戎亦天地之所生,而乃迫殺之甚痛,故去戰(zhàn)貶見其事,惡不仁也?!薄?】可見攘夷的正當性在于捍衛(wèi)華夏文明,不可假之以行欺壓。其三,化夷。《公羊傳·宣公十二年》載晉楚邲之戰(zhàn)曰:“大夫不敵君,此其稱名氏以敵楚子何?不與晉而與楚子為禮也。”【7】楚莊王本已退兵,晉國不顧鄭國已與楚和解,挑起戰(zhàn)端,無善善之心。書“楚子”,因楚能守禮,故進之為諸夏。同樣,中國有夷狄之行,則退之以為夷狄。邲之戰(zhàn),書“晉荀林父”,按照《春秋》筆法,是貶晉為夷狄。正如韓愈所言:“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于中國則中國之?!薄?】

         

        關于夷夏之別,歷來有兩種判斷標準。一則種族血統(tǒng)之別,一則禮義道德之判。首先,如《白虎通》云:“夷狄者,與中國絕域異俗,非中和氣所生,非禮義所能化,故不臣也?!薄?】則夷狄與華夏所居異地,又有種族、習俗差異。其次,夷夏之別并無絕對界限,而以禮義道德之有無為標準?!豆颉酚钟袑?、楚進為華夏,而黜晉為夷狄的筆法,表明夷狄有禮則應視作華夏,諸夏背棄禮義則當貶為“新夷狄”。故而在《公羊》學中,夷夏的判定標準,時刻處在動態(tài)過程之中:教化或道德之有無是絕對標準,種族與地域只是相對標準。因為夷夏之辨的標準處于動態(tài)之中,故而又與《公羊》強調時間維度的“張三世”之義密切關聯(lián)。何休表述“三世”之義為:衰亂世“用心尚粗觕,故內其國而外諸夏,先詳內而后治外”;升平世“內諸夏而外夷狄”;太平世“夷狄進至于爵,天下遠近小大若一,用心尤深而詳”?!?0】據此,在王化尚未遍及天下時,攘夷與化夷都是捍衛(wèi)與推行王化的手段。由此可知,夷夏之辨從根本上講,不在種族或地理之別,而在對先王教化的認同與踐行。只不過,在現實中,承擔先王教化使命的人群是具體的,故而又不得不有種族與地理之別。

         

        正因為“夷夏之辨”兼具開放和封閉兩種理解,“當中國政治經濟力量衰落時,主導天下觀的華夏中心主義就會趨向封閉,嚴于防范以夷變夏”【11】。宋人處偏安之世,受西夏、遼、金之迫,無力化夷,故而宋儒治《春秋》者每以攘夷為第一義,如孫復、胡安國等。則宋儒的夷夏之辨,多以種族分界為限。至于清廷,本是漁獵之族,依靠武力入主,不由得在入關之初,對夷夏之辨諱莫如深。其后,面對統(tǒng)治正當性危機,雍正皇帝著《大義覺迷錄》予以回應。書中嚴正聲明了對華夏文明和教化理想的捍衛(wèi):“蓋生民之道,惟有德者可以為天下君。此天下一家,萬物一體,自古迄今,萬世不易之常經。非尋常之類聚群分,鄉(xiāng)曲疆域之私衷淺見所可妄為同異者也?!薄?2】同時將滿漢之別約化為地域方位之別:“不知本朝之為滿洲,猶中國之有籍貫。舜為東夷之人,文王為西夷之人,曾何損于圣德乎?”【13】雍正皇帝此處論證滿漢一體,援引了《春秋》“異內外”之義。對此,唐文明指出,“夷夏之辨”中的教化意義與地理意義,成了清廷反駁夷夏之辨的種族意義、論證其統(tǒng)治正當性的理論基礎。【14】此外,雍正皇帝又強調“統(tǒng)一”的重要性。蓋清代疆域遼闊,除中原之外,又有蒙古、新疆、西藏等不同文化,則清王朝又頗有“帝國”之性質;然而,清廷對“內外”邊界有著十分明確的意識,且其疆域觀念大致等同于現代國家之國界觀念?!?5】此種特殊歷史情形下,清代《公羊》學中的“夷夏之辨”也更加復雜。

