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周”抑或“黜周”:《論語》“吾其為東周乎”“吾從周”析論
作者:殷慧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副教授)
張子峻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研究生)
來源:《原道》第31輯,陳明 朱漢民 主編,新星出版社2016年出版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十月廿六日辛亥
耶穌2016年11月25日
內(nèi)容提要:漢代公羊?qū)W家提出的“黜周王魯”說是經(jīng)學史上爭訟已久的話題,它引起了“宗周”與“黜周”兩種異見。圍繞這兩個問題,詮釋者發(fā)表了不同的觀點。探析文本,《論語》為孔子與門人對答之輯錄,最能反映孔子真實思想,從《論語》本文來檢視孔子的政治取向,更有典據(jù)意義上的說服力。本文立足歷代《論語》研究之詮釋史,對“吾其為東周乎”“吾從周”加以梳理,又摭拾于他經(jīng),在經(jīng)典互證的基礎(chǔ)上,突破“以經(jīng)證經(jīng)”的詮釋傳統(tǒng),試圖以史、子、集證經(jīng),期以實現(xiàn)經(jīng)、史、子、集間的對話,以求孔子所言之本義,解決孔子宗周,抑或黜周的經(jīng)學問題。通過對《論語》的詮釋史的考察,以及與儒家典據(jù)之間的互動、互證,可以得出漢儒與清儒所大倡的“黜周王魯”說,乃是基于現(xiàn)實政治的需要所作的詮釋,孔子實際是以損益的精神“宗周”。
關(guān)鍵詞:宗周;黜周;公羊?qū)W;為東周;從周;
孔子之政治取向,于《春秋》一書呈現(xiàn)最為鮮明?!洞呵铩匪鶄髦撸凶笫?、穀梁、公羊三傳。漢代今文經(jīng)學家解《公羊傳》有黜周王魯之說,歷代學者于此多有爭訟。揆度其論,“黜周”抑或“宗周”,實難以確解。若能從《春秋》經(jīng)傳的視閾中跳出,可知《論語》“吾其為東周”“吾從周”的詮釋史上,亦有此爭論,其焦點大致有二:1.“吾其為東周乎”一語,孔子是否表達了“黜周王魯”之意;2.“吾從周”又是否表達了“宗周”之意。探析文本,《論語》為孔子與門人對答之輯錄,最能反映孔子真實思想,從《論語》本文來檢視孔子的政治取向,或更有典據(jù)意義上的說服力。本文立足歷代《論語》詮釋史,對“吾其為東周乎”“吾從周”加以梳理,又摭拾于他經(jīng),在經(jīng)典互證的基礎(chǔ)上,突破“以經(jīng)證經(jīng)”的詮釋傳統(tǒng),試圖以史、子、集證經(jīng),期以實現(xiàn)經(jīng)、史、子、集間的對話,進而求孔子所言之本義,解決孔子宗周,抑或黜周的經(jīng)學問題。
一、《論語》“公山弗擾”章歧解:“宗周”與“黜周”
“吾其為東周”出自《論語·陽貨》:“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悅,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大意是:費邑宰公山弗擾為季氏家臣,叛亂時想召孔子過去,孔子也打算去,但門人子路反對,孔子做了解釋以答復(fù)子路。
公山弗擾即《左傳》公山不狃。依《左傳》,公山氏于定公十二年叛亂,其時孔子任魯大司寇,且下令討伐之,公山氏以叛臣身份召朝臣,不知其目的何在,也不知孔子為何欲從其召。因此,孔子所說“吾其為東周乎”一句,才引發(fā)了歷代儒者眾說紛紜的詮解,分歧主要在于對“東周”“其”“乎”等字的解釋,大致形成了兩類意見:黜周說與宗周說。
(一)宗周說
“吾其為東周乎”的“為”字解釋較一致,大體與“為國以禮”“為政以德”的“為”字同義,是治理之意。爭論點在“其”“乎”的不同訓釋。
“其”字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其”與“乎”字是照應(yīng)關(guān)系,“乎”字表反問、質(zhì)疑之意。宋人孫奕說:“乎,反辭也。言公山氏如用孔子,則必興起西周之盛,而肯復(fù)為東周之衰乎?”[1]以至于宋人陳天祥釋“其”為“豈”,以此反問,此則暗示:“凡其召我者,豈虛召哉,必將聽信我言,用我之道耳。譬如今此東方諸國,有能信用我者,我必正其上下之分,使之西向宗周而已,我豈與之相黨,別更立一東周乎?”[2]這樣看來,“為東周”實是“不為東周”,即不另立一東周。依陳氏之意,兩周代表截然相反的政治環(huán)境,“東周”上下之分混亂,不為東周即欲正其名分,使“西向宗周”,進而復(fù)歸西周之序,表達出“宗周”之意。對于“東周”的解釋,近人朱彝尊認為:“周平王,東周之始王也。”[3]顯然,東周已區(qū)別于西周。近人程樹德也認同此觀點,他說:“東周句指衰周,吾其為東周乎,是言不為衰周也。”[4]在這里,“東周”一詞,具有了后世歷史分期意義,其以平王遷都洛邑為標志。但這種時代分期觀是“后司馬遷時代”才有的。[5]故孔子所說“東周”,非歷史分期意義而言。
