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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劉憲閣】張季鸞對日態(tài)度為何言行逆反?

        欄目:快評熱議
        發(fā)布時間:2015-09-02 15:14:52
        標簽:

          

         

         

        抗戰(zhàn)中的國家精神(2)張季鸞對日態(tài)度為何言行逆反?

        原標題:劉憲閣:張季鸞與儒行篇

        作者:劉憲閣(沈陽大學文化傳媒學院教授)

        來源:鳳凰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七月十八日己卯

              耶穌2015年8月31日

         

         

         

        【編者按】70年前結束的那場持久之戰(zhàn),帶給中國的創(chuàng)痛、悲傷、犧牲、鼓舞,不會因為時間而冷落。相反,只有拉開到一定距離,人們對它的思考,或將更加多面,更加深沉,更加理性。紀念的意義,不在于簡單重溫民族記憶與愛國情感,更需要從歷史中辨析真相,厘清是非,追問緣由,檢點得失,以此播種良知,凝煉智識,內化為勇毅前行的動力。

         

        2015年8月22日,北京,弘道書院舉行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學術思想研討會,主題為“浴火重生:抗戰(zhàn)中的國家精神”。來自儒學、政治學、歷史學、思想史等相關領域的數十位專家學者圍繞議題展開探討,激辯抗戰(zhàn)前后中國的政體建構、道統(tǒng)境況、民族文化自覺、知識分子思想變化等問題。鳳凰國學全程見證,并獲授權對討論內容進行整理發(fā)布。

         

          

         

        張季鸞(資料圖)

         

        下面要談的這個人物,并不是張君勱、蕭公權等那樣的學者、思想家或者理論家。他沒有研究和提出什么高深系統(tǒng)的理論問題,更沒有留下什么體系性的思考和著作,而只是一個報人:張季鸞。或者如他自己常講的,一個凌晨寫完社評后,中午這張報紙就可能被人包了花生,甚至擦了屁股的報人。但是,別忘了人是會思想的蘆葦。他所處身的情境,以及他所面臨的問題,也不斷地促使他進行一些基于常識、教育、經驗、閱歷等的素樸思考。并不是說他不是思想家了,就沒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而通過這樣一位二十世紀上半頁的中國普通讀書人、知識人的一些想法,也恰恰提供了一些在今天看來可能值得我們咀嚼、反思乃至借鑒的地方。

         

        一個疑團:報上鼓吹抗戰(zhàn)到底 私下與日談判議和?

         

        從2005年到2015年,我真正接觸和研究這位著名的報人,大概也有整十年的時間了。當時博士論文何以選擇張季鸞這樣一個題目?認真追溯起來,除了導師楊奎松先生的建議,多少也跟我的個人經歷和體會有關吧。1999年五八炸使館,正讀大三的我,對中外關系和民族情緒第一次有了比較直接的、切身的觀察和體會。很激情,很澎湃。跟著去美國駐華大使館喊過口號,丟過石塊。感覺愛國就該如此嘛。但是2005年中關村反日游行,彼時已經在讀博二的我,就已相對比較冷靜了。大概也正是此時,因為原本的“勞動”議題進展不順,我開始遵師囑,接觸張季鸞和大公報。

         

        楊(奎松)老師以前研究中注意過張季鸞這個人,特別是注意到抗戰(zhàn)時張與日方進行秘密接觸、試探和平的情形。他認為,做這個話題或許可以更好地結合我原有的政治學基礎,特別是發(fā)揮我也做過些思想史研究,相對熟悉文本解讀的特點。當然,史學方面還需要更嚴格的訓練和強化,這也是不言自明的了。

         

        開始“摸材料”之后,很快就發(fā)現,1928年春日本為阻止北伐軍而制造濟南慘案時,張季鸞在對日問題上的謹慎判斷、冷靜心態(tài),特別是于報端闡發(fā)的一些穩(wěn)健現實的觀點主張,很契合我自己彼時的一些心境。進一步摸材料,可以看到在1941年9月去世前,張先生非常具體而微地呈現了20世紀前四十年,一個普通的中國知識人對中日關系的一些重大的觀察、判斷和變化。

         

        促使我決定研究張季鸞的一個更直接的原因是,隨著楊奎松老師等逐步披露出來的一些新史料,我們發(fā)現一個很大的矛盾,或者說令人難以理解之處。就是張季鸞當時主持大公報的言論工作,公開在報紙上做宣傳,給國人打氣,鼓吹堅持抗戰(zhàn)到底。但是私下里,他又在蔣介石的安排下,去跟日本人進行接觸、談判甚至議和。一個人公開的言論,和私下的行為,怎么會有這樣的逆反?

