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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三純齋主人】《春秋》三傳通讀入門之隱公元年(4)

        欄目:經(jīng)學新覽
        發(fā)布時間:2024-07-05 18:51:50
        標簽:

        《春秋》三傳通讀入門之隱公元年(4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四月廿九日庚子

                  耶穌2024年6月5日

         

        [春秋]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

         

        這是《春秋》記載的第一次重大政變——不過發(fā)生地不是魯國而是鄭國。

         

        鄭伯,是《春秋》對鄭國國君的標準稱謂。此處的鄭伯,是鄭國第三任國君,謚號為莊,所以后世稱其鄭莊公。他名為寤生。段,是他的同母弟弟。鄢,在今天的河南省許昌市鄢陵縣。《春秋》這條記錄字面意思是鄭國國君在鄢打敗了弟弟段。

         

        《春秋》雖是魯國史,但也記錄了同時代他國的一些重大歷史事件,這件事就是典型代表。

         

        鄭國當時才成立不久。按《史記·鄭世家》記載,周宣王二十二年(公元前806年),周宣王封自己的弟弟姬友于鄭——在今天的陜西華縣東,姬友就是鄭桓公。后來鄭桓公見周王室衰微預感禍患將至,就根據(jù)大臣太史伯建議,用禮物賄賂當時東虢國和鄶(kuài)國的國君,這兩國君貪圖小利,各自同意給鄭桓公五座城,于是鄭桓公在請得周幽王同意后,就和國人東徙到東虢國和鄶國之間,并把家屬和重臣安置在了京——這段歷史,史稱“寄帑虢鄶”。在鄭桓公時代,京是鄭國事實上的都城——這里請先記住京這個地方和其歷史地位。

         

        周幽王末年戎人之亂時,鄭桓公為王室死難。鄭國人擁立其子掘突即位,后世稱鄭武公。鄭武公就是《春秋》這條記錄里鄭伯鄭莊公的爸爸。鄭武公即位后,采取了一系列擴張手段,先后滅了鄶國和東虢國,并把鄭國的都城遷到了制——也請記住制這個地方和其歷史地位。

         

        此后鄭國陸續(xù)攻占了周邊諸多城邑,實力越來越強。鄭武公的擴張引起了周平王的猜忌,為消除周平王疑慮,鄭武公又修建了另一座城,并在周平王六年遷都于此,這座名“新鄭”的城就是今天鄭州的前身?!班嵅硕斡谯场边@一年是魯隱公元年、鄭莊公二十二年。

         

        來看《左傳》對這年夏季事件的記載:

         

        夏,四月,費(bì)伯帥師城郎。不書,非公命也。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闭埦?,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zhài)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叁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惫唬骸敖嫌?,焉辟害?”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span>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惫唬骸盁o庸,將自及?!贝笫逵质召E以為己邑,至于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惫唬骸安涣x不昵,厚將崩?!?/span>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倍尾坏埽什谎缘?;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奔榷谥?/span>

         

        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惫唬骸盃栍心高z,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对姟吩唬骸⒆硬粎T,永錫爾類?!涫侵^乎?!?/span>

         

        第一段記錄的“夏,四月,費伯帥師城郎”事件,在《春秋》經(jīng)中并未出現(xiàn),《左傳》所謂“不書”即不見于《春秋》,屬于有傳無經(jīng)。由于《公羊傳》《榖梁傳》主要是對《春秋》文辭做的解讀,所以一般《公羊傳》《榖梁傳》要么有經(jīng)有傳,要么經(jīng)有記錄而傳不解讀即有經(jīng)無傳。有傳無經(jīng)在《左傳》中比較多,在《公羊傳》《榖梁傳》中很少。

         

        費伯是魯國的大夫。朗,大致在今天的山東魚臺縣一帶?!跋?,四月,費伯帥師城郎。不書,非公命也”意思說,魯隱公元年夏季四月,費伯帶領軍隊在郎筑城,因為這件事不是魯隱公下令做的,所以《春秋》沒有記載——手下官員未奉君令擅自行動,更何況是筑城這種在當時意義非同一般的事情,可見剛攝政的魯隱公,自身威望還有欠缺。

