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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程章燦】石刻題跋的閱讀方法 ——以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為例

        欄目:書評讀感
        發(fā)布時間:2024-05-24 1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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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刻題跋的閱讀方法

        ——以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為例

        作者:程章燦

        來源:《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2022年第10期

         

         

         

        程章燦,南京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研究方向:古典文獻學(xué)、中國古代文獻文化史。

         

        一、作為閱讀衍生文本的題跋

         

        題跋既是一種文體(文類)形式,也是一種文獻類型。無論從哪一個視角來看,題跋都是因閱讀而衍生的文本。明代文體學(xué)家徐師曾對題跋的歷史及其特性有過如下論述:“題跋者,簡編之后語也。凡經(jīng)傳子史、詩文圖書之類,前有序引,后有后序,可謂盡矣。其后覽者,或因人之請求,或因感而有得,則復(fù)撰詞以綴于末簡,而總謂之題跋。至綜其實,則有四焉:一曰題,二曰跋,三曰書某,四曰讀某。夫題者,締也,審締其義也。跋者,本也,因文而見本也。書者,書其語。讀者,因于讀也。題、讀始于唐,跋、書起于宋。曰題跋者,舉類以該之也。其詞考古證今,釋疑訂謬,褒善貶惡,立法垂戒,各有所為,而專以簡勁為主,故與序引不同?!痹诟拍罱缍ǖ幕A(chǔ)上,他進一步將題跋分成四類:題、跋、書、讀。析言之,四類之名目及其側(cè)重點各有不同,渾言之,則四類皆附于簡編之后,皆因“覽”“讀”而生,都是因閱讀而衍生的作品。對于閱讀史研究,題跋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guān)于題跋的起源,徐師曾提出,“題、讀始于唐,跋、書起于宋”。明代文體學(xué)家賀復(fù)征繼之,提出更為準確的說法:“題跋之體,始自歐、曾?!贝颂幩^歐、曾,指的是北宋學(xué)者歐陽修、曾鞏。歐陽修為收藏的金石拓本撰寫了許多跋尾,匯編為《集古錄跋尾》一書,其文集中還設(shè)有“雜題跋”一卷,所收多為詩文、書畫作品題跋,如《讀裴寂傳》《書梅圣俞河豚魚詩后》《跋晏元獻公書》《題薛公期畫》等,徐師曾所謂“題”“跋”“書”“讀”四類,歐集應(yīng)有盡有。曾鞏與歐陽修同有金石之好,文集中有“金石錄跋尾”一卷,與歐陽修《集古錄跋尾》恰成桴鼓相應(yīng)之勢。此外,曾鞏還撰有《書唐歐陽詹集》,亦屬于題跋。從歐、曾二集看來,題跋之體由附庸而為大宗,是由北宋士大夫之金石書畫收藏風(fēng)氣以及金石學(xué)興起促成的。題跋文字既可以施之金石,又可以施之書畫,還可以施之典籍收藏,既可以為收藏金石法帖書物題寫感言,又可以“因人之請求”“考古證今,釋疑訂謬”,其用途越來越廣,創(chuàng)作越來越繁盛,遂成為中國古代文獻的一個重要類型。

         

        石刻題跋是題跋之大宗,亦是正宗。在中國傳統(tǒng)石刻研究中,題跋又稱為跋尾。除了用“題跋”作為書名,很多金石家也習(xí)慣以“跋尾”冠其書名,如宋歐陽修《集古錄跋尾》、清錢大昕《潛研堂金石文跋尾》。 當(dāng)然,還有一些金石學(xué)家在命名其題跋集之時,徑將“題跋”或“跋尾”簡稱為“跋”,如清人武億有《授堂金石三跋》。 石刻題跋、跋尾與跋,名異而實同,皆是石刻文獻的一種衍生形態(tài),其存世數(shù)量極為可觀,可謂汗牛充棟。

         

        石刻題跋主要有三種產(chǎn)生方式,其存在形態(tài)也各有不同:少數(shù)題跋是直接書鐫于石刻之上的,例如漢代《西岳華山廟碑》,其篆額處“左右有唐大和中李德裕諸人題,其旁其下有宋元豐中王子文題”。后代人將此類題跋連同原刻一起拓印下來,題跋也成為后代拓本的組成部分,前刻后跋融合為一,此其一。絕大多數(shù)題跋是題寫于石刻拓本之上,先有拓本,再有題跋,此類例子甚多,不勝枚舉。經(jīng)過重新裝裱,這種題跋文字也成為新的拓本的一部分,古刻新跋,圖文并茂,此其二。還有一些題跋是在閱讀石刻或拓本之后“因感而有得”,落筆成文,寫于另紙之上。這類題跋既可以獨立存在,也便于被匯輯整合,再與拓本一起重新裝裱。例如清人劉喜海(燕庭)向英和出示其珍藏之《西岳華山廟碑》善拓,并邀請其題跋,英和謙稱“劣札惡詩,未敢書于冊末,另紙報命而已”,但此跋最終還是被裱入拓本冊之中。至于這類題跋的文字,或被收入作者文集之中,或被輯入斷代或通代金石集之中,更能體現(xiàn)其可散可整、靈活機動的特點,此其三。從表面來看,這三種題跋的生產(chǎn)方式與存在形態(tài)明顯不同,但從本質(zhì)上看,它們都是對石刻文獻進行閱讀的結(jié)果。而且,從閱讀史的視角來看,這些題跋不僅可以說是閱讀的結(jié)果,也可以說是閱讀過程的生動記錄。