         

        另一個矛盾之處是,了解張季鸞這個人的經歷和觀點的話,會知道他早期在中日關系上,并不像受激進黨派影響的那群年輕人一樣,主張對日輕于一戰(zhàn)。換言之,他主張緩抗,首先壯大自身實力,同時也在國際情勢的風云變幻中尋求機會,就像后來胡適所講的“苦撐待變”。本來是這樣的。但是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他的公開主張給人的感覺是突然變了。他也曾經設想去說服老蔣,再等等,別急于馬上對日開戰(zhàn)。但是反而被老蔣說服了。他出來后對朋友們講:老蔣是軍人,是主持大局的,我們還是聽他的吧。他也講,大公報的方針從此定了,現在就一個字:“打”!何以會有這樣一個從力持緩抗,到堅主抗戰(zhàn)的變化?

         

        還有一個變化更耐人尋味,也更需要解釋。當年孫中山搞革命,日本浪人說得很好,咱們都是同文同種、東方兄弟,愿意無償無私地援助。但是辛亥革命一成功,日本人掉過頭來馬上施加壓力,索要各種好處和利益。和孫中山一起的老革命們不樂意了:日本人怎么這樣?太不符合東方尤其中國的傳統(tǒng)禮儀了吧。很多人不滿。張季鸞那時候才二十三四歲。他就在報上發(fā)了一個短評,非常清楚地分析這個問題。他說,如果我們要跟日本人打交道,就要知道日本人的一個特性。也就是在國際關系上,只要對日本這個國家有好處,他們就認為國際間就無所謂信義和道德。

         

        可以說,經過五六年的留日生涯,他對此已經有非常明確而清醒地認識。而比張季鸞年長很多的梁啟超,是什么時候才明確認識到這一點的?1916年袁世凱稱帝,梁啟超寫了篇《異哉所謂國體者》,引起麻煩。期間經過日本外交官和軍人等幫助,護送他從北京南下。這一路他就在想:日本人為什么這么幫我?后來一想,原來這背后別有險惡用心:他們不是真的為了我好,而是為了他們日本自己好嘛。梁啟超是1916年才明確認識到日本對華行為背后有這樣的意圖。而年輕的張季鸞,1912年就認識到了。既然早就已經認識到日本人的不可信,那么1930年代中后期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他怎么居然還去跟日本人進行接觸,甚至試探和平,這又是為什么?

         

        這些問題,看似矛盾,不好理解,其實也很簡單。像張季鸞這樣的人,并沒有經過什么嚴謹系統(tǒng)的理論訓練;他所論述或者思考的,大都是基于素樸的常識和具體的問題,或者說形勢所逼。用他在社評中常用的話來說,就是“實逼處此也”。所以隨著國內外情勢的變化,他的具體的言論主張也會有所調整,甚至前后抵牾,沖突不一。

         

        有個故事可以讓我們更好地了解和認識他的這些看似矛盾、難以理解,實則也并非那么不好理解的言行。1922年他跟好友陳布雷辯論山東問題是否應該和日本直接交涉,雙方在報紙上前后進行了多次反復交鋒。最后張季鸞說了一段話,大意是說:盡管我們的主張前后有所不同、有差異,但是有一個東西是一樣的,即(愛國之)“主義”則一。

         

