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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宋代法律體系中的“故事”
作者:喻平(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
來源:原載《原道》第37輯,陳明、朱漢民主編,湖南大學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
【內(nèi)容提要】宋代政治法律體系中的“故事”具有多重屬性,“詳練故事”“力行故事”是對君臣的高度政治褒獎,熟練掌握與遵行故事是治國理政的基本素養(yǎng)?;实酆凸倭偶瘓F在處理政務時常常會檢校與參詳故事,從故事中尋找施政的正當性與合法性,故事因而具有實質(zhì)性的憲法、行政法意義。
在宋代,故事的適用標準有三,即就近檢用、符合實際和符合禮義,是否符合上述原則是故事能否具有實際法律效力的決定性因素。故事適用的結(jié)果常常表現(xiàn)為故事“著為令”“著為例”,即轉(zhuǎn)化為令、例和式。故事向令、式、例轉(zhuǎn)化是從不成文法到成文法的質(zhì)變,藉此可以看出宋代法規(guī)規(guī)范之間的靈活轉(zhuǎn)化以及法律體系的動態(tài)圖景。
進言之,宋代故事不僅表現(xiàn)一系列單項制度規(guī)范,更是一種政治“話語”和思維方式,其內(nèi)涵寬泛、功用多重,具有較強的理論張力。
【關(guān)鍵詞】宋代;故事;例;檢校;禮義;成文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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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自沈家本(1840—1913)的《歷代刑法考》開始,故事作為一種特殊的法律規(guī)范一直為學界所關(guān)注,不曾缺席近現(xiàn)代法學學術(shù)史。沈家本在《律令》卷中輯出“延武律令故事”“尚書舊事”“馬將軍故事”“晉故事”等。
沈氏在浩如煙海的文獻中采摭故事,于故事研究而言具有開拓之功。日本學者淺井武夫先生的《中國法典編纂沿革史》(1911)將《晉故事》三十卷視為法典,程樹德先生的《九朝律考》(1926)則界定為律,所謂“故事亦多關(guān)律也”。
楊鴻烈先生的《中國法律發(fā)達史》(1933)對歷朝的法典編修可謂詳備,但未將晉的《故事》三十卷納入“法典”范疇,其貢獻在于道出成文法類型故事的轉(zhuǎn)變。
20世紀六十年代,日本學者守屋美都雄先生以《論“晉故事”》(1960)為題專門論述“故事”,認為“晉法由律、令、故事三者構(gòu)成,‘故事’一詞,第一次用來稱呼國家法典中的一部分,而且故事作為律的‘副法’,在晉法中地位相當重要。”
邢義田教授先后發(fā)表《漢代“故事”考述》(1986)和《從“如故事”和“便宜從事”看漢代行政中的經(jīng)常與權(quán)變》(1987),于故事的法律意義上著墨不多。
黃敏蘭先生的《論中國古代故事制度的不成文法特征和功能》(1992)和《論中國古代故事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1992)將“統(tǒng)治者無論是決定國政大事,制定一項具體的措施,乃至細小的行為舉止,往往引用故事作為其行為依據(jù),從而使之具有合法性”稱之為“故事現(xiàn)象”,將作為依據(jù)的故事稱之為“故事制度”。
其后,劉俊文、霍存福、閆曉君、呂麗、楊一凡、劉篤才、王文濤等人均有論述,故事的法律屬性、類型、功能、演變等得以展現(xiàn)。從前述學術(shù)史回顧中可以看出,學界的故事研究集中在兩漢魏晉時期,對宋代故事鮮有關(guān)注。
鄧小南先生的《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2006)有涉及,但并未將其作為一種法律規(guī)范重點論述。有鑒于此,本文將集中探討宋代故事的適用、功能、轉(zhuǎn)化等問題,擬在制度考證的基礎上闡釋其法律意蘊,藉此加深對宋代法律體系的理解,最后以拋磚引玉的方式,簡要提出宋代故事所蘊含的研究價值。
