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傳通讀入門之桓公五年(1)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五月廿六日丙寅
耶穌2024年7月1日
[春秋]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陳侯鮑卒。
夏,齊侯、鄭伯如紀
天王使仍(任)叔之子來聘。
葬陳桓公。
城祝丘。
魯桓公五年,公元前707年。
春季,《春秋》只有一條很奇怪的記錄,“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陳侯鮑卒?!濒敾腹迥甏禾?,正月甲戌日、己丑日,陳國的國君陳桓公(名鮑)去世了。
陳桓公具體去世日期出現(xiàn)了兩個不同說法,字面看是甲戌日死了一次,隔了十四天到了己丑日又死了一次,而且《春秋》分別鄭重地記錄下來——這顯然與常識不符,一個人怎么可能死兩次?
為何會出現(xiàn)如此詭異現(xiàn)象,《左傳》春季的記錄做了解釋:
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陳侯鮑卒,再赴也。于是陳亂,文公子佗殺大子免而代之。公疾病而亂作,國人分散,故再赴。
赴,是訃告,即陳國發(fā)給周王室及各國關(guān)于陳桓公去世的訃告。陳桓公的父親是陳文公,公子佗也是陳文公的兒子。此處特意強調(diào)公子佗是“文公子”而未說“桓公同母弟”,則可以推測出他與陳桓公為同父異母之兄弟。之前公子佗曾勸諫陳桓公交好鄭國。在魯隱公七年他代表陳國前往鄭國結(jié)盟時,《左傳》已經(jīng)說了,鄭國人當時就預感到陳國會發(fā)生內(nèi)亂——說明陳國當時矛盾的苗頭已經(jīng)很明顯,但被陳桓公死死壓著硬撐了八年,但鄭國人太厲害了,蛛絲馬跡中能預判到問題遲早要爆發(fā)。于是,是“于是時也”的意思,即“在陳侯卒的時候”意。大子免,即陳桓公的太子,名免。
這段記錄說,魯桓公五年春天,正月,陳桓公去世了,魯國先后收到兩次訃告,兩次說法不一,分別說陳桓公去世的日子是甲戌日和己丑日。此時陳國內(nèi)部發(fā)生動亂,陳文公的兒子公子佗殺了陳桓公的太子免,取而代之做了國君。陳桓公重病發(fā)作,國都里的人都四散亂跑,于是陳國給周王室及各國先后發(fā)了兩次訃告。
這下陳桓公去世日有兩說的原因清楚了:因為陳國此時內(nèi)亂,所以很多事情也是一團糟,以至于對于自己先君去世一事都先后發(fā)了兩次訃告。而且兩次訃告,對于陳桓公死亡日期說法確實不一致,故而魯國也不知道到底陳桓公哪一天去世的,于是按照訃告的說法,把兩次日期都記錄下了,所以才有了這樣一條詭異的記錄。
《公羊傳》和《榖梁傳》的關(guān)注點,自然也在這個詭異的兩次去世日期上了。先看《公羊傳》的說法:
曷為以二日?卒之怴(xù)也。甲戌之日亡,己丑之日死而得,君子疑焉,故以二日卒之也。
怴,是發(fā)狂的意思,說明陳桓公最終是死于精神病發(fā)作。亡,是走失找不見人了。得,即發(fā)現(xiàn)尸體。陳桓公是精神病發(fā)作而死,甲戌日人已經(jīng)走失找不到了,己丑才找到尸體,因此(記錄史實)的君子也心存疑慮(無法確定陳桓公到底哪一天去世的),所以把這兩個日期都記錄了下來。
再看《榖梁傳》的說法:
鮑卒,何為以二日卒之?《春秋》之義,信以傳信,疑以傳疑。陳侯以甲戌之日出,己丑之日得。不知死之日,故舉二日以包也。