        在這方面,不妨看一下張季鸞也非常服膺和贊賞梁啟超的例子。早在1899年流亡日本之初,梁就以明治維新時期的吉田松陰為例,寫過一篇短文《善變之豪杰》,強調變的只是“方法”,“其所以愛國者未嘗變也”。具體到梁啟超本人,也是一樣。他一生的言論主張,也多有變化,甚至不惜以今日之我挑戰(zhàn)昨日之我,被稱為“反覆之君子”。正如其門生鄭振鐸后來在回憶文章所說:“我們當明白他,他之所以‘屢變’者,無不有他的最強固的理由,最透徹的見解,最不得已的苦衷。他如頑執(zhí)不變,便早已落伍了,退化了,與一切的遺老遺少同科了;他如不變,則他對于中國的貢獻與勞績也許要等于零了。他最偉大處,最足以表示他的光明磊落的人格處便是他的‘善變’,他的‘屢變’。他的‘變’,并不是變他的宗旨,變他的目的;他的宗旨他的目的是并未變動的,他所變者不過方法而已,不過‘隨時與境而變’,又隨他‘腦識之發(fā)達而變’其方法而已。他的宗旨,他的目的便是愛國?!浞椒m變,然其所以愛國者未嘗變也’。凡有利于國的事,凡有益于國民的事,他便不惜‘屢變’,而躬自為之,躬自倡導之?!?/p>

         

        這段回憶和分析可以說非常精彩。其實,吉田松陰、梁啟超等人如此,張季鸞在對日問題上的變與不變,又何嘗不是這樣?當然,這里面也涉及對國家的不同理解,以及怎樣才算或才能對這個國家更好的問題。話說的有點兒遠了,不再展開。還是回到題目中的“儒行”這個話題。通過前面的回顧,可以發(fā)現在包括中日關系上,包括國際形勢的判斷上,張季鸞這個人的具體言論主張雖然迭有變遷,但是也有一貫地思考。而這種一以貫之的思考,也體現在他對國家前途的關注以及思想資源的運用上。

         

        典型的如1941年春,中國抗戰(zhàn)進入了非常困難的階段,怎么樣才能鼓舞人心士氣,尤其是鼓舞年輕人?張季鸞主張從中國固有傳統(tǒng)中去尋找思想資源,這個資源就在《禮記?儒行篇》里。在他看來,最重要的國民教育應該是做人,也就是要立志,要使他們能夠成為為了建國有共同意志的國民。只有培養(yǎng)起有堅強人格的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才有前途和希望。而中國本來是有這樣一個傳統(tǒng)的,能夠培養(yǎng)起國民這種人格的。在張季鸞看來,能啟迪中國知識人、國民以及一般青年的這種人格的東西,就是傳統(tǒng)中的《禮記?儒行篇》。很多東西,在這樣一篇文字里面可以得到很好的體現。他覺得,這是中華民族兩千年固有之精神,中國要想成為世界第一等的國家,必須特別提倡這種儒行精神。他說這個話的時候,好友陳布雷記得是目光炯炯,言辭也特別沉著,好像旁邊很多青年人在等待著他的召喚。他說完這個話沒兩天,大公報上就發(fā)表了《論政治教育》這樣一篇文字,反映的就是他的這個觀點。

         

        他的身上藏著“關中大儒”的影子

         

        那么問題就出來了:為什么在那個關鍵的時刻,張季鸞想到的不是其他一些思想資源,而恰恰想到的是《儒行篇》?為什么他會覺得《儒行篇》可以幫助型塑新的國民人格?究竟為什么?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其背后的理論邏輯和思想脈絡到底是什么?老實說,我也不清楚,在這里提出來,供大家思考。

         

        不過有些背景性的東西,可能有助于我們理解這個問題。比如跟他早期的經歷有沒有關系?這一點,還是可以做一些追溯和梳理的。首先張季鸞這個人是很傳統(tǒng)的。比如從衣著看。除了早年留日那幾年穿過點兒留日學生裝外,回國后他基本上沒怎么穿過西式正裝。尤其到后來,幾乎全是咱們的長袍馬褂等非常傳統(tǒng)的東西。

         

        生活經歷上,張季鸞自稱老孤兒。他出生時,父親已經五十多歲了;等他十三歲時,父親在寧陽縣令任上去世了。母親帶領他們小兄妹三人,從山東千里迢迢,一路扶柩回到陜北榆林。沒想到很快王太夫人也因操勞過度,年紀輕輕,才37歲就沒了。后來親人、鄉(xiāng)鄰、師友們對他幫助很大。所以他后來才會說,我這個人的人生觀是很簡單的:就是報親恩、報國恩、報一切恩,簡言之,報恩主義。

