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謂教
——段正元論道與教
作者:韓星
來源:作者惠賜《儒家郵報》
時間:孔子2564年暨月2013年9月9日
【內(nèi)容提要】段正元是一位民間大儒,曾辦道德學社,民間講學,傳承儒道,弘揚儒教。他認為道是宇宙本源、本體,教是因時因地因人而成;道是本根,教是枝葉;道是源,教是流;道為體,教為用。教雖萬殊,一以貫之,回歸大道,這是解決多元宗教競爭而導致人類的各種災難的唯一途徑。儒道是修齊治平的人道,儒道的發(fā)用和落實就是孔教或儒教??鬃蛹f教之大成,儒為萬教之先聲??捉套⒅貙嵭袑嵺`,并沒有過時,仍有其現(xiàn)代價值,對當今儒教復興有重要啟示。
【關鍵詞】段正元;道;教;儒道;儒教;實行實踐;現(xiàn)代價值
【作者簡介】韓星(1960- ),男,陜西藍田人,歷史學(中國思想史)博士,現(xiàn)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思想文化及儒學、儒教等研究。
段正元(1864——1940),原名德新,道號正元,取天元正午,道集大成之意。四川威遠縣望集鄉(xiāng)堰溝壩(現(xiàn)鎮(zhèn)西鎮(zhèn)紅林村)人。段正元十五歲時,因母病求醫(yī),遇一位八十一歲的老人姓龍名元祖。龍元祖一副湯藥,使段母重病痊愈。段正元因此立志隨龍元祖學醫(yī)。但龍元祖不傳醫(yī)術,反勸段正元學道。于是,即隨龍元祖入青城、峨眉山學道。龍元祖授以先天后天、內(nèi)圣外王、修齊治平、全體大用一貫之道。四年之后,段明心見性,即奉師命下山四處云游,尋師訪友,交談學道悟道的心得體會。民國元年正當五四新文化運動反孔批儒時在成都辦人倫道德研究會,每周公開講解“四書五經(jīng)”,所講內(nèi)容皆由性分中發(fā)出,有問必答,百講不窮,共講123周,出《大成禮拜雜志》、《圣道發(fā)凡》、《上帝大中》、《外王芻談錄》等書。后為弘揚孔子之道,攜弟子楊獻庭等二上京華。民國五年,北京道德學社成立,弟子中多有軍政界要人,實現(xiàn)了其布衣教王侯之志。嗣后,杭州、上海、武漢、徐州、保定、隨縣、張家口、太原、孝義、奉天、天津等地紛紛成立道德學社,段正元于各地講學傳道不止。各地所辦之學社不花公家一文錢,不占國家一錐地,不受國家一名位,不向社會勸募分文,純是弟子自由助捐。其道德學社宗旨為:“闡揚孔子大道,實行人道貞義,提倡世界大同,希望天下太平?!倍握獋鞒腥寮业牡澜y(tǒng)——儒道,發(fā)揚儒家的教統(tǒng)——儒教,為儒學和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做出了獨特的貢獻。這里僅就其關于道和教的思想做一些梳理,以為今天的宗教學研究提供參考。
一、道與教
在段正元的思想體系中,道德是主干,是實踐的根本。關于道,段正元在演講中隨處都有闡發(fā),如他說:
道是何物?非物也,無以名之,強名尊稱曰道。其道有一中,中之中,兩而化之,一而神之,其中、厥中,一陰一陽。陰陽之中生五老,五老之中生天地,天地之中散氣生萬物。萬物已生,而道之精華始生人。故人為天地之心,萬物之靈。[①]
本無名也,不能狀其形、其容、其威、其武。大哉妙哉,無物可比其寶貴也,無名可稱其能力也。莫之為而為者,自然而然之貴也、能也,無以名之,強名之曰道也。[②]
是道也,所以生天地人物也,天地之所以恒久不已,人物之所以各遂其生,皆道主持之。是天地人物須臾之頃,未嘗脫離乎道焉。[③]
這些對道的描述,顯然是對《老子》之道的進一步闡發(fā)。《老子》的道是微妙玄通的,它渾然一體,而又恍惚窈冥,撲朔迷離,它先天地生,為萬物母,卻功成不居,無形無名,老子也只得強名之曰“道”。對“道”的這些特性段正元都有繼承,但他也有新的發(fā)明,認為道“無上至尊”,道有“能力”,除了生天地人還要“主持之”,這就使老子的無為之道與孔子的有為之道走向結(jié)合。他還繼承了秦漢以來學者們對道的發(fā)展,“無極動曰太初,太初動曰太微,太微動曰太一,太一動曰太空,太空動曰太極。太極生陰陽,陰陽分天地,天地生人物。人物在其中,道察天地中,天地列乎外,道包天地外。天者道之體也,地者道之復也,人者道之用也?!盵④]這樣,以太極為界限,分先天后天,道就是貫通先天后天,同時道在天地人物之中,也在天地人物之外,是“人人共由之謂道,人人自由之謂道?!盵⑤]