         

        從第二段到第五段,講述“鄭伯克段于鄢”全過程。

         

        第二段先是交代了幾個人物背景。申國,是姜姓諸侯國,據(jù)說是伯夷之后,杜預注釋說“今南陽宛縣?!狈獾卦诮裉斓暮幽夏详柺幸粠АT谖髦苣┠陽|周初期,申國應該還是比較有實力的,畢竟,導致西周滅亡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申國作亂。當時的女人一般沒有名,所以稱呼女人時有一種方式就是“丈夫的謚號+姓”,鄭武公的夫人稱武姜就是如此。這個稱謂翻譯成大白話就是“鄭武公那位姜姓夫人”。

         

        武姜為鄭武公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即鄭莊公,次子就是段。按當時慣例,諸侯的兒子沒有即位為君的應該稱公子,所以對于段的標準稱謂應該是“公子段”,或者按照“伯仲叔季”的排行稱其為“叔段”。但《左傳》這里稱其為“共叔段”,有說是因為“共”(注:共通“恭”)是段的謚號,也有說因為后來段出奔共,所以這樣稱呼他。

         

        按照“立嫡以長不以賢”的原則,武姜生的長子鄭莊公就是鄭武公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即使他已經(jīng)貴為一國之君了,卻始終不被自己的親娘武姜所愛,更要命的是這個親娘還一直謀劃著把他從國君之位上拉下來。武姜之所以對親兒子鄭莊公如此討厭,原因在于生他的時候“寤生”——對于“寤生”的解釋,我看到兩種。一種說“寤生”的“寤”就是“寤寐思服”的“寤”,“寤生”就是在入睡狀態(tài)下生的孩子。還有一種說法說“寤生”的“寤”通“忤”,意思是出生的時候跟正常孩子不一樣——正常的小孩出生的時候是頭先出母體,反推出鄭莊公出生時就是腳先出母體,應該屬于難產(chǎn)——這在今天也會讓人嚇出一身汗,何況醫(yī)學還不發(fā)達的春秋時期,弄不好會賠上大人性命。所以武姜受到驚嚇是正常。從這個角度講,后一種解釋更合情合理,武姜因為生這個孩子的時候差點自己送命,所以討厭這孩子也就解釋得通了。也正因為如此,這孩子的名就是“寤生”——想想孩子也挺可憐,他沒有任何過錯,幼時想來也很期待來自母親的疼愛,但母親卻沒有給他愛,給他的只是憎惡,所有的母愛都給了弟弟段。幼年的這種遭遇應該是給鄭莊公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以至于后來他對段能下死手,估計也有報復心理所致。

         

        與鄭莊公出生情景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他弟弟段,很順利就生下來了。所以武姜也特別疼愛這個小兒子。以至于不顧“立嫡以長不以賢”的原則,多次去跟鄭武公說情,想讓鄭武公改立段為繼承人。但鄭武公明確拒絕了武姜的無理要求。鄭武公去世后,寤生順利即位,是為鄭莊公。按《史記》記載,武姜是在鄭武公十四年生的寤生、鄭武公十七年生的段,鄭武公在位二十七年去世。則即位的時候鄭莊公也不過十四歲左右,段也就十一歲左右,兩個都是小孩子。

         

        鄭莊公剛即位,就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這句話雖沒主語,但聯(lián)系上下文可以清晰感受到就是武姜為段向鄭莊公提出請求,要求封段于制。制,前面提到過,曾一度是鄭國都城,就是今天河南滎陽西北的汜水鎮(zhèn)。此處地勢險要,南邊是丘陵,北邊是廣武山,中部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峽谷——這里就是后來的虎牢關,三國時期的“三英戰(zhàn)呂布”就發(fā)生在此。

         