         

        好書不厭百回讀,好的石刻亦不例外。歐陽修對其珍藏的石刻愛不釋手,經(jīng)常摩挲把玩,反復(fù)研讀,留下不止一篇題跋。在《集古錄跋尾》中,《后漢樊毅華岳廟碑》《北齊常山義七級碑》《隋龍藏寺碑》等碑刻,皆有兩篇題跋。至于一件石刻,經(jīng)由同一時代乃至不同時代的眾多學(xué)者先后閱讀,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留下多篇題跋,更是司空見慣的事。因此,前人研究石刻之學(xué),不僅重視訪求遺刻,廣收善拓,而且十分重視搜集和研讀各家石刻題跋或跋尾。廣泛搜集石刻及其諸家題跋,將其刊刻出版,從而為研讀者提供方便,歷來被視為學(xué)術(shù)史上功德無量的善舉。清人王昶編撰《金石萃編》,既廣錄歷代石刻文字,又匯集古今各家題跋,金石學(xué)者莫不稱便,此書遂成為乾嘉時代金石學(xué)史上具有集大成貢獻的名著。在后來的金石學(xué)者中,重視匯輯一件石刻的各家題跋,并將其作為石刻文獻重要研讀方法者,亦不乏其人,其中較為突出者為容媛和楊殿珣。容媛撰有《漢故谷城長蕩陰令張遷表頌集釋》《漢郎中鄭固碑集釋》,又專門輯錄秦漢石刻各家題跋,撰成《秦漢石刻題跋輯錄》,影響頗大。楊殿珣為元以前石刻編制題跋索引,分門別類,編年排列,撰成《石刻題跋索引》,嘉惠學(xué)林,流傳甚廣。要之,石刻題跋雖然不是石刻研究的原始文獻,卻可以說是石刻研究的基礎(chǔ)文獻,是石刻研究中一份不可忽視的學(xué)術(shù)積累。

         

        前賢致力于石刻題跋的搜集匯輯,功不可沒,許多學(xué)者據(jù)此開展對題跋的比對閱讀,訂訛補缺,發(fā)掘題跋的文獻價值,貢獻之多,難以縷述。但是,石刻題跋作為石刻閱讀史的生動記錄,尚未引起學(xué)界的注視,遑論重視。這不僅辜負了一千年來積累的豐富的石刻題跋文獻資源,也辜負了閱讀史給我們提供的富有參照價值的理論視野。具體說來,石刻題跋中所體現(xiàn)的閱讀者的身份、閱讀特點與目的、不同閱讀眼光的交互等議題,都有待深入探討。這是本文研究的緣起,也是其主要目的之一。

         

        二、《宋拓蜀石經(jīng)》及其題跋

         

        劉體乾,字健之,安徽廬江人,曾收藏有《宋拓蜀石經(jīng)》,因自號蜀石經(jīng)齋?!氨?926)四月,廬江劉健之以自藏本付印,發(fā)行處上海北河南路圖南里本宅,定價銀幣陸拾元?!贝藭}為《蜀石經(jīng)殘本》,版權(quán)頁上還鈐有“蜀石經(jīng)齋”之印,并標(biāo)注“版權(quán)所有,不許復(fù)制”。本文選擇以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為中心,從閱讀史的視角展開研究,主要基于如下三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石經(jīng)作為石刻文獻的特殊性。

         

        所謂石經(jīng),即石刻的經(jīng)典。廣義的石經(jīng),包括石刻的儒、道、釋三教經(jīng)典,而狹義的石經(jīng),則專指石刻的儒家經(jīng)典。本文所謂石經(jīng),指的就是狹義的石經(jīng)?!叭寮医?jīng)典由春秋戰(zhàn)國以至秦漢,言語南北,意義異轍,篆隸興替,文字歧出,一源十流,天水違行。漢武帝儒術(shù)獨尊、經(jīng)典政治化之后,需要有統(tǒng)一文本,作為穩(wěn)固政治的施政、教育和銓選之基礎(chǔ)。經(jīng)籍由書于竹帛到鐫于碑石,多是基于文本歧異和政治需要兩個要素,熹平石經(jīng)如此,正始石經(jīng)如此,開成和嘉祐石經(jīng)亦是如此,而廣政、紹興、乾隆石經(jīng)或多或少亦與此相關(guān)?!笨v觀國史,儒家經(jīng)典先后七次被刻石立碑,依次為東漢熹平石經(jīng)、三國魏正始石經(jīng)、唐代開成石經(jīng)、后蜀廣政石經(jīng)、北宋嘉祐石經(jīng)、南宋紹興石經(jīng)、清代乾隆石經(jīng),如果將北宋、南宋分別而論,亦不妨稱之為“七朝石經(jīng)”。

         

