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志勇】求教天下：為什么要學為圣人？
欄目：快評熱議
發(fā)布時間：2013-05-05 0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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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教天下：為什么要學為圣人？
作者：姜志勇（國家信息中心）
來源：作者惠賜《儒家郵報》
時間：孔子2564年暨耶穌2013年5月5日
《儒家郵報》：
“為什么要學為圣人”這一問題先后兩次與陳明老師交流，第一次的交流情況“任重”已經(jīng)發(fā)布到了“儒學聯(lián)合論壇”——“陳明先生關(guān)于“學為圣人”簡答姜智勇”
第二次交流情況是我將自己關(guān)于“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疑問整理成了一篇詳細的文章《求教天下儒者：為什么要學為圣人》，即此次投稿的文章。陳老師看了我的文章后，和我相約當面會談了一次，感覺陳老師對我的啟發(fā)很大，但我想聽聽其他儒者對這一問題的看法。因此之故，特提出兩個請求：第一，請將我的文章發(fā)表在《儒家郵報》上，第二，鑒于第一次和陳老師交流情況發(fā)布在儒學聯(lián)合論壇，因此請求將我的這篇文章也發(fā)表在儒學聯(lián)合論壇上。
另，關(guān)于這一話題，我在和陳老師面談的時候，就已經(jīng)表示自己還將寫一篇學術(shù)論文，到時候在向陳老師請教。因為我認為，這一話題在現(xiàn)代有討論的價值。
如我能有所獲，陳明老師和原道儒學聯(lián)合論壇當是最重要的啟發(fā)者和助力者。
國家信息中心 姜志勇
2013年4月24日
求教天下：為什么要學為圣人？
姜志勇
眾位儒者：
我是國家信息中心的姜志勇，儒學研究者，近來忽對“為什么要學為圣人”這一問題產(chǎn)生了疑惑，特別是比照自身后，對（我）“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疑惑更甚。曾就這一問題求教首都師范大學的陳明老師，陳老師答曰“為己、為人、為天道”，這一回答沒有消除我心中的疑惑。后來我又問了大陸的其他學者，但我的疑惑仍在?，F(xiàn)將疑惑一一展開，并求教于天下儒者，望賜教。
鑒于“為什么要學為圣人”問題的復雜性，我將這一問題分為兩個層次：古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和今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并用形式邏輯的方法重點對今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疑惑展開論證，最后通過兩個例子更加具體的呈現(xiàn)對這一疑惑提供答案的理論困境?，F(xiàn)將疑惑一一展開。
一、古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
在中國文化中，“圣人”觀念出現(xiàn)的很早，“圣人”崇拜的歷史也很久遠，先秦時期眾多學派都通過對圣人的美化和推崇來表達自身的理論，其中儒家的圣人理論是最豐富、最系統(tǒng)的。關(guān)于“圣”的問題學術(shù)界研究成果有很多，這里我主要圍繞自身的疑惑展開。
在先秦典籍中，雖然《論語》、《孟子》都對“學為圣人”進行了闡述，但影響最大的是《中庸》，《中庸》的“圣人”觀和“聰明圣知達天德”的思想直接影響了周敦頤“士希賢，賢希圣，圣希天”觀念的形成，此后，在宋明理學中，“希賢希圣”是一個人初入儒學就應(yīng)立志的基本問題，也是一個儒者應(yīng)做什么學問、成為什么人的大問題。周敦頤的“士希賢，賢希圣，圣希天”，根據(jù)朱熹的注解，“希，望也?！辈ⅰ爸疽烈荆瑢W伊尹之所學”解讀為“此言‘士希賢’也”，可見，“希賢希圣”是一個“志”與“學”的問題?！爸尽钡膯栴}就是立志學圣人之學，在學圣人之學的過程中體會圣人的境界，并冀望自身能超凡入圣、進入圣域。關(guān)于“學”，宋明儒者的論述集中于：第一，圣人可由學而至，如果圣人學不了，那“希賢希圣”是成問題的。第二，怎樣學為圣人，主要通過論述圣人與普通人的“異同”來實現(xiàn)，“異”是為了突出差別，只有有了差別才能有學的動力，“同”是為了論述圣人和普通人在天性上是一樣的，所以可由學而至，且并不難，如，“圣人之道，坦如大路，學者病不得其門耳，得其門，無遠之不到也”（程頤：《近思錄·為學大要》）“堯、舜所以圣，純天理、絕人欲而巳矣；學者希圣，擴天理遏人欲而已矣。擴天理遏人欲，不在乎他，覺悟之間而已矣?！保ɑ繇w《明儒學案·諸儒學案下一》）類似的話理學家中還有很多，所謂人人皆可為堯舜，普通人和堯舜其實相距不遠。至于更為核心的“為什么要學為圣人”，宋明儒者并沒有進行深刻反思，其實這是不需要反思的，按照宋明理學的“理氣論”、“心性論”、“工夫論”，這個問題是不證自明的，《中庸》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是大家都認同的，這句話也是宋明理學的重要前提，程頤認為，“天命之謂性，此言性之理也。”（《河南程氏遺書》巻二十四）回歸天命之性就是學為圣人，“夫《中庸》，所以使賢者學為圣人也?！保ǚ蹲嬗怼端卧獙W案·正獻范華陽先生祖禹》）