         

        受傳統(tǒng)觀念影響的另一個重要表現,就是香火意識。張季鸞有濃厚的家族情結和香火焦慮。因為他發(fā)現他們家可以說是人丁單薄。他母親是續(xù)娶的。此前他父親的幾位夫人,也曾留下三個哥哥(按伯仲叔季排行,季鸞是老四)。但是等到1934年張父百年冥誕,他回陜北掃墓時,那幾個老兄弟都沒了,只剩他孤零零的一個。子侄輩也不多。

         

        張季鸞在外游學辦報,多年漂泊,一直沒有子嗣。多半為此,正室高夫人甚至還染上了芙蓉癖,也就是吸鴉片。高夫人之外,據稱他也曾娶過幾位太太。但是也都沒有生育,令他更加焦慮。甚至還認過一個義子賦基,1934年回陜祭祖就是以此告慰先人的。高夫人去世,以及張季鸞自己去世后,訃告上都署有這個義子的名字。

         

        后來經其妹張季珍介紹,娶了陳筱俠女士。終于在1937年春,誕下唯一的兒子,乳名鎬兒,也就是后來的張士基。朋友們紛紛函電祝賀。其中最讓他高興的一條賀電,大意是這樣的:公以文章報國,天以石麟賜公。就是說,你作為報人,以寫文章來報效國家;老天則用一個兒子來回報你。張季鸞看后直樂,說天下高帽子很多,唯有這個尺寸最合適。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張季鸞也多次向友人胡政之等表示,以前因為沒有兒子,還有很多焦慮什么的;現在有了兒子,老張家有后了,終于可以義無反顧,全身心地投入報國大業(yè)之中了。在他生命中的最后那幾年,也確實可以看到,他之全心投入,終至積勞成疾。

         

        張季鸞也非常注意推己及人。兒子過生日,收到各種名貴禮物,他幾乎毫無保留地全部捐出,貢獻抗戰(zhàn)。他說,戰(zhàn)亂之中,還有多少孩子沒有像我們鎬兒這樣幸運啊。后來在重慶,發(fā)現不少像鎬兒那么大的孩子,也患了一種鎬兒曾經遇到、后來治好的病,但是由于缺少相應的藥物,境遇凄慘;他就趁到香港之便,自己掏腰包買了些藥帶回來,免費送給醫(yī)院,以便救治那些沒有鎬兒那般幸運的孩子們。

         

        更重要的是,有一個人的影響。張季鸞為什么這么強調傳統(tǒng)?相當程度上也是因為他的老師,關中大儒劉古愚先生。我們知道除了程朱之學,宋學還有很重要的一派,就是以張載等為代表的關學。著名的四句教: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更是影響深遠。這樣一套東西延續(xù)到晚清的時候,就孕育出了劉古愚先生,他是關學在當時非常重要也非常典型的一個代表。甚至被稱為最后一個關中大儒。

         

          

         

        劉古愚(資料圖)

         

        張季鸞在陜北的時候就聽田善堂、陳爕等一再向他灌輸,劉古愚是個大儒,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因此“企仰甚”,后來終于有機緣進到先生門下學習,也留下不少動人的故事。劉古愚的很多想法,在張季鸞的身上也都有所體現。

         

        張季鸞去求學的時候,古愚先生問他想學什么?他答以學文章。古愚先生說:如果來找我學文章,那你就來錯了。什么意思?其實古愚先生本身也是很擅長做文章的,只不過他嘲笑的是八股文。他雖然不重文章、不事章句,但是他所有的文章,“境氣直達”,很有氣勢。他很早就開始提倡經世致用之學,鄙視、看不起八股文章。所以他跟張季鸞說你來錯了,你找我學做文章的話肯定不對,并不是說張真的來錯了,或者不打算收下這樣一個學生。其實只是告誡張季鸞該怎么求學,不能來學八股之文,要學經世致用之學。

         