        上述七次石經(jīng)刊刻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故皆須由政府組織投入,其屬于官方行為,并為官方的政治目的服務(wù),是顯而易見的。至其所選經(jīng)目與所據(jù)版本,更明確體現(xiàn)了官方意識形態(tài)與文化意圖。另一方面,石經(jīng)與其他類型的石刻又有明顯的不同。楊殿珣《石刻題跋索引》將古今石刻分為墓碑、墓志、刻經(jīng)、造像、題名題字、詩詞、雜刻等七類,石經(jīng)列于刻經(jīng)一類,此類石刻與典籍關(guān)系最為密切而直接。其他諸類石刻所刻皆為單篇或斷句,唯石經(jīng)所刻是整部典籍,而且是對中國傳統(tǒng)思想學(xué)術(shù)文化具有特殊重要意義的儒家經(jīng)典。作為官方認定的經(jīng)典權(quán)威讀本,石經(jīng)在中國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也豐富了中國文獻文化史的內(nèi)涵。

         

        第二, 《蜀石經(jīng)》的特殊性。

         

        盧芳玉曾將《蜀石經(jīng)》的特色概括為如下五點:一是內(nèi)容上“經(jīng)注并刻”,形式上“行款類宋版古書”;二是規(guī)模上“字逾百萬,石逾千數(shù),宏工巨制,空前絕后”; 三是刊刻時間上“長達一百八十七年”,歷時最久;四是藝術(shù)上字跡“專精”,“書法精美”,五是時空上“出自一個地方割據(jù)政權(quán),在我國歷史上也是獨一無二的”。除此之外,我還想補充一點:在七次石經(jīng)刊刻序列中,蜀石經(jīng)恰好居于中位。這個中位既是指時間序列上的,又是指書籍史序列上的。就時間序列而言,蜀石經(jīng)與后蜀王朝之間的政治聯(lián)系,最為引人注目。后蜀作為一個分裂割據(jù)時代里偏安西南一隅的政權(quán),其君相卻能尊經(jīng)崇儒,致力于如此大規(guī)模的石經(jīng)刊刻,尤其值得表彰。后蜀宰相毋昭裔作為蜀石經(jīng)刊刻的主持人,對于“刊書刻經(jīng)”有著非同尋常的熱忱,與其為人好學(xué)而早年貧苦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拔阏岩嵘倌昙邑?,向人借《文選》《初學(xué)記》,人家有難色,他發(fā)奮曰:‘他年若能顯達,愿刻版印此兩書,以便學(xué)子。’毋昭裔做了蜀相后,不忘早年心愿,出資雇工匠刻印《文選》《初學(xué)記》兩書,并主持了著名的孟蜀石經(jīng)的鐫刻,刻成,立于成都學(xué)宮 ”,以便利天下士子抄錄研讀。

         

        就書籍史序列而言,蜀石經(jīng)正好處于從抄本時代向刻本時代過渡的時間點上。自晚唐五代下至兩宋,成都一直是文獻生產(chǎn)中心,這一地理背景也同樣值得重視。早在晚唐時代,成都就在雕版印刷史上脫穎而出。宋人朱翌言“唐末益州始有墨板”,葉夢得則引《柳玭訓(xùn)序》“言其在蜀時,嘗閱書肆,云‘字書、小學(xué),率雕板印紙’”。已知的唐代印刷品實物,絕大多數(shù)刊印于成都。這為蜀石經(jīng)刊刻奠定了文獻和文化的基礎(chǔ)。

         

        蜀石經(jīng)的刊刻大部分完成于后蜀廣政(938—965)年間,故通常被稱為“廣政石經(jīng)”。實際上,蜀石經(jīng)中的《左傳》《公羊傳》《谷梁傳》三經(jīng)的刊刻完成于北宋皇祐元年(1049),出于蜀帥田況之手,《孟子》刊刻完成于宣和五年(1123),成于益州太守席貢之手,而最晚刻成的《石經(jīng)考異》和古文《尚書》,則遲至南宋乾道六年(1170),完成于著名學(xué)者和藏書家晁公武之手,由后蜀至南宋,前后持續(xù)230多年。如果考慮到蜀石經(jīng)所據(jù)底本是毋昭裔校訂過的唐代雍都舊本(大和本)九經(jīng),那么它完全可以說是融合唐、后蜀、宋(包括北宋和南宋)三朝經(jīng)學(xué)的文化成果。從這個視角來看,稱其為“蜀石經(jīng)”應(yīng)該比“廣政石經(jīng)”更為準確,也更加合理。這是蜀石經(jīng)與眾不同、特別引人注目的一點。

         

        宋人于蜀石經(jīng)貢獻之大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在宋代學(xué)者眼中,蜀石經(jīng)幾乎可以看作一部本朝人完成的石經(jīng),有一種當(dāng)代經(jīng)典的親切感。對于后人來說,蜀石經(jīng)就更顯珍貴,“得一部宋板書籍,即視為善本,珍若拱璧,蜀石經(jīng)乃五代十國時所刊,比宋板書籍還早,就此一兩片殘石上的文字和宋板書籍比較,已經(jīng)有好幾處比宋板書籍好得多,可見蜀石經(jīng)的價值”。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中的諸多題跋,都致力于爬梳宋人續(xù)刻、題詠和引用蜀石經(jīng)的史實,以突顯蜀石經(jīng)在宋代文化史中的醒目存在。因此,將書籍史的視角擴展到文獻史的視角,有助于論定《蜀石經(jīng)》殘本及其題跋的特殊文化價值。