二、力行故事:故事與宋代的政治評價
故事,舊事、過往之事之謂也,其引申義有二,一是文學意義上的故事,二是規(guī)范意義上的故事,本文所論為后者。據(jù)現(xiàn)存史料,故事源于漢代,實為不成文法。在西晉,部分故事被納入法典,上升為成文法,南北朝時演變?yōu)楦?,為隋唐承襲。
作為一種不成文法,故事在漢代以后一直存續(xù)。及至兩宋,故事深入宋人政治生活,常常成為評價從政者甚至最高統(tǒng)治者能力、政績的標準。
《宋史·賈黃中傳》載:
“黃中端謹,能守家法,廉白無私。多知臺閣故事,談論亹癖,聽者忘倦焉。在翰林日,太宗召見,訪以時政得失,黃中但言:‘臣職典書詔,思不出位,軍國政事,非臣所知?!弦嬷刂?,以為謹厚。及知政事,卒無所建明,時論不之許?!?o:p>
賈黃中“多知臺閣故事”而被載入史傳并非孤例,據(jù)《宋史·韓溥傳》:“溥博學善持論,詳練臺閣故事,多知唐朝氏族,與人談亹癖然可聽,號為‘近世肉譜’,搢紳頗推重之。”
《宋史·石中立傳》載:“中立練習臺閣故事,不汲汲近名。喜賓客,客至必與飲酒,醉乃得去。初,家產(chǎn)歲入百萬錢,末年費幾盡。帝聞其病,賜白金三百兩。既死,其家至不能辦喪?!?o:p>
《續(xù)資質(zhì)通鑒長編》亦載,哲宗元祐七年“趙彥若父師民以經(jīng)行淳懿,久侍仁宗書筵。彥若德性類其先人,博學多聞,詳練故事,去年為其子得罪,其事可諒,非有大過,不可久棄?!?o:p>
賈黃中的“多知臺閣故事”,韓溥的“詳練臺閣故事”,石中立的“練習臺閣故事”和趙彥若的“詳練故事”至少表明,諳熟故作為一項臣子的從政素養(yǎng)受到褒揚。
更為重要的是,“多知”“詳練”故事可以上升到評價人才優(yōu)劣的高度。據(jù)《宋史·葉清臣傳》:
“詔問:‘輔翊之能,方面之才,與夫帥領偏裨,當今敦可以任此者?!家詾椴换紵o人,患有人而不能用爾。今輔翊之臣,抱忠義之深者,莫如富弼。為社稷之固者,莫知范仲淹。諳古今故事者,莫如夏竦。議論之敏者,莫如鄭戩。
方面之才,嚴重有紀律者,莫如韓琦。臨大事能斷者,莫如田況。剛果無顧避者,莫如劉渙。宏達有方略者,莫如孫沔……”
臣下答對,品評人物,諳熟故事的夏竦與“社稷之固者”范仲淹等并論,故而有“諳古今故事者,莫如夏竦”之論,而故事的重要性也可由此窺見一斑。
既有“知”,必有“行”。力行故事、奉行故事同樣是至高的表揚,足以名垂青史。據(jù)《宋史·富弼傳》:
“弼為相,守典故,行故事,而傅以公議,無容心于其間。當是時,百官任職,天下無事。六年三月,以母憂去位,詔為罷春宴?!?o:p>
據(jù)《宋史·蘇頌傳》:
“七年,拜右仆射兼中書門下侍郎。頌為相,務在奉行故事,使百官守法遵職。量能授任,杜絕僥幸之原,深戒疆場之臣邀功生事?!?o:p>
富弼、蘇頌為相,頗因“行故事”“奉行故事”而被稱頌。另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神宗元豐八年:
“靖康元年月日(原文缺),諸王府贊讀臣江端友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伏睹宣仁圣烈皇后當元豐未垂簾聽政,保佑哲宗皇帝,起司馬光為宰相,天下歸心焉。九年之間,朝廷清明,海內(nèi)乂安,人到于今稱之。
其大公至正之道,仁民愛物之心,可以追配仁宗,至於力行祖宗故事,抑絕外家私恩,當是時,耆老盛德之士,田野至愚之人,皆有復見女中堯舜之語。”
江端友贊美宣仁皇太后、司馬光的英明統(tǒng)治也借助故事,故稱“力行祖宗故事”,可見奉行故事并非從政者的褒獎專利,同樣適用于執(zhí)政者甚至最高統(tǒng)治者。
另據(jù)《宋史·仁宗本紀四》:
“贊曰:昔人有言,天之所命,人不能違。信哉!英宗以明哲之資,膺繼統(tǒng)之命,執(zhí)心固讓,若將終身,而卒踐帝位,豈非天命乎?及其臨政,臣下有奏,必問朝廷故事與古治所宜,每有裁決,皆出群臣意表?!?o:p>
臣下奏議,“必問朝廷故事”,作為表彰英宗英明的依據(jù),故事的重要性顯露無遺??傮w而言,不管是諳熟還是遵行,此處的故事更多是政治概念,具有總體性評價的指向,值得玩味的是,這一概念確有濃厚的法律屬性。