        制,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政治地位,對鄭國而言都非常重要,武姜的要求顯然有著深層的考慮。面對這一無禮要求,年少的鄭莊公表現(xiàn)出驚人的冷靜和有主見。他說:“制,這個地方是險要之地(注:巖,即險要),當年虢國的國君就戰(zhàn)死于此。換個別的地方我都可以封給段(注:佗,通他,即其他)?!薄韵轮猱斎皇菆詻Q不能封段于制了。鄭莊公說的“虢叔死焉”,講的就是當初鄭國開疆拓土時與虢國在此激戰(zhàn),最終殺死虢國國君才拿下制邑。

         

        被鄭莊公拒絕后,武姜退而求其次,要求把段封在京。京,杜預注釋說是“今滎陽京縣”。在今天河南滎陽的東南,離制不遠,從地圖上看剛好與制成對角線。

         

        結合前面講述鄭國歷史時對制和京背景的特意交代可以看到,這兩地此前都曾是國都,無論政治地位還是軍事地位,都僅次于國都新鄭。武姜為段提出的兩次封地,都隱隱有要與鄭莊公分庭抗禮之意。鄭莊公在拒絕了封段于制的請求之后,面對武姜再次為段請封于京的要求,因為有之前的那句“佗邑唯命”的承諾,只好答應。于是段就封于京,人稱他為“京城大叔”——“大”通“太”,太叔即強調(diào)他是鄭莊公的第一個弟弟。

         

        第三段,講述鄭莊公手下大臣祭仲向鄭莊公提意見。祭仲名足,字仲。在后面還會多次出現(xiàn)。針對段就封于京,祭仲發(fā)表了一番議論,他說:“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叁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雉,是古代計算城墻面積的單位,城墻長三丈高一丈為一稚。祭仲認為一座城邑如果大于百雉,就有可能對中央政權的穩(wěn)定造成隱患。所以先王定下來的規(guī)矩是大城邑不超過國都三分之一,中等城邑不超過國都五分之一,小城邑不超過國都九分之一。但段就封的京,大小超過當時鄭國的國都,不符合禮制,這會給鄭莊公造成不利影響——言下之意就是老百姓會怎么看待呢?會不會覺得鄭莊公和段,到底誰是國君?

         

        鄭莊公給祭仲解釋說:“姜氏欲之,焉辟害?”——姜氏,指武姜。辟,即避,避免的意思。意思說,我媽要這樣做,有什么辦法?

         

        祭仲回答說:“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祭仲認為武姜這個人貪得無厭,作為國君的鄭莊公應該早早謀劃,不能放任下去,放任下去就像放任蔓草滋生一樣。蔓草都得早點鏟除,何況國君那個受寵的弟弟——言下之意,段不早點除去,對鄭莊公而言遲早是個禍患。

         

        鄭莊公對此說出了一句流傳千古的名言:“多行不義必自斃,祭仲你且耐心等著看吧!”——鄭莊公比祭仲似乎要沉得住氣。

         

        鄭莊公的隱忍,并沒有換來段的滿足。第四段講述段如何得寸進尺。西鄙、北鄙,即鄭國西部和北部邊境的城邑。貳于己,即同時聽命于國君和自己。

         

        段命令這兩個城邑要同時聽命于自己,意味著對這些城邑官員而言,出現(xiàn)了事實上的兩個君主,一個是法理上的國君鄭莊公,一個是非法的上級段。這一方面固然是段囂張跋扈的體現(xiàn),另一方面未嘗不是段在試探鄭莊公的底線。

         

        這時候另一個人看不下去了。此人名呂,字子封,《左傳》稱公子呂。有說他是鄭武公的弟弟、鄭莊公的叔叔。公子呂對莊公說,“一個國家不能有兩個君主,您到底是怎么想?要是準備把國君之位讓給段,就讓我以臣子之禮去事奉段。如果不是這樣想,請除掉段,免得老百姓生出二心?!薄易x史書,經(jīng)常感覺政治人物真的都是心狠手辣,即使是親人,說要除去就能下手。段也是公子呂的侄子,是鄭莊公的親弟弟,公子呂都能建議將其除去——所以婦人之仁的人,不適合玩政治。