關于“教”,段正元說:“天下日進文明,不外學修政治兩端。然學無教則不修,政無教則不治。教也者,所以彌補造化生成之缺陷,為人世增最大幸福者也?!m然教有萬殊,約而言之,可分為三:格致、生計、武備諸教,所以保護人之身體也;群學、倫理、法政諸教,所以維持人之倫類也;有謂哲學、有謂靈魂、有謂無極,凡神妙不測諸教,所以使人知有不依形而立,不隨死而亡者也。此三者,又一以貫之也?!怨偶敖瘢芍羞_外,教雖紛繁迭變,乃舍一貫,而教別無所施者?!盵⑥]就是說,教是人類進入文明以后為了彌補天地造化形成時的缺陷,為人世增加最大的幸福,世界上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宗教家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形成諸子百家,各種宗教,而教有萬殊,不外為人類的身體、人倫、靈魂設立而已,而這三者又有一以貫之理。此“一”即“道”也,所以教有萬殊,道以貫之,以道為教,別無所施?!肮试唤陶撸越烫煜轮?,皆行其道?!盵⑦]“知教足以補造化之恨者,恃此道也。”[⑧]“教”是彌補造化不足,教人們尊道而行的各種方便法門。
二、道與教的關系
在闡發(fā)了道與教的基本內(nèi)涵以后,段正元說:
宇宙間只有此道。道生一,一生二。是道為天地發(fā)源之性,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得者,德也。大德曰生,是德為天地發(fā)用之性,生生化化,命即行乎其中,萬物皆稟此命以成性,而人獨得其全,乃因陰陽氣數(shù)之不齊,性流為情,發(fā)而不皆中節(jié)。此教所由興也。[⑨]
說明為什么會產(chǎn)生各種“教”,是因為道要借教以落實。對于“道”好“教”的關系,他說:
教猶植物之花,道猶植物之本?;ㄓ杀旧?,教由道發(fā),花不能離本而生,教不能離道而存?;ú荒芘c根本比美丑,教不能與道較高下。道本千變?nèi)f化,圓通無礙。教則單取一線,有一定不移之方針。道者路也,隨人共由,緩急遲速無人限制。教則含專制性質(zhì),強迫前行,步步加緊。[⑩]
教皆道之用,教愈合而道愈完。([11])
顯然,道高于教,道圓融無礙,教則單一直接;道隨人共由,教有專制性質(zhì);道為本,教為末,道為體,教為用。他又通過儒道佛三教來具體說明道與教的關系:
道家佛家以教教人,成者甚多。儒雖名為教,而至圣所講是道。八面玲瓏,千變?nèi)f化,無絲毫專制壓迫,數(shù)千年中,未成幾人。不但成人少,并且世人都講不得儒是什幺。因儒教太宏大太圓通,不易講也。行教易行道難。大道不明之時,各大圣人立法垂教,各有所偏。綜核之,立法面面俱到者,厥惟至圣,故為萬世師表。各教皆由信立,至圣不但教人信,教人還要篤信,然篤信之中,恐有不合道者,適足以害道,所以教人篤信好學,凡事信之于理,不信之于癡,破迷信也。然此非上智人不能。([12])
這就在三教比較中凸顯了儒教的優(yōu)長之處。儒教雖名為教,而孔子所講實際上是道,宏大圓通。道教、佛教要人立信,而孔夫子不但教人篤信,還要人好學,以避免迷信。孔夫子教人循循善誘,循序漸進,誘人入道。正如錢穆說:“孔子一生重在教,孔子之教重在學??鬃又倘艘詫W,重在學為人之道?!保╗13])又說:“孔子之學做重最在道。所謂道,即人道,其本則在心?!保╗14])可謂相互印證也。段正元批評當時社會上一些人說:
現(xiàn)在自恃聰明之徒,自謂好學,自謂破除迷信,反將古圣人真道一筆抹煞,并不知耶穌之信者得救,雖是愚民教,在大道未明之時,實比開明教容易行。試觀今之諸教,并不研究道是何道,教是何教,囫圇的只顧說好。佛家說不信佛毀謗佛,便墮入地獄,不得復生為人,還是愚民教。惟儒家為開明教,開明教者何,以人道為主,講實行實德,例如子路問事鬼神,至圣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庇謫査?,曰:“未知生焉知死?!弊x此章書,則知其教之開明矣。([15])
他們打著破除迷信的旗幟,其實所做則是把古圣人的真道一筆抹煞,盲目亂信各種宗教。這些宗教大都不講道,僅傳教。近代以來國人批判所謂封建禮教,打倒孔家店,導致民族虛無主義,信仰真空,道德沒落,遺失了孔子開明之教所體現(xiàn)的真道。