細析文獻,孔子說召我者“豈徒哉”,這透露出孔子欲有所作為,故說“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睆恼Z義分析看,本章以一設(shè)問,意指如我得用,則必定有所為,“吾其為東周乎”即表達了有為之意。若以“東周”為“衰周”,孔子不治衰周,顯與歷史事實相去甚遠。況其時周室雖微弱,但周祚尚在,自名分論,孔子也斷不會出此語。究其原因,乃后世學者將孔子所云之“東周”,混淆為歷史分期之“東周”,其義也就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但陳天祥解不為“東周”,實際是說“西向宗周”,孔子之所以最終不應(yīng)公山氏之召,正在于孔子欲復(fù)興周室,故不與東周之亂臣“相黨”,更非“更立一東周”,這實際是“宗周”之意。
(二)黜周說
元人劉因提出相反的意見。他說:“吾其為東周乎,‘其’字、‘乎’字只是閑字,與‘吳其為沼乎’同,不當作不為東周之事說?!盵6]他認為“其”“乎”二字,與“吳其為沼乎”類似,并無實意。那么,“吾其為東周乎”實質(zhì)表達孔子欲“為東周”。在這里,“其”“乎”為陳述語氣。從語境分析,孔子先以“豈徒哉”反問子路,那個召我去的人,難道只是白白召我去嗎?言下之意,斷非如此,他必有所作為。因此,后文“吾其為東周乎”,則是孔子所欲有為的內(nèi)容,即“為東周”“興周”。那么,這里的“東周”到底所指何意呢?
劉因雖是元人,且為亡金遺血,但究其學術(shù)淵源所自,實是朱子后學,或許可在朱熹的詮釋中找到答案。翻檢文獻,《論語集注》說:“‘為東周’,言興周道于東方。”[7]《論語集注大全》又補“東魯”二字。朱注所本乃何晏成說,何氏注:“興周道于東方,故曰東周?!绷夯寿┦杞夂问献⒃唬骸棒斣跂|,周在西,云東周者,欲于魯而興周道,故云吾其為東周也。一云:‘周室東遷洛邑,故曰東周?!蹂鲈唬骸匀缒苡梦艺撸粨竦囟d周室也。’”[8]宋邢昺疏從何注、皇疏:“如有用我道者,我則興周道于東方,其使魯為東周乎,吾是以不擇地而欲往也?!盵9]何晏注“東周”以孔子所待治之地在周朝的東方,故曰“東周”,而皇侃所引三說,第一說其根于何注,意較何注更進一步,指明孔子興周道在魯,此說近于公羊?qū)W家的“王魯說”,且為后儒所接受,如清儒惠棟就指明:“‘吾其為東周乎’,何晏注云:‘興周道于東方,故曰東周?!伺c《公羊》黜周王魯之說合?!盵10]第二說從具體地理意義上而言,其意最淺。第三說王弼“不擇地”之說,大概最得孔子之意,但是否合本章文意,[11]“興周室”是否合孔子本意,則需斟酌。
歷史上,公羊家的“王魯”說即同“黜周”之義,在理學家那里,亦有類似議論。宋人張載曾說:“仲尼生于周,從周禮,故公旦法壞,夢寐不忘為東周之意,使其繼周而王,則損益可知矣。吾其為東周乎,興周公之治也?!盵12]“繼周而王”實際就是“黜周”之意,所興之者,非周室,而是“興周公之治”。朱熹論“公山弗擾”章,也認為“為東周”當從齊、魯做起,然而齊、魯興,如何對待周室與魯,朱熹認為:“這般處難說,只看挨到臨時事勢如何。若使天命人心有個響合處,也自不由圣人了,使周家修其禮物作賓于王家。”[13]可見,朱熹也認同“興周道于東方”,其深意暗含有取代周祚的可能。若魯能興周道,則繼周統(tǒng),周室只能“作賓于王家”,“王家”就指新王,而周則退為“國賓”。明儒蔡清認為豐鎬在西,魯國在東,“使孔子用于魯,則周道其東矣。言使魯為東周也?!焙螢椤皷|周”呢?蔡氏說:“畢竟是魯,然興之者孔子也?!盵14]魯為東周,意即魯繼周之道、統(tǒng)。繼周道而興邦,即是繼周以德取邦、以德治邦的政治理念,以“大德必受命”的儒家政治倫理傳統(tǒng)而言,顯見,周室是定要退出天下共主之位。無怪乎惠棟評何注,近于公羊家“黜周王魯”說。同時,清儒牛震運就認為“為東周”是“兼興周道、繼周統(tǒng)言之”,[15]“繼周統(tǒng)”實質(zhì)即是“黜周”之說。
