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傳通讀入門之莊公元年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六月十一日辛巳
耶穌2024年7月16日
[春秋]元年,春,王正月。
三月,夫人孫于齊。
夏,單伯逆(送)王姬。
秋,筑王姬之館于外。
冬,十月乙亥,陳侯林卒。
王使榮叔來錫桓公命。
王姬歸于齊。
齊師遷紀郱、鄑、郚。
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時間來到了魯莊公元年,這一年是公元前693年。
春季,《春秋》有兩條記錄。第一條記錄是“元年,春,王正月?!边@條記錄跟《春秋》魯隱公元年第一條記錄一模一樣。與魯桓公元年的記錄相比,少了“公即位”三字。
在魯隱公元年解釋過,為何當時《春秋》沒有“公即位”三個字,同樣,在魯桓公元年也解釋過,為何當時有“公即位”三個字。按照后世的解讀,某種程度而言,這兩人的這兩條記錄恰好相反了,“公即位”三個字魯隱公當有而未有、魯桓公不當有而有。對比魯莊公,屬于正統(tǒng)的符合法理的即位,正常情況下,這里完整的記錄應該是“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辈艑Α5?,為何這里沒有“公即位”三個字?三傳的說法各不相同?!豆騻鳌方忉屨f:
公何以不言即位?《春秋》君弒,子不言即位。君弒則子何以不言即位?隱之也。孰隱?隱子也。
“《春秋》君弒,子不言即位。君弒則子何以不言即位?隱之也?!边@觀點此前已經解釋過,不再贅述?!豆騻鳌反颂庍€特意強調了一下《春秋》這次不書即位是“隱子也”,即為新即位的兒子感到悲痛。
《榖梁傳》的觀點如下:
繼弒君不言即位,正也。繼弒不言即位之為正,何也?曰:先君不以其道終,則子不忍即位也。
這段觀點跟此前講述魯桓公元年即位時候,基本沒有區(qū)別,當時的說法是“繼故不言即位,正也。繼故不言即位之為正,何也?曰:先君不以其道終,則子弟不忍即位也?!眳^(qū)別只是把那次的“故”變成了此次的“弒君”,“子弟”變成了“子”。仔細琢磨,會覺得上次解讀魯桓公即位時候,《公羊傳》用“故”字已經很客氣委婉了。
《左傳》是這樣解釋的:
元年春,不稱即位,文姜出故也。
《春秋》之所以沒有說魯莊公即位,是因為其母文姜此時人還在魯國之外。
為何文姜不在,就不能稱即位呢?杜預注釋《左傳》至此進一步解釋說:“莊公父弒母出,故不忍行即位之禮?!濒斍f公因父親被弒殺,母親又出奔在外,故不忍心行即位之禮——我理解所謂不忍,是因為即位改元是一件歡喜的事情,但在父弒母出的情況下,不適宜表達歡樂的情緒。所以《春秋》在這里沒有記錄“公即位”。但事實上這個典禮按照禮法應該還是正常舉行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即使這位君主是小孩子,典禮舉辦之后就是名正言順的一國之主了,大臣們也就有了主心骨。想想魯莊公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父親被人殘殺,而謀殺案背后的主謀卻是自己的母親和舅舅,這對孩子來說,心理上造成多大的陰影,我看到這里的時候其實蠻同情魯莊公。
《春秋》春季的第二條記錄,交代了一下文姜的去向,“三月,夫人孫于齊?!睂O,通遜,這是個委婉的說法,真實意思是避讓、躲避。字面意思說三月文姜躲避到齊國。但按《史記·魯周公世家》的說法,此前文姜就一直在齊國沒有敢回來,我個人也是傾向于認可這一說法。但杜預在注釋到這里的時候提出一種觀點,他認為文姜在此之前是回來魯國了,不過史書沒有記載,回來也沒有到祖廟去祭告,此處是復又離開魯國前往齊國。如果是這樣,我得佩服文姜臉皮厚膽子大,不知道她回魯國來的目的是什么?復又奔齊,則只能理解為回來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環(huán)境對她很不友好——這是正常,可以表面上尊重你,因為你是先君的夫人,但可以內心深處鄙夷你,因為你謀殺親夫——于是想想還是投奔她的情哥哥齊襄公去的好,所以才有了這條記錄的出現(xiàn)。