“信以傳信,疑以傳疑”,即如果一件事情是確定的,就按照確認的記載下來,如果有疑問,就按照有疑問的記錄下來。陳桓公鮑去世了,《春秋》為何記錄了兩個去世的日期?因為《春秋》記錄事情的原則就是“信以傳信,疑以傳疑”。陳桓公甲戌這一天已經(jīng)走失了,己丑這天才發(fā)現(xiàn)尸體,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天死的,因此《春秋》把這兩天都記錄了下來。
結(jié)合三傳的解讀,也可以推測出,甲戌、己丑這兩個日期也未必就是陳桓公去世的準確日子,還有可能是這兩天之間的任意一天。
但仔細想想,這件事的詭異之處不止這點。陳桓公此前的所作所為,不像是一個精神錯亂的人,否則不會得寵于周王,鄭莊公也不至于愿意與之結(jié)親家。結(jié)合《左傳》說法來看,我猜此前公子佗已有不臣之心,讓陳桓公面臨巨大的挑戰(zhàn)和壓力。究竟是先有公子佗殺掉陳桓公太子欲圖取而代之,還是先有陳桓公不知所蹤后公子佗借機作亂,似乎都有可能。按照《左傳》敘事的順序看,應該是先有公子佗殺掉陳桓公的太子,才有陳桓公精神錯亂不知所蹤——那么陳桓公就應該是被逼瘋的——甚至于我猜測,陳桓公根本沒有瘋而是“被瘋”了。甲戌日的不知所蹤,很可能此時已經(jīng)被公子佗一派人馬給殺掉了,并且藏尸(估計是誰也不想赤裸裸弒君)——這點從陳國迫不及待發(fā)出第一份訃告就能感受到。但是后來不知道出于何種原因,己丑日陳桓公尸體被爆出來,這時候可以確定人已經(jīng)死了,但是不能不給國人一個交代,于是只好發(fā)出第二份訃告。同時對于此前陳桓公活不見人一事做出解釋:因為人已經(jīng)瘋了,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如果是陳桓公確實先精神錯亂導致走失,那就是陳國數(shù)日無君朝政混亂,本來應該是陳桓公的太子接替執(zhí)掌朝政,但公子佗借機發(fā)亂,殺了太子接掌朝政,等陳桓公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公子佗已經(jīng)登上大位了——我估計即使此時陳桓公活著,公子佗也不可能讓他繼續(xù)活下去了。所以,無論如何,己丑日都會是陳桓公死亡的最后期限。
但不管是陳桓公走失在先,還是公子佗發(fā)動政變在先,無論如何陳桓公作為堂堂一國之君,即使瘋了,你要說他自己會神秘消失,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這件事我的看法就是,絕對不是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陳桓公瘋了走失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莫名死亡”這么簡單——我寧愿相信陳桓公其實是死于一場弒君政變的謀殺。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史記·陳杞世家》對于陳桓公的死,基本與《左傳》此處一致,不過《史記·陳杞世家》有一個問題,認為陳佗(即公子佗)和五父是兩個人,并且認為陳佗是陳厲公,陳厲公之后是陳利公——這個說法是錯誤的,陳佗就是公子佗,也就是五父,《史記·陳杞世家》里的陳厲公和陳利公就是同一個人陳厲公。
夏季,《春秋》記錄的事情相對較多。第一件,是“夏,齊侯、鄭伯如紀。”齊僖公和鄭莊公去紀國了。
這件事看起來似乎很簡單,兩個大國國君去一個小國干嘛呢?按我們今天的思路,應該就是類似于國事訪問吧?!稑b梁傳》就沒有關(guān)注,《公羊傳》也只是解釋了一句:
外相如不書,此何以書?離不言會。
他國君主之間的會面,正常情況下《春秋》是不記錄的,但為何此處記錄了?因為“離不言會”——“離不言會”這個之前在魯桓公二年《公羊傳》解讀“蔡侯、鄭伯會于鄧”的時候看到過。所以如果按照《公羊傳》這個理論,那就是說,這件事之所以被《春秋》記錄就是因為三個國家參與了,比較特殊。