         

        對此,鄭莊公安慰公子呂說:“無庸,將自及?!庇梗从?,無庸,就是不用擔心的意思。“將自及”是省略句,完整意思是“禍將自及”。鄭莊公就是告訴公子呂,你別擔心,段這樣做只會自取滅亡——后來的發(fā)展果然印證了鄭莊公的判斷。

         

        段一再試探,發(fā)現(xiàn)鄭莊公并沒有什么激烈反應,于是又更猖狂,“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于廩延”,即直接把之前的“貳于己”的兩邑收為己邑——這就是赤裸裸的挑戰(zhàn)鄭莊公的地位,之前好歹這些城邑面子上還尊奉鄭莊公為國君,這下好了,不聽命于鄭莊公了,唯一上級就是段。段的勢力此時已擴展至廩延,即今天河南延津縣北部一帶。從地圖上看,在鄭國國都以北形成了一個東西走向很長的勢力帶,差不多鄭國的半壁江山已事實上歸于段。

         

        公子呂再次看不下去了,對鄭莊公說:“可矣,厚將得眾?!币馑际遣畈欢嗔税?,再這樣放任下去,他的勢力越來越雄厚了,老百姓都會去歸順他了。

         

        鄭莊公對此的評價是:“不義不昵,厚將崩?!币馑颊f段這個人,所做的事情,從臣子角度來說,他對君主不義;從弟弟角度來說,他對我這個哥哥不親。這種人就算看著勢力雄厚強大,最終也會失敗——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占據(jù)道義高地。

         

        估計祭仲和公子呂對于鄭莊公的說法,雖覺得有理,但心底則未必完全認可——因為他們看來,段已經(jīng)尾大不掉了。但有什么辦法,鄭莊公是國君么,他說了算。

         

        第五段講述鄭莊公如何以霹靂手段突然反殺最終克段于鄢。

         

        面對鄭莊公的一再忍讓,段一看,喲,我哥這是沒把我放在眼里呢,還是人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趕緊,抓緊時間修成筑墻,聚集士卒,備好兵器,準備襲擊都城發(fā)動政變。而偏心眼的武姜這時候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作為內(nèi)應,里應外合這政變不成功都說不過去。

         

        可能是段的保密工作做的不好——我很懷疑其實是早就處心積慮準備收拾段的鄭莊公情報工作做得太好,早早在段的身邊安插了眼線——鄭莊公居然提前知道了段準備發(fā)動政變的時間。于是他果斷出手,“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惫訁未蟊鴫壕常┑某济裱杆倥炎兌蜗蜞嵡f公投降,段逃奔于鄢,鄭莊公則痛打落水狗,一直追討到鄢。五月辛丑日,段從鄢逃亡投奔共。共,杜預注釋說是“共國,今汲郡共縣?!惫矅羌罩T侯國,封地大致在今天河南輝縣一帶,歷史上著名的“共和行政”一事,有說就是指當時的共國國君共伯和掌管政權,代周王攝行天子事。不過從后面《左傳》記錄看,共國大致在魯閔公時代已被衛(wèi)國所滅。

         

        鄭伯克段于鄢到此告一段落,第六段是《左傳》對《春秋》這條記錄的評價。意思說,《春秋》這條記錄說“鄭伯克段于鄢”,因為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稱其為“弟”;兄弟反目如同兩個國君刀兵相見,所以稱之為“克”;特意記錄“鄭伯”,是譏諷鄭莊公沒教導好弟弟,這樣的結果正遂了鄭莊公的意愿;之所以《春秋》沒有用“出奔”,是史官下筆有為難之處。

         