對于此事,《左傳》的記錄是:
三月,夫人孫于齊。不稱姜氏,絕不為親,禮也。
正常情況下,《春秋》這條記錄應該是“三月,夫人姜氏孫于齊”,之所以《春秋》在這里沒有再提“姜氏”,是表示魯莊公已經跟其斷絕了母子關系,這也是符合禮法的——確實,是文姜自己有錯在先,于公于私,魯莊公跟其斷絕母子關系都是可以理解的。
《榖梁傳》解讀如下:
孫之為言,猶孫也。諱奔也。接練時,錄母之變,始人之也。不言氏姓,貶之也。人之于天也,以道受命;于人也,以言受命。不若于道者,天絕之也。不若于言者,人絕之也。臣子大受命。
“孫之為言,猶孫也”即“孫之為言,猶遜也”,對內諱言出奔。練,指練祭,是古代親喪一周年的祭禮,又稱“小祥”?!敖泳殨r,錄母之變,始人之也”意思說,舉行練祭的時候,記錄下來母親的情況,符合人倫之道(注:因為母親該出現(xiàn)而未出現(xiàn),孩子思念母親也是正常)。不記錄姓氏,是表示貶斥她。對于天而言,人要通過天道接受命運的安排;對于人而言,要通過語言來接受別人的教誨。不遵守天道,老天就會拋棄你,不遵守別人的教誨,他人就會與你斷絕關系。魯莊公嚴謹地接受了天命。
《公羊傳》說法如下:
孫者何?孫猶孫也。內諱奔謂之孫。夫人固在齊矣,其言孫于齊何?念母也。正月以存君,念母以首事。夫人何以不稱姜氏?貶。曷為貶?與弒公也。其與弒公奈何?夫人譖公于齊侯:“公曰:‘同非吾子,齊侯之子也?!饼R侯怒,與之飲酒。于其出焉,使公子彭生送之。于其乘焉,搚(l?。└啥鴼⒅?。念母者,所善也,則曷為于其念母焉貶?不與念母也。
《公羊傳》認為文姜實際上一直就是在齊國——這點與《史記·魯周公世家》一致,與杜預的說法不同——為何這里說“孫于齊”?是因為表示魯莊公思念母親。“正月以存君,念母以首事”,即《春秋》這一年里記錄了“正月”,是表示魯國新君即位了;在這里記錄關于夫人的事情,是因為馬上到了魯桓公一周年的忌日了(注:魯桓公是去年四月被謀殺的),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母親牽頭來主持周年祭禮的,所以魯莊公想念母親。之所以《春秋》稱“夫人”,不稱“夫人姜氏”是表示貶斥的意思,貶斥她參與弒殺魯桓公。當初她對齊襄公說:“魯侯說,‘同不是我的兒子,是齊侯的兒子?!?齊襄公因而發(fā)怒,設酒局與魯桓公飲酒,在魯桓公出門回去的時候,讓公子彭生送他,在扶他乘車的時候,折斷他的軀干(注:搚,是折斷意)殺死了魯桓公。思念母親,是好事,但為何此處因為他思念母親而貶他?是因為不贊許他思念母親。
按此處記載,魯桓公能懷疑兒子是齊襄公的種,除非至少在魯桓公五年末六年初文姜回過齊國,有與齊襄公相逢的機會,這樣才能與魯桓公六年九月丁卯魯莊公出生匹配上——若是,也能理解為何當初孩子出生《榖梁傳》說了句“疑,故志之,時曰:同乎人也?!薄Y合此處看,感覺《榖梁傳》當時就差直說“同乎齊侯也”了,不過剛出生的嬰兒,應該不可能看出來像誰。
為何《公羊傳》在這里會有“不與念母”的觀點?我覺得是因為在公羊派學者眼里,文姜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不配為君婦、不配為人妻、不配為人母吧。
夏季,《春秋》只有一條記錄,“夏,單伯逆(送)王姬?!奔В纯梢岳斫鉃榕拥囊馑?,也可以理解為姬姓,因為周王室恰好是姬姓。王姬,則對應的可以理解為“王室的女子”,也可以理解為“王室的姬姓女子”——嚴格說應該是后者。一位大夫單伯,迎接/送王室的公主。但是,魯莊公此時還是小孩子,而且父親去世才一年,怎么看這次迎接/送的這位王室女子,都不應該是為魯莊公娶親,所以這里引出了兩個疑問:一是單伯到底什么身份,是送親的還是迎親的?二是王姬是要嫁給誰?