        可以發(fā)現,張季鸞后來的文風很大程度上也確實受到了古愚先生的影響,特別是他的文章充滿感情,有文氣,以氣勝,頗具古愚先生的遺風。這點可以從同時代人對他的文章的評價中得到印證。當時著名的報人胡健中先生就明確地說,張季鸞的文字在結構,在內容,尤其辭藻方面,可能還是可以有進一步斟酌的余地;但是他也明確指出,張的文章很精彩,而這種精彩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為氣勢比較盛。

         

        古愚先生也把他對中國傳統(tǒng)儒學觀點的理解延續(xù)到對張季鸞的教育上。在古愚先生看來,晚清有一個怎么面對新的歷史情勢的問題。1898年變法前后,有人說他是康黨,是康有為一派的。老先生很生氣,干嘛說我是康黨,其實康黨是我這一黨的。什么意思?就是不管是康黨還是什么黨,根本上都是為了國家。在這個意義上,老先生沒有什么黨派黨爭之類的觀念。張季鸞也是一樣。從始到終,他既不是同盟會,也不是政學會;既不是國民黨,跟共產黨也沒有太大關系。但是他對其他黨派在觀念上是抱有同情的。典型的如李大釗。1927年李大釗遇難以后,張季鸞說別人信共產主義,可能值得懷疑;但是守常先生,也就是李大釗,如果他信,以他的人格,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古愚先生還有不少想法,也影響到張季鸞。比如在批閱張的讀書筆記時,老先生評論說,不管是皇帝制還是選君制,只要能解決國家和人民的問題,就成。具體形式什么的,都是其次,在他那兒都不是什么嚴重的問題。概言之,他是主張重外患、輕政體的。政體問題,在他那里并不像后來一些人所設想的那么重要。又如在古愚先生看來,西北的問題不是簡單的滿漢或者回漢的問題。他的視野已經超過了這幾個民族的事情,而有更大范圍甚至世界性的思考。

         

        古愚先生在許多方面對張季鸞的影響都非常明顯。先生去世后,門生們想方設法為他出版了一套文集。張季鸞為此專門寫了篇《煙霞草堂從學記》,收在書前。其中對古愚先生的學問、人格等都頗為肯定。他求學日本后,知道拿破侖有句名言,說“我的字典里沒有失敗二字”。張季鸞認為,在古愚先生的字典里面,所缺的也很多,比如普通人經常容易犯的貪吝、懶惰、怯懦,尋求安逸,沒有恒心,以及世人習以為常的那種顧家室、慕世名等種種情形,而這些在古愚身上都難以發(fā)現。尤其是張季鸞相信,愛國、愛人之教,為民根本。做了多年報人,在東南、上海等地多年游歷以后,他發(fā)現有些人是偽君子,不但有功名之欲,更有芻狗萬物之心。在這樣一個人欲橫流,而外患又特別強烈的世道里面,要找一個像古愚先生這樣的人,是很難見到的,所以他對古愚先生充滿了懷念之情和崇敬之意;而他后來的很多言行,實際上也的確是以古愚先生作為自己言行的楷模和典范。

         

        張季鸞的文人氣與武士風從何而來?

         

        當然,這也不是說張季鸞就不新派了。其實他也很新派,曾和友人合辦《婦女雜志》,還寫文章介紹鹽和糖怎么做,可以說也是很現代、很新派的人。但1919年前后新文化運動的時候,張季鸞的想法和當時各方很多人都不太相同。比如以梁啟超、張東蓀等為代表的研究系這一派在講新文化運動的時候,特別強調借助文化來解決政治的問題。張季鸞則從非?,F實的角度提出,文化問題并非不可注意;但是如果只是簡單地推崇文化,畢竟見效慢;而且容易造成大家都厭惡政治,以避談政治為高,那么真正的社會政治問題還是解決不了??嗟倪€是老百姓。因此他對新文化運動,已經和梁啟超等有不同的判斷。同時因為跟激進派有些不同的看法,他跟后來的共產黨人陳獨秀,在報紙上也產生了很激烈的沖突。而最典型的,是國民黨元老朱執(zhí)信。因為在新文化運動以及于此相應而導致的在南北和議等時局觀察上的看法不同,這個老國民黨人公開寫文章責罵說:張季鸞你這個人要這么想的,就要開除你中華民國的國籍了。張季鸞回應說,我這么愛國,天天為這個國家操心,頭發(fā)也白了,眼睛也花了,居然還要被開除國籍!如果連我這樣愛國的人也要被開除國籍,那么真正要開除國籍的,恐怕還不少,甚至要有90%以上。可以看出,張季鸞其實是文化上的保守派,盡管政治上也向往自由民主這套比較現代的東西,但文化觀念上絕對是個保守的人。他身邊比較好的朋友,如同為陜西老鄉(xiāng)的吳宓等人,就是保守主義者。張季鸞主持中華新報和大公報時期,對學衡派和學衡雜志也都曾經幫助過不少。而吳宓他們,也恰恰是深受關學傳統(tǒng)的影響。當然也不僅僅是吳宓了。他身邊同樣受關學影響的友人,文的如于右任,武的則如關麟征、杜聿明等這些年輕的陜西將領。