         

        乾隆年間,莊存與作《春秋正辭》,將《春秋》之義提取為九個“正辭”,即奉天、天子、內、二伯、諸夏、外、禁暴、誅亂、傳疑。今人通常認為莊氏《春秋》學意在迎合清廷,消弭朝廷與士林的對立關系。如辛智慧稱:“將判分夷夏的標準確立為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男女之別為內核的‘禮’,從而將夷夏身份問題轉換為君臣禮教問題?!薄?6】汪暉指出:“莊存與通過各種論述取消了內外的嚴格分野,以‘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為基本價值取向,以禮儀而非種族作為王朝認同的前提,呼應了清代法律和禮儀改革的主導傾向。”【17】劉逢祿治《公羊》,則絕口不提“夷夏之辨”的種族之別。其《秦楚吳進黜表序》稱“(秦)始小國僻遠,諸夏擯之,比于戎狄。然其地為周之舊,有文武貞信之教,無敖僻驕侈之志,亦無淫佚昏惰之風”,又謂“觀于《春秋》,以吳楚狎主中國,而進黜之義,雖百世不可易也”?!?8】似乎在劉逢祿看來,《公羊》學“異內外”之義,僅表明王者教化有先后之別,而無關乎種族差異。其后的清代《公羊》學,在夷夏問題上基本與劉逢祿一致。龔自珍關注大一統(tǒng)觀念之下的地理學,魏源對海洋時代危機的構想與應對,都可歸于清代特殊國情下的內外關系問題。

         

        康有為治《公羊》,在“夷夏之辨”上繼承了清代《公羊》學的這一傳統(tǒng)。康有為論“夷夏之辨”,并不把清廷視作夷狄??涤袨榉Q:“故夷狄而有德,則中國也;中國而不德,則夷狄也。并非如孫明復、胡安國之嚴華夷也。蓋孔子之言夷狄、中國,即今野蠻、文明之謂?!薄?9】在注解《春秋》“荊敗蔡師于莘”時,康有為提出:“蓋孔子之貴中國者,貴其禮義也;不欲無禮義人之犯有禮義人,不欲野蠻人之犯文明人;然后人道益以進化?!薄?0】這里將夷夏之辨理解為野蠻與文明的差別,并將“攘夷”之義解釋為文明共同體面對野蠻侵略的必要防衛(wèi)。在對“邲之戰(zhàn)”的注釋中,康有為稱:“后儒尊攘之說,則當親者晉,不當親者楚也,何德之足云?不知《春秋》之義,中國、夷狄之別,但視其德。中國而不德也,則夷狄之;夷狄而有德也,則中國之。無疆界之分、人我之相。否則,孔教不過如婆羅門、摩訶末之閉教而已。后儒孫明復、胡安國之流不知此義,以為《春秋》之旨最嚴華夷之限。于是尊己則曰神明之胄,薄人則曰禽獸之類。苗、瑤、侗、僮之民,則外視之;邊鄙遼遠之地,則忍而割之。嗚呼!背《春秋》之義,以自隘其道??捉讨粡V,生民之涂炭,豈非諸儒之罪耶!若不知此義,則華夏之限終莫能破,大同之治終末由至也。”【21】康有為在這里總結歷史發(fā)展軌跡,認為華夏的范圍是不斷擴展的,華夏的標準在“德”,而不在疆界、人種;并批評宋儒罔顧現實,以種族為界,畫地自限,阻礙了華夏文明的發(fā)展。

         

        康有為對孫復、胡安國的批評,如果僅從《公羊》學本身而言,似乎顯得苛刻,因為原始的“夷夏之辨”確實包含種族因素。但從根本上看,“夷夏之辨”的標準確實在文明高低而非其他。因此,康有為的夷夏論大致可概括為:華夏和夷狄的區(qū)別在于文明教化程度,而不在種族和地域——華夏的范圍始終處于變動之中,諸多曾經被視為夷狄的群體,在歷史長河中也成為華夏的一部分。