在引述《春秋》這條記錄的時候,《左傳》作“送”,《公羊傳》和《榖梁傳》都作“逆”。剛好是兩個相反的動作。則按照《左傳》的說法,單伯是送親使者,按照《公羊傳》和《榖梁傳》的說法,單伯是迎親使者。究竟是 “送”還是“逆”,其實挺重要,因為直接關系到對單伯身份的定義。
先看持“送”字說的《左傳》一派?!蹲髠鳌繁旧沓艘谩洞呵铩吩洉r寫了一條“夏,單伯送王姬”之外,對這條記錄并沒有多做解讀,但是杜預注釋到此的時候,對于單伯的身份做了一下注解,他是這樣認為的:
單伯,天子卿也。單,采地;伯,爵也。王將嫁女于齊,既命魯為主,故單伯送女,不稱使也。王姬不稱字,以王為尊,且別于內女也。天子嫁女于諸侯,使同姓諸侯主之,不親昏,尊卑不敵。
單伯是周天子的卿士。周王室將公主嫁給齊襄公,所以命魯國主婚,因此單伯奉王命把公主先送到魯國(注:所以《左傳》在這里引用原經時是“送王姬”),所以不稱他是使者。王姬沒有稱她的字,用“王姬”這個尊稱,以示與魯國公室的女子區(qū)分開(注:如此前的伯姬、叔姬)。周天子的女兒嫁給諸侯,都是同姓諸侯主婚,天子不親自參與,因為天子和諸侯身份有尊卑之別。
“不親昏,尊卑不敵”,言下之意是天子要是親自參與送親,則降低身份了,所以先送到魯國,齊國到魯國再迎親。
《左傳》雖然對這條記錄沒有多做解讀,《公羊傳》和《榖梁傳》倒是都有注解,因為這兩派都是持“逆”字說,則單伯成了迎親使者,那必然就是代表魯國這邊出去迎親的——因為正常情況下,如果是別國大夫去王室迎親,作為魯國史書的《春秋》不會有記錄?!豆騻鳌返恼f法是這樣的:
單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乎天子者也。何以不稱使?天子召而使之也。逆之者何?使我主之也。曷為使我主之?天子嫁女乎諸侯,必使諸侯同姓者主之。諸侯嫁女于大夫,必使大夫同姓者主之。
單伯是接受了周天子正式任命的我們魯國大夫。之所以《春秋》這里沒有稱他為使者(注:即《春秋》沒有記錄為“夏,公使單伯逆王姬”)是因為他是應周王之召而被派遣的。這次迎接王姬是怎么回事呢?是因為想要我們魯國為王室主婚。為何需要我們魯國為王室主婚?是因為“天子嫁女乎諸侯,必使諸侯同姓者主之。諸侯嫁女于大夫,必使大夫同姓者主之?!敝芴熳拥呐畠喝绻录蘖?,父親是不適合主婚的,因為這樣顯得女方的地位被降低了。
《榖梁傳》注釋如下:
單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乎天子者也。命大夫,故不名也。其不言如何也?其義不可受于京師也。其義不可受于京師何也?曰:躬君弒于齊,使之主婚姻,與齊為禮,其義固不可受也。
單伯是受過周天子冊封的魯國大夫?!洞呵铩窙]有提他的名,是因為受到了天子的冊封,所以不記錄名(注:因為天子冊封的身份遠比自己的名更尊貴)。為何沒有用“如”(注:即為何《春秋》此處沒有記作“夏,單伯如京師逆王姬”)?是因為在道義上,不應該接受京師(讓主婚)的命令。為何這么說呢?因為我們的國君被齊國人所殺,而今又讓我們?yōu)槠渲骰?,與齊國行禮,這無法接受。
原來這位王姬是嫁到齊國去的——只可能是嫁給齊襄公。魯國認為主婚是不可以接受的,當然也能理解了。雖然道義上不能接受,但沒辦法,王室的命令還得遵照執(zhí)行。所以懷著不情愿的心情,魯國忍辱受命。
《公羊傳》和《榖梁傳》,對單伯身份的解釋跟杜預觀點不一致,我個人是比較傾向于杜預的解釋,諸侯嫁女都有大夫護送,周王室嫁女兒,不可能不安排一個人來護送,單伯之所以被記錄,也是因為他是王室送親使者的身份所致。
《春秋》秋季唯一的記錄即是此,“秋,筑王姬之館于外?!蓖?,指的是魯國的都城之外。魯國為了接待這位王姬,特意在秋天的時候,給她建造了一處住宅?!蹲髠鳌泛苷J可這樣的做法,說:
秋,筑王姬之館于外。為外,禮也。
在國都之外為王姬另筑別館,是符合禮制的。
但《公羊傳》則持不同意見:
何以書?譏。何譏爾?筑之,禮也;于外,非禮也。于外何以非禮?筑于外非禮也。其筑之何以禮?主王姬者,必為之改筑。主王姬者,則曷為必為之改筑?于路寢則不可,小寢則嫌,群公子之舍則以卑矣。其道必為之改筑者也。
路寢,是古代天子﹑諸侯的正廳,這個詞我們記住,因為后面會出現(xiàn)好幾次。小寢,是天子﹑諸侯的寢宮。“小寢則嫌”,因為國君是男,王姬是女,應當避嫌。群公子,這里特指的公室的女公子們。
《公羊傳》認為《春秋》記錄此事有譏諷之意。為王姬另筑別館是符合禮制的,但把這個別館修筑在都城之外則是不符合禮制的。之所以為王姬主婚必定要為她改筑別館,是因為不可能讓她住在路寢,住在小寢則有褻瀆之嫌,住在女公子的館舍則降低了王姬的身份(注:因王室女子的身份比諸侯女子地位高)。所以必須為她另筑別館。
說了半天,其實只說明了“筑之,禮也”,對于“于外,非禮也”根本沒解釋,所以結合后面的文字看,似乎應該為王姬在魯國都城內另筑別館就對了,筑到都城之外似乎有點不尊重王姬的意思?