         

          

         

        《婦女雜志》(資料圖)

         

        再舉個例子,就可以知道張季鸞在文化觀念上保守到什么程度。大概1940年前后,某次國民參政會開會的時候,有人討論到漢語的拼音化。對此,他非常不以為然,多次明確加以反對,認為這樣的東西抽掉了民族的根基。所以盡管他后來也贊賞和支持白話文,甚至也推崇過世界語,但在一些根本的問題上,還是非常希望保留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點的。類似這樣的情況,在他的言行中不斷地浮現出來,而這些多少都可以追溯到他身上的關學痕跡。當然,也不能忽視齊魯遺風的影響,畢竟張季鸞十三四歲回到陜北前,一直是在山東長大的。

         

        還有一個問題值得注意。就是張季鸞為什么可以不顧一切地從事一些讓當時的甚至今天的不少人看起來簡直就沒法承受的不名譽行為,尤其是戰(zhàn)時承擔起秘密和平接觸這樣的重擔?其實也很好理解。當時有人評價他身上有縱橫之氣,就是有縱橫家那樣的氣派,善于和各方打交道。此點誠然。早在1925年前后,他就多次代表駐扎在河南的陜籍國民軍將領胡景翼,到北京、到湖南等地聯絡溝通各方勢力。但更重要的問題不在這兒,而在另一傳統(tǒng)。

         

        張家祖上多為武人,是當兵的出身。從張季鸞往上推,大概八九代人,就是明代嘉靖年間,他們張家第一個先人從陜西米脂投軍入伍到了邊塞重地榆林。但也不是很成功,后來不幸戰(zhàn)死在疆場。不過他的后人,大概是因為一直在這里當兵比較久,就沒有再離開榆林返回米脂,這樣他們家就成了榆林人。后來他們家很多人都當了兵,甚至最高的一個還當了總兵,在明末李自成圍攻陜北榆林城的時候,他們家的先人做過很大的犧牲,還得到過表彰。到張季鸞他父親這一輩,本來也要去當兵,但是武考的時候,要射三箭。頭兩箭射的挺好,第三箭,馬上騎射,不小心摔壞了胳膊,結果失利。武人這條路是走不通了,才被迫改行念書去了。當時趕上陜北回亂,榆林城被圍,他父親又協(xié)助總兵劉厚基等守城。劉也是愛才之人,一看他既能打仗又愛念書,于是就多加提攜。這樣張季鸞的父親后來就考取了進士,逐步由一個武人轉向了文人。

         

          

         

        清代武舉騎射考試(資料圖)

         

        我們也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張季鸞身上既有文人的氣質,也體現出武人遺風的一面。比如在談到為什么要做記者時,他有這樣一段非常典型的話。大意為:

         

        做記者的根本,是要對人類大眾,從小一點來說,首先是對中國的同胞們有深厚的同情,因而立下的救世的決心,他們有苦痛,因而該給申訴,應該去設法安慰,凡社會的不公平和罪惡應該反對,應該冒著危險去替人類們、同胞們用言論去做斗爭,不應該屈從于惡勢力或者同流合污,這樣一種仁慈義俠的精神是新聞記者根本的根本,要沒有這個趁早不要干,干也跟不好,有了這種根本精神以后,那么一切技術都用得著了,一切關于新聞事業(yè)的綿密研究都有著落了。