特需注意,張載以“使”字為假設(shè),而非實指;朱熹認為“作賓于王家”關(guān)乎時勢,系于“天命人心”。這即是說,張載、朱熹皆認為,孔子本人并不黜周,而是宗周,但現(xiàn)實之“時”“勢”的變化,卻不是孔子可以主導(dǎo)的。張載是理學的奠基人之一,朱熹是理學的集大成者,二人都認為“為東周”有使周室被取代的可能,今人亦有此類猜測。[16]這與孔子一貫尊奉周禮,強調(diào)“名分”,存在巨大出入,孔子作《春秋》,在于以微言闡發(fā)名分大義,以反對春秋中晚期的子殺父,臣弒君的政治現(xiàn)狀。若孔子本人提出“黜周王魯”,豈不與孔子之旨趣肝膽楚越嗎?基于此,有必要對“黜周王魯說”這一理論進行歷史性梳理。
二、“王魯黜周說”辨析
“王魯黜周說”最早見于漢代經(jīng)師,實質(zhì)上,經(jīng)師把這種理論的淵源溯及先秦儒經(jīng)。通過闡發(fā)《春秋》經(jīng)旨,建構(gòu)了一個由“《春秋》當新王”到“王魯說”的動態(tài)過程。因此,欲明此說,須首先對“《春秋》當新王”進行檢視。
(一)由“《春秋》當新王”到“王魯說”
歷史地看,“王魯說”產(chǎn)生于《春秋》新王說,《春秋》新王說源于對《孟子》的發(fā)揮。《孟子·滕文公下》載:“世道衰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鬃討?,作《春秋》?!泵献诱J為,有鑒于亂臣賊子橫行,孔子作《春秋》,寓褒貶于其中。但據(jù)儒家儀法,“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針砭亂臣賊子,是天子之權(quán),孔子“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只得修(孟子曰“作”)《春秋》,以《春秋》褒貶代行王之法,以回應(yīng)失序的政治現(xiàn)實。故司馬遷說:“故因史記作《春秋》,以當王法?!薄耙援斖醴ā钡摹爱敗弊?,即是充任、擔任之意。這就是《春秋》當新王的理論來源。
“《春秋》當新王”是“王魯說”的理論根據(jù)。周室雖有其位但實失其勢,已不能發(fā)揮天子的權(quán)威,以至于天下大亂,而《春秋》之微言大義則如同一新王,能夠“寓褒貶,別善惡”,如“弒”“誅”“篡”等數(shù)字,以見褒貶,發(fā)揮了“天子”的作用。但《春秋》只是書冊,并非真實的國、人,故必須托之于國、人,加之《春秋》以魯十二公為線索,這就產(chǎn)生了王魯說。漢董仲舒說:“《春秋》應(yīng)是作新王之事,時正黑統(tǒng),王魯,尚黑,黜夏,親周,故宋?!倍偈妗镑硐?,親周,故宋”即“三統(tǒng)說”。所謂“三統(tǒng)”,即“天子存二代之后”,新王朝自覺地存前二王朝之后,以周為例,周朝建立,存夏、商之后,夏之后為杞,殷商之后為宋。若魯國取代周室,“三統(tǒng)”就變?yōu)椤吧獭薄爸堋薄棒敗?,“夏”則退出三統(tǒng)系統(tǒng),即所謂“黜夏,親周,故宋”,這里的“親”,即“新”之意。這就是“王魯說”,魯尚黑,周尚赤,實是改正朔,易服色,董仲舒《三代改制質(zhì)文篇》云:“湯受命而王,應(yīng)天變夏作殷號,時正白統(tǒng)。親夏故虞,絀唐謂之帝堯,以神農(nóng)為赤帝?!耐跏苊?,應(yīng)天變殷作周號,時正赤統(tǒng)。親殷故夏,絀虞謂之帝舜,以軒轅為黃帝,推神農(nóng)以為九皇?!睋?jù)董仲舒之說,作下表:
依董仲舒之意,周王天下時(上表列3),三統(tǒng)當是夏、商、周;而《春秋》當新王時(上表列4),則三統(tǒng)應(yīng)為商、周、《春秋》之王,顯然,他認為《春秋》之王要取代周祚,而夏則退出三統(tǒng)的循環(huán)序列。董仲舒說:“故曰絀夏存周,以《春秋》當新王不以俟。”何休說:“孔子以《春秋》當新王,上黜杞,下新周而故宋?!保ā洞呵锕騻鹘庠b》卷16)董仲舒說“存周”,何休說“新周”,實同劉逢祿“黜周”說,即周室失去了王者地位。
(二)辨“黜周王魯說”
那么,當如何理解“黜周王魯”?從語意上看,認為“王魯”即魯國為天下共主嗎?東漢經(jīng)學家何休解釋說:“《春秋》托王于魯,因假以見王法?!保ā洞呵锕蚪庠b·成公二年》后引同此書)又,“《春秋》假行事以見王法?!保ㄇf公十年)“《春秋》王魯,……亦因都以見王義?!保ㄐ迥辏凹佟奔础敖琛币?。何氏之意顯然清楚明白,《春秋》所以有王魯之意,乃是假借之以見王之法??芍?,依何休之意,《春秋》王魯說,并非在現(xiàn)實層面而言,只是詮釋孔子作《春秋》之微言大義,其如為王之立法而已。唐孔穎達在答黜周王魯時認為,魯用周歷(“周正”),是“魯事周”之意,《春秋》中仍稱周室為“王”、諸侯為公侯,名號未變,若其黜周王魯,則“魯宜稱王,周宜稱公”,而《春秋》稱“周王而魯公”,知無黜周王魯之意。因此,孔子作《春秋》本欲興周,并非黜周。