但是,對比一下“蔡侯、鄭伯會于鄧”的記錄,會發(fā)現(xiàn)還是有差異。如果參考那條記錄,則這條記錄應該是“齊侯、鄭伯會于紀”才對。相應的,《公羊傳》此處的解讀里,也應該有一句“蓋紀與會爾”。所以這里就有兩個疑問:《春秋》為何寫作“齊侯、鄭伯如紀”,而不是“齊侯、鄭伯會于紀”?《公羊傳》在這里既然說了“離不言會”,為何沒有再說“蓋紀與會爾”?這個疑問暫且記住,等會看《左傳》就能找到答案。
《春秋》夏季記錄的第二件事,是周王室派使者來魯國。不過《公羊傳》和《左傳》引述這條記錄的時候是“天王使仍叔之子來聘?!薄稑b梁傳》則是“天王使任叔之子來聘?!币话愦硗跏襾碇T侯這里聘問的,應該都是大夫。這里特意提到他爹,根據(jù)經(jīng)驗,這表明他爹此時應該健在且是王室的正式大夫。但強調(diào)他是“子”的身份,則大概率他這次來魯國,身份有點尷尬。果然,《公羊傳》對這條解釋了一下:
“仍叔之子”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稱“仍叔之子”何?譏。何譏爾?譏父老,子代從政也。
仍叔之子是天子的大夫,但為何《春秋》特意稱他為“仍叔之子”?是表示譏諷。譏諷他父親年紀大了,他代替他父親來出使魯國——這又是拿國家爵位私相授受。
《榖梁傳》也持同樣的觀點:
“任叔之子”者,錄父以使子也,故微其君臣而著其父子,不正。父在子代仕之辭也。
《春秋》在這里之所以強調(diào)“任叔之子”,是記載父親而派兒子來出使,因此故意強調(diào)父子關(guān)系,對比之下就顯得弱化了君臣關(guān)系(注:意思說以子代行父職,則君臣大義里,國家爵位的嚴肅性和重要性就明顯被弱化了),以此來說明這樣的做法是不正當?shù)摹!洞呵铩愤@里的文辭,就是表示父親尚在,但兒子卻代為行使父親的政治職責。
《春秋》夏季記錄的第三件事,是“葬陳桓公。”關(guān)于這件事,三傳都沒關(guān)注。只是陳桓公堂堂一國之君,死得莫名其妙,想起來還是讓人有點感慨。
《春秋》夏季記錄的第四件事,是“城祝丘?!弊G?,在今天的山東省臨沂市河東區(qū)湯河鎮(zhèn)故縣村,直到現(xiàn)在當?shù)剡€有祝丘城遺址。關(guān)于這件事,三傳也都沒有解讀。但是參考此前相同事項的解讀,對于《春秋》這條記錄我們顯然可以得出兩種解釋:一種是夫子認為這件事重大所以記錄下來,另一種,是夫子認為夏季修城,是“不時也”,故而記錄下來以示諷刺。
再來看《左傳》夏季的記錄:
夏,齊侯、鄭伯朝于紀,欲以襲之。紀人知之。
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秋,王以諸侯伐鄭,鄭伯御之。王為中軍;虢公林父將右軍,蔡人、衛(wèi)人屬焉;周公黑肩將左軍,陳人屬焉。
鄭子元請為左拒以當蔡人、衛(wèi)人,為右拒以當陳人,曰:“陳亂,民莫有斗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顧之,必亂。蔡、衛(wèi)不枝,固將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從之。曼伯為右拒,祭仲足為左拒,原繁、高渠彌以中軍奉公,為魚麗之陳,先偏后伍,伍承彌縫。戰(zhàn)于繻(xū)葛,命二拒曰:“旝(kuài)動而鼓?!辈?、衛(wèi)、陳皆奔,王卒亂,鄭師合以攻之,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軍。祝聃請從之。公曰:“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陵天子乎!茍自救也,社稷無隕,多矣?!?/span>