        二、康有為的民族國家建構主張

         

        康有為對“內外”的理解,既繼承了莊存與以來的清代《公羊》學傳統(tǒng),也與其本人的心性有關??涤袨樗貋砭陀腥祟惔笸睦硐耄瑓^(qū)區(qū)滿漢之別固不足計較。康有為所著眼的問題,并非滿漢之爭,甚至也不是朝代更迭,而是儒家教化與國家形態(tài)在大變局下的挑戰(zhàn)。就儒家教化面臨的沖擊而言,歐洲中心主義帶來的“全球知識”,讓儒學作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地位不復存在,儒家的價值體系發(fā)生動搖。對于重建儒學的“普遍主義”,康有為通過自己的“三世”學說做出了嘗試,而更緊迫的挑戰(zhàn)則是大變局下國家形態(tài)的變革。基于對“萬國競逐”時代的感知,康有為深知,不論朝代是否更迭,中國都將進行現代轉型。而此時的現代轉型,很大程度上意味著“民族國家”的建立。

         

        建立“民族國家”是現代民族主義的訴求。對于這種民族主義的力量,梁啟超講得更為透徹:“此一大主義以萬丈之氣焰,磅礴沖激于全世界人人之腦中,順之者興,逆之者亡。以拿破侖曠世之才,氣吞地球八九于其胸而曾不芥蒂,卒乃一蹶再蹶,身為囚虜,十年壯圖,泡滅如夢,亦惟反抗此主義之故?!薄?2】梁氏指出,拿破侖之所以敗,全因挑戰(zhàn)了民族主義。舊日龐大帝國之分裂,皆由于民族主義沖擊。一旦有了民族主義,再弱小的國家也會迸發(fā)強大的力量:“以崎嶇山谷之杜蘭斯哇兒,其人口曾不及倫敦負郭之一小區(qū),致勞堂堂大英三十余萬之雄兵,至今猶患苦之。凡百年來種種之壯舉豈有他哉?亦由民族主義磅礴沖激于人人之胸中,寧粉骨碎身,以血染地,而必不肯生息于異種人壓制之下。英雄哉,當如是也!國民哉,當如是也!”【23】現代民族主義浪潮席卷全球,舊時之帝國主義也變?yōu)槊褡宓蹏髁x。梁啟超認為,中國當此民族帝國主義侵犯之際,若全憑一二英雄奮起,則無從抵抗,惟有發(fā)揚民族主義才能凝聚力量,否則中國永無自立自強之時?!?4】然而在當時中國,朝廷上滿漢隔閡猜忌的現實,使得民族主義的劍鋒首先指向清廷,或者說得更具體一些,滿族皇室。

         

        這一時期,關于中國的“民族國家”建構主張,聲勢最浩大的是章太炎、孫中山等以建立漢人的民族國家為訴求的“種族革命”論。章太炎自1900年起立場徹底轉向排滿革命,主張將滿人驅逐至故地:“建州一衛(wèi),本爾舊區(qū),其自返于吉林、黑龍江之域?!薄?5】章氏又將滿漢截然對立,從人種上區(qū)分通古斯人與華夏祖先不同。他甚至表示,即便能證明滿漢同祖同宗,也不能將二者視為同一民族?!?6】孫中山也主張:“故今日欲保身家性命,非實行革命,廢滅韃虜清朝,光復我中華祖國,建立一漢人民族的國家不可也?!薄?7】至于章、孫二人后來主張混合漢人與其他民族,建立一個大的民族,則是民國建立以后的事。

         