         

         

         

        圖1   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周禮》殘本

         

         

         

        圖2  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左傳》殘本題箋

         

         

         

        圖3  王樹枏為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左傳》殘本所作題跋

         

         

         

        圖4  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左傳》殘本

         

        第三, 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的特殊性。

         

        蜀石經(jīng)“拓本宋以后流傳甚少,雖至明內(nèi)閣尚有全帙,然清乾隆之后唯《詩經(jīng)》《周禮》《左傳》《公羊傳》《谷梁傳》等殘本流傳于各家之手。民國初,劉體乾致力搜集,得《周禮》卷九、卷十、卷十二,《左傳》卷十五、卷二十,《公羊傳》卷二,《谷梁傳》卷六、卷八、卷九等殘卷,并于1926年影印出版,成《蜀石經(jīng)殘本》八冊。后劉氏藏本于1965年由北京圖書館自香港輾轉(zhuǎn)購回”。自茲以后,劉體乾藏本一直弆于北京圖書館,北京圖書館后來改稱國家圖書館,劉體乾藏本仍珍藏于該館。2021年,盧芳玉整理之《國家圖書館未刊石刻題跋輯錄》在鳳凰出版社出版,其中據(jù)劉體乾藏本輯錄之“劉體乾舊藏宋拓《廣政石經(jīng)》”,從第92頁至第221頁,首尾計130頁,占據(jù)全書將近一半的篇幅,可謂蔚為大觀矣。

         

        據(jù)盧芳玉介紹,劉氏藏本《蜀石經(jīng)》“共九冊,包括宋拓《蜀石經(jīng)》七冊,《蜀石經(jīng)題跋姓氏錄》一冊,陳氏木刻《蜀石經(jīng)》一冊。采訪號為225001,1970年8月10日登記入藏”。這段介紹稱《蜀石經(jīng)》共九冊,需要作一點辯證。1926年劉體乾將自藏《蜀石經(jīng)殘本》影印出版,分裝八冊。2020年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據(jù)劉體乾輯民國本原大原色影印,分為四輯,精裝八冊。第一輯《周禮殘本》上中下三冊,第二輯《春秋左氏傳殘本》上中下三冊,第三輯《春秋公羊傳殘本》一冊,第四輯《春秋谷梁傳殘本》一冊”。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影印出版時,除了將原書名《蜀石經(jīng)殘本》改為《宋拓蜀石經(jīng)》之外,其他“未做整理,一如其舊”。從其四輯八冊的分冊題名仍存“殘本”二字之中,仍可看到1926年影印版的舊跡。1926年之后,劉體乾仍然不斷玩賞、整理自藏《蜀石經(jīng)殘本》,編撰了《蜀石經(jīng)題跋姓氏錄》,而且繼續(xù)邀請友人為之題詩作跋,如1928年王樹枏為題五律一首。以上一錄一詩,皆不見于1926年八冊本《蜀石經(jīng)殘本》和2020年八冊本《宋拓蜀石經(jīng)》。事實上,國圖藏九冊本比民國刊八冊本已多出一冊,內(nèi)容、題跋數(shù)皆有所增加。有鑒于此,本文引錄題跋文本,概以《國家圖書館未刊石刻題跋輯錄》為據(jù)(見表1,省略)。

         

        國家圖書館藏有各類石刻拓本,“名家題跋累累,具有不可替代的文獻價值”,其中題跋最多的是劉體乾舊藏《蜀石經(jīng)》。據(jù)盧芳玉統(tǒng)計,其“繪畫題跋達147款之多”。另有一種統(tǒng)計則稱劉體乾藏本“全篇題跋竟達三百數(shù)十首”,不知有何根據(jù)。據(jù)筆者統(tǒng)計,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各家題跋總計225條,其中包括題簽26條,觀款29條,以及其他各體題詠題跋170條,涉及人物超過100人,其時間跨度從乾隆五十二年(1787)到1928年,長達141年。系年未詳者只有47條,約占20%。這些題跋為研究宋拓《蜀石經(jīng)》的閱讀史提供了一個資料豐富而個性鮮明的案例。

         

        無獨有偶。羅聘《鬼趣圖卷》南?;羰险洳乇疽嘤星迦祟}跋大約120段,其年代始于乾隆三十一年丙戌(1766),終于1918年戊午,橫跨152年,其中包括古近體詩、詞、文等各種文類。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集與此同類,也由題耑、觀款、駢散記文、古近體詩以及詞體等各種題跋文字構(gòu)成。按照中國傳統(tǒng)文獻分類,這兩冊題跋集都可以歸入集部總集類,是圍繞同一主題題跋而形成的各體詩文總集。這是對傳統(tǒng)集部總集類的拓展,也是對中國古代文獻文化的弘揚和發(fā)展。

         

        三、石刻題跋與閱讀者的被閱讀

         