        確實能明確感受到《春秋》經(jīng)里,對作為弟弟的段,有明顯貶斥之意。段,是他的名,他是鄭武公的兒子,《春秋》標準的稱謂應該是“公子段”,或者按照他是鄭莊公的弟弟身份應該稱呼他為“叔段”,直接稱呼他“段”,顯然是有貶斥意。之所以貶斥他,原因也很簡單,作為弟弟他造哥哥的反,作為臣子他造國君的反,不弟不臣,確實應該被貶斥。

         

        但《左傳》說“稱鄭伯,譏失教也”,讓人覺得有點奇怪。畢竟,“鄭伯”就是《春秋》經(jīng)對鄭國國君的標準稱謂。而且從魯隱公元年此處鄭莊公出場,到魯桓公十一年鄭莊公去世,《春秋》經(jīng)這段時間涉及“鄭伯”的記錄一共十五條,單就這個稱謂的字面意思看,這十五處“鄭伯”,沒有任何的特殊之處。

         

        那么,為何《左傳》會有“稱鄭伯,譏失教也”一說?

         

        在詳細闡述我的看法之前,需要先說明一個前提,即我承認《春秋》經(jīng)的記錄——注意,我說的是“《春秋》經(jīng)的記錄”,而不是“《左傳》的記錄”——是存在“微言大義”的,很多時候用字確實非常講究。當然,我也承認,《公羊傳》和《榖梁傳》也確實存在過度解讀的現(xiàn)象。

         

        如何判斷《春秋》經(jīng)的一條記錄是隱藏著微言大義,還是就是正常記錄?在通讀完《春秋》經(jīng)和三傳之后,我個人體會是,遇到一條記錄,首先琢磨一下正常情況下,這件事應該怎么記錄,如果《春秋》經(jīng)的記錄就是這樣,那就沒有特別需要解讀的地方。如果明顯與正常情況下同類事件的記錄文筆不同,那就要斟酌后面的微言大義了——這種分辨能力,如果對《春秋》經(jīng)比較熟悉,文字上的直覺會更強烈些。

         

        回到“鄭伯克段于鄢”這條記錄。前面說了,對于段的稱呼,明顯有問題。但僅此一點并不能說明這條記錄有多么神奇的微言大義。這條記錄奧秘在于,正常情況下,其實不應該這樣記錄。

         

        那么,正常情況下,這件事應該怎么記錄?

         

        鄭伯克段于鄢,本質是大夫(段)占據(jù)國內(nèi)某個地方(京/鄢)發(fā)動叛亂。類似的事件《春秋》經(jīng)里很多,舉幾個同類事件記錄如下:

         

        (魯襄公二十六年)衛(wèi)孫林父入于戚以叛。

         

        (魯昭公二十一年)宋華亥、向寧、華定自陳入于宋南里以叛。

         

        (魯定公十一年)宋公之弟辰及仲佗、石彄、公子地自陳入于蕭以叛。

         

        (魯定公十三年)晉趙鞅入于晉陽以叛。

         

        (魯定公十三年)冬,晉荀寅、士吉射入于朝歌以叛。

         

        另外,在《左傳》體系下的《春秋》經(jīng)里(注: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在《公羊傳》和《榖梁傳》體系下,《春秋》經(jīng)在魯哀公十四年春季“西狩獲麟”后就結束了,但《左傳》體系下,《春秋》經(jīng)則一直記錄到魯哀公十六年),在魯哀公十四年還有一條記錄:

         

        (魯哀公十四年)宋向魋入于曹以叛。

         

        所以,鄭伯克段于鄢,如果按照《春秋》正常記錄此類事件的寫法,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鄭段入于鄢以叛。

         

        但這樣記錄有一個問題,表明史官單純對發(fā)動叛亂的人持批判態(tài)度,意味著孔子認為這件事情上,只是段做得不對——看不出孔子對鄭莊公的態(tài)度。

         

        如果對《春秋》經(jīng)的文字記錄表述方式很熟悉,就能理解這件事除了前面說的記錄成“鄭段入于鄢以叛”之外,大致還可以有以下幾種表述方式:

         