在理學家的觀念中，學為圣人并不難，但這一步又是最難的。周敦頤認為，學為圣人的要訣是“無欲”，“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乎！”（《通書之圣學第二十）自張載將性分為義理之性和氣質(zhì)之性后，性二元論為程朱所接受、深化，在程朱的理論中，學為圣人就是一個不斷揚棄氣質(zhì)之性的過程，這一過程是克己復禮的過程，也是收放心的過程，“圣賢千言萬語，只是欲人將已放之心，約之使反復入身來?！保ā抖踢z書》巻一）此外，學為圣人須體會圣賢氣象，“學者不學圣人則已，欲學之，須熟玩味圣人之氣象，不可只從名上理會，如此只是講論文字?！保ā抖踢z書》巻十五）王陽明以學為圣人為天下第一等事，早年曾認為“做圣賢要格天下物”，但通過格亭前竹子體會到做圣賢的格物之工“只在身心上做”“圣賢人人可以做到”。不過按照王陽明的“致良知”，學為圣人一點也不比宋儒容易，“諸公務(wù)要立個必為圣人之心，時時刻刻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方能聽吾說話句句得力?！保ā秱髁曚洝S以方錄》）“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雖語出朱子，但也說明陽明認為立志為圣人需要的決心和其難度。
上面大致論述了理學家圣人可學、如何學、為什么要學的相關(guān)觀念。現(xiàn)在回到我的疑惑中來，關(guān)于對古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疑惑，是一種理論的疑惑，不是說古人關(guān)于“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理論不能自圓其說，事實說，根據(jù)勞思光先生的論證，陸王“心性論”是能夠自圓其說的。（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巻三上）我的疑惑主要是“學為圣人”這一目標是否能夠?qū)崿F(xiàn)，即這一目標是否是有效目標，如果這一目標本身就不可能實現(xiàn)，那“學為圣人”則是一個很值得商榷的命題，強為之，只能讓人陷入沒有盡頭的死路之中。另外，在宋明儒的思想中，儒者立志學為圣人需要不斷對自身的某些方面進行揚棄，就是把和圣人相異的那部分消除掉，這種工夫是自我否定的工夫，圣人可以說是一個普遍性的抽象的人格，儒者成為這種普遍抽象人格的過程就必然意味著自身特殊性、具體性一面的喪失，而一個失去了自身特殊性、具體性的儒者還能具有自身人格的獨立性嗎？他還是一個鮮活的人嗎？順帶說一句，我認同現(xiàn)在自由主義下的人人做自己、做最精彩的自己的觀念，提出這一點和我下面闡述“今天為什么學為圣人”有關(guān)。
二、今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
關(guān)于“古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答案可以是《中庸》式的，但對“今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則不能這么回答，因為在今天的學術(shù)語境下，《中庸》的“天命之性”本身就需要為自身尋求證明的，“今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問題可以放大理解為尋求一個為什么要接受或認同儒家價值的理由，因為圣人觀念是儒學的核心，儒學就是學為圣人之學。為了更好的展開我對“今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這個問題的疑惑，我采取如下分析方式，即將“今人”設(shè)定為A，“學”設(shè)定為→,“圣人”設(shè)定為B,“今人學為圣人”就可以表述為A→B,“為什么”則是對“→”的指示方向的追問。那么疑惑如下：
第一，A→B是一個A不斷非A的過程，即一個對自己即有存在的不斷否定過程，當A→B時，A作為A的特性還能否保留？B是一個抽象的、普遍的人格符號，當A學成為B時，那么A的特性或?qū)嵲谛匀绾伪Ａ簦?