        一件傳承有序的名刻拓本,往往都有漫長的閱讀史,在對這樣的拓本進行閱讀之前,難免要對前代閱讀史有所回顧。在劉體乾舊藏《蜀石經(jīng)》題跋集中,很多題跋者(讀者)回顧并梳理了前代的《蜀石經(jīng)》閱讀史。在頻頻的回顧中,前代的閱讀者成為后代的被閱讀者,而《蜀石經(jīng)》的閱讀史線索也被梳理得越來越清晰。例如,錢大昕在其增訂本題跋中提出:“南宋時,《蜀石經(jīng)》完好無恙。曾宏父、趙希弁輩述之甚詳,而元、明儒者絕無一言及之,殆亡于嘉熙、淳祐以后?!敝钡?923年,馮煦仍稱《蜀石經(jīng)》“歷宋元明,具無著錄”。一開始,劉體乾對“《蜀石經(jīng)》未見于元明著錄”之說也信以為真,直到1921年他偶然發(fā)現(xiàn)明人徐?《紅雨樓題跋》中有《石經(jīng)左氏傳》一則,欣喜不已,“亟錄于此冊,足征《蜀石經(jīng)》拓本在明代已為珍貴矣”。至于1926年王國維等人考定明代內(nèi)閣藏有《蜀石經(jīng)》全拓,則更在其后了。總之,這些題跋中既有對前代閱讀史的回顧,也隱含著相互交錯的古今兩條閱讀史的線索。

         

        乾隆五十二年(1787)六月六日,翁方綱為《蜀石經(jīng)·左傳》殘卷拓本撰寫題跋,并系以七古詩一篇。其時,此殘卷尚在陳芳林手中,百余年后才轉(zhuǎn)歸劉體乾收藏。這段題跋是這部題跋集中年代最早的。道光(1821—1850)中,陳芳林藏本轉(zhuǎn)歸梁章鉅所藏,梁章鉅之子逢辰特地“步覃溪先生韻”,題寫七古詩一首。如果說翁方綱題詩標(biāo)志著清人以詩體題跋《蜀石經(jīng)》的開端,那么,梁逢辰的步韻題詩就是有意將自己的題跋與本朝前賢的題跋傳統(tǒng)相連接。從這個角度來看,梁逢辰步翁方綱詩韻,也是一次對前代閱讀史的回顧。后來的王樹枏步黃庭堅詩韻,與梁逢辰步翁方綱詩韻可謂殊途而同歸。

         

        1928年,王樹枏第三次為劉體乾藏本《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該題跋含有一次對更遙遠的閱讀史的回望。從文體形式上看,這次題跋實際上是一篇書信,后附五律一首,書信亦可視為五律詩之序:

         

        健之仁兄道席:

         

        屢奉惠書,只以老朽頹唐,懶于執(zhí)筆,加以《清史》功課忙迫,急待成書,有日不暇給之勢。昨又惠我諸公題跋,已照指示各節(jié)編訂矣。頃讀山谷《效進士作觀成都石經(jīng)》五律一首,謹次其韻,賦呈我公一閱。身處危城,藉此消遣,不敢云詩也。至屬考訂《嘉祐石經(jīng)》,則仍閣筆也。匆匆,不宣。

         

        曩年訪經(jīng)石,風(fēng)雨蜀宮寒。漢魏傳遺法,龜龍煥大觀。丹文出灰劫,墨寶豈叢殘。物已聚所好,心猶樂不盤(揚子云《逐貧賦》:“宗室之宴,為樂不盤?!薄稏|都賦》:“樂不極盤?!保└F搜到嘉祐,愉快勝居官(《論衡》:“玩揚子云之篇,樂于居千石之官。”)

         

        弟王樹枏頓復(fù),戊辰三月二十五日

         

        黃庭堅《效進士作觀成都石經(jīng)詩》全詩原文如下:“成都九經(jīng)石,歲久麝煤寒。字畫參工拙,文章可鑒觀。危邦猶勸講,相國校雕刊。群盜煙塵后,諸生竹帛殘。王春尊孔氏,乙夜詔甘盤。愿比求諸野,成書上學(xué)官?!睂Ρ壬弦鯓鋿忣}詩,可知王樹枏次韻詩少錄“刊”韻兩句。《效進士作觀成都石經(jīng)詩》作于元祐三年(1088),其時黃庭堅“在秘書省兼史局”。所謂《成都石經(jīng)》即《蜀石經(jīng)》,可見彼時秘書省和史局藏有蜀石經(jīng)拓本,而且方便閱讀。史容注此詩,引《成都記》云:“孟蜀時,偽宰相母昭裔以俸金刻九經(jīng)于石,其《毛詩》《儀禮》《禮記》,皆秘書郎張紹文書;《周禮》,校書郎孫朋古書;《周易》,國子博士孫逢吉書;《尚書》,校書郎周徳政書;《爾雅》,簡州平泉令張徳昭書。題云‘廣政十四年’,蓋孟昶所鐫。惟三傳至皇祐元年方畢工,后列知益州、樞密直學(xué)士右諫議大夫田況名?!笨梢妼τ谑袷?jīng)的相關(guān)情況,南宋初年人還是相當(dāng)了解的。王樹枏題詩含蓄而巧妙地拈出黃庭堅閱讀《蜀石經(jīng)》這一歷史事實,宋代閱讀者黃庭堅成為清代閱讀者王樹枏的閱讀對象,古今兩段閱讀史線索相互交錯,王樹枏之閱讀也增益了深廣的時空與意義內(nèi)涵。