        康有為極力反對章太炎、孫中山的這一主張。這與他對孫復、胡安國的批評一脈相承??涤袨榉Q孫復、胡安國以“攘夷”為第一義,是“背《春秋》之義,以自隘其道。”【28】康有為認為,漢人獨立建國將導致中華文化的畫地自限。庚子以后,民族主義革命聲潮高漲,康有為在1902年發(fā)表《答南北美洲諸華商論中國只可行立憲不能行革命書》,更加旗幟鮮明地反對章、孫等人的排滿革命:“談革命者,開口必攻滿洲,此為大怪不可解之事。夫以開辟蒙古、新疆、西藏、東三省之大中國,二百年一體相安之政府,無端妄引法、美以生內訌,發(fā)攘夷別種之論以創(chuàng)大難,是豈不可已乎?”【29】康有為注意到排滿革命的主張下隱藏著巨大的危險,即中國將走向分裂。這意味著中國將在萬國競逐的大時代中不能自保,中國文明也將面臨危機。因此,中國建立民族國家的方式,只能是合既有之人民為新的大民族,在全盤繼承清王朝的疆域基礎上,建立現代民族國家。在這封答書中,康有為援引《公羊》學,著重論證了滿漢一體的事實。

         

        首先,滿人雖來自東北,但夷夏之別不在地理方位。“舜為東夷之人,文王為西夷之人,入主中國,古今稱之?!薄?0】這與《大義覺迷錄》所言全然一致。其次,即便在血統(tǒng)上,滿漢也未必能別。“然則滿洲、蒙古,皆吾同種,何從別而異之?”【31】尤為重要的是,“夷”并非一成不變,楚國在春秋初期為蠻夷,而戰(zhàn)國之時已不被視作蠻夷。漢高祖劉邦原本是楚人,卻無人斥之為夷狄。如今中國四萬萬人,其先祖孰夷孰夏,既無須辨清,也無法辨清。如此則滿漢之別亦當止息。其三,康有為稱:“夫夷夏之別,出于《春秋》。然孔子《春秋》之義,中國而為夷狄則夷之,夷而有禮義則中國之。故晉伐鮮虞,惡其伐同姓則夷晉矣;鄭伐許,惡其伐喪則夷鄭矣;魯伐邾,惡其凌諸夏小國則并夷魯矣;楚莊王入鄭不取,邲之戰(zhàn),則夷晉而中國楚矣。春秋當此之時,惟德是親。然則孔子之所謂中國、夷狄之別,猶今所謂文明、野蠻耳。故中國、夷狄無常辭,從變而移。當其有德,則夷狄謂之中國;當其無道,則中國亦謂之夷狄。將為進化計,非為人種計也?!薄?2】此處援引《公羊》學,將“華夏”“夷狄”等同于“文明”“野蠻”。所謂“為進化計,非為人種計”,即《春秋》別夷夏,不是為了袒護某個種族,而是為了文明的進步。至于滿漢之辮發(fā)、衣服不同,則只是習俗差異。

         

        總之,康有為的建國方案是混合清王朝疆域內所有種族而成一新“國族”,因而在闡述現實時,他更強調滿漢之間的融合。而在援引歷史時,他更重視民族融合的過程,強調“夷夏之辨”的動態(tài)性,指出華夏在歷史中逐漸擴大的事實。而章太炎、孫中山主張漢人獨立建國,則是受到西來的現代民族主義的影響。梁啟超將后者稱為“小民族主義”,而將前者稱作“大民族主義”。也有學者將這兩種路徑總結為“以族立國”與“以國立族”之爭?!?3】若按章、孫等人的“以族立國”主張,即以現有的民族各自獨立建國,則中國必隨清朝瓦解而分裂,如同令康有為觸目驚心的奧斯曼帝國一般??涤袨榈闹鲝埵恰耙試⒆濉?。早在1898年設立保國會時,康有為即以“保地、保種、保教”為旗幟。而“保全中國”為其根本宗旨:“仆之素志,以為能保全中國者,無論何人何義,皆當傾身從之;茍不能保全中國者,無論何人何義,必不可從也。且夫中國者,兼滿、漢、蒙、回、藏而言之;若舍滿、蒙、回、藏乎,則非所以全中國也。”【34】可見,康有為保全的中國,包括了清朝留下的全部疆域和人口。

         