第二，B是一個抽象的、普遍的人格符號，其是否真的存在，抑或只是理論的假設(shè)，如果不存在或只是理論假設(shè)，那么A→B，則是A在向一個非真的目標運動，這是永遠沒有盡頭的，是永遠達不到的，那么A→B的意義何在？A對→的堅持還有何種意義？
第三，A→B是一個A朝向B的運動，那么A為什么要朝向B呢？這種朝向能實現(xiàn)何種獨特的只有在A→B中才能有的東西，這種獨特的東西應(yīng)該是A→B存在合理性的關(guān)鍵，如果A→C也能實現(xiàn)A→B的目標，那么A→B的存在則沒有了必然性，也即→的指示方向不具有必然性。
第四，A→B中，→是應(yīng)然還是必然？如果是必然，那么則存在前面第三點的疑問，如果是應(yīng)然，也意味著需要說明A→B高于A→C的理由。事實上，在當今各類宗教中，很難說一個高于另一個。
上面四個疑惑，是我對在當今“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疑惑，為了進一步將疑惑展示出來，再從兩個例子進行分析：
第一個例子，預(yù)設(shè)一個普通人，他沒有學過儒學，當然也從不知道要學為圣人，同時在現(xiàn)實中生活不成問題，還比較幸福。那么，在面對世間各種價值和理論時，他為什么一定要選擇儒學？即使是選中了儒學來學習，也可以像對待流行音樂、足球、攝影一樣作為一種愛好或興趣之學，為什么要上升到學為圣人的地步呢？從上面宋明儒論述來看，學為圣人一點也不容易，而且是自我痛苦的否定過程，作為一個生活幸福的現(xiàn)代人，他為什么要學為圣人？這個問題關(guān)系到對儒學之外的人的儒學傳播問題，即如何說服儒學之外的人認同儒學的問題。
第二個例子，設(shè)定一個儒學研究者，他研究儒學和教授儒學，但這只是他的工作，他通過工作獲取生活需要的工資，甚至他通過研究儒學而以此揚名、進階，但也僅此而已，他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現(xiàn)在還能像北宋初年那樣將儒學分為“詞章之學”、“科舉之學”和“圣人之學”嗎？還能將那些研究儒學但不以學為圣人為志的人稱呼為玩物喪志嗎？（注：明道先生以記誦博識為玩物喪志。《二程遺書》巻三）這個問題關(guān)系到對儒學內(nèi)部人士的勸說問題，即如何勸說這些人從把儒學作為研究對象轉(zhuǎn)化為把儒學作為生命的學問。（牟宗三語。按港臺儒家的觀點，馮友蘭就是一個典型的研究儒學但不把儒學作為生命的學問的人，因此他的言與行高度不一致。具體可參考蔡仁厚的《牟宗三年譜》）
三、弄清“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意義
我自己在尋求“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答案時，感覺可以從三種角度來回答：一是宗教的，從信仰的角度，即因為信仰所以學為圣人，宗教的解答是最直接、最確定的，但對解決我的疑惑無有幫助。二是道德的，即把圣人設(shè)為完美道德的化身，然后從勸人尚德的角度對學為圣人給出理由。這種解讀是應(yīng)然的，也不能給出確定的理由，因為世間道德標準多樣，而學為圣人的道德只是多元中的一元，當然對于已接受這一道德的人來說不成問題，只是他們的偏好而已，但對于沒有接受的人來說，為什么一定要選擇多元中的這一元?三是形而上學式的，這種解答是要對“為什么學為圣人”尋求一個可靠的前提，這個前提應(yīng)該是基于人性基礎(chǔ)而普遍客觀的，宋明儒學就是這樣解答的，但宋明儒學的人性論在今天是需要進行證明的（很難拿宋明儒學的人性論來對當今的人性進行分析，或?qū)⑵溥\用到現(xiàn)代學科分析中），所以今天需要新的形而上學來證明。我的疑惑主要是從這個方面出發(fā)的。
我認為“為什么要學為圣人”的問題對于儒學復興具有重要的意義，儒學復興的現(xiàn)實體現(xiàn)就是人們從新認同并實踐它，而這樣的前提是兩部分：儒學如何吸引人和如何說服人，“圣人”是儒學的核心觀念，“學為圣人”是儒學的魅力所在，弄清楚“為什么要學為圣人”或?qū)@個問題建構(gòu)一個肯定的回答對于吸引人和說服人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這一問題最近如鯁在喉困擾我，請李老師不吝賜教，如能讓我撥云見日，將不勝感激。
國家信息中心 姜志勇
2013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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