由以上可以看出,在道與教的關系上,段正元顯然認為道是教的價值之源,教是道的工具承擔。在大道不明時,世界上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教,各大圣人立法垂教,各有所偏,缺乏價值承擔,容易成為愚民教,只是以鬼神來教人向善,只有儒家可以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圓教”(圓而神、圓融、圓通),面面俱到,而且非常開明,尊重人,講人道而以人合天,天人合一。這是因為儒教是以道立教,有價值承擔,說的是教,其實是道,頭頭是道。道是本根,教是枝葉;道是本質(zhì),教是形式;道是源,教是流。教之興起是為了傳道、明道、弘道、行道。
正因為這樣,段正元強調(diào)信教須知重道。他說,各教在大道失傳后興盛起來,原本也是益于世道人心的,可是各教后來的信仰者則各懷排他之心,造成了教派之間、教派內(nèi)部的爭執(zhí),甚至引發(fā)宗教戰(zhàn)爭和殘殺,這樣就失去了教祖原先立教的本旨。他揭示萬教的原理就是大道,道一而教不同。要協(xié)調(diào)萬教,就要明道,返回大道,這是解決當今多元宗教競爭而導致人類的各種災難的唯一途徑。只要人們意識到這一點,以道為歸宿,則宗教爭斗也就自然不存在了。
萬教雖不同,要莫不各協(xié)于教之原理。原理維何?道是也。道者,所以統(tǒng)萬教而一之者也。無道則無天地無人物,又何有于教?不過散之則為萬殊,合之則仍歸一道。……故信教而不知有道,則愈執(zhí)著而愈支離;明道然后信教,則百變不離乎其宗。……夫道一而教不同,何也?蓋以古今時代之變遷,天下國家之殊域,眾生習性之不一,上帝乃因時因地而生圣人,圣人即因時因地因人而立教義。如孔子生于華夏,以人道立教,所以教大同也;佛祖生于天竺,以性道立教,所以教進化也;太上生于中土,以天道立教,所以教歸化也;耶穌生于猶太,穆罕生于回部,各以博愛合群立教,以上帝真宰為歸?!匦薜酪粤⒔?,權變而布施,廣大交致,精微互盡,敝相裁成,乃能盡天地人物之性,建中和位育之功,此道之所以散為萬教,萬教之所以各立其宗焉。([16])
“道”是萬教的原理,統(tǒng)萬教而為一。各教因時因地因人而立,其教義有差別,都是道之一偏。所以,各教如果能夠意識到這一點,回歸一道,不但眼前的宗教紛爭可以化解,也是人類走向大同的必由之路。
三、儒道與儒教(孔教)
儒道,就是儒家之道,其在中國思想史上的理論形式就是“道統(tǒng)”。段正元對儒道的認識是他通過師承龍元祖師,通過明心見性,通過幾十年士農(nóng)工商的親身體驗,通過尋師訪友的學習經(jīng)驗,體悟和驗證了本原性、本體性而又現(xiàn)實、具體的大道,形成了自己的道統(tǒng)觀。
段正元認為“中國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幾個大圣人外,即無真仁大儒,多半似是而非”、“孟子以后道統(tǒng)不續(xù),《大學》無傳”、“儒家自孟子之后無真儒”[17]等深刻認識,批評漢以后的儒生違背了儒學的真義,或埋頭考據(jù),或崇尚空談,將儒學引人了歧途,背離了儒道。儒道是什么呢?他在日記中記述自己向龍元祖請教何謂孔子之道,龍元祖回答:“孔子是實行的人道。”問:“何為人道?”曰:“大學之道,即是人道的極規(guī)。子不明《大學》一書乎?在明明德者智也,在親民者仁也,在至于至善者勇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達德者,即下學上達之道。夫婦之愚不肖,可與知與能之人道也。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以此治世安民,開人道之始基,孔子以此繼往開來,集人道之大成。”([18])他的弟子在回答道德學社的來訪者所問“現(xiàn)在社會上道門甚多,不知貴社師尊所講的是什么道”和“貴社與其它道會有何不同”時,他的弟子說,“現(xiàn)在社會普通流行者固多,只可謂之法門,不得謂之道。何故?相傳道家有三千六百旁門,佛家有八萬四千法門,儒家有諸子百家,惟各大圣人得道之全體大用,惟各大圣人所傳者皆是道,其余各得其偏,皆是道之法門。”⑦段正元所教人的不是素隱行怪,書符念咒,更不是參禪打坐,靜坐孤修等。他所傳授的學問,即明德親民、止于至善、格物誠正、修齊治平這些儒家的基本道理,以及止、定、靜、安、慮、得這些儒家的性命之學。