質(zhì)言之,故事的意蘊在宋代是多元性的,而其法律意蘊將在故事的適用中體現(xiàn)。
三、檢校與參詳:故事與宋代的決策程序
借助故事可以表彰政績,評判政治得失,此性質(zhì)原本便暗含了故事參與政務的深度。以具體程序言之,皇帝和官僚集團在處理行政事務時常常會“檢校故事”“檢討故事”“檢尋故事”,從故事中尋找政見的依據(jù)。與檢校伴生的是“參詳”,即君臣之間就故事展開討論。
檢討故事的機構(gòu)一般為三館秘閣、史館、崇文院、編修院等。據(jù)《宋史·職官志》:
“咸平中,令館閣檢校故事。申定其制,以官莊及遠年逃亡田充。悉免租稅,佃戶以浮客充,所得課租均分,如鄉(xiāng)原例?!?o:p>
另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十五:
“宰相張齊賢請給外任官職田,詔三館、秘閣檢討故事,申定其制,以官莊及遠年逃田充,悉免其稅。佃戶以浮客充,所得課租均分,如鄉(xiāng)原例。……虞部郎中杜鎬等言推尋故事,歷代并無輸稅之文,乃止。”
由此可見,《宋史》中的館閣當為三館、秘閣。商定給外任官職田,真宗令三館、秘閣檢討故事,作為決策依據(jù),“申定其制”。三館、秘閣檢校亦可見《宋會要輯稿》,據(jù)《宋會要輯稿·職官五十八》:
“二年七月,真宗欲興復職田,三司請令依例輸稅,詔三館秘閣檢討故事沿革以聞,檢討杜錫等言,按王制,右者公田藉而不稅,藉之言借也,借民力治公田,美惡取於此不稅民之所自治也?!?o:p>
史館檢討見于《宋史·禮志》:
“咸平中,有司將設春宴,金明池習水戲,開瓊林苑,縱都人游賞。帝以是月太宗忌月,命詳定故事以聞。史館檢討杜鎬等言:“按晉穆帝納后月,是康帝忌月,禮官荀訥議:‘有忌日,無忌月;若有忌月,即有忌時、忌歲,益無所據(jù)?!?o:p>
在確定忌月是否舉行春宴、金明習水戲等活動的討論中,“詳定故事”實為檢討故事,檢討官為“史館檢討”杜鎬。史館檢討亦見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六十五:
“甲寅,詔武信節(jié)度使惟吉序班在鎮(zhèn)安節(jié)度使石保吉上。惟吉、保吉并兼同平章事,而保吉先拜,上令史官檢討故事,具言唐武德中詔宗姓在同品官上,故行之?!?o:p>
確定兩位節(jié)度使(惟吉、石保吉)班序,應為疑難政務,檢討人為史官,檢討唐武德間做法。
崇文院檢討見于《宋會要輯稿·禮三一》:
“十八日,知樞密院王欽若上言,伏睹敕文,皇帝本服齊衰,準近例七日釋服,非期周易月之制,請改至十三日釋服,庶合禮文。詔崇文院檢討龍圖閣待制陳彭年檢討故事,彭年言按唐德宗皇后王氏崩,太常博士徐乾議,周景王有后之喪既葬除服,準禮?!?o:p>
討論皇帝服喪問題,大臣提出對近例提出異議,皇帝令崇文院(三館)龍圖閣待制陳彭年檢討故事,遵循前朝舊禮。
史院檢討見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十五:
“己酉,詔樞密都承旨、副都承旨見樞密使、副使如閤門使禮,置治所,添給直兵,令樞密院條奏施行。先是,李評除承旨,文彥博不禮之,詔史院檢討故事,史院奏以止載班著職事,不見接遇儀范,故特有是詔?!?o:p>
編修院檢討見于《宋會要輯稿·儀制三》:
“時閤門使李評為承旨,首用士人而議與使副接見之禮,手詔令編脩院檢討故事,本院言止載班著職事,即不見接遇儀范,迺下是詔?!睘榇_定閤門使副接見之禮,令編修院檢討故事。
檢討機關(guān)也有龍圖閣,但檢討人更為具體,據(jù)《宋會要輯稿·禮四十一》:
“(景德)四年正月二十五日,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王顯卒。行在太常禮院言:‘準令,使相輟朝兩日。又緣朝拜諸陵,方當行在,酌情順變,事貴從宜。欲望更不行輟朝之禮?!?o:p>
又龍圖閣待制陳彭年檢討故事,昔唐太宗北征,中書令岑文本卒於扈從,太宗軫悼不忍聞嚴更之聲,然亦無輟朝之文,今王顯卒于私第,國家方行盛禮吉兇,既雖相干伏,請更不輟朝,從之?!?o:p>
討論在朝陵期間,使相去世,是否需要輟朝。依照“令”,應該輟朝兩日,但處在朝陵的特殊時期,故而檢討故事,檢討人為陳彭年,檢討唐代類似做法而比照援用。