夜,鄭伯使祭足勞王,且問左右。
仍叔之子,弱也。
第一段記錄解釋齊僖公鄭莊公去紀國的原因。原來,齊僖公、鄭莊公這次去紀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兩位大塊頭是想來吞掉紀國這個小個子。而且估計這兩位對吞并紀國這個想法沒怎么刻意隱瞞,表現(xiàn)的甚至都有點赤裸裸了,以至于紀國人都明確感知到了。感知到了,紀國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斃,他們采取了自救措施,所以杜預注解了一下“紀人懼而來告,故書”——紀國人害怕了,于是派人來告知了魯國,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春秋》才記錄了下來這件事。
所以,前面提到的《春秋》關(guān)于這件事的記錄文辭以及《公羊傳》關(guān)于這條記錄解讀的兩個疑問都就有答案了:因為這次在紀國的會面,紀國人跟齊、鄭的態(tài)度是對立的,所以對于會面一事,以不記錄紀國的參與來暗示紀國對此次會談事項的抵觸,因此《春秋》就沒有寫作“齊侯、鄭伯會于紀?!倍豆騻鳌吩诮庾x的時候雖有“離不言會”一說,但不可能再有“蓋紀與會爾”的說法了。
但是要說紀國完全沒參與這次會面,可能性非常小,畢竟在自己地面上;更大的可能是參與了會面,但對會談的事項持堅決反對態(tài)度,所以書面記錄里不說紀國參與會面,以此表示紀國缺席。
齊僖公和鄭莊公為何想吞并紀國?大概率是齊國想吞并紀國,因為鄭國離紀國很遠,吞并了也是飛地,沒什么實際意義。齊國則是緊挨著紀國,一旦吞并紀國,則齊國的勢力再向東方延伸,一直可以延伸到今天的萊州灣。
鄭國為何愿意出面參與此事?我猜因為此前齊國一直在給鄭國站臺,這時候鄭國也該表示表示了,所以鄭莊公陪齊僖公走一趟,給齊國站個臺,兩個大佬親自出面,估計直接言語威脅了一下,想著就可以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了。
紀國為何向魯國求救?可能因為此前魯國和紀國聯(lián)姻,雙方之間姻親關(guān)系的存在,使得魯國和紀國之間必然有聯(lián)盟關(guān)系存在。因此魯國在紀國遇到危難的時候有救助的義務。加之魯國此時跟齊、鄭關(guān)系都還不錯,也說得上話,這時候魯國出面,齊、鄭兩國多少也得顧及一下魯國的面子。所以紀國此時自然就向魯國知會一下。從《春秋》齊侯、鄭伯如紀后《春秋》暫時沒有再多說紀國遇到困難看,應該是這次危機被化解了。
第二至第四段,是春秋時期非常重要的一場戰(zhàn)爭,史稱周鄭繻葛之戰(zhàn)。不過按照《春秋》經(jīng)的記載,這件事發(fā)生在秋天。但《左傳》插在這里,就放在這里來講。
第二段講述這次周王室與鄭國公開翻臉的大背景。鄭莊公與王室交惡由來已久,但此前雙方尚未完全撕破臉。魯隱公八年夏季,虢公忌父始作卿士于周,導致鄭莊公在王室的權(quán)勢被削弱。但當年八月鄭莊公以齊人朝王——這也是他與周桓王有記錄的最近一次見面記錄,距離此時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七年?!蹲髠鳌吩诖颂幷f “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說明自那之后,鄭莊公就再也沒有去朝見過周桓王,貌似雙方維持著一種互相無視的平衡狀態(tài)。