[17]清人劉逢祿也認為《春秋》以周王號令甚多,書中所引年號,“仍系于周”,又“挫強扶弱,常系于二伯”,故“何嘗真黜周哉?”[18]同時,魯十二公僭越悖亂,“皆在誅絕之列”,如何當王?[19]劉氏是清代今文學家,主黜周說,何故有一番與公羊?qū)W家法看似抵牾的話呢?原來,《春秋》三傳本是圣人“立法垂教”之書,魯已僭越,本是“大惡”,“王魯”說僅托名而已。我們還可從皮錫瑞的解釋得到啟示。皮氏認為,魯隱公非“受命”,但“《春秋》始于隱”,哀公也不曾“致太平”,但“《春秋》終于哀”,托名二人實現(xiàn)這一目標,這樣,盡管《春秋》未載“魯為王”,儒者“據(jù)魯史成文以推其義”則稱“王魯”。如同孔子“修”《春秋》,本是王者之事,而孔子為之,后儒“據(jù)《春秋》立一王之法以推其義,則曰‘素王’”。[20]
但孔子并不“王魯”,更非欲作“素王”,這些說法是后儒的詮解與發(fā)明,所謂變法改制,亦即“損益四代”而已。[21]歐陽修認為《春秋》不僅不黜周,還是“正統(tǒng)”之說的肇始之書,他鮮明地指出:“仲尼以為周平雖始衰之王,而正統(tǒng)在周也,乃作《春秋》。自平王以下,常以推尊周室,明正統(tǒng)之所在,故書王以加正月,而繩諸侯。王人雖?,必加于上;諸侯雖大,不與專封?!笾畬W者,不曉其旨,遂曰黜周而王魯,……殊不知圣人之意在于尊周,以周之正而統(tǒng)諸侯也。至秦之帝,自為五勝之說。漢興諸儒,既不明《春秋》正統(tǒng)之旨,又習秦世不經(jīng)之說,乃欲尊漢而黜秦,無所據(jù)依,遂為三統(tǒng)五運之論,詆秦為閏而黜之。夫漢所以有天下者,以至公大義而起也?!盵22]歐陽修從兩個層面剖析了“黜周王魯說”的誤謬。其一,黜周王魯是對《春秋》的誤讀和成說的盲從,所引例證,實是杜預(yù)、孔穎達之成說,茲不贅述。其二,作為一位嚴肅的史學家,他對“黜周王魯說”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加以剖析,認為此一學說立足于“尊漢”,但無所據(jù)依,于是訴之神學,“遂為三統(tǒng)五運之論”,孔子本無“黜周王魯”之意,政權(quán)獲得的合法手段只“至公”而已。顯而易見,漢儒的問題意識所及,是立意解決政權(quán)繼承的合法性問題。漢統(tǒng)受命,本是漢立國初期的政治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漢景帝年間,黃生與轅固生關(guān)于“湯武革命”定性為“弒”還是“誅”的大討論,實質(zhì)是“為漢制作”的縮影,以明君主統(tǒng)治的正當性。因此,漢儒為證明劉氏的統(tǒng)治合法性,即以三統(tǒng)五德終始之說為佐證,黜周王魯就在此歷史循環(huán)的序列之中,這一點,前文論析董氏學說已經(jīng)論及。
細研歷史,孔子從無廢黜周室之意,他周游天下,游說諸侯,正是為了復(fù)興周道,匡扶周室。以至于“環(huán)車接淅,席不暇煖”,“于南子、陽貨則見,于佛肸、公山則欲往”,“吾其為東周乎”是其“汲汲于行道”的表現(xiàn)。[23]元人朱公遷說此是:“圣賢行道之心”。[24]明儒高拱認為“為東周”,是孔子“欲見諸行事”,明確認為“為東周”是“行周公之道以興東周之治”,并非“于文武之政之外別立一代之制?!盵25]《日講四書解義》更是開宗明義說“吾其為東周乎”章“見孔子有振魯興周之意”,孔子欲應(yīng)公山氏,是“為魯也”,非為公山弗擾。如孔子得行其道,“必以政在大夫者”,還政諸侯;“政在諸侯者”,還政天子。[26]
那么,據(jù)《孟子》闡發(fā)出來的“《春秋》新王說”,當如何理解呢?察孟子之意,面臨禮崩樂壞的政治現(xiàn)實,其意乃欲重建禮樂文明和秩序。然而,孔子有德無位,只能作《春秋》以為王法,代行賞罰褒貶之權(quán)。換言之,《春秋》一書,恰如一個賞善罰惡的“新王”,并非在現(xiàn)實存在意義上立一位新王。所以,應(yīng)當把《春秋》理解為一個被賦予了意義的符號。這一符號,本身并非現(xiàn)實的王者,更非改朝換代的新王,而是一規(guī)范人倫家國的“規(guī)則或理則”。董仲舒把“《春秋》當新王”納入三統(tǒng),從而把一個符號意義、理論意義上的、虛設(shè)的“規(guī)則”作為現(xiàn)實意的王者,這種故意曲解孟子原意的做法,實際是為解決漢代統(tǒng)治者的合法性危機提供策略與資源。翻檢《孟子》,可知他明確反對僭越、悖亂。