段正元處于中西古今文化沖突激烈的20世紀上半頁,這是一個主義盛行,思潮迭起,萬教并出,多元文化紛紜并爭的時代。段正元在肯定中國儒道的主體性基礎上提倡以儒為主,不辟諸教,兼容并包,萬教歸儒。1919年,段正元接受美國傳教士何樂意拜訪。何問:“貴社所講道德,究以何者為宗主?”段正元答道:“真正大道,無種族、國界、教派之分?!医袼v道德,與古之大圣人志愿相同,不分種族、國界、教派,并不辟諸教。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以三教合源,萬教歸一為宗,以集萬教大成,開萬世太平為主?!盵19]這樣的大道不但是中國文化的本質(zhì),而是也是中國文化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法寶。
在儒道的基礎上,段正元認為儒道的發(fā)用和落實就是孔教或儒教。他認為古代圣王得大道之真旨,然后以道為教,開萬世教統(tǒng),孔子乃集古來圣教之大成。那么,孔子之教到底如何呢?他繼續(xù)闡發(fā)云:
孔子之教,本末兼賅,譬之一心,心有所之,百體皆從其命令。無百本,一心固無所依;無一心,則百體皆無所主。猶之無百家,孔教固無以盡致,無孔教則百家皆無以折衷,舍孔子實無所謂教也。
孔子之教,先下學而后上達 (自來修養(yǎng)家,教雖神出鬼沒,猶必下盡人事。人事既盡,而道始有成。何如孔子之教,次第而進,至平至常,即至神至奇寓焉,學者學昧此旨),其事不外利用厚生,而重在正德。
孔子之教,如百谷之養(yǎng)人生,一時不可廢,萬古無或遺。凡一切教育家,因時制宜,不過如良藥之救病于暫,若無百谷以滋其味,則元氣不復,何由長治而久安?且由處常以及處變,六經(jīng)雖無今時之事,而有今時之理。理得則事無不成,道無不在。大哉孔子!譬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譬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先孔子而生者,非孔子無以傳;后孔子而生者,非孔子無以法??鬃诱\萬世之師表也,惟篤信好學善道者默契之。([20])
春秋末年,是禮崩樂壞,諸教并起的時代,“孔子是一個有才干的人,有宗旨的人,有熱誠的人,所以眾望所歸大家希望他成為一個圣人,好施行他的教化來救濟天下。在孔子成名以前原已有過許多民眾的中心人物,如宋國的子罕,鄭國的子產(chǎn),晉國的叔向,齊國的晏嬰,衛(wèi)國的遽伯玉都是。但是他們一生做官,沒有余力來教誨弟子。惟有孔子,因為他一生不曾得大志,他收的弟子很多,他的思想有人替他宣傳,所以他的人格格外偉大。自孔子殃后,他的弟子再收弟子,蔚成一種極大的勢力,號為儒家?!保╗21])孔子以“存亡繼絕”的歷史使命感,整理上古文化典籍——六經(jīng),并以之為教本,創(chuàng)辦私學,有教無類,打破了“學在官府”的局面,使學校教育、社會教化融為一體,同時他還非常尊重禮樂文化中的祭祀傳統(tǒng)。這樣就形成了以人道為本,包括教育、教化、宗教內(nèi)容的儒家教統(tǒng)。近代以來西學、西教東漸,孔教遭到了激烈的批判,而出現(xiàn)類似于春秋末年的局面,即禮崩樂壞,諸教并行,學說紛爭。這個時候,段正元能夠站出來這樣深刻闡發(fā)孔教及其功能,試圖在“打倒孔家店”的激烈反傳統(tǒng)潮流中正本清源,正確評價孔教,弘揚孔教,實在難能可貴。
由于人們對孔教的評判,社會上很多人普遍對孔教及其功能產(chǎn)生了懷疑,在這種情況下,當有人問“萬教之中,究竟何教可以平治天下耶?”段正元的回答仍然是孔教:
觀今之世,教宗萬端,各是其是,各非其非,入主出奴,譽丹毀素,紛紜眾說,幾有誰適為從之嘆。究之道有道運,行有行時。以吾人判教之眼光,察現(xiàn)下適時之教義,不惟耶回等教偏重博愛合群之說,不可以泛應曲當于今之時。即如太上之道,以天道為主,非不高矣、美矣,然只宜于歸化時代,今亦不能行也。佛家之學,重在性道,非不邃矣妙矣,然只適于開化時代,今亦非其可行之時也。即合萬教而觀之,教教雖皆有至道,然各有所宜之時,亦各有所不宜之地。惟儒講人道,其教始于日用倫常,由下學而上達,隨人隨事,隨時隨地,行之而無不宜焉?!枪视堤斓勒?,必先返性道。欲返性道者,必須先盡人道。人道何以盡?必由教始。教何以始也?即孔子云:有教無類。有教者,天下有儒之教也;無類者,萬教大同也。然必先有儒教之行,而后萬教斯能大同。何也?儒之道,禮樂刑政,天下一家者也。故禮云:儒為席上之珍以待聘,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又云:儒有忠信以為甲胄,禮義以為干櫓,戴仁而行,抱義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又云: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后世以為楷。謂其自立,皆有如此者。由此觀之,謂儒為萬教之先聲,不亦宜乎?。╗22])