檢討人同樣由直史館檢討,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十九:
“己未,直史館劉蒙叟獻宋都賦,述國家受命建號之地,宜建都立祖宗之廟。上嘉納焉,命史館檢討故事以聞。”
皇帝采納檢討人劉蒙叟建議,欲建立祖宗之廟,檢故事作為依據(jù)。由此可見,除了史官,禮官同樣可以為檢討人。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六十二:
“資政殿大學士王欽若上疏,請復先蠶之祀。詔禮官詳考故事以聞。於是,從禮官議,每歲春蠶生,遣官攝祭於東郊,如先農(nóng)例?!?o:p>
是否采納建議恢復先蠶之祀問題,皇帝令大臣考故事,禮官檢討。
檢討故事有時并不特別說明檢討機構(gòu)和檢討官。《宋會要輯稿·輿服六》:
“仁宗嘉祐八年六月十三日。翰林學士范鎮(zhèn)言:“伏聞大行皇帝受命寶及(法)﹝沿﹞寶﹝法﹞物與平生衣冠、器用,皆欲舉而葬之,恐非所以稱先帝恭儉之意。其受命寶,伏乞陛下自寶用之,且示所傳者。
若衣冠器玩,則請陳于陵寢及神御殿,歲時展視,以慰思慕?!痹t檢討官檢尋典故,及命兩制、禮官詳議。翰林學士王珪等奏議曰:“受命寶者,猶昔傳國璽也。其為天子傳器,不當改作。”
商議大行皇帝遺物,特別是“受命寶”是否沿用時,仁宗命“檢討官”檢尋故事,令兩制官員和禮官詳細討論,至于檢討機構(gòu)和檢討官則未注明。
據(jù)龔延明先生考證,在宋代以“檢討官”為名稱的官職有數(shù)種,其一為“尚書省講義司檢討文字”,屬于尚書省講議司屬官,尚書省講議司設置為崇寧元年,以禁元祐法、復熙豐法“興利補弊”為名,職能近于制置三司條例司。
其二為“玉牒所檢討官”,為玉牒所屬官,北宋修玉牒設官置局始于太宗至道元年。其三為館職名,“史館檢討”,北宋淳化二年始見置,元豐五年改制隨史館罷而罷,南宋紹興初復置史館,史館檢討備置。
其四為修史機構(gòu),“實錄院檢討官”,天圣元年二月十一日,修《真宗實錄》,始置修《真宗實錄》檢討官。就現(xiàn)有史料記載的檢討故事情形來看,檢討官應為館職和實錄檢討。
經(jīng)由上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宋代故事的檢討并不固定在某一機構(gòu)之上,檢討官的來源也隨之多樣化。君臣之間的檢校、參詳,目的相當明確,即為政治決策提供可供參考的依據(jù),換言之,統(tǒng)治的正當性和合法性從歷史中尋找。
于此而言,故事不僅僅是政治決策,更具有實質(zhì)的憲法、行政法意義。
四、可用與不可用:宋代故事的適用原則
檢校、參詳?shù)哪康氖枪适碌倪m用,而適用的標準可分為就近檢用原則、符合實際原則、符合禮義原則等三大原則。
(一)就近檢用原則
所謂就近檢用原則,即故事適用時,優(yōu)先采用在時間上距當前較近的故事。據(jù)《宋史·洪適傳》:
“隆興二年二月,召貳太常兼權(quán)直學士院。上欲除諸將環(huán)衛(wèi)官,詔討論其制。適具唐及本朝沿革十一條上之,且言:‘太祖、太宗朝,常以處諸將及降王之君臣,自后多以皇族為之,故國史以為官存而事廢。陛下修飭戎備,不必遠取唐制,祖宗故事蓋可法則?!?o:p>
孝宗隆興二年,討論環(huán)衛(wèi)官的任用,在尋檢唐及本朝的十一條故事之后,侍從官們建議“陛下不必遠去唐制,祖宗故事蓋可法則”,言下之意即一件事情存在多種故事可供選擇的情況,如果存在本朝故事和前朝故事,那么可優(yōu)先選擇距離當前較近事。
又據(jù)《宋史·呂希哲傳》:
“希純字子進,登第,為太常博士。元祐祀明堂,將用皇祐故事,并饗天地百神,皆以祖宗配。希純言:‘皇祐之禮,事不經(jīng)見,嘉祐既已厘正。至元豐中,但以英宗配上帝,悉罷從祀群神,得嚴父之義,請循其式。’從之?!?o:p>
元祐年間,君臣討論祭祀明堂儀制,本用皇祐故事,呂希純認為皇祐故事在嘉祐年間已經(jīng)被厘正,應采用之后的元豐年間做法。此外,筆者對《宋史》中被引用的故事所處的時代進行分類統(tǒng)計,本朝故事占67.61%,可供佐證。
(二)符合實際原則
所謂符合實際原則即,在故事的甄別適用時,需要考慮當前的實際情況,決定選擇適用或者放棄適用某一故事。據(jù)《宋史·丁謂傳》:
“后數(shù)日,太后與帝坐承明殿,召拯、利用等諭曰:‘丁謂為宰輔,乃與宦官交通……。’拯等奏曰:‘自先帝登遐,政事皆謂與允恭同議,稱得旨禁中。臣等莫辨虛實,賴圣神察其奸,此宗社之福也?!?o:p>
乃降謂太子少保、分司西京。故事,黜宰相皆降制,時欲亟行,止令拯等即殿廬召舍人草詞,仍榜朝堂,布諭天下。追其子珙、珝、玘、珷一官,落珙館職?!?o:p>
仁宗察覺宰相丁謂“身為宰輔,與宦官交通”而欲罷黜之,依照故事,罷黜宰相應降制,但是因情況緊急,“時欲亟行”,止令拯等即殿廬召舍人草詞,仍榜朝堂,布諭天下。此處的故事被放棄適用,理由為根據(jù)較為緊急的實際情況。
據(jù)《續(xù)資質(zhì)通鑒長編》卷五十八:
“《宋史全文》陳瑩中曰:當時若無寇準,天下分為南北矣。然寇萊公豈為孤注之計哉!觀契丹之入寇也,按威虜、安順軍則魏能、石普敗之,攻北平寨則田敏擊走之,攻定州則王超等拒之……
兵將若此,則親征者所以激將士之用命。然所謂親征者在景德行之則可,而議者當靖康時有請用真宗故事則不可。蓋親征之行,必兵強可也,財富可也,將能擒敵可也。若此,則分畫明,紀綱修,法度正。一有不然,則委人主以危事?!?o:p>
陳瑩中認為,根據(jù)當時兵力強弱的具體情況,真宗御駕親征故事在靖康時不可作為依據(jù)。陳瑩中為北宋時人,可見是否符合實際情況是故事適用的標準之一。另據(jù)《續(xù)資質(zhì)通鑒長編》卷五百十八:
“呂惠卿奏:‘西人乞賀正旦,緣誓詔未降,未可從,又乞優(yōu)如寵錫西羌,如元祐故事?!聬蜓裕骸鹊蹏L欲以金帛結(jié)羌中用事者。今西使言國主悔過效順,皆威明正賽輔佐使然,欲于使還賜以金帛,給其歡心。若元祐加賜乾順,則不須也?!狭盍艉??!?o:p>
是否加賜西羌問題,呂惠卿認為應“優(yōu)如寵錫西羌,如元祐故事”,章惇則認為西羌情勢與元祐年加賜李乾順情勢不同,反對適用元祐故事。
(三)符合禮義原則
所謂符合禮儀原則,即故事的適用必須符合禮義的精神,如果與其違背,將會遭到質(zhì)疑,在甄別擇用過程中或被放棄適用。據(jù)《宋史·禮志十四》:
“禮官言:‘皇太子朝謁景靈宮無所服典故,乞止用常服。次朝謁太廟、別廟,當袞冕,乘金輅,設仗?!瘡闹;侍友裕骸溯`、設仗,雖有至道、天禧故事,非臣子所安?!t免。”
在確定皇太子謁廟的與服儀制時,最初,禮官認為?“當袞冕,乘金輅,設仗”,但是皇太子認為“乘輅、設仗”雖有至道、天禧故事,但是不合君臣之禮義,非臣子所安。最終,皇太子建議得到了皇帝首肯,至道、天禧故事未被采納。據(jù)《續(xù)資質(zhì)通鑒長編》卷五百十八:
“初,太常少卿曾旼舉興國故事,以為不妨舉樂。蔡京曰:‘三年喪無疑,緣兩省及群臣皆行三年喪,若舉樂,誰與同聽者?兼今上嘗北面於大行,自是君臣無疑。’……?眾皆曰:‘是?!瘣煸崟G曰:‘既是合行三年喪,因何卻言舉樂自不相妨?’
旼頗飾非喋喋,惇聲色益厲。布曰:‘不須爾,此是國初草創(chuàng),有司講求未至,若云不相妨即不當。’……布曰:‘此尤不可,禮官當執(zhí)典禮……’”
就徽宗服喪期間能否舉樂問題,太常少卿曾旼舉興國故事,以為不妨舉樂。蔡京、章惇等大臣皆反對,認為禮官當執(zhí)典禮,由此可見,故事適用須以禮義為標準,若不合禮義,故事難以適用。另據(jù)《續(xù)資質(zhì)通鑒長編》卷五百十八:
“又詔,大行皇帝皇后宮殿并以元符為名,仍號元符皇后。先是,曾布白上:‘興國中,行孝章皇后禮數(shù)未至,當務從優(yōu)厚。’上曰:‘太后亦知此事?!殖试麑m殿,布曰:‘宮稱元符宮,殿為元符殿,仍號元符皇后。’或請以皇儀殿處之,眾皆曰:‘興國中孝章故事不可用。’”
徽宗朝確定大行皇帝皇后宮殿徽號等事宜,曾布認為,興國中故事“禮數(shù)未至”,眾皆以為此,可見故事的適用若不符禮義,需要加以調(diào)整。
總體而言,君臣發(fā)生爭議時,故事的可不可用取決于時間遠近、當時情勢和是否符合禮義,而故事是否具有實際法律效力的決定性因素,也在于此。
五、著為令式例:宋代故事的成文法化
兩宋故事的適用常常直接產(chǎn)生令、例、式等成文法律形式。換言之,故事由不成文法上升為成文法,成為具有穩(wěn)定性的法律規(guī)范。故事轉(zhuǎn)化為令、式、例的方式常常表述為“著為令”“著為例”等。
(一)故事轉(zhuǎn)化為令與式