他嘗言:“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灏哉?,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又說“今之事君者曰:‘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裰^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山裰?,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保ā陡孀酉隆罚┯捎诙Y崩樂壞導(dǎo)致的這種混亂的“不能一朝居”的世道,正是他所要反對的。那么,王魯黜周這種大逆行為,更是其歸為的“罪人”,可知孟子亦從無黜周之意。
(三)孔子和《公羊傳》均無“黜周王魯”之義
由此觀之,孔子沒有提出廢黜周室而王魯?shù)囊庖?,《春秋》一書寄托著孔子對于現(xiàn)實政治秩序的關(guān)切,現(xiàn)實政治秩序的主導(dǎo)者當是周室。所以宋儒趙鵬飛認為“吾其為東周”乃是振興西周,即周室,他說:“興西周之志不得行于時,而寓于《春秋》,……則《春秋》者,中興周室之書也?!盵27]南宋留夢炎為之序:“木訥(趙鵬飛)所著《詩故》《經(jīng)筌》二書,有功于圣經(jīng)甚大。”[28]稱有功圣經(jīng)甚大,源于趙氏對孔子作《春秋》的經(jīng)旨做了恰切的揭示。明儒姜寶亦說:“當是時諸侯強,大夫僭,不復(fù)知有周矣。夫子于是作《春秋》,以誅僭亂,尊王室而已?!盵29]清儒陸隴其徑引吳省庵言,云:“吾為東周,非欲使魯為天子也。使文武之道得行于魯,便是東周,即‘魯一變,至于道’意?!盵30]
歷史上認為,黜周王魯之說本自《公羊傳》,后代學者對何休提出諸多批評。晉人王接批評說:“任城何休訓釋甚詳,而黜周王魯,大體乖繆。”(《晉書·王接傳》)杜預(yù)也說:“所用之歷即周正也,所稱之公即魯隱也。安在其黜周而王魯乎!”啖助說:“吾觀三家之說,誠未達乎《春秋》大宗……《春秋》者,救周之弊,革禮之薄?!盵31]“救周之弊”暗示《春秋》興周之本意。清人姜宸英甚至認為當奪其祀、廢其書,他說:“其解傳不由傳意,鑿空立義,辭晦意滯,凡一例而前后矛盾不可通者,難以枚舉?!手^何氏之從祀,不可不廢,而十三經(jīng)注家,唯《公羊傳》不可存也?!盵32]那么,《公羊傳》是否真有“黜周”之意呢?宋代學者王應(yīng)麟曾考《公羊傳》之說,以之“讖緯之文”與“黜周王魯之說”并非“公羊之言”,認為是何休強加于《公羊傳》,何休乃“公羊之罪人,負公羊之學”。[33]那么,“黜周”之說自來何處?實際上,在王氏之前,宋人李如篪已詳考是說之所自:“《春秋》書“成周宣榭火”,《公羊傳》曰“新周也”。黜周王魯之說,蓋啟于此。新周者,蓋謂王者必存二王之后。周有天下,則宋、杞為二王之后。今王魯,則以周、宋備二王之后,是新周而故宋也。其說從此濫觴。”[34]
《春秋·宣公十六年》載:“成周宣謝災(zāi)?!薄豆騻鳌丰尀椋骸俺芍苄x災(zāi),何以書?記災(zāi)也。外災(zāi)不書,此何以書?新周也?!焙涡萁狻靶轮堋痹唬骸靶轮?,故分別有災(zāi)不與宋同也”,認為孔子以《春秋》當新王,“上黜杞,下新周而故宋”,以“示周不復(fù)興,故系宣謝于成周”,故“黜而新之,從為王者后記災(zāi)也”(《春秋公羊傳解詁》卷16)?!靶轮堋焙我猓坑腥苏J為,“新”“親”互通,故“新周”即“親周”。但何休釋為“黜而新之”,周室既被黜,則須另立新王。如何有新王呢?何休認為“《春秋》當新王”。但《春秋》是書非國,他進而提出“王魯”說,以為《春秋》以魯當新王,以魯統(tǒng)代周統(tǒng)。[35]同時,細繹《論語》,不難發(fā)現(xiàn),孔子謹信于周禮,遙懷文武之治,反對“犯上”“作亂”,反對僭越,于“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徹”“季氏旅于泰山”“觀褅禮”,無不否之??鬃诱J為為政之道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強調(diào)上下名分,對于春秋中晚期政治上的禮樂崩壞,提出“必也正名乎”的主張,認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鬃诱f:“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彼麖牟恢鲝埜锩桧炆瞎湃t讓國的圣王,認為國祚在于“天命”,君子三畏,首畏“天命”。受命于天則在德,“大德者必受命”,提出“吾從周”,要求“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很顯然,齊、魯之政,各有美惡,“齊俗急功利,喜夸詐,乃霸政之余習。魯則重禮教,崇信義……但人亡政息,不能無廢墜落爾?!盵36]所以,都需經(jīng)由“變”之方,由此提升到“先王之道”。