        值得一提的是,康有為的立場在當時也有呼應者,如持“金鐵主義”立場的楊度,楊度提出:“中華云者,以華夷別文化之高下也。即此以言,則中華之名詞,不僅非一地域之名,亦且非一血統(tǒng)之種名,乃為一文化之族名。故《春秋》之義,無論同姓之魯、衛(wèi),異姓之齊、宋,非種之楚、越,中國可以退為夷狄,夷狄可以進為中國,專以禮教為標準,而無有親疏之別。其后經數千年混雜數千百人種,而其稱中華如故。”【35】楊度的主張,與康有為、梁啟超所言可謂雷同。此外,隨著時局發(fā)展,“大民族主義”越來越成為各界共識。隨著清帝遜位,隆裕太后退位詔書的頒布,以及“中華民族”“中華民族是一個”等理念的提出,歷史的走向也正是沿著“總合各族組建大中國民族”的方向?!?6】


        三、康有為建國主張的現代意義

         

        現代民族主義形成于一戰(zhàn)前后,以《威斯特伐利亞合約》誕生為標志。隨著法國大革命、美國獨立戰(zhàn)爭等事件以及歐洲各國對拿破侖擴張的反抗,民族主義在歐洲深入人心,又伴隨著歐洲海外殖民而傳遍全球。辛亥革命之前,章太炎、孫中山的民族主義雖然時有變化,但大體基于這種西來的民族主義觀念。

         

        在清末大變局面前,中華文明在國家建構層面的任務,是如何從清王朝的帝國形態(tài)轉為現代國家,具體體現為“民族獨立”的主權國家。革命黨人主張漢人獨立建國,建立單一的漢族中國,似乎是順應了這種民族主義的潮流。但這種民族主義,將“民族”理解為靜態(tài)的、一成不變的不同群體,刻意強化不同族群之間的差異,其后果極為危險。然而在當時,人們對“民族主義”的驚人力量的認知,以及民族認同的廣泛傳播,使得這種西方式的“民族國家”似乎理所當然地成為中國現代轉型的唯一選擇。將章太炎、孫中山等革命黨人的選擇稱為“時代大勢”似乎并不為過。然而,現代國家的建構,注定是漫長和復雜的過程,又豈能以單一民族的獨立建國方案為捷徑,企圖一勞永逸地解決?就此而言,革命黨人的“順應大勢”,恐怕也是對西方“民族主義”的迷信。

         

        而康有為的選擇,可以說是對這種“大勢”的消極應付??涤袨橛谩耙試ㄗ濉钡姆绞綍呵摇皞窝b”出民族國家的形態(tài),而實際上對這種“民族主義”背后的狹隘偏執(zhí)不以為意??涤袨閳猿忠浴豆颉穼W的“夷夏之辨”來理解“民族”,將民族視為動態(tài)的、互相交流融合的、處于變化之中的族群。因此,康有為對西方“民族主義”的態(tài)度似乎是:方其銳不可當之際,則用“以國建族”稍避其鋒,待其勢衰。他堅信超越“民族主義”的“文明教化”層面的認同將會回歸。從這個角度看,康有為始終未曾放棄以文教立國。對比革命黨人的“順應大勢”,康有為的主張更顯得苦心孤詣。而革命黨人執(zhí)政之后改弦更張推行的“五族共和”的民族政策,則顯出康有為等立憲派人士在此問題上的先見之明。

         

        從戊戌變法到流亡海外,康有為始終反對“排滿革命”說。民國成立以后,康有為仍汲汲于“以國立族”。無論是清廷遜位前的?;手鲝?,還是民國肇建后的孔教會運動,皆為康氏“以國立族”的策略。蓋不論何時,康有為的首要目標都是“保國、保種、保教”。在中國的現代轉型道路選擇上,康有為并不迷信西方“民族國家”的形態(tài),而是堅守儒家立場,相信以文教凝聚的國家形態(tài)的未來。這種國家形態(tài)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帝國的形態(tài)。甚至可以說,康有為用理性務實的策略,試圖將即將到來的現代中國與傳統(tǒng)的中國文明維持在一起。