故事轉(zhuǎn)化為令,史料多有記載。據(jù)《宋史·職官志二》:
“宣徽南院使北院使掌總領內(nèi)諸司及三班內(nèi)侍之籍……故事,與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同知樞密院事以先后入敘位。熙寧四年,詔位參政、樞副、同知下,著為令。
九年,詔:‘今后遇以職事侍殿上,或中書、樞密院合班問圣體,及非次慶賀,并特序二府班。官制行,罷宣徽院,以職事分隸省、寺,而使號猶存?!?o:p>
宣徽使的班序依照故事,與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同知樞密院事以先后入敘位,熙寧四年,詔位參政、樞副、同知下,“著為令”。
“著為令”的“著”即將故事轉(zhuǎn)化為令,故事的轉(zhuǎn)化實為法律效力位階的上升,質(zhì)言之,故事的成文法化可以視為實質(zhì)意義上的立法。“著為令”的事例在《宋史》中較為常見。另據(jù)《宋史·曹修古傳》:
“曹修古,字述之,建州建安人……又奏:‘唐貞觀中,嘗下詔令致仕官班本品見任上,欲其知恥而勇退也。比有年余八十,尚任班行,心力既衰,官事何補。請下有司,敕文武官年及七十,上書自言,特與遷官致仕,仍從貞觀舊制,即宿德勛賢,自如故事?!蛑鵀榱?。”
曹修古依據(jù)唐故事所提建議被“著為令”,故事的法律性質(zhì)發(fā)生了質(zhì)變。據(jù)《宋史·選舉志六》:
“咸平間,秘書丞陳彭年請用唐故事舉官自代。詔樞密直學士馮拯、陳堯叟參詳之。拯等上言:‘往制,常參官及節(jié)度、觀察、防御、刺史、少尹、畿赤令并七品以上清望官,授訖三日內(nèi),于四方館上表讓一人以自代。其表付中書門下……?!熘鵀榱?。”
陳彭年請用唐故事舉官自代,真宗令學士參詳,馮拯等參酌故事及古今情況提出具體意見,故事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被“著為令”。
另據(jù)《宋史·范育傳》:
“育亦奏言:‘三代以來,取士之盛,莫如漢、唐。漢詔舉賢良文學直言極諫之士,非有災異而舉。唐制科之盛,固不專于災異也。況災異之出,或彌年所無,則此舉奚設?或頻歲而有,則于事太煩。令禮部進士數(shù)年一舉,因以制科隨之,則事與時宜。
又從而更張之,使遺材絕望,非所以廣賢路也。’仁宗是育言,詔禮部:‘自今制科隨進士貢舉,其著為令?!?o:p>
商討制科的設置時,范育引漢、唐故事認為,制科并非因災異而舉,并提出制科應隨進士貢舉舉行,得到仁宗采納,著為令。
故事轉(zhuǎn)化為令,也見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據(jù)卷四百五十九:
“初,三衙申樞密院狀:‘近伏七十日,已依令式減放訖。’王巖叟白韓忠彥曰:‘故事,自景德以來,皆內(nèi)侍省檢舉,遣中侍傳宣,所以感悅?cè)诵?。今編之令式,作常事行,不復見朝廷恩意矣?!?o:p>
禁軍近伏七十日宣布減放的程序,依照故事由中侍傳宣,現(xiàn)“編之令式,作常事行,不復見朝廷恩意矣”,可見故事的成文法化。
值得注意的是“編之令式”,故事的轉(zhuǎn)化方向除了令,還有式。故事的式化,在《宋史·沈括傳》中清晰的記載:
“擢進士第,編校昭文書籍,為館閣???,刪定三司條例。故事,三歲郊丘之制,有司按籍而行,藏其副,吏沿以干利……乘輿一器,而百工侍役者六七十輩。括考禮沿革,為書曰《南郊式》。即詔令點檢事務,執(zhí)新式從事,所省萬計,神宗稱善。”
沈括認為依照故事的郊祀細節(jié)頗有不妥,遂“考禮沿革,為書曰《南郊式》”,神宗“即詔令點檢事務,執(zhí)新式從事”,由此故事轉(zhuǎn)化為式。
(二)故事轉(zhuǎn)化為例
故事的例化也較為常見。據(jù)《宋史·與服志二》:
“先是,建炎初,駐蹕杭州,詔扈從臣僚合設狨坐者,權(quán)宜撤去。故事,宰執(zhí)、侍從自八月朔搭坐。紹興元年,以江、浙地燠,改為九月朔,著為例。”
“扈從臣僚合設狨坐者”,原本依照故事,宰執(zhí)、侍從自八月朔搭坐。宋室南遷之后,不再設狨坐,且“著為例”。由故事而改為例,這一轉(zhuǎn)化的過程相當清晰。