綜而言之,無論外證,抑或從《論語》內(nèi)證,孔子本人本不黜周王魯??鬃釉f:“述而不作”,事實上,任何“述”中都有“作”,“作”是為了“述”,又超出了“述”。[37]孔子所作所述,就是為了發(fā)揚周代的禮樂制度。為周室復(fù)興,他主張損益周代的禮樂典章文明,故提出“吾從周”。
三、“吾從周”即損益以“興周”
受歷史語境的限制,以往詮解對孔子“吾從周”存在諸多誤讀,如把“吾從周”和“吾從先進”與孔子文質(zhì)之辨聯(lián)系,[38]又或認為“宗周”即守舊之明證。加之,孔子歌頌文武周公,遙懷上古圣王,于是將孔子漫畫化為一位歷史復(fù)古主義者。事實上,深入原典,仔細審視“吾從周”一章,“吾從周”體現(xiàn)出孔子損益革新制度的歷史進化觀。
《論語·八佾》載:“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監(jiān)”字有兩義。一釋為“鑒”,意指周代的典章制度是對前代的借鑒、損益。日本漢學家竹添光鴻就說:“監(jiān),鑑同。言觀而取法焉。有此比擬參伍而斟酌損益之意。監(jiān)而折衷,是以備矣?!盵39]第二義釋為“視”??装矅ⅲ骸氨O(jiān),視也。言周文章備于二代,當從之?!碧祁亷煿耪f:“周追視夏殷二代之制而損益之?!边@兩種詮釋,都有借鑒、損益以推陳出新之意。既然“監(jiān)”字就有借古之教訓,觀今之得失之意,也正是“監(jiān)”二代文物典章,才有周之“郁郁”之文。那么,我們不禁反問,孔子提出“吾從周”的目的何在呢?我們認為,孔子正欲以這種損益的精神復(fù)興周室。分析可知,所“監(jiān)”不僅是周代禮樂文化、典章制度完備的前提,更是溝通“古”“今”的樞紐。剖析孔子從周的深意,從邏輯分析看,“周監(jiān)二代”是因,“郁郁文哉”是果,孔子是周民,無人要求他在周與其他朝代間作出選擇時,他為何說出我主張周代的?[40]前文言周“監(jiān)”二代,故有郁郁之文,這郁郁之文即全然在“監(jiān)”,“監(jiān)”之損益于社會進步之重要可見一斑??鬃诱f從周,從的是周朝不斷損益,不斷革新的做法,“周雖舊邦,其命維新”,這是由于夏、商的典章文物仍有其生命力,孔子說“吾從周”其本義乃是立足于對歷史不斷損益中演進的認同,誠如宋儒楊時所說:“‘吾從周’,非從其文也,從其損益而已?!盵41]
質(zhì)言之,“監(jiān)”即損益之義,“吾從周”實質(zhì)蘊含著歷史進化論思想,是一歷史進化觀。同時,也是孔子如何“興周”的具體精神所在。顯非簡單地遵奉周禮,更非開歷史倒車,欲返歸唐虞三代??梢?,“吾從周”的本義即是認同歷史是不斷革故鼎新,日新交替,不斷發(fā)展進化,這其間,朝代的變化自然也包含于其中??鬃诱J為有所謂“繼周者”,但這并不意味著孔子主張革周之命,而是用這一損益的歷史進化觀來復(fù)興周室。他答復(fù)弟子“為邦”問時說:“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武)》。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眲氶獙⒋苏職w為“‘為邦’者,謂繼周而王,以何道治邦也?!盵42]程樹德先生認為劉注“最為得之”。[43]錢穆先生認為此章“蓋制作禮樂、革命興新之義”“與普通問治國之方有辨”。[44]諸先生實未理解這是孔子為興周道、扶周室所列之方案。因為,周弊已深,非損益不能去弊,因循守舊,是取亡之道。故損益三代之禮,并非為“繼周者”立法,乃為興周而發(fā)?;诖耍稳撕樽少缭缫颜f明:“東周果何道哉?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此圣人興周之規(guī)模,而綏來動和,特其末效余功也?!盵45]
行夏時、乘殷輅、服周冕、樂則韶舞,這種擇優(yōu)而取的損益手段,正是興周之方。閻若璩也說“為東周”是孔子為見諸行事,“止是行周公之道”,“非欲于文武之政之外別立一代之制,如行夏之時云者,而后為見諸行事也?!盵46]在這里,孔子將“?!迸c“變”統(tǒng)合,貫穿對“今—古”的雙重審視,其體現(xiàn)為孔子對“時”的把握。他曾言:“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彼^“時中”,就有合乎時宜、應(yīng)時變通,隨機取舍之意。落實于具體治事,就是“吾從周”體現(xiàn)的損益精神。孟子曾言:“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時者也??鬃又^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孟子·萬章下》)所謂“圣之時者”,即言其能不拘于成規(guī),可相機行事、與時偕行。