        表述方式1:鄭人克段于鄢。

         

        ——這樣記錄,意味著孔子認為段的所作所為讓鄭國人都不滿,過錯全在段,而且激起普遍民憤了,比上面提到的“鄭段入于鄢以叛”,對段的批判性更強。

         

        表述方式2:鄭克其公子段于鄢。

         

        ——這里雖然沒有明確說責任在鄭莊公,但這種直接稱國的記錄,隱含意思是過錯方在國君——這也是為何此處對于段的稱呼我有意寫成了“公子段”。

         

        表述方式3:鄭公子段奔鄢。

         

        ——這是我本人傾向性最強的一種記錄方式,強調(diào)了鄢的重要性。參考《春秋》經(jīng)對于大夫出奔的記錄來看,這種表述相對來說隱含的記錄者的價值取向最不明顯——這也是我個人一直固執(zhí)的看法:如果要努力客觀記錄事件,就應該如說明文般不帶感情色彩。

         

        表述方式4:鄭公子段出奔共。

         

        ——若按《左傳》記錄,段最后從鄢又出奔到了共,要強調(diào)他落腳點在共,就應該這樣記錄。

         

        但段是否真的出奔衛(wèi)國的共了,我個人對此存疑。因為《左傳》雖然有“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的記錄,但此后再未看到段有任何舉動,只有他兒子公孫滑倒還曾興風作浪,所以段大概率在出奔共后——甚至在出奔共前——就已經(jīng)死了。所謂的“大叔出奔共”,也許是他的黨羽奉他的尸體出奔共。后來的魯隱公十一年,鄭莊公拿下許國后說“寡人有弟,不能和協(xié),而使糊其口于四方”,也并不能完全證明段當時就順利出逃了。我更傾向于段就死在了鄢,所以在這件事里,鄢的地位要重于共,故而如果就后面這兩種記錄來說,我更傾向于“鄭公子段奔鄢”這樣的表述。

         

        綜上,如果按正常寫法,《春秋》這條“鄭伯克段于鄢”記錄中,無論如何是不應該出現(xiàn)“鄭伯”二字——即使“鄭伯”是對鄭莊公的標準稱謂。但《左傳》這段評論,把上述我提到的幾種表述方式都否定了?!班嵅倍殖霈F(xiàn)在這里,不符合《春秋》經(jīng)此類事情的正常文辭手法,有異常。之所以異常,讀完《左傳》就恍然大悟:因為孔夫子認為這件事情上,段作為弟弟作為臣子固然有錯,但鄭莊公作為哥哥作為國君,故意縱容他以至于段在錯誤道路上越走越遠,也有責任。所以,孔子要寫出一條記錄,表明他同時對哥哥鄭莊公和弟弟段都持批判的態(tài)度。恰恰因為這條記錄異常出現(xiàn)了“鄭伯”二字,這就暗示讀者要去琢磨為何會如此記錄此事,最終含蓄而完美地傳達了孔子的臧否之意,確實堪稱是微言大義的典范——這就是為何《左傳》評價這條記錄時說“稱鄭伯,譏失教也”。

         

        這條記錄謂語用“克”,也很耐人尋味,這是《春秋》經(jīng)里唯一用“克”描述雙方對立關系的記錄,本身是兄弟鬩墻的家丑事,鬧成了你死我活猶如兩國刀兵相見,以至于讓天下人恥笑。

         

        第七段和第八段則是這件事的后續(xù)。第七段講述鄭莊公對母親姜氏的處置。鄭莊公將她安置在城穎,并發(fā)誓說“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城穎,楊伯峻先生注釋說在今天的河南臨潁縣西北。黃泉,代指死亡。鄭莊公的意思就是與母親至死也不愿再見,可見面對母親,鄭莊公的失望與痛恨。

         

        但很快,鄭莊公后悔了。之所以后悔,我想,也許畢竟是母子連心,也許鄭莊公身為一國之君,在那個講究“孝”的年代他多少還得顧忌別人對他的看法,母親所作所為再不對,也是母親。但是誓言在先,如何兩全他也為難。