據(jù)《宋史·呂夷簡傳》:“故事,郊祠畢,輔臣遷官,夷簡與同列皆辭之,后為例?!痹窘检胫?,輔臣遷官,由于“夷簡與同列皆辭之”,故事被改變,不再遵行,“后為例”,不僅僅是定制,而且具有更加穩(wěn)定的效力。
職官遷轉(zhuǎn)的故事轉(zhuǎn)化為例并非孤例。據(jù)《宋史·富直柔傳》:“十月,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故事,簽書有以員外郎為之,而無三丞為之者。中書言非舊典,時直柔為奉議郎,乃特遷朝奉郎。自是寄祿官三丞除二府者,遷員外郎,自直柔始,遂為例?!?o:p>
《宋史》之外,《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也有故事轉(zhuǎn)化為例的記載。據(jù)《續(xù)資質(zhì)通鑒長編》卷一百七十四,“故事,樞密使罷,必學士院降制,及罷若訥,止命舍人草詞,后遂為例。”
另據(jù)《續(xù)資質(zhì)通鑒長編》卷三百六十四:“丁未,三省、樞密院言:‘高麗表內(nèi)有太皇太后表及進奉物。故事,惟答以皇帝回諭敕書,今欲依例?!瘡闹?。詔高麗賀登寶位、進貢物,并依條例回賜?!?o:p>
高麗進貢的回賜,有故事可供處理,但這一慣用的故事轉(zhuǎn)而為例,可以視為對原來故事的重視與升格。不論原因如何解釋,可以肯定的是,故事“著為例”或“遂為例”,無疑是故事向例的轉(zhuǎn)化,可證故事為例的生成來源。
(三)故事與令式例并用
故事的令、例、式化并不意味著這四種法律規(guī)范之間的差別異常明顯,相反,在宋人的法律觀念中,故事常常有與令、例、式等成文法互稱、并用,部分情況下幾乎可以視為同一概念。
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七十六:
“甲戌,知滑州、端明殿學士、兼龍圖閣學士、禮部侍郎張方平為戶部侍郎、知益州。方平初以父老不得迎侍辭,上曰:‘久知此條貫不便,但以祖宗故事,不欲更變,因卿行便可迎侍去。當今中書罷此條貫?!狡交炭?,奏祖宗著令,安可以臣故,輕議更變也?!?o:p>
此處的祖宗故事即為祖宗著令,可見令與故事可以互稱。據(jù)《宋史·蠻夷傳四》:
“(熙寧)六年,龍蕃、羅蕃、石蕃八百九十人入覲,貢丹砂……其后,比歲繼來。龍蕃眾至四百人,往返萬里,神宗憫其勤,詔五姓蕃五歲聽一貢,人有定數(shù),無輒增加,及別立首領,以息公私之擾。
命宋敏求編次《諸國貢奉錄》,客省、四方館撰儀,比著為式。元豐五年,張蕃乞添貢奉人至三百,詔故事以七十人為額,不許。七年,西南程蕃乞貢方物,愿依五姓蕃例注籍。從之。”
在熙寧元豐年間的西南夷部貢奉中,西南夷部開始一歲一覲,且人數(shù)增逐漸多,熙寧年間,神宗遂下詔規(guī)定貢奉的頻次、人數(shù)等,且著為式。元豐五年,張蕃請增加貢奉人數(shù),神宗詔以故事。
此處的故事應為上述熙寧年間的式,就內(nèi)容而言,故事與式?jīng)]有實質(zhì)性差別,二者之異僅僅在于名稱。
另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
“故事,執(zhí)政生日皆有賜予,詔言助其燕喜。時帝在諒闇,曾公亮及宋庠生日,翰林學士賈黯當草詔。己未,黯言:‘前日壽圣節(jié),契丹使上壽於紫宸殿罷,群臣升殿間飲,才令獻一觴而退。將相大臣,同國休戚,宜權(quán)罷賜。’
曾公亮亦言:‘朝廷向來止沿舊例,未經(jīng)討論。今黯所言,實於人情為順,望賜允從?!t以大臣有已經(jīng)賜者,令賜之如例?!?o:p>
執(zhí)政生日給予賞賜,本有故事,時值曾公亮生日,英宗欲令翰林學士賈黯草詔施行,賈黯提出質(zhì)疑,曾公亮亦推辭,英宗仍然令賜之如例。此處的故事與例顯然為同一規(guī)定。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百九十二:
“巖叟又言:‘臣竊以中書舍人國家第一等名器,當?shù)觅t材以付之。臣為陛下惜名器,不為言一曾肇也……雖因緣資地,以至於此,然故事、近例,至此益當深觀其人,不必須登掖垣也。一登掖垣,遂預國政,非復從來僥幸之比矣?!?o:p>
王巖叟反對曾肇任中書舍人的奏疏,將故事與近例并用,可見故事與近例屬于同類法律規(guī)范。