因此,孔子并不盲目守舊地復(fù)古“從周”(若依過去的詮解),更不會大不韙“黜周”,而是遵從周公制作禮樂的損益的方式來興周,這就是孔子說“吾從周”的深義。而漢代的公羊?qū)W家所倡“張三世”“通三統(tǒng)”,實是出于“為漢制作”的政治的考量,而發(fā)展到清代中晚期,更有其意義和價值,正如姜廣輝先生指出的,公羊?qū)W宣揚“張三世”“通三統(tǒng)”,實際是告訴執(zhí)政者,“社會是不斷進步的,是需要不斷進行變革和改革的。春秋公羊?qū)W傳遞了這樣一種觀念?!盵47]《論語》中這兩章的宗旨,與孔子重視“?!迸c“變”之易學精神是吻合的。這亦恰恰說明,孔子“吾從周”既是興周,更重要的,是在不斷損益、不斷與時俯仰中興周。經(jīng)由對這兩章的詮釋史的審視,這種不斷損益、不斷革新的儒家思想,在建構(gòu)現(xiàn)代化國家進程中,雖無需成為國家的主導(dǎo)意識,然而,其特殊與普遍之特質(zhì),或于深化改革的當下不無裨益。[48]
注釋:
[1] 孫奕:《履齋示兒編》卷6,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2頁。
[2] 陳天祥:《四書辨疑》卷8,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2冊,第442頁。
[3] 朱彞尊:《經(jīng)義考》卷173,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895頁。
[4] 程樹德:《論語集釋》,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196頁。
[5] 李紀祥:《從宗周到成周:孔子與司馬遷的周史觀》,《歷史研究》2014年第2期。
[6] 劉因:《四書集義精要》卷24,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2冊,第294頁。
[7] 《四書章句集注》,《朱子全書》第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78頁。
[8] 《論語集解義疏》卷9,何晏注、皇侃疏,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第243頁。
[9] 《論語注疏》,何晏注、邢昺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34頁。
[10] 惠棟:《九經(jīng)古義》卷16,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91冊,第500頁。
[11] 見賀卓君:《釋“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史學月刊》1980年第11期。
[12] 《論孟精義》卷9上,《朱子全書》第7冊,第572頁。
[13] 《朱子語類》卷47,《朱子全書》,第15冊,第1627頁。
[14] 蔡清:《四書蒙引》卷8,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6冊,第369頁。
[15] 牛震運:《論語隨筆》卷17,嘉慶四年空山堂刊本,第6頁。
[16] 林義正:《孔子晚年心志蠡測—并為〈莫春篇〉作一新解》,《周易研究》2003年第1期。
[17] 《春秋左傳正義?序》,杜預(yù)注、孔穎達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9頁。
[18] 皮錫瑞:《論三統(tǒng)三世是借事明義黜周王魯亦是借事明義》,《經(jīng)學通論》第4冊,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22頁。
[19] 曾亦:《內(nèi)外與夷夏——古代思想中的“中國”觀念及其演變》,陳明主編:《原道》總第18輯,東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116頁。
