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暉事件”與“朱學勤事件”之比較
作者:熊丙奇
一邊是被實名質疑4個月,始終不作正面回應;另一邊是被匿名網絡質疑剛不久,就主動申請有關機構啟動獨立調查。“汪暉事件”和“朱學勤事件”正沿著不同的路徑發(fā)展,而從媒體評論看,普遍認為朱學勤先生已經“領先半個身位”,其行為很像個男人(易中天先生語)。
有朋友在MSN上向我表達不同的意見,說對于同樣是“抄襲嫌犯”,為何媒體會“美化”朱學勤先生,卻“圍攻”汪暉先生。難道“汪暉”沒有沉默權嗎?他為何要按照批評者的要求去向學校提出申請呢?
我并沒有看到媒體在“美化”還是在“圍攻”某人,那只是在表達一種對當前學人、學術規(guī)則的態(tài)度。而汪暉先生當然也有沉默權,可以對質疑、建議不理不睬。這位朋友有這樣的想法——我注意到,網上還有不少人有類似的想法——主要因為把學術權利、學術道德與學術規(guī)范糾結在一起,混淆了彼此的界限。當然,造成這種糾結的主要原因是,我國學術界沒有基本的規(guī)范。
對于學術爭議,當事人有知情權、表達權、申訴權,當然也有沉默權,這些權利是平等的,行使這些權利,也確實不存在當事人的“高低”之別,也就是說,朱學勤先生針對他人的質疑主動去申訴,與汪暉先生針對他人的質疑放棄申訴不聲不響,都是在行使自己的權利,無可厚非。這就如對于法庭的判決,有人選擇上訴,有人選擇不再上訴,這都是正常的。
然而,對于學者而言,在學術權利之外,還有學術道德一說,簡單地說,就是對學術規(guī)則的認同與自覺遵守。在西方學術界,有十分明確的學術不端處理程序,可是,研究者發(fā)現(xiàn),這些程序,卻很少啟動。原因是,一旦某個學者被檢舉學術不端,而事實“黑字白紙”,當事人在不等學術不端處理程序啟動之前,就會主動道歉、辭職,這為自己贏得尊重,也節(jié)省寶貴的學術資源。當然,如果事實并不明了,當事雙方存在分歧,那么,學術不端的調查、聽證、申訴程序將啟動,當事人可在整個過程中充分使用屬于自己的權利。
以學術道德來觀察,眼下的“汪暉事件”和“朱學勤事件”走向,確實還難涉及道德層面—— 有人說汪暉采取“鴕鳥政策”,而問題是,汪暉本人其實是“受害者”:他受到別人的質疑,他不愿意采取合適的方式徹底清洗自己身上的“嫌疑”,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而另外,整個學術不端的處理程序并沒有啟動,汪暉是有權沉默不說話的。再看朱學勤先生,他根據對自己的質疑進行申訴,在規(guī)范的學術不端處理中,也是實行自己的基本權利——正常地使用自己的權利,是無法上升到道德高度的。
可是,以學術規(guī)范意識而言,朱學勤先生的做法,卻又是“更高明”的。當然,這要拜我國的學術界沒有規(guī)范的處理程序所賜。如前文所言,在健全的學術規(guī)范體系中,自覺自己有錯誤的學者,會選擇干脆地道歉、認錯;而同樣,自認沒有不規(guī)范問題的學者,也不會任由他人指責、讓自己一直處于爭議的漩渦中——每個學者有堅持真理,維護學術神圣的道義責任,不容他人對學術進行玷污,學術不端調查、聽證、申訴,正是學術自凈的過程。這就如我們鼓勵受害者大膽用法律武器捍衛(wèi)自身的權益,而不是面對傷害采取忍讓態(tài)度一樣,前者表明公民擁有法律意識,而后者的法律素養(yǎng)則不高。
朱學勤先生說,自己愿意“為學術界積累一個案例”,這說的就是健全學術規(guī)則。這對于學術規(guī)則尚不健全的我國學術界而言,是有價值的。倘若我國學術界有規(guī)范的處理學術不端的程序,這其實用不著把學者的申訴也視為一種進步的——在復旦大學學術規(guī)范委員會成立五年來,朱學勤先生的申訴,還是第一起申訴事件,放眼全國,也找不到多少先例。而且,在規(guī)范的學術不端處理程序下,當學術不端的質疑出現(xiàn),是應該不管當事人沉默或者申訴,都會啟動調查程序的。
所以,在我們這里,才有“汪暉事件”和“朱學勤事件”的比較。這是由于學術規(guī)范沒有建立,而把學術紛爭引向個體責任的不幸局面,所謂的學術權利與學術道德,也顯得似是而非——沒有規(guī)范作為基本準繩,權利無從說起,道德觀也十分錯亂。所以,建立健全的學術規(guī)范,對于學術發(fā)展來說尤為重要,這是一個超越汪暉和朱學勤是否涉嫌抄襲的命題,通過明晰的學術規(guī)則建設,方可維護每個學者的正當學術權益,創(chuàng)造學術自主的空間。
原刊2010-07-27科學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