這就是說,孔子集萬教之大成,使儒為萬教之先聲,因此孔教并沒有過時,而仍然有其現(xiàn)代價值,可以禮樂刑政平治天下。段正元認為孔教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產(chǎn)生的問題,并不是孔教自身之過,大半要為歷代假文章以取功名而不知實行的讀書人負責。因此,他特別反感和批評那些以文章騙取功名富貴而不知真正實踐孔子大道的讀書人。正是孔子而后這些人對儒道實行實踐不夠,才造成了近代以來人們對儒者的不信任,對孔教的激烈批評。因此,他特別強調(diào)孔教踏實,不尚空談,注重實行實踐,曾不止一次地闡釋他的這一觀點,指出博大精深的儒家學說,都是古代圣人從實踐中得來的。他說:“圣人之道重在躬行實踐……圣人是行有余力則以學文,非空談理想?!保╗23])孔教“所講道德,非理想空談,非宣揚文章,非矜奇立異。必期征諸實用,一人可行,一時可行,天下萬世可推而準?!保╗24])1919年秋,有美國傳教士何樂意拜訪,問段正元,“貴社講道德,何為貴?”段正元答曰:“重在實行。凡中外古今之圣賢他佛,無不是實行實德,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保╗25])這種實踐就是孔教下學上達,內(nèi)外合一,內(nèi)圣外王,全體大用的孔教“實踐”。
結(jié)語
段正元關于道與教、儒道與儒教的思想,是對儒家傳統(tǒng)的本源性、歷史性的闡釋,抓住了儒家天人一體,體用貫通的思想本質(zhì),以兼容并包的心胸,確立儒家主體性,使道與教、儒道與儒教的關系獲得了清晰的思路,對于今天我們還在進行儒學與宗教關系的爭論,在當今多元文化紛紜并爭背景下處理多元宗教之間的復雜關系,特別是對當今的儒教復興有著重要啟示。
【參考文獻】
[①]段正元:《師道全經(jīng)?報恩心經(jīng)》。
[②]段正元:《自在元音》。
[③]段正元:《道德學志》。
[④]段正元:《外王芻談錄》。
[⑤]段正元:《圣道發(fā)凡?時務談》。
[⑥]段正元:《圣道發(fā)凡?原教》。
[⑦]段正元:《圣道發(fā)凡?中庸談》。
[⑧]段正元:《圣道發(fā)凡?中庸詳解》。
[⑨]段正元:《圣道發(fā)凡?孔教》。
[⑩]段正元:《道德約言》。
([11])段正元:《大成禮拜雜志》。
([12])段正元:《道德約言》。
([13])錢穆:《論語新解》,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第4-5頁。
([14])錢穆:《論語新解》,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第6頁。
([15])段正元:《道德約言》。
([16])段正元:《民國六年丁巳八月初二日記》。
([17])段正元:《政治大同》。
([18])段正元:《永久和平》。
([19])段正元:《遠人問道錄》。
([20])段正元:《圣道發(fā)凡·孔教》。
([21])顧頡剛:《春秋時的孔子和漢代的孔子》,《古史辯》(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35頁。
([22])段正元:《圣道發(fā)凡·孔教》。
([23])段正元:《道一》。
([24])段正元:《道德和平·序》。
([25])段正元:《遠人問道錄》。
《世界宗教文化》2013年04期。發(fā)表時有刪節(jié),本文是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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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葛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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