         

        這是特別典型的一段話。你看他講仁慈義俠的精神,多少和他祖上有當兵的這樣一個家世傳統(tǒng)有關。這一點,張季鸞自己有多次表述。報社同仁就回憶說,他多次強調;如果沒有仁慈義俠的精神的話,那么肯定就做不好記者。他對同仁這么要求,而很多人在他身上也確實看到了他有仁慈義俠的精神。也就是說,只要覺得是應該做的,對人民和這個國家好,“雖千萬人而吾往矣”,無所畏懼,包括與日本人進行和平接觸這樣一種完全令人難以接受、甚至容易遭到誤會和曲解的活動。

         

        而且他對當兵或者對武人一直抱有很濃烈的興趣。他也關注海軍、空軍等技術變遷問題。從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更是非常留意大戰(zhàn)演變、世界局勢和國際格局的變遷,特別是這種變遷對東方中國的國家命運與民族前途的影響。他后來也被稱作現代中國三個知兵的文人之一(另兩個是丁文江和傅斯年)。

         

        以張季鸞的留日經歷、社會經驗和國際視野,他本來應該是非?,F代的。當然在一些方面他也的確非?,F代,是個新派人物。但最后這些年,我們發(fā)現他還是回到了中國傳統(tǒng)。我們看他報紙上發(fā)的一些言論,越到晚年越是這樣。而且這背后也確實會發(fā)現很有意思的現象:全面抗戰(zhàn)剛開始爆發(fā)時,他常說我們中日兩國的關系應該是超出民族的,別管日本人、中國人,應該超出這個界限,從更大的東亞視角甚至人類視野來觀察兩國關系。但是隨著1938年底日本提出“近衛(wèi)三原則”,以及汪精衛(wèi)投日,形勢突然變化了。此后張季鸞幾乎再不提咱們中日是一家了,這時候開始強調民族等問題。這一點一些日本人也很納悶,不太理解,覺得曾經有那么幾年,中日關系也算不錯;而且張季鸞還和一些被稱作有識之士的日本人共享過某種東洋精神,或者說,在面對歐美白人的文明世界之挑戰(zhàn)時,雙方曾有共識,也就是一個共同的思考在那兒。但沒想到張先生后來居然走到那條線上。尤其是1941年去世之后,曾有日本友人惋惜說:如果張先生晚去世一段時間,咱們有東洋思考的這些人坐到一塊,共同討論協(xié)商,也許中日之間不會走到后來戰(zhàn)爭的那一步。這是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爆發(fā)后,日本友人的一個回憶。

         

        和同時代的很多人一樣,張先生也是很復雜的,很難用簡單的自由主義之類的現代術語來概括。典型者如抗戰(zhàn)爆發(fā)后為緩解歐洲危機,以便更好地騰出手來支持中國在東方抵制日本,張季鸞曾經公開在報端表示:不就是為了非洲的殖民地嘛,你們英法就不能大度些,割讓一些給德國?類似的,我們還知道,為解決中日危機,胡適一度也曾設想:用東北幾百萬人的自由,換取關內三千萬人的自由。這樣一些豐富多樣而又真實存在的歷史心態(tài),豈是簡單的自由主義之類所能概括?

         

        當然,盡管對形勢也有誤判,個別主張甚或悖謬,對當局的具體政策和處置措施等也有不滿,表現出悲觀失望,甚至提出強烈的批評,但是對整個國家與民族的未來,以及對中華文明的總體前途,他和同時代的不少人一樣,始終是充滿信心,極富樂觀的期待。而且在張先生身上,我們也不難發(fā)現,傳統(tǒng)中國士人的痕跡非常明顯。這樣一個知識人,可能不是一個系統(tǒng)的理論家,也不是一個嚴謹的思想家,但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國的讀書人或者文人,他曾經想過的那些念頭,走過的那些道路,對我們今天重新思考過去的事,以及對當下及未來怎么走,可能都有所裨益。

         

        責任編輯:葛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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