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遺擷英 廿載光陰
——讀《宋代登科總錄》
作者:劉京臣
來源:《光明日報》(2015年11月16日16版)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十月初五日丙申
耶穌2015年11月16日
“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年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宋代文化之繁榮,與其漸趨健全、嚴密與完善的科舉取士制度密不可分。
兩宋重科舉,三百余年,共舉行了118榜科舉考試,文武兩科正奏名、特奏名進士及諸科正奏名、特奏名登科約11萬人左右,是“唐、五代1萬多名登科總人數的10倍多、明代2萬4千多人的4.5倍、清代2萬6千多人的4倍”(龔延明《〈文獻通考·宋登科記總目〉補正》,《文史》2002年第4輯)。然而,保存完整的登科名錄只有《紹興十八年同年小錄》《寶祐四年登科錄》兩種,所載進士分為330、601人,若是再加上《太平治跡統(tǒng)類》所保留的開寶六年榜26名進士,仍有115榜的登科名錄與進士名單闕如。在浩瀚的文獻中,龔延明與其團隊篳路藍縷,歷時廿載,撰就了14大冊近1000萬字的皇皇巨著《宋代登科總錄》(以下簡稱《總錄》),是宋代科舉研究的基石?!犊備洝肥紫纫?18榜先后為序,將可考之登第者一一系于榜下;無具體登科之年的登科者,作為附錄;每位登科者,都有獨立小傳,包括登科人姓名、字號、籍貫(所屬州縣)、親屬關系、登科年、何種科目登科、登科后初授官、經歷官、最高官或最終官以及謚號等項,小傳之下為第一手資料支撐的書證。體例甚為周詳??梢灶A期,宋代科舉及其相關研究將會有突破性的進展。以下僅以小傳為例,粗略探討其可以拓展的研究空間。
《總錄》收小傳達4萬余人,已具備對宋代登科資料進行大規(guī)模數據統(tǒng)計、分析的條件,可以從不同角度、不同需求生發(fā)出不同課題。
就地域而言,有宋一代江西一地文學大興,“竊觀國朝文章之士,特盛于江西,如歐陽文忠公、王文公、集賢學士劉公兄弟、中書舍人曾公兄弟、李公泰伯、劉公恕、黃公庭堅,其大者,古文經術足以名世;其余則博學多識,見于議論、溢于詞章者,亦皆各自名家。求之他方,未有若是其眾者”(陳貴誼、李道傳《謚文節(jié)公告議》,《誠齋集》卷一三三)。以上名人,在《總錄》中都能一一查檢到,歐陽修(第1冊第447頁)、王安石(第2冊第573頁)、劉敞、曾鞏(第2冊第856頁)、曾布(第2冊第855頁)、曾肇(第2冊第1013頁)、劉?。ǖ?冊第627頁)、黃庭堅(第2冊第1009頁)皆為進士出身。蜀地自西漢起“學于京師者比齊魯焉……至今巴蜀好文雅”(《漢書·文翁傳》),就進士而言,宋代到底江西更盛,還是蜀地更多?再進一步,就江西一地而論,饒州、信州、撫州、吉州諸地,何地進士更多?洪州南渡后為隆興府,就此地而言,南北宋及第人數、及第科目等有何差異?南昌、新建、奉新、豐城、分寧、武寧、靖安諸縣及第人數又有何差異?這些根據《總錄》皆能很方便地統(tǒng)計出來,這是第一步。接下來,可以以此為模式統(tǒng)計其他區(qū)域?!犊備洝樊斍暗某尸F是以時間為綱,如果以上述模式統(tǒng)計,那么《總錄》便可以以地域為綱呈現。在所有數據已經具備的前提下,不同的統(tǒng)計方式和呈現模式,帶來的是研究領域與研究思路的拓寬。
就家族而言,眉山蘇氏、南豐曾氏、澶州晁氏、江陰葛氏、崇氏虞氏等都是久為學界所關注的依靠科舉、道德、文學而長盛不衰的世家大族?!犊備洝烦尸F出了更多的家族、親屬、姻親等進士群體脈絡,完合可以構建出立體的宋代人物關系網絡。
例如黃茂宗,“字昌裔,洪州分寧縣人。大中祥符八年登進士第二甲第三十五名,初授崇信軍節(jié)度判官,尋卒”(《總錄》第1冊第316頁),與“弟滋、湜、淳、渙、灝、浹、注、渭、浚,十人并馳文聲,時人號曰‘十龍’”(嘉靖《寧州志》卷一七),《宜州乙酉家乘》稱:“銖齠齔時,先祖訓之曰:‘吾七世祖仕南唐為著作郎,知分寧縣,因家焉。傳三葉,有孫十人,登第者七名,旁皆從水。從是者第四,左朝散大夫位也。’”(《豫章先生遺文》,《宋集珍本叢刊》本)結合《寧州志》《宜州乙酉家乘》,可以我們推知黃茂宗與滋、湜、淳、渙、灝、浹、注、渭、浚等皆有文聲,《家乘》稱“有孫十人,登第者七名,旁皆從水”,正與《寧州志》所載相吻合,那么登第者是否果為七人?有學者根據光緒重修《江西通志》將黃茂宗、黃注、黃渭、黃淳、黃浚、黃湜與黃灝七人勾勒出來,看似正與《家乘》所稱相合。那么黃滋、黃渙、黃浹三人呢?《總錄》稱:
黃浹,字茂逸,號平之。蔡州人,徙洪州分寧縣。嘉祐六年登進士第。
同治《南昌府志》卷二九:“嘉祐六年辛丑王俊民榜黃浹,分寧人,據《州志》增?!?/p>
同治《汝寧州志》卷一九:“嘉祐六年辛丑王俊民榜黃浹。字茂逸,號平之,雙井人?!保ā犊備洝返?冊第910頁)
黃滋,洪州分寧縣人。茂宗弟。真宗朝登進士第。
同治《義寧州志》卷一九《選舉志·進士·宋》:“大中祥符十二年己未榜黃滋。茂宗弟?!卑矗骸按笾邢榉蹦晏栔挥芯拍?。黃茂宗,字昌裔,分寧人,大中祥符八年登第。(《總錄》第13冊第7137頁)
黃滋,《總錄》據同治《義寧州志》稱其為茂宗弟,真宗朝登第。黃浹,從表字與籍貫來看,很有可能亦是茂宗之弟,但《總錄》采取了較為審慎的態(tài)度,僅將其列在嘉祐六年榜中而未確言與茂宗之關系?!都页恕纷饔诩味ㄎ斐桨嗽录韧?,遠遠晚于黃浹、黃廉登第的嘉祐六年,《家乘》記載黃廉登第之事:“子四人……次從廣從兼,中嘉祐六年進士第,終給事中,太史之叔父也?!币灿涊d了“登第者七名”,卻單單沒有將真宗朝登第的黃滋與嘉祐六年登第的黃浹載錄,是《家乘》有誤,還是此黃浹非彼黃浹?這是很好的問題。至于黃渙,《總錄》所收二人,皆與分寧黃氏無關。以上我們選擇的只是一個家族間兄弟登第的例子,《總錄》中有大量祖孫、父子、兄弟、叔侄登第的資料,這無論對于地域人才分布,還是科舉命運與家族盛衰關系的研究,都提供了寶貴的數據資源。
科舉制源起中國,其影響卻不僅限于中國。日本早在公元7~8世紀即仿行中國的科舉制度,“朝鮮是海外實行科舉制時間最長的國家,從公元958年起至1894年止,實行了936年”(《中國登科總錄·總序》)。宋代科舉對朝鮮的影響,不僅僅限于制度層面,還吸引高麗王朝的士人赴中國就學、應舉:
金行成,高麗人,高麗王朝于景宗元年(宋太宗太平興國元年)遣之入宋國子監(jiān)就讀。太平興國二年登第,累官殿中丞、安州通判。淳化元年卒于任上。(《總錄》第1冊第40頁)
康戩,字休祐。高麗國人,居信州永寧縣。以賓貢附國子監(jiān)就讀,太平興國五年登進士第,初授大理評事、知湘鄉(xiāng)縣。官終京西轉運使。(《總錄》第1冊第61頁)
崔罕,高麗國人,淳化三年以賓貢登進士第,授將侍郎、守秘書省校書郎,歸國。(《總錄》第1冊第146頁)
金成積,高麗國人,穆宗元年(宋真宗咸平元年)入宋應舉,登科第。(《總錄》第1冊第163頁)
康撫民,高麗國人。賓貢進士。景祐元年,詔試舍人院,詩、論及格,特賜同進士出身,附進士榜第五甲。(《總錄》第1冊第527頁)
如金行成、康戩二人宋太宗時入宋國子監(jiān)就讀,其后登第,在宋為官,卒后宋王朝皆“優(yōu)其禮秩”,開高麗人入仕宋王朝之先河;真宗、仁宗朝,金成積、康撫民等相繼入宋登第、為官;徽宗政和五年,高麗遣五人入宋赴太學;七年二月九日,御集英殿試高麗進士金端等;三月二日,賜權適等上舍及第、釋褐,以適為承事郎;趙奭、金端并文林郎,甄惟氐從事郎。令隨進奉使李資諒歸本國。
《總錄》還記載更為特殊的一位:王彬,原為光州固始縣人,徙居福州長樂縣,又舉家浮海奔新羅,以高麗賓貢入太學。淳化三年登進士第,初授秘書郎、雍丘縣尉。歷知潭州,京西轉運使。終官太常少卿。(《總錄》第1冊第128頁)
上述記載表明,宋與高麗兩國因科舉而建立起的溝通:其一,宋王朝在科舉方面所具有的制度優(yōu)越性,推動高麗士子入宋就學、應試,登第后;而宋代吸納海外人才的用人政策,可使國外通過科舉考試的人才,留在中國筮仕為官,亦可歸國為官,來去自由;其二,宋人登第后,可可赴高麗任職,大多初仕為秘書省校書郎。這是《總錄》提供的研究古代東亞文化交流的寶貴史料。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責任編輯:葛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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