         

        每一次嚴肅的石刻閱讀,都含有對既往閱讀史的回顧,有時候,這類歷史回顧是充滿深情的。例如,王樹枏在戊午年(1918)所作題跋《蜀石經(jīng)齋記》中,深情回憶昔年閱讀蜀石經(jīng)的經(jīng)歷:

         

        往者余宰青神,門人陳萼卿示余《蜀石經(jīng)·尚書》,凡三十六字。后歷八年之久,究搜博訪,求片石殘文,卒不可得。及余改官甘肅,以事至蘭州,偶見葉菊裳學(xué)使座上有以《蜀石經(jīng)·左傳》一大巨冊求售者,索價甚高,菊裳既堅持之,余亦匆匆返中衛(wèi)而去。戊子(午)之秋,廬江劉君健之為余言,伊手藏《蜀石經(jīng)·左傳》《周禮》《公羊》《谷梁》殘卷,都經(jīng)注四萬六千余言,翌日出行篋中《左傳》相示,則蘭州所見故物也……《莊子》曰:去國期年,“見似人者而喜”,況夫處今之世,而猶有拳拳服膺此事如健之者,其為喜不更可知乎?

         

        王樹枏這段回憶的重點是其與《蜀石經(jīng)》的因緣,也就是其往時閱讀《蜀石經(jīng)》的經(jīng)歷,連帶著提到其門人陳萼卿以及其友人晚清著名金石家葉昌熾。1902至1906年間,葉昌熾在陜甘學(xué)使任上,曾與《蜀石經(jīng)·左傳》有一面之緣,但最終失之交臂。多年以后,當(dāng)王樹枏重見此冊,其欣喜激動之情是難以抑制的。

         

        石刻及其拓本都具有物質(zhì)的屬性,因此閱讀石刻及其拓本,與古物相對,容易喚起人們物是人非的感嘆。很多《蜀石經(jīng)》宋拓本的閱讀者都選擇以詩詞或駢文等文體形式,來表達自己閱讀之時的各種感慨。詩體形式包括七絕、五律、七律、五古、七古,以七古最為常見,其中包括七古的一種特殊體式柏梁體。詞則有《齊天樂》《瑤華》《八聲甘州》《高陽臺》等詞牌,皆為長調(diào)。這些詩詞文題跋作品敘遞藏、講掌故、考經(jīng)史,考據(jù)、辭章、情思兼而有之,展示了不同的閱讀姿態(tài)。詩詞駢文講究辭章,其例甚多,不煩更舉。詩詞駢文中雜入經(jīng)史考證,往往以自注方式出之,如周貞亮所題五古詩自注,就插入不少閱讀史的考證:“宋乾道中,晁公武取《蜀石經(jīng)》校唐版本經(jīng)文,不同者三百二科,著《石經(jīng)考異》刻石”,“朱子《論語集注》引石經(jīng)者,即謂《蜀石經(jīng)》”。更引人注目的是,王樹枏先后三次為此卷題跋,依次在戊午(1918)、乙丑(1925)和戊辰(1928),分別為散體的《蜀石經(jīng)齋記》、駢體的《蜀石經(jīng)序》以及五律詩并序一首。三篇題跋采用三種不同的文體形式,顯然是王樹枏有意為之。不同的文體,既是不同的表達方式,也是不同的閱讀視角,王樹枏有意通過文體選擇,力圖透過不同的文體視角來表達自己的閱讀感受。

         

        對于名刻珍拓,一次閱讀顯然是不夠的。上述提到歐陽修對珍藏的石刻拓本,如《后漢樊毅華岳廟碑》《北齊常山義七級碑》《隋龍藏寺碑》等,多次研讀,留下不止一篇題跋。每次閱讀都可能有新的發(fā)現(xiàn),每篇新的題跋也都可能有提升。丙辰(1916)十月,劉體乾為自家珍藏《宋拓蜀石經(jīng)》作跋,詳細敘述宋拓蜀石經(jīng)流傳的經(jīng)過以及最終匯聚劉氏蜀石經(jīng)齋的艱辛歷程,自述甘苦,頗有價值。此跋后來改題為《宋拓蜀石經(jīng)跋》,刊載于《四存月刊》1921年第5期。比對題跋集與《四存月刊》兩個版本,可以發(fā)現(xiàn)多處文字不同。如原題跋稱唐開成石經(jīng)“多為后人剜改”,而《四存月刊》改作“多為后人補鑿”;原題跋稱魏三體石經(jīng)光緒中葉山東丁氏曾得片石,《四存月刊》“丁氏”改作“黃氏”;原題跋稱蜀石經(jīng)《孟子》由席旦補刻,而《四存月刊》“席旦”改作“席益”,1923年劉體乾再作跋語,又以為當(dāng)作席旦。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這是劉體乾題跋的兩個升級版,體現(xiàn)了從1916年到1923年劉體乾對蜀石經(jīng)的閱讀的深化和提升。版本升級的過程,就是閱讀提升的過程。