         

        第八段講述潁考叔如何為鄭莊公出謀劃策解決難題。潁考叔是“潁谷封人”。穎谷,楊伯峻先生注釋說在今天的河南登封市西。封人,杜預注釋說是“典封疆者”,即鎮(zhèn)守這個地方的長官。潁考叔敏銳地猜到了鄭莊公的心思,于是有意設計了一次與鄭莊公共進餐的機會,巧妙的把話題引到母子相處上,并針對鄭莊公的難點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按照他的方案,鄭莊公在地下挖掘了隧道,深及見水,然后與母親在隧道重逢,這次相見的過程雙方都很愉快,相見之后,按《左傳》的記載是“遂為母子如初”。至于鄭莊公與母親的“遂為母子如初”到底是真的雙方摒棄前嫌了還是面子上過得去,則只有當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吧。不過我覺得之所以雙方能“遂為母子如初”,除了前面分析的國君的顏面也罷殘存的親情也罷,也許還有一種陰謀論的可能——政治利益下的妥協(xié)。武姜極有可能是申國國君的女兒,這就意味著武姜背后還有著申國的勢力支撐,鄭莊公對此不得不有所顧忌。

         

        最后一段,借君子之口,對鄭莊公與母親重歸于好做了評價?!靶⒆硬粎T,永錫爾類”出自《詩經(jīng)·大雅·既醉》,意思說后代子孫盡孝之心永不窮盡,那么神靈就會賜福給他們。整段話意思說,君子說:“潁考叔稱得上是純孝,他愛自己的母親,于是能把這種愛心推廣到鄭莊公身上?!对娊?jīng)》說:‘孝子不匱,永錫爾類?!f的就是這樣的情況吧!”

         

        針對“鄭伯克段于鄢”,《榖梁傳》說法如下: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殺也。何以不言殺?見段之有徒眾也。段,鄭伯弟也。何以知其為弟也?殺世子、母弟目君,以其目君,知其為弟也。段弟也,而弗謂弟;公子也,而弗謂公子,貶之也。段失弟之道矣。賤段而甚鄭伯也。何甚乎伯?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于殺也。于鄢,遠也。猶曰取之其母之懷中而殺之云爾,甚之也。然則為鄭伯者宜奈何?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

         

        “段弟也,而弗謂弟”意思說如果段的行為符合弟弟身份,正常情況下《春秋》應該稱呼他為“叔段”而非“段”;“公子也,而弗謂公子”意思說如果段的行為符合公子身份,正常情況下《春秋》應該稱呼他為“公子段”?!皻⑹雷印⒛傅苣烤眲t是對《春秋》類似記錄背后規(guī)律的總結。目,是“標明”的意思,這句話意思說,如果《春秋》類似記錄里特意點出國君,則暗示國君要么殺了親兒子要么殺了同母弟——類似記錄后面看到再細說,此處暫且記住這個觀點即可。

         

        《榖梁傳》這段解讀意思說,《春秋》用“克”字,指鄭莊公能殺死段,但之所以沒有用殺字,是為了表現(xiàn)出段有軍隊配合作亂。段是鄭莊公的弟弟,按《春秋》慣例,如果國君殺了世子或者同母兄弟,則用他的爵位稱呼他。因為這里用爵位稱呼鄭莊公,所以說明段是他的弟弟。段是弟弟,《春秋》卻不稱他為弟弟,是公子《春秋》也不稱他公子,就是斥責他的行為有失做弟弟、做公子的身份,因此《春秋》鄙視段。但《春秋》也認為鄭莊公做的太過分了,因為事實證明其實他一直想置弟弟于死地。特意強調(diào)“于鄢”是說鄭莊公一直追到鄢這么遠的地方就為了把弟弟殺掉。在這件事情上處心積慮,就如同從母親懷中硬把弟弟奪過來殺死一樣,真是過分。那鄭莊公怎么做才對呢?應該“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在段逃亡的時候,鄭莊公應當慢慢追,有意放跑弟弟給弟弟一條生路,這才是對親弟弟應有的和善做法。