概括言之,如果故事與令、式、例的內(nèi)容趨同,四者的差異更多地表現(xiàn)為名稱,而效力與功用幾乎等同,名異實同的四種法律形式呈現(xiàn)出互補的關(guān)系。然而,即使功用同一,故事與令、例也有細微的區(qū)分。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百一:
“己亥,禮院言:‘奉詔詳定濮安懿王三夫人遷祔儀,請依令用一品鹵簿,依晉國大長公主故事,用鼓吹?!瘡闹?。仍詔啟菆等禮止令宗暉祭告,作哀志祝文并遷護使代作?!?o:p>
確定濮安懿王夫人遷祔儀注,鹵簿依令,鼓吹依晉國大長公主故事。另據(jù)《宋史·儀衛(wèi)志二》:“哲宗即位,元祐元年,詔太皇太后出入儀衛(wèi),并依章獻明肅皇后故事。其不可考者,則依慈圣光獻皇后之例?!?o:p>
確定太皇太后的出入儀衛(wèi),可考者用故事,不可考者用例。鹵簿、鼓吹、出入儀衛(wèi)等皆為禮制,依據(jù)故事還是令、例,顯示出三者的細微區(qū)別。
綜上所述,故事與令、式、例或者轉(zhuǎn)化,或者并用,轉(zhuǎn)化與并用的區(qū)別在于故事與令、式、例的內(nèi)容、功用、效力是否同一。故事的令、式、例化,固然是由不成文法到成文法的質(zhì)變,但故事與令、式、例的關(guān)系未必發(fā)生異質(zhì)性變革,更多地呈現(xiàn)出互補的狀態(tài)。
六、結(jié)??論
考察兩宋故事的屬性、適用和轉(zhuǎn)化,可以發(fā)現(xiàn),宋代故事因相當龐雜而具有多重面向,它既是政治評價的至高標準,也在君臣決策中具有實質(zhì)性的憲法效力。
更為重要的是,故事是開放性的,而非封閉性的,可以轉(zhuǎn)化為令、式和例,由不成文法上升為成為法,而它的成文法化并不消解自身,而是與令、式、例互補、并存。故事向令、式、例的頻繁流動使得兩宋法律體系呈現(xiàn)出局部的動態(tài)畫面,藉此可以加深對宋代法律全貌的了解。
如果拓寬理論視野,可以發(fā)現(xiàn)針對宋代故事的探討尚有許多方面值得深入。就故事的適用而言,“依故事”“如故事”“循故事”“準故事”“力行故事”等話語表達值得深思。
經(jīng)初步統(tǒng)計,在《宋史》《續(xù)資質(zhì)通鑒長編》《宋會要輯稿》等宋代主要史料中,“故事敘事”達到三千余條,皇帝在決事之前若有疑慮,問“故事如何”“有此故事否”,或令大臣“檢討故事以聞”,大臣以某某“故事”為奏事的依據(jù),或者以“非故事”“隳故事”極力諫言。
故事不僅為法律規(guī)范與政治制度,稱其為一套“話語體系”,且其背后折射出的思維方式頗值得留意。就故事的涵蓋性而言,宋人所言及的故事,既包含過往的制度規(guī)范、辦事細則,也包含君臣間特定的言行、慣例,或者僅僅是儒家傳統(tǒng)經(jīng)典義理,可謂包羅萬象、巨細無遺,似乎涵蓋一切的過往規(guī)范和君臣言行。
故事寬泛的涵蓋性使得它被意見迥異的士大夫旁征博引,侃侃引論,可以說,故事在宋人的敘述中,既是統(tǒng)轄性極強的“綱”,也是包羅萬象的“筐”。
就其深層次功用來說,故事既可挾“祖宗法度”的感召力和固有權(quán)威維護君權(quán)的合法性和正當性,維持專制皇權(quán)恒久的統(tǒng)治力。
同時,故事常常被士大夫們運用和闡發(fā),以故事之名對宣稱祖宗敬宗的嗣皇帝形成一定的規(guī)范和約束,在故事的框架下,許多極具爭議的議題在皇帝與士大夫之間達到了寬緩平和的解決,皇權(quán)受到制衡,為宋代打下了穩(wěn)定寬松的政治基調(diào)。
更有意思的事,故事并非保守派的專利,在某一項“法度”的守與不守,變與不變,改與不改之間,爭論雙方往往都高舉遵循故事的旗幟,許多事實上的改革也在守故事的名義之下得以平穩(wěn)的開展,具體的某一項故事雖然受到質(zhì)疑,但是對于“奉行故事”的整體觀念極少遭受爭議。
如何抓住宋代故事觀念和運用背后的“核心精神”,如何體悟宋人基于此的政治智慧,如何解析故事作為規(guī)范被廣泛適用背后的深層法理,尚有待認真深入研究和探討,限于本文篇幅和主旨,只能留待來日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