         

        閱讀的過程,有時候像牛吃草,初次閱讀,過目時間有限,往往來不及細細琢磨,只能將草先吞咽下去,過后重檢典籍,細加考索,有如牛之反芻,能給身體提供更多更好的營養(yǎng)。劉體乾藏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集中有一個典型的例子。丙寅年(1926)仲夏之日,旅居析津(北平)的王國維有緣閱讀到劉體乾藏本宋拓《蜀石經(jīng)》,并根據(jù)拓本上所見“東宮書府”之印,結(jié)合傳世典籍《南唐二主詞》“阮郎歸”詞亦有此印,考定此印“自是汴宋之物”,“蜀石經(jīng)并有此印,當(dāng)是北宋拓本矣”。其后不久,王國維再次反芻消化這次閱讀收獲的史料,并重點對蜀石經(jīng)在元明時代的著錄與流傳作了考索,提出“內(nèi)閣蜀十三經(jīng)均系北宋末舊拓”,“蜀石經(jīng)一線之傳,皆出于明內(nèi)閣也”的重要觀點。其論證以《蜀石經(jīng)殘拓本跋》為題,刊載于《實學(xué)》1927年第7期。此文不但發(fā)揮、充實了王國維本人前一題跋的論點,也超越了并世同儕的閱讀心得,為后續(xù)深入研讀《蜀石經(jīng)》打開了一扇新的視窗。同時,這兩種版本的題跋,還勾勒了王國維個人《蜀石經(jīng)》閱讀史的痕跡。

         

        四、石刻題跋與閱讀現(xiàn)場的重現(xiàn)

         

        石刻是一種特殊的閱讀對象,其閱讀方式主要有現(xiàn)場、拓本、文字三種,各具特色。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集顯然屬于拓本閱讀。作為同一拓本共讀過程的記錄與展示,這部題跋集重現(xiàn)了《蜀石經(jīng)》拓本的閱讀現(xiàn)場。

         

        這個閱讀現(xiàn)場是由不同時代的不同閱讀交游圈構(gòu)成的。劉體乾跋《蜀石經(jīng)題跋姓氏錄》冊尾云:“《蜀石經(jīng)》六冊,舊有覃溪諸公題跋、觀款四十四人。辛亥以后,余自乞瞿文慎諸君題跋、觀款又數(shù)十人,因考其爵里、著作為姓氏錄。”這些題跋可大分為兩類:一類是《蜀石經(jīng)》歸劉體乾收藏之前已有的以覃溪(翁方綱)為代表的各家題跋,一類是歸劉體乾收藏之后新增的以瞿鴻禨(瞿文慎)為代表的各家題跋。前者所勾畫的是劉體乾之前的石刻閱讀交游圈,后者所勾畫的是以劉體乾為中心的石刻閱讀交游圈。這兩個閱讀交游圈的人員并不重疊交叉,但在這一部題跋集中,卻構(gòu)成了同一空間的齊肩并列和重疊交叉,而后來的閱讀題跋者,也可以通過此一空間向前輩致敬、對話。

         

        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包括《左傳》《周禮》《谷梁傳》《公羊傳》等多種殘本,原來分藏于諸家之手。例如,其中的《左傳》卷二十原為元和陳芳林舊藏,后歸長樂梁章鉅所有,所以今本題跋集中既有翁方綱、段玉裁、錢大昕、瞿中溶等人為陳芳林藏本所題諸跋,又有梁章鉅、朱綬、朱珔、梁逢辰等人為梁章鉅藏本所題諸跋。后來《蜀石經(jīng)》殘本諸卷延津劍合,統(tǒng)歸劉體乾收藏,前后各家題跋匯歸一處,不同時代的閱讀者匯聚于一個紙本平臺之上,象征著不同的閱讀交游圈的會合。這是拓本閱讀史上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當(dāng)收藏家邀請友朋同好觀覽賞讀所藏拓本之時,他的身份與其說是好古博雅之士,不如說是一場主題讀書會的熱心組織者和參加者。

         

        劉體乾就是這樣一位熱心的組織者和參加者。為了使這場以《蜀石經(jīng)殘本》為主題的讀書會活動更有規(guī)模、更具戲劇性,劉體乾不僅熱心地邀請同好,還別出心裁地搜集未見于此部題跋集中的前人題跋,將其抄錄裝裱拼接,使前人的題跋與今人的題跋比肩并列,出現(xiàn)在同一文獻空間之上。嘉慶七年(1802),錢大昕曾有緣觀覽陳芳林舊藏拓本,并為此本撰寫題跋,文中統(tǒng)計此“殘本三百九十五字,注二百六十七字”,可見其閱讀之細。其后此跋收入錢大昕著《潛研堂金石文跋尾》,文字有所修訂,修訂本更完整地體現(xiàn)了錢大昕的閱讀心得。有鑒于此,劉體乾于1925年又據(jù)《潛研堂金石文跋尾》過錄一遍。于是,今見劉體乾藏本之上,版本不同的兩篇錢大昕題跋便先后出現(xiàn),赫然在目。此外,他還過錄清人錢泳、曹元弼二家之題跋。錢泳是金石學(xué)家,其跋原出于《履園叢話》,原是為梁章鉅藏本所題。曹元弼是經(jīng)學(xué)家,其跋原是其回復(fù)劉體乾信,討論有關(guān)蜀石經(jīng)本《周禮》的經(jīng)學(xué)問題。對劉體乾來說,錢大昕、錢泳是前代名賢,相隔百數(shù)十年,曹元弼雖是同時友好,但也有空間懸隔。通過移錄題跋這種方式,他們都加入了由劉體乾主持的這場宋拓《蜀石經(jīng)》會讀活動,這場主題閱讀會也因此變得更加充實,更加熱鬧了。