但是,在魯桓公五年——這一年是周桓王十三年、鄭莊公三十七年——秋天,周桓王終于向鄭莊公發(fā)難了,親自率軍出征討伐鄭莊公。而鄭莊公也并未束手就擒,親帥鄭國軍隊公開對抗周天子——諸侯與周天子兵戎相見,臣子公開對抗周王,意味著其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徹底不承認周天子高高在上的地位了,這在當時來說無疑是大逆不道的行為,當雙方陳兵對峙的時候,周桓王已經(jīng)徹底無路可退了,無論如何,這場仗必須打贏,否則此后無法駕馭諸侯。對于鄭莊公而言,這場仗也是無路可退了,無論如何不能輸。輸了,鄭國滅國,而他,必然沒有好下場,被周天子烹了也是正常。但能不能贏?似乎也不能贏得太明顯。因為如果大敗周天子,則徹底把王室拉下了馬,那些實力強勁且早有不臣之心的各國諸侯都會立刻行動起來吞并弱小國家,而鄭國此時的實力和地理位置,尚不具備能統(tǒng)一天下的基礎。因此這場戰(zhàn)爭對鄭國而言,其實也很尷尬,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雙方能握手言和。
周桓王這邊來勢洶洶,由周桓王御駕親征擔任最高統(tǒng)帥坐鎮(zhèn)中軍,虢公林父為右軍將領(lǐng),指揮蔡國和衛(wèi)國聯(lián)軍。周公黑肩為左路將領(lǐng),指揮陳國的軍隊。蔡國和衛(wèi)國,此前一直跟鄭國不對付,估計此時周桓王能拉攏過來對付鄭莊公的,也只剩下這兩家了。虢公林父的資料史書中并不多,他跟虢公忌父什么關(guān)系也無從知曉。按照此前對虢國的介紹,我們知道這個時候理論上應該有存在兩位虢公的可能,即南虢國君和北虢國君。所以虢公林父要么是與虢公忌父并列的另一個虢國的國君,要么是虢公忌父的兄弟或者子嗣——我自己的感覺,大概率此時虢公忌父已經(jīng)不在,虢公林父應該是他的繼承人。但奇怪的是,此前鄭莊公曾經(jīng)多次帥虢師出征(注:如魯隱公元年“鄭人以王師、虢師伐衛(wèi)南鄙”,魯隱公十一年“鄭伯以虢師伐宋”),曲沃代翼的過程中,王室也曾多次命虢公帥師出戰(zhàn),說明虢公背后是有自己的國家軍隊的,而且虢國跟鄭莊公的關(guān)系似乎很好。但為何這次戰(zhàn)爭中,居然不見虢國的軍隊,交給虢公林父指揮的不是自己的直系軍隊而是蔡、衛(wèi)聯(lián)軍?這個疑點,《左傳》沒有交代,我也沒看到相關(guān)的資料,唯一的解釋是,虢公似乎不愿意跟鄭莊公徹底翻臉,但迫于周天子的命令,不得不出戰(zhàn),于是故意不帶領(lǐng)自己的軍隊,免得傷了自己的元氣。
第三段記錄講述繻葛之戰(zhàn)的經(jīng)過。繻葛,在今天的河南長葛市北。
面對周桓王的御駕親征,鄭國也擺出迎戰(zhàn)的陣勢,而且很關(guān)鍵的一點是,鄭莊公這邊人心很齊,并不覺得跟王室對陣就是造反就是大逆不道。子元就主動請戰(zhàn)——子元在魯隱公五年鄭國攻打衛(wèi)國時,是打敗南燕軍隊的兩位公子之一,當時與他搭檔的另一位公子是曼伯。那場戰(zhàn)爭中出現(xiàn)的公子子元、公子曼伯、祭仲、原繁也均參與了繻葛之戰(zhàn)。高渠彌,是鄭國的大夫。
子元給出的建議是鄭左軍列陣迎戰(zhàn)蔡國和衛(wèi)國軍隊,右軍列陣迎戰(zhàn)陳國軍隊,并且認為對方的弱點在陳國這邊,理由很充分:“陳國此時正經(jīng)歷了內(nèi)亂(注:即陳桓公之死、公子佗之亂),民心不穩(wěn)士兵沒有斗志,如果先攻打陳國軍隊,對方必然奔逃。這時候周王的中軍若去接應,陣勢就亂了,陣勢一亂,蔡國和衛(wèi)國的軍隊也就無法互相支持(注:枝,支持的意思),必然也就四散奔逃。再集中兵力攻打周王所在的中軍,一定可以成功?!编嵡f公聽從了這個建議,于是以公子曼伯為右軍主將,祭仲足做左軍主將,原繁、高渠彌帶領(lǐng)中軍護衛(wèi)鄭莊公,擺出了魚麗之陣(注:陳,陣的意思),先擺出二十五輛戰(zhàn)車做先鋒,每輛戰(zhàn)車配置五名步兵以彌補先鋒車隊和后軍之間的空隙(注:杜預注釋此處時,解釋說“《司馬法》:車戰(zhàn)以二十五乘為偏,以車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彌縫闕漏也。五人為伍,此蓋魚麗陳發(fā)”)。雙方在繻葛展開決戰(zhàn)。