《榖梁傳》也作了解釋:
筑,禮也。于外,非禮也。筑之為禮何也?主王姬者必自公門出。于廟則已尊,于寢則已卑。為之筑,節(jié)矣。筑之外,變之正也。筑之外,變之為正何也?仇讎之人,非所以接婚姻也;衰麻,非所以接弁冕(biàn miǎn)也。其不言齊侯之來逆何也?不使齊侯得與吾為禮也。
公門,是朝堂的外門。按禮制,為王姬主婚,出發(fā)的時候要在宗廟設席筵,等對方迎親。所以這里的廟,應該是指宗廟。但也有認為指的是朝廷。我個人是傾向于宗廟說的,類似我們今天姑娘出嫁,出門前給祖先上個香告祭一下先祖,這個流程顯然是應該在宗廟才對,所以也就能理解為何是同姓諸侯主婚了——因為上溯多少代,都是一個先祖。衰麻,指服喪時配在胸前的麻布,代指穿著喪服。弁冕,都是男子戴的帽子,弁是穿常服時候配的帽子,冕是穿禮服時配的帽子,與衰麻相對則此處代指穿禮服吉服。
這段解讀意思說,為王姬主持婚禮必須從公門出。如果王姬的別館建在宗廟附近,就顯得地位太尊貴了(注:意思跟國君的祖先相等了),如果建在寢宮旁邊又降低了她的身份,為她另筑別館,是合乎禮節(jié)的。筑在城外,屬于變通的正道。為何這么說呢?身懷對仇敵的仇恨之人,是不能主持婚姻之事的。穿著喪服是不能與穿著吉服的人打交道的。為何《春秋》此處沒有說齊侯來逆(注:即正常情況下,是齊襄公親自來迎親,《春秋》此處應該有“齊侯來逆王姬”這樣的記錄)?是因為不愿意讓齊侯與我們國君有禮節(jié)上的往來。
看了半天還是有點云山霧罩。我的理解是,魯國因為魯莊公服喪且與齊國有弒君之仇,所以不愿意讓魯莊公與齊襄公見面,但又不能違抗王室的命令,所以變通了一下,在都城外另筑別館,似乎這樣的話,齊襄公迎親的時候就不必從都城里出發(fā),不用在魯國的宗廟舉行禮儀,所以事實上這是對原有禮制的變通之道,所以才說是“非禮也”?
不管魯國怎樣想,總之事實上齊襄公肯定是親自來迎親了。進入冬天,《春秋》一共記錄了四件事,這四件事《左傳》都未再關注?!豆騻鳌泛汀稑b梁傳》對部分做了解讀。
《春秋》冬季記錄的第一件事是“冬,十月乙亥,陳侯林卒?!笔乱液ト?,陳莊公林去世了。這條記錄只有《榖梁傳》說了一句:
諸侯日卒,正也。
說明就是正常的記錄而已。
陳莊公去世后,即位的是他的弟弟杵臼,史稱陳宣公。
《春秋》冬季記錄的第二件事是“王使榮叔來錫桓公命?!睒s叔,是王室的大夫。錫,通賜,天子賜予諸侯的爵服等賞賜稱為“錫命”。命,是命服的意思。即王室按照諸侯、公卿、大夫不同的等級,賜予的相應的禮服。周莊王派榮叔來給魯桓公賜命服——有點怪啊,魯桓公的一周年都過去半年了,這時候賜命服是什么意思呢?所以《公羊傳》就解釋了一下:
錫者何?賜也。命者何?加我服也。其言桓公何?追命也。
這是追賜給已逝的魯桓公的命服——感覺應該王室變相的對魯桓公表示認可甚至有表彰的意思吧。就像我們今天對于某些做出貢獻但又去世的人,追授功勛一樣。
但《榖梁傳》對此就很不高興:
禮有受命,無來錫命。錫命非正也。生服之,死行之,禮也。生不服,死追錫之,不正甚矣!