         

        這部題跋集中共有十二幅同題《蜀石經(jīng)齋圖》的繪畫,出自吳昌碩、蕭愻、顧麟士、林紓等名家之手(見表2,省略)。劉體乾自號蜀石經(jīng)齋,此齋不僅是其珍藏宋拓《蜀石經(jīng)》殘本之所,也是其閱讀蜀石經(jīng)之地。這十二幅《蜀石經(jīng)圖》透過十二位畫家的想象,重現(xiàn)了劉體乾賞讀《蜀石經(jīng)》的情形。吳學(xué)廉、卞綍昌皆在其題詩中,將劉體乾與北魏劉芳相比,稱贊其為當(dāng)代“劉石經(jīng)”。這些《蜀石經(jīng)齋圖》與題跋詩文相配合,共同塑造劉體乾好古博雅的當(dāng)代“劉石經(jīng)”形象。換句話說,圖文配合也是這部題跋集重現(xiàn)閱讀現(xiàn)場的一種方式。

         

        除了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外,國家圖書館同時收藏《沈樹鏞舊藏〈嘉祐石經(jīng)·周禮〉》及《丁晏舊藏明拓〈嘉祐石經(jīng)〉》,這兩冊題跋也已整理出版。據(jù)筆者統(tǒng)計,丁晏舊藏明拓《嘉祐石經(jīng)》共有約70條題跋,其中有吳昌碩、何維樸、姜筠、吳士鑒、沈曾植、羅振玉、楊守敬、繆荃孫、馮煦、楊鐘羲、葉名澧、王式通、王闿運、清道人、鄭孝胥諸家。值得注意的是,丁晏的年代略早于劉體乾,但是在丁晏舊藏明拓《嘉祐石經(jīng)》上題跋的諸家,往往也出現(xiàn)在劉體乾舊藏宋拓《蜀石經(jīng)》題跋集之上。這兩個重疊的石刻閱讀圈,就是晚清時代石刻閱讀圈以題跋為形式的展現(xiàn)。

         

        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圈子里有大量的清遺民,如陳寶琛、沈曾植、鄭孝胥、李瑞清、王國維等人,他們在1911年以后仍然堅持使用宣統(tǒng)年號,或者以其他方式表達自己對清王朝的忠誠。1919年劉體乾蒙宣統(tǒng)皇帝賞賜御書“世載其德”匾額,次年又蒙賞賜御書“孟蜀石經(jīng)”四字,1921年又蒙賜“蜀石經(jīng)齋”匾額,圍繞著這三次宸翰頒賜事件,掀起了新一輪以尊經(jīng)頌圣為主題的題跋熱潮。劉體乾本人題詩曰:“先臣曾有賜書樓,此冊應(yīng)居最上頭。獨抱遺經(jīng)重太息,時人原不解春秋。”從這些題跋中窺見的,不僅有閱讀這部宋拓《蜀石經(jīng)》的具體現(xiàn)場,更有儒家經(jīng)典閱讀所面對的時代大現(xiàn)場。

         

        “五季僭竊多無文,吳蜀獨含文字芬。江南小腆尚詞筆,寧及蜀主宗典墳。堂堂宰相毋昭裔,成都琢石天下聞?!惫锍螅?913)七月既望,當(dāng)林紓在北京宣南春覺齋為劉體乾繪就《蜀石經(jīng)齋圖》并題詩之時,以四書五經(jīng)為主要考試內(nèi)容的科舉考試制度已被廢止,讀經(jīng)在中國教育和學(xué)術(shù)文化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林紓內(nèi)心充滿了懷古的嘆惋。林紓后來被定位為新文化運動的反對者,但是,他的嘆惋并非特例?;厥孜宕畤莻€紛亂的時代,對照后蜀規(guī)模空前的石經(jīng)刊刻,像林紓這樣深沉的嘆惋,在這部題跋集中比比皆是。

         

        幾年后,“五四”新文化運動興起,伴隨著“打倒孔家店”的口號,經(jīng)學(xué)日漸式微,讀經(jīng)日益邊緣化。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中,劉體乾仍然煞費苦心,收集蜀石經(jīng)殘本,邀人題跋,自費刊印,明顯表達了他的文化立場和文化關(guān)懷。這部題跋集作為劉體乾所組織的蜀石經(jīng)專題讀書會,不僅記錄了讀者的眾聲喧嘩,也實現(xiàn)了由經(jīng)學(xué)閱讀而驅(qū)動的文獻生長。題跋作為文獻生長的重要動力,使《蜀石經(jīng)》在歷史舞臺上有了一次短暫而閃亮的登場。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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