戰(zhàn)爭開始之前,鄭莊公就對左、右兩軍的將領(lǐng)說:“我的戰(zhàn)旗(注:旝,戰(zhàn)場上指揮的旗子)一旦揮動,你們就擊鼓進攻?!边M攻一開始,蔡、衛(wèi)、陳的軍隊就開始奔逃,周桓王率領(lǐng)的中軍也亂了陣腳,鄭國軍隊合力攻擊周桓王的中軍,中軍大亂。祝聃一箭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但周桓王還是硬撐著指揮軍隊退卻。祝聃向鄭莊公請命追擊,鄭莊公說:“君子不會欺人太甚,又怎么敢欺凌天子呢!我們今天這樣做,也是被迫自救而已,只要保住鄭國的江山社稷,已經(jīng)很滿足了?!?/span>
第四段記錄,再次展現(xiàn)了鄭莊公高超的政治手腕。當,鄭莊公派祭足去看望周桓王,并且問候周桓王的左右隨從。
就戰(zhàn)爭的結(jié)局看,顯然是周桓王一方敗了,但鄭莊公卻主動示好派祭足去看望周桓王及左右。而祭仲顯然不會空手去,肯定還是帶著禮物的,也意味著鄭莊公表面上向周桓王認錯,承認自己依然是周王室的臣子——但實際對王室而言,此時鄭國來使是軟中帶硬。恰如前面分析的一樣,如何能讓雙方不至于無法收場,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鄭莊公派祭仲看望周桓王,就是給周桓王一個臺階,甚至我們相信,祭仲就是帶著講和退兵的任務去的。而此時周桓王應該也已經(jīng)意識到再打下去恐怕自己的這個天子之位也未必保得住了。所以,就退兵了。
但繻葛之戰(zhàn)對中國歷史的進程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尤其對東周王室的命運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這一戰(zhàn)對周王室而言侮辱性極強——尤其是祝聸射中周桓王臂的那一箭。這一戰(zhàn),使周天子威信掃地,周王室本就岌岌可危的政治影響力進一步一落千丈,此后各國諸侯競相爭霸,王室的影響力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而這一戰(zhàn)的結(jié)果,對鄭莊公來說,也不是好事。因為這標志著王室和鄭國徹底翻臉——即使如鄭莊公自己說的是被迫自救——從道義上,讓鄭國成為了所有諸侯國的共同敵人。
第五段,交代仍叔之子來聘一事。弱,即弱冠意?!洞呵铩分詮娬{(diào)“仍叔之子”(而沒有寫這人的名字),是因為來的這個人年紀很小。
雖然沒有明確說貶斥,但多少還是有點認為王室的做法欠妥。畢竟,中國人講究老成持重,尤其代表王室出訪諸侯國這種嚴肅的政治行為,派個小孩子來,多少有點對魯國不尊重的感覺。
魯桓公即位之后,迄今以天王使者身份(注:即《春秋》明確記錄為“天王使某某來”)來魯國的有兩位使者,上一次是宰渠伯糾,當時就有人認為這位是下大夫,不過雖然是下大夫,但好歹也是正牌的大夫;這一次是仍叔之子,連正牌大夫的身份都不具備。對比一下魯隱公時代,來的使者可都是宰咺、凡伯、南季這種正牌大夫,使者身份明顯降低了一個檔次。似乎暗示王室對魯國也有不滿。也是,一來魯桓公得位不正,二來即位五年了,也沒看到他去朝見天子的記錄,既然魯桓公不把周桓王當天子,周桓王也就要給魯桓公點臉色了。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