“禮有受命,無來錫命”意思說,按照禮制,有接受命服的,沒有來賜命服的——我理解天子如果要賞賜某人命服,應該是把這個人召去賞賜,有公開表彰的意思,而不是這樣追授。正因為是追授,所以《榖梁傳》在這里認為是不正當的?!吧?,死行之,禮也。生不服,死追錫之,不正甚矣”意思說,人活著的時候服從周天子的命令,死了之后王室對他有所追賜是合乎禮儀的;活著的時候,不服從周天子,死了還去追賜,是非常不合禮儀的——之所以這樣說,應該是指魯桓公得位不正,屬于不應該被王室認可的諸侯,所以他屬于活著的時候不服從周天子,這種人按說王室應該誅討才對,結果周王室不光不追責,在他死后還追加賞賜,這簡直是胡鬧么!
是不是胡鬧,我覺得考慮到一來在此之前不久,魯國剛為王姬主婚,二來這追加賞賜是在魯桓公周年祭之后很久才來的,聯(lián)合起來看,王室之前應該沒有追賜魯桓公的想法的,這遲來的追賜,也許是對魯國為王姬主婚一事的答謝而已。魯莊公身為兒子為王室主婚了,出力了,那么給他已經亡故的父親追加一份榮譽,是變相對魯莊公的感謝。
《春秋》冬季記錄的第三件事是“王姬歸于齊?!蓖跫ЫK于到了齊國,完成了整個婚禮流程。《公羊傳》解釋說:
何以書?我主之也。
《春秋》之所以在此處記錄,是因為是我們魯國主婚的。
《榖梁傳》則圍繞“歸”解釋了一下:
為之中者,歸之也。
(魯國)作為給她主婚的人嫁了她——其實意思跟《公羊傳》一樣,還是強調魯國在這件事上的主婚人身份。
《春秋》冬季的第四條記錄是“齊師遷紀郱(píng)、鄑(zī)、郚(wú)?!倍蓬A注釋說:“郱在東莞臨朐縣東南。郚在朱虛縣東南。北海都昌縣西有訾城?!编Z在今天的山東省臨朐縣東南。鄑在今天的山東省昌邑縣西北。郚也在今天的山東省臨朐縣東南。這幾個地方當時都是紀國的城邑。這條記錄字面意思說齊國軍隊遷走了紀國的郱、鄑、郚這幾個地方的民眾。但實際是說齊國占領了這些地方。《公羊傳》就是此觀點:
遷之者何?取之也。取之則曷為不言取之也?為襄公諱也。外取邑不書,此何以書?大之也。何大爾?自是始滅也。
《春秋》這里說“遷”,其實是就是攻取的意思。之所以沒有直接說攻取,是為齊襄公諱言。別的國家奪取城邑正常情況下《春秋》是不記錄的,此處之所以記錄是因為這件事影響重大,滅(紀國)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按《公羊傳》說法,其實齊國此時已經開始逐步事實上吞滅紀國,但這時候紀國的中央政權名義上應該還存在,理論上紀國還沒有被齊國吞并。《榖梁傳》的說法似乎也印證了這個猜測:
紀,國也;郱、鄑、郚,國也?;蛟唬哼w紀于郱、鄑、郚。
“紀,國也”的國,是國家的意思;“郱、鄑、郚,國也”的國,是城邦、城邑的意思。紀,指的紀國。郱、鄑、郚,是紀國的城邦。也有人解釋說,《春秋》這句話是指,把紀國的民眾遷到了郱、鄑、郚這些地方。
“或曰:遷紀于郱、鄑、郚”意味著有學者懷疑《春秋》的這條記錄本來就應該是“齊師遷紀于郱、鄑、郚”才對。若是,則意味著此時紀國事實上已被齊國占領,民眾被分散到郱、鄑、郚等地,紀國已經名存實亡了。
齊僖公未竟心愿,在兒子齊襄公手里終于取得了質的飛躍;魯桓公曾試圖改變紀國的命運,即使到了他兒子手里,也依然終未能改變。
魯莊公元年的事情,到此結束。這一年,這位兒童君主,看著殺父仇人喜氣洋洋的娶王室女子,自己還要名義上為之主婚。也看到了一直跟魯國有著姻親之緣的紀國,開始走向覆亡。自己的母親則義無反顧地拋家棄子奔向那個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懷抱。這一年,對這個孩子來說,太沉重了。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