[20] 轉(zhuǎn)引自蔣慶:《公羊?qū)W引論》,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04頁。
[21] 皮錫瑞:《論春秋改制猶今人言變法損益四代》,《經(jīng)學通論》第4冊,第12頁。
[22] 《原正統(tǒng)論》,《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276-277頁。
[23] 陳祥道:《論語全解公冶長第五》卷3,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96冊,第96頁。
[24] 朱公遷:《四書通旨》卷6,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4冊,第659頁。
[25] 高拱:《春秋正旨》,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68冊,第327頁。
[26] 庫勒納:《日講四書解義》卷11,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8冊,第292頁。
[27] 趙鵬飛:《春秋經(jīng)筌》卷15,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57冊,第5頁。
[28] 留夢炎:《春秋經(jīng)筌·序》,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57冊,第3頁。
[29] 姜寶:《春秋事義全考》卷9,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69冊,第317頁。
[30] 陸隴其:《四書講義困勉錄》卷20,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09冊,第464頁。
[31] 唐順之編:《荊川稗編》卷11,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53冊,第229頁。
[32] 姜宸英:《湛園札記》卷4,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59冊,第634頁。
[33] 王應(yīng)麟:《困學紀聞》卷7,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232頁。
[34] 李如篪:《東園叢說》卷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頁。
[35] 呂紹剛:《何休公羊“三科九旨”淺議》,《人文雜志》1986年第5期。
[36] 《四書章句集注》,《朱子全書》第6冊,第116頁。
[37] 李澤厚:《論語今讀》,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版,第188頁。
[38] 崔海東:《<論語>“吾從周”、“吾從先進”兩章舊詁辨誤》,《江南大學學報》2015年第4期。
[39] [日]竹添光鴻:《論語會箋》,鳳凰出版社2012年版,第195頁。
[40] 趙又春:《我讀論語》,岳麓書社2005年版,第24頁。
[41] 楊時:《龜山集》卷11,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25冊,第214頁。
[42] 劉寶楠:《論語正義》,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621頁。
[43] 程樹德:《論語集釋》,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077頁。
[44] 錢穆:《論語新解》,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版,第404頁。
[45] 洪咨夔:《春秋說》卷17,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56冊,第591頁。
[46] 閻若璩:《四書釋地三續(xù)》卷上,文淵閣四庫全書第210冊,第440頁。
[47] 姜廣輝:《晚清公羊?qū)W案》,《光明日報》2008年8月18日。
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