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中國向以帝王稱號為紀,一帝王死,輒易其符號,此為最野蠻之法,秦漢之前各國各以其君主分紀之,尤為野蠻之野蠻。于考史最為不便。今試于數(shù)千年君主之年號,任舉其一以質(zhì)諸學者,雖最淹博者亦不能具對也。故此法必當廢棄,似不待辨。惟廢棄之后,當采用何者以代之,是今日著中國史一緊要問題也。
甲說曰:當采世界通行之符號,仍以耶穌降生紀元。此雖廓然大公,且從于多數(shù),而與泰西交通便利之法也。雖然耶穌紀元雖占地球面積之多數(shù),然通行之之民族,亦尚不及全世界人數(shù)三分之一,吾冒然用之,未免近于徇眾趨勢,其不便一;耶穌雖為教主,吾人所當崇敬,而謂其教旨遂能涵蓋全世界,恐不能得天下后世人之畫諾,貿(mào)然用之,于公義亦無所取,其不便二;泰東史與耶穌教關(guān)系甚淺,用之種種不合,且以中國民族固守國粹之性質(zhì),欲強使改用耶穌紀年,終屬空言耳,其不便三。有此三者,此論似可拋置。
乙說曰:當用我國民之初祖黃帝為紀元,此喚起國民同胞之思想,增長團結(jié)力之一良法也。雖然自黃帝以后,中經(jīng)夏、殷以迄春秋之初年,其史紀實在若茫若昧之中,無真確之年代可據(jù),終不能據(jù)一書之私年,以武斷立定之,是亦美猶有憾者也。
其他近來學者,亦有倡以堯紀元,以夏禹紀元,以秦一統(tǒng)紀元者,然皆無大理公益之可援引,不必多辨。
于無一完備之中,惟以孔子紀年之一法,為最合于中國,孔子為泰東教主,中國第一之人物,此全國之所公認也。而中國史之繁密而可紀者,皆在于孔子以后,故援耶教、回教之例,以孔子為紀,似可為至當不易之公典。司馬遷作《史記》,既頻用之,但皆云孔子卒后若干年,是亦與耶穌教會初以耶穌死年為紀,不謀而合。今法其生不法其死,定以孔子生年為紀,此吾黨之微意也。
(摘自梁啟超:《中國史敘論》,1901年9月3日、13日《清議報》,載《飲冰室文集點校》第三集,1624頁,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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