         

        回顧歷史,康有為在中國現代化道路的選擇上,無疑有卓識遠見。這種遠見,在于用動態(tài)的眼光理解“民族”概念??涤袨榇朔N眼光,正是源自《公羊》學中“夷夏之辨”的張力,即夷夏雙方都處在動態(tài)之中,在文明教化的推廣下,所有族群終將通向“遠近大小若一”的大同之世。在現代中國的建構進程中,康有為基于《公羊》學“夷夏之辨”的建國主張,仍具有重要啟發(fā)意義。


        注釋
         
        1參見金觀濤、劉青峰:《從“天下” “萬國”到“世界”——兼談中國民族主義的起源》,《觀念史研究:中國現代重要政治術語的形成》,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226頁;郭成康:《清朝皇帝的中國觀》,劉鳳云、劉文鵬主編:《清朝的國家認同——“新清史”研究與爭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12頁;章永樂:《在“國競”中“去國”——康有為論德國崛起與世界秩序的未來》,《原道》2016年第2期;張廣生:《沖擊與回應——康有為儒教中國的轉型之思》,《原道》2016年第2期。
         
        2參見陳明:《霸王道雜之:中華帝國的政治架構與文化精神》,《中國政治學》2020年第2期。
         
        3參見李莉、朱憶天:《康有為的“國族”構建說探究》,《理論探索》2020年第1期。
         
        4《春秋公羊傳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74-75頁。
         
        5《春秋公羊傳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49頁。
         
        6《春秋公羊傳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12頁。
         
        7《春秋公羊傳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405頁。
         
        8韓愈:《原道》,《五百家注韓昌黎集》第二冊,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675頁。
         
        9陳立:《白虎通疏證》,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318頁。
         
        10《春秋公羊傳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1頁。
         
        11 金觀濤、劉青峰:《從“天下” “萬國”到“世界”——兼談中國民族主義的起源》,《觀念史研究——中國現代重要政治術語的形成》,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26頁。
         
        12 沈云龍主編:《中國近代史料叢刊》第36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9年版,第1頁。
         
        13 沈云龍主編:《中國近代史料叢刊》第36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9年版,第4頁。
         
        14 唐文明:《近憂:文化政治與中國的未來》,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5頁。
         
        15 參見郭成康:《清朝皇帝的中國觀》,劉鳳云、劉文鵬主編:《清朝的國家認同——新清史研究與爭鳴》,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12頁。對于“新清史”悖謬之處,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認識。
         
        16 辛智慧:《莊存與公羊學視域中的夷夏觀析論》,《天津社會科學》2019年第5期。
         
        17 汪暉:《現代中國思想的興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第553頁。
         
        18 劉逢祿:《春秋公羊何氏釋例·春秋公羊釋例后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89頁。
         
        19 《康有為全集》第六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95頁。
         
        20 《康有為全集》第六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71頁。
         
        21 《康有為全集》第六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79頁。
         
        22 《梁啟超全集》第二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324頁。
         
        23 《梁啟超全集》第二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325頁。
         
        24 《梁啟超全集》第二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326頁。
         
        25 《章太炎全集》第四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94頁。
         
        26《章太炎全集》第四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73頁。
         
        27 《孫中山全集》第一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41頁。
         
        28 《康有為全集》第六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79頁。
         
        29 《康有為全集》第六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26頁。
         
        30 《康有為全集》第六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26頁。
         
        31 《康有為全集》第六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27頁。
         
        32 《康有為全集》第六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27頁。
         
        33 李莉、朱憶天:《康有為的“國族”構建說探究》,《理論探索》2020年第1期。
         
        34 《康有為全集》第九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02頁。
         
        35 《楊度集》,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72頁。
         
        36 參見陳明:《重思中國:國家之發(fā)生、國族之建構以及帝國之轉型——基于儒家視角的歷史考察》,《原道》2015年第3期;孫建偉:《論康有為<中庸注>立教改制思想》,《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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