         

        按《榖梁傳》的說法,《春秋》記載的“鄭伯克段于鄢”六個字,其實含蓄地說鄭莊公最終在鄢這個地方把段殺了。但《榖梁傳》認為鄭莊公應該“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作為政治人物,這種情況下鄭莊公如果都不殺段,那真是婦人之仁了——不信,你看看兩千年之后玄武門之變李世民的殺伐果斷就知道了。

         

        《公羊傳》對“鄭伯克段于鄢”這件事,評論如下:

         

        克之者何?殺之也。殺之,則曷為謂之克?大鄭伯之惡也。曷為大鄭伯之惡?母欲立之,己殺之,如勿與而已矣。段者何?鄭伯之弟也。何以不稱弟?當國也。其地何?當國也。齊人殺無知,何以不地?在內(nèi)也。在內(nèi),雖當國,不地也。不當國,雖在外,亦不地也。

         

        大致跟《榖梁傳》意思差不多,也是說《春秋》用“克”,表示鄭莊公殺了弟弟段,但沒用“殺”特意用“克”,是強調(diào)鄭莊公在這件事上罪惡之大。鄭莊公的母親想要立段為國君,鄭莊公卻把段殺了,顯然鄭莊公并不愛這個弟弟,如果真愛這個弟弟的話,還不如當初鄭莊公不給他地盤——鄭莊公當初給他地盤并且一再縱容段就是沒安好心想故意陷段于不義。段是鄭莊公的弟弟,但《春秋》不以弟弟稱呼他,是因為他把自己放在與國君對等的地位來與自己的國家為敵。特意寫明鄢這個地點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后來齊國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公孫無知搞政變被齊人殺了,《春秋》就沒寫明地點,是因為整件事都發(fā)生在齊國都之內(nèi)(注:齊國這件事發(fā)生在后面的魯莊公九年,《春秋》的記錄是“春,齊人殺無知”,具體事件到時候再細說)。發(fā)生在國都之內(nèi),即使被殺的人與國君地位對等,也不寫明地點。不與國君地位對等的,就算是殺死在國都之外,也不用寫明地點。

         

        按《左傳》說法,鄭莊公逼得親弟弟段流亡他國。但按《榖梁傳》和《公羊傳》說法,則是鄭莊公殺死了弟弟段。到底哪種說法對,史書也沒有一個確切答案。

         

        按《史記·鄭世家》記載,“鄭伯克段于鄢”發(fā)生在鄭莊公二十二年,鄭莊公和段都三十出頭。鄭莊公隱忍了二十多年,終于對這個弟弟一擊得手。我不知道此后若干年,夜深人靜的時候,鄭莊公會不會想起段,會不會想起他們孩提時代——想來兄弟之間多多少少總會在黃發(fā)垂髫的時候有些玩耍打鬧的經(jīng)歷吧?還有那個若真的如《左傳》所言沒有被殺死而只是流亡他國的段,是否亦會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某個時刻回想起這些?他們想起這些的時候,心里又會是什么感受?

         

        段的形象,在《春秋》及三傳里談不上好。從傳統(tǒng)角度而言,段就是一個謀逆的亂臣。不過我在網(wǎng)上查資料看到,說《詩經(jīng)》里的《鄭風·叔于田》和《鄭風·大叔于田》兩首詩中的“叔”,就是共叔段,在這兩首詩里,那位“叔”的形象則是非常美好的?!对娊?jīng)》中的十五國風,有點像我們今天說的地方歌謠。歌謠里有歷史痕跡很正常,不止古代,今天也是。有一種說法說“六經(jīng)皆史”,《詩經(jīng)》中很多篇章確實似乎能跟當時的一些歷史事件對應上,不過這些與我們此處要探討的話題關系已經(jīng)不大了